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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琴溪山庄二十五
    她离他很近,听霜剑穿透他的身体,他疼的彻骨。

    她的剑在哀嚎。

    但她身为听霜的主人,明明跟听霜五感共同应该下意识畏惧无法应战,为何她还能动,为何她如此淡定,为何她看起来胜券在握

    又为何,她身上的剑意这般强大纯粹

    席玉的大脑在那一刻有些宕机:“你怎么可能,为什么你没有反应明明天罡”

    “明明天罡万古阵开了,为什么我还能活蹦乱跳,笑的开心灿烂春光荡漾,身上的剑意反而更强大了”

    云念打断了他的话。

    席玉看起来是真的很震惊,一动不动盯着云念。

    “你以为天罡万古阵开了我们就毫无还手之力了你年纪这么大了就没见过什么超乎自然奇迹的东西吗剑修杀人必须要用剑吗”

    云念站起身,拔出深陷在席玉肩膀中的听霜。

    听霜剑拔出后,血窟窿无法填上,鲜血迸溅在云念的脸上。

    席玉毕竟是妖,虽然曾经是人身,但入了妖道之后身体也发生了些变化。

    比如他没有心脏,弱点并不在心口。

    比如他的血是暗红色的,像是中了毒般。

    云念的脖颈下有块突起将皮肤撑的很薄,依稀可以瞧出是条虫子的模样。

    席玉终于懂了“你运动将自己的识海遮住,强行逼晕了这虫子,但你可知它一旦醒来会更加疯狂,你不要命了”

    云念直接被他气笑了“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好笑吗,说的跟你会留我的命一样。”

    她举起剑,剑尖直指席玉的灵宴穴。

    少女居高临下,一脚踩着席玉的胸膛将他牢牢按在地面。

    “你输了。”她冷眼望着他,问“席玉,你们这些年究竟杀了多少人”

    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席玉毫无反抗的余地,经脉在方才的打斗中已经被云念毁的七七八八,一身修为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面对不知为何修为突飞猛进的云念,他毫无还手之力。

    席玉的神情很平静“阿清每天都要吸食人血,你说呢”

    每天吸食一次人血。

    皇后是在十年前醒来的,整整十年,三千多天。

    起码有三千多个修士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席玉面上并无愧疚,仿佛这些修士的死是有价值的、是应该的,仿佛他不需要因此感到愧疚。

    云念这时候才贴切地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邪恶嗜血、毫无人性的妖。

    除了程念清他谁都不在乎。

    他可以为了程念清杀了这么多修士,杀了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纵使她方才露出再多命门他也不敢杀她,只因程念清的复生需要她这具身体。

    仅此而已。

    一个疯子。

    云念也骂了出来“你真的是疯了,疯子。”

    席玉好像听到了什么大

    笑话,开怀大笑起来,笑声疯狂又邪佞,在寂静的石室中回荡着,一声声一阵阵。

    随着他的大笑,他的身体在颤抖,蜷缩着的身体挤压伤口,血水涌出,难闻的血腥气蔓延在彼此间。

    “我是疯子,云念,为了心爱的人我有什么不能做的”

    “我想救阿清有什么错,我爱她,我可以为了她去死杀几个人有何错这世间弱肉强食,本就该如此”

    他的脸涨的通红,沙哑的吼声吵醒了皇后,她睁着朦胧的眼看过来。

    沈之砚从始至终都没抬头,只是坐在那里垂首看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阿清,阿清我真的想救你”

    席玉看向皇后。

    皇后的目光已经有些浑沌,闻言闭了闭眼不再看他。

    她的态度明显,便是在告诉席玉,她不需要。

    她厌恶他,恶心他,痛恨他。

    席玉唇瓣抖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他喃喃:“为了心爱的人做这些事情有什么错啊,我只是想留住她,若这世间没有她,我要如何活下去啊”

    他忽然恶狠狠看过来,眼眶通红带着阴郁和疯狂:“云念,你说我疯,你身边有个比我还疯的你知道吗”

    云念一声不吭。

    席玉不依不饶“你知道你那小师弟是什么模样吗,当年他被囚禁,你知道他怎么逃出来的吗”

    “他以自己为引,给看管的人都下了毒让他们无法动弹,自己一个人不急着跑,反而将那些麻痹状态的人一个个搬到了蛇窝他将他们活着喂了蛇”

    “他进玄妙剑宗从一开始便带着目的,那人的身份神秘,与你们三大宗门有关,他便是要一个个去查,你以为他是重伤被捡回去的放屁,那是他自己捅伤了自己”

    “他下手真狠啊,自己去了自己半条命,掩盖自己的灵丹装作没有修炼的模样,掐好了时间在故陵剑墟开启前到达金丹进入翠竹渡。”

    云念似乎有一瞬间怔愣。

    不过转瞬间,她长睫轻颤,抖着声音落泪“你骗我,你骗我我师弟不可能这样做”

    席玉俨然失去了神智,狞笑着吼“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谢家、裴家、柴家三大家族,对,就是你听说的那三大家族,都灭门了都是因为谢卿礼,那人要谢卿礼,而三大家族要护他,因此落得个灭门境地。”

    “那人是渡劫中期的修为,只差一步便能入渡劫后期,浮煞门遍布整个修真界,这些年来知道当年事情的人,无论大家族、小门派还是散修都被浮煞门杀了那人一直在找谢卿礼,只要是他身边的人他都会杀干净,你以为你这师弟身份当真这般简单他就是个煞星你也会因为他死,你们玄渺剑宗若要护他一定会落个灭门境地你信不信”

    云念踉踉跄跄后退,泪珠如断线的珠子般“我师弟是踏雪峰弟子,我师父是扶潭真人,我们玄渺剑宗是

    天下第一门派,仅凭一个浮煞门如何能灭了我们的门”

    席玉只觉得她傻,他又哭又笑还在挑衅着云念你真是傻啊,你以为浮煞门是什么小门派里面有魔修、妖修、人修,最次的也得是元婴后期哦对,就如你那好师兄一样,他当年不自量力闯入浮煞门去救人,还不是变成现在这样,这么多年被碾碎识海受到控制的不止他一个

    ▉本作者山野行月提醒您最全的小师弟他不可能是白切黑尽在,域名

    “化神大乘数不胜数,就凭你们一个玄渺剑宗还想去护着他做梦”

    云念好似被吓傻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席玉心中畅快,嘴上越发没个把“很害怕吗那人会的邪术可不少,这五百年来修真界失踪的修士、灭门的门派大多为他所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去阻止他”

    “云念,你这师弟就是个灾星他隐藏在你身边难道没有原因吗你也不想想那人为何花费这么大代价偏要去抓他他身上的秘密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云念流着泪,哀婉道“你知道那人为何要抓我师弟”

    席玉的面上身上都是血,闻言咧开嘴笑,鲜红的血和莹白的牙对比更加明显。

    “我是不知道,但谢卿礼身上一定有比你以为的更多的秘密,他为什么不告诉你,难道不是在利用你吗利用你们玄渺剑宗掩护他,利用你的真心去保护他,他一直都在骗你,他就是想看你们冲在前面替他去死,而他美美享受你们的保护”

    “云念,你个蠢”

    “哦,原来你只知道这些啊。”

    少女轻飘飘打断了他的话。

    席玉一愣“什么”

    云念直起身,擦去脸上的泪水,神情清冷毫无波澜,脸色冷沉目光寒凉,哪还有方才半分凄婉哀伤。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鼻尖,“你早说啊,害我哭了这么久,可恶,眼都要肿了,这辈子没这么努力挤过眼泪。”

    席玉终于从方才的疯癫状态中清醒过来。

    “你骗我”

    他好像受了很重的打击,一脸不可置信仿佛被云念重创的模样。

    云念后退一步“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搞得我好像是骗了你感情一样。”

    席玉“你敢骗我”

    云念不满“你还敢杀我呢”

    席玉知晓自己说了太多的消息。

    他并不担心自己说出这些秘密会有什么后果,从一开始席玉的目的就只有复活程念清,与那人合作也不过是为了她。

    可被一个小辈这样耍,心底那些戾气还是忍不住翻腾。

    “云念”

    云念收起了脸上的那些不正经。

    她的长相清丽,眼睛很大,也不是强势的人,笑得时候很温暖,总有种让人忍不住靠近的能力。

    但不笑刻意冷下脸时,眼底刺出的寒芒锐利。

    “浮煞门,听着倒挺中二的,是那人的组织吧,你为了程念清加入了他们。你说浮煞门里有人魔妖三派,最次也得是元婴

    后期,你们的实力很强大。”

    “我师兄当年发现了什么,想要去救人,被那人碾碎识海控制成为杀戮工具,浮煞门里还有许多如我师兄这般的存在。”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门派灭门,修士失踪,大多数为浮煞门所为,可我听说他只抓剑修,而近五百年来灭门的有”

    云念仔细回想“永安城逍遥派,昌平都伏羲观,陈郡吴家,东都陈家,霓裳湘燕家”

    太多了。

    系统听的心惊胆战,忍不住提醒都是习剑的家族。

    都是剑修。

    包括失踪的散修也是剑修。

    所以这些被灭门的家族,只因为他们习剑

    云念想到了另一点。

    “玄渺剑宗。”

    你们玄渺剑宗。

    她和系统一起开口。

    若这浮煞门选择的标准是习剑,世间还有比玄渺剑宗更大的门派吗

    当今三宗六派十四宫,只有玄渺剑宗是剑宗,并且是天下第一宗门,门生兴旺,剑修有数万人。

    如今世间只有十五位大乘期修士,其中六位都在玄渺剑宗。

    实力强盛,是世间剑道一术最精湛的门派。

    一个令她胆战心惊不敢去想的可能性浮现。

    浮煞门会不会要对玄渺剑宗下手

    为什么不会呢

    浮煞门实力不弱,最次也得是元婴后期,能灭这么多门派已经证明他们的强大,面对这么一个剑道一术上登峰造极的门派,这么大一个香饽饽,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

    玄渺剑宗近些年有失踪的修士吗

    云念并不知悉。

    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谢卿礼的问题了,这人的目的难道是所有剑修。

    包括这天罡万古阵,这么一个专克剑修的阵法,明明有关的记载全部被裴凌烧了,为何突然现世

    玄渺剑宗都是剑修,他若是用这阵法去对付玄渺剑宗

    云念不敢想。

    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悟了剑心,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剑心凝聚出本命剑。

    云念忽然看向了席玉,他失血太多已经隐隐有些昏迷状态。

    她上前一步问他“你们有没有抓过玄渺剑宗的修士”

    席玉冷嗤“你大师兄不就是吗”

    “没别人了”

    “我怎么会知道还有没有别人,他抓了那么多人,数都数不过来。”

    云念低头沉思。

    她眉心紧蹙,思绪全然被引到别的方面,压根没有注意躺在地上的席玉眼神陡然间阴狠。

    他反转掌心,灵力聚成冰锥。

    锐利的冰锥划破虚空朝着少女的后心刺来。

    皇后看到了一切,费力喊她“云姑娘”

    冰锥并未刺入少女后心。

    它被无形的力量定格在虚空。

    云念回身,瞳孔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冷的可怕。

    冰锥在眼前炸开,连云念的衣裳都没碰到。

    她问“席玉,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当年谢家蒙难,沈敬为何不去相救”

    皇后也看了过来,她的眸中水光莹润,想到被灭了门的谢家心口疼痛。

    她也问“为何不救谢家”

    她哭了,声音哽咽“席玉,为何你们不去救谢家”

    席玉不敢看她,生怕看到她怨怼痛恨的眼神。

    为何没去相救

    到这种地步,面对阿清的哭诉质问,他还要瞒下去吗

    她的哭声回荡在耳边,牵着他的心都疼。

    “因为不能救。”

    他抬起头,“因为那人与沈敬有合作,当年谢鸢派人来传信,请沈敬去救谢家,还将谢家的布防告知了我们,让我们派兵增援布防,但我将其告诉了那人。”

    皇后哭嚎“席玉,你怎么敢的”

    方才沉默的沈之砚也看了过来。

    迎着三双眼睛,席玉羞愧难当。

    他摇着头:“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啊,极北冰莲只有那人知晓在何处,噬魂蛊也只有他会下,包括将阿清复生后消除阿清的记忆,这些都只有他能做到。”

    皇后追问:“我爹娘是如何死的,还有我阿姐你有动手吗”

    席玉背对着她沉默了许久。

    皇后大口喘着气“席玉你有动手吗”

    许久后,席玉的声音传来“有,谢家两位当家是我杀的,你阿姐谢鸢是那人杀的,你大哥谢呈是沈敬带去的修士杀的。”

    鸦雀无声。

    没有人说话。

    云念心头好似梗了东西,她根本喘不过气,仰头吸气呼气如此重复数遍。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她缓缓抬剑,剑尖直指席玉的灵宴穴。

    “席玉,你残杀修士数千人,迫害谢家满门惨死,在雁平川为非作歹杀人炼偶,今日无法再留你苟活。”

    死亡的威胁逼近,席玉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在这么一个小辈手中。

    明明只是个元婴,明明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明明是他动动手就能碾死的人。

    为何

    他浑身无力,清楚大势已去,颓然倒在地上等着云念的剑刺下。

    剑光劈开虚空带起猎猎声,掀动他的鬓发要给与他最后的解脱。

    可一人扑在了身上。

    疼痛并未到来。

    他听到云念冷冽的声音“沈之砚,滚开”

    席玉茫然睁眼。

    穿着锦服的青年跪在云念面前,牢牢挡在他和云念之间。

    云念的剑就横在他的脖颈间,方才若非她及时收力,沈之砚恐怕已经身首分离。

    “安之”

    云念似乎真的气急了,满眼都是怒意,看着沈之砚的眼神已经带了杀意。

    “沈之砚,他今日必死,你给我滚开,别以为你是太子我便不敢动你了”

    沈之砚知道席玉做了很多错事。

    他一向明理,席玉一直教导他要成为一个正直的储君,他明明知晓只有席玉死了才能偿还这些罪孽。

    可想到那些被贵妃抱在怀里轻哄的生活,想到元奚冷着脸罚他抄写经文,却又在第二天笑盈盈端来个果盘哄他,那些理智尽数消失。

    他方才坐在那里想了许久。

    可他还是决定了,他放不下,狠不下心。

    沈之砚跪地叩首我知道席玉作恶多端,可他是我的家人,我可以替他赔罪,你杀了我吧。”

    “安之让开”席玉怒吼。

    云念没空听他们在这里你推我让,她只觉得沈之砚荒谬好笑且糊涂。

    “沈之砚,不是只有席玉和你有家人的,那些无辜惨死的修士家中或许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翘首以盼的伴侣,需要照顾的爹娘,他们也有家要回的。”

    沈之砚只一遍遍磕着头,道“对不起,你杀了我吧。”

    “别杀他”

    云念冷了脸。

    “滚开”

    她揪起沈之砚的衣领将他狠狠砸在身后的石壁上。

    云念没有收一点力,在确保了沈之砚生命安全的前提下,这一下便能让他十天半月站不起来。

    她抬剑便要斩杀席玉,沈之砚恸哭着要来阻止她

    “别杀”

    鲜血迸溅。

    是冰凉暗黑的血,掺杂着浓重的妖气。

    有几滴血溅在了云念脸上。

    她茫然眨了眨眼。

    大红的裙摆在眼前散开,女子的头饰有些歪,发髻也散开几束,毫无皇后应该有的端庄贵气。

    她双手颤抖握着根玉簪,长长的簪柄刺入了

    席玉的灵宴穴。

    皇后不知何时有了力气。

    许是太过惊怒,许是瞧见沈之砚这副不争气的模样太过生气。

    总之她站了起来,在云念的剑砍向席玉前,拔下自己的玉簪亲手捅穿了他的命门。

    皇后离的太近,脸上溅的全是血,血珠站在眉上、长睫上,随着她的动作与急促的呼吸摇摇欲坠。

    她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平静“席玉,你该死。”

    她握着玉簪更深了几分。

    席玉只是看着她,温柔又缱绻,瞳孔隐隐扩散。

    “当年我拼死救了重伤的你,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我很感激你对我的陪伴照顾,感激你这些年陪伴安之长大,但你亲手杀了我爹娘。”

    “你以复活我的名义杀了那么多人,我的罪孽比你更深,若非因为要复生我,你和沈敬不会跟那人合作,我们谢家不会孤立无援,我爹娘、阿姐和大哥不会惨死。”

    “你要杀我的孩子,要杀我外甥的师姐,你想让我忘记那些罪孽清清白白活在这世上。”她的眼泪坠落冲刷

    了脸上的鲜血,低声咳嗽起来,血水喷溅在席玉脸上。

    他想抬手为她揩去眼泪。

    可他没有力气。

    生机在迅速流失。

    “我后悔了,我后悔救了你,我后悔嫁给了沈敬,后悔遇见了你们。”

    皇后拔出玉簪,带出大股的鲜血。

    她冷眼看着席玉“我满身罪孽,我要下阿鼻地狱,等我处理完最后一件事,我会与你们一起去向这万千亡魂赔罪,永不入轮回。”

    席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远处的人,她就跪坐在眼前,眼帘垂下看着他,面色黯淡像是一个早已死了许久的人,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的死气沉沉。

    可她眼底的恨意明显。

    她是他这一千多年来最珍视的人,也是唯一对他好的人。

    她曾于险境中救了他一命。

    他曾亲自送她出嫁。

    他这一生杀孽深重,手上数万条亡魂,在遇到她之前他杀了数不清的人,他恶趣又邪佞,总喜欢抓人排戏看他们战战兢兢演那些疯癫的戏本子又在他们演完后将其炼制成傀儡摆放起来,闲来无事便逗弄几下。

    他喜欢看那些人跪地求他放过他们。

    喜欢看他们绝望无助、生死由他掌控的画面。

    直到遇见了她。

    他收起自己的锋芒,小心翼翼藏住那些往事,生怕被她知晓后会与他疏远。

    他开始排些正常的戏本,她很喜欢看,也总是能读懂戏本下的情绪,是他的知己,也是他喜欢的人。

    一个千岁的大妖,竟然喜欢上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少女。

    做这一切后悔吗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后悔。

    他本就满手鲜血,一千年来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根本不在乎再多杀这些。

    只要能复活她,只要能再为她演一出戏,只要能再听她喊一句阿玉,他做什么都愿意。

    因此他加入浮煞门,听从那人命令杀了她的爹娘,与沈敬一起帮着那人灭了谢家,将她的外甥亲自送到了那人手上。

    可看到她崩溃痛苦,控诉他为何要让她满身罪孽踩在摞成山的尸骨上复活之时。

    心比身更疼。

    他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对她的。

    她恨他。

    他不该杀了她的爹娘,不该放任谢家灭门,不该为了复生她让她沾满鲜血成为怪物,不该想杀她的孩子。

    他对她太残忍了。

    她这么善良的人,可家族灭门由她间接导致,几千条人命因她而死,她明明一生行善,死后却满身罪孽,一桩桩一件件压垮了她,她崩溃绝望想死,却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阿清”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想要去触碰她。

    她却突然往后跌去,挣扎着远离他。

    她冷漠地看着他,眼底是怨恨、厌恶、陌生,唯独没有以往的温柔欢喜。

    “阿清,你过来一些”

    让他最后再抱抱她。

    他求着“阿清,求你”

    皇后侧过身咳嗽着,大口的血顺着指缝溢出。

    席玉的视线逐渐模糊,却还是朝她伸着手想要去碰她。

    “阿清”

    在他碰到她的前一刻。

    只差一寸之时。

    她打开了他的手。

    她大口喘着气“别碰我恶心”

    恶心,她还是说恶心。

    什么时候他在她眼里是这样了

    他的手无力落下。

    一千多年了,经历的事情太多,直到死前竟想不起来一件有记忆的事情。

    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和她单独相处的那段时间。

    她将重伤的他背回藏在自己的小院中,忧心被程家人发现,总是半夜偷偷摸摸去厨房偷吃的给他,其实他根本不用吃东西。

    她递给他糕点时笑得开心“你放心,我们家人都很好的,只不过我毕竟尚未出嫁,你在我这里传出去不太合适。”

    她出嫁时很漂亮,因为要嫁给心上人,满眼都是笑意“沈敬那个傻子还以为我是因为程家才嫁给他的,其实我就是喜欢他啊,我会对他很好证明给他看的”

    她死之前下了大雪,他闯进皇宫见她最后一面时,她撑着最后一口气说“照顾好安之和谢家,将我埋进程家祖坟,我不要留在皇室。”

    可他做了好多错事。

    他用最后一口气,呢喃着:“阿清,对不起”

    她的脸逐渐模糊,彻底湮灭为一片黑暗。

    皇后低声痛哭。

    沈之砚呆愣捂着胸口看着已经死去的席玉,忽然吐出一口淤血昏了过去。

    云念的耳边回荡着皇后的哭声,鼻息间是浓重的血腥气,大脑嗡嗡作响。

    她回身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徐从霄。

    她走上前背起了徐从霄,小声喊他“师兄,我带你回家。”

    “听霜,带走沈之砚和皇后。”

    听霜剑瞬间变大,宽阔的剑身足够容纳几人并排坐下。

    它勾起皇后和沈之砚甩到自己的剑身上,跟着云念离开了这间石室。

    她要去解决最后一件事。

    然后,带所有人回家。

    暮色已经深厚,月影如钩,雁平川寂静万分。

    没有一丝风拂过,没有一片树叶晃动,没有一声虫鸣鸟啼。

    并排摞在地面的人被无形的力量托起飘向虚空。

    无数条细线从他们的身体中穿出,殷红的血沿着细线流走,那些漂浮在虚空中的人面色逐渐灰白,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在场的人伏低了头不敢去看。

    皇帝的脸在一片红光的映衬下诡异幽深,像个厉鬼,丝毫没有人皇的威严。

    他上前几步全然不顾眼前便是高台。

    他喃喃着“阿清,阵法已经布下了,等到席玉移了蛊,你就可以回来了”

    “阿清阿清,回来吧”

    “她回不来了。”

    清透的少女音与他的话一前一后响起。

    高台上的人在那一瞬间甚至回不过神。

    地面寸寸塌陷,碎石与尘土漫天,地面上蜿蜒爬行的蛇被凌厉的剑意剿为一滩碎肉,腥臭的血水淌了满地,又顺着青阶流下。

    剑身自地底破出,剑身上坐着两人,一人身穿芙蓉袍服,一人穿着锦服。

    随后紧跟上来的人身形纤细,墨黑的衣衫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她的背上背着个比她个头要高上不少的人。

    云念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将徐从霄放下,回身打横抱起皇后将她搁置在徐从霄身边,蛮横揪着沈之砚的衣领将他拖拽下来扔在地上。

    事情发生的突然,纵使身为皇帝见过再多场面,他在这时仍旧失了态。

    “你怎么可能呢”

    云念站在下方仰首望着高台上的人,他看起来格外惊愕,至少云念可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她勾唇轻笑“怎么不可能呢我不可能在这里站着,你这好大儿不可能活着出来,席玉不可能死,是吗”

    “席玉死了”

    皇帝上前几步险些跌落高台,身后的内侍连忙拉住他的臂弯。

    “死了,皇后亲手杀的,你们做的事情她都知晓了。”

    皇帝下意识看向云念身后坐着的人,她的脸色很不好,唇角还沾着大片的血,身上的裂纹明显到他离她这么远都能看清楚。

    “阿清”

    二十五年了,他等了二十五年了啊。

    皇后并未看他,对他的呼唤熟视无睹。

    她实在太过虚弱,皇帝的眼神忽然便肃杀起来。

    “席玉死了又怎样,你和安之不还在这里吗,天罡万古阵开了,你今日必死。”

    他低声厉喝“给朕出来”

    四周的墙壁碎裂,碎石炸开落了满地,更加浓重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从墙壁中跳出的人一个接一个,成包围的趋势将云念拦了起来。

    皆乌发披散,双眼赤红,神态诡异四肢僵硬。

    云念大致数了一下,差不多有几百个。

    她挑眉道“席玉这些年没闲着啊,炼了这么多傀儡,倒挺敬业的。”

    皇帝负手而立,很快又变成了以往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你是剑修,在天罡万古阵中毫无还手之力,云念,你今日必死。”

    少女仰着头,月光混着头顶的红光交织在她的脸上,将清丽的五官照的越发明媚。

    听霜早已缩小回到她的手中,剑身微微嗡鸣发出阵阵隐约的哀嚎。

    皇帝的笑意越发深厚“你的剑好像没办法作战呢。”

    云念弯了弯眼,眉目柔软无害。

    叮

    是清脆的砰击声。

    她扔下了手中的剑。

    皇帝眉心微皱“你要做”

    “没有剑,我难道就杀不了你了”

    她打断了他的话。

    皇帝全身的血液好似被冻住,一股难言的惊慌弥散,脊背忽然发寒。

    几乎在云念话声落地的刹那,撼天动地的厉风迎面吹来,皇帝握紧身前的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身后瘦弱的内侍已经被掀飞重重摔在屋内,强大的剑锋逼迫的他看不清东西。

    他强撑着睁开眼,碎石混着黄土混成漩涡横飞,凛冽的风吹动少女的黑衫猎猎作响。

    她的乌发有些凌乱,交杂在身后飞舞盘旋,几缕碎发吹在眼前遮挡了些面容。

    唯有露出的一双眼森寒,杀意锋芒毕露。

    遮蔽半边天的剑身在她身后浮现,通体银白覆盖寒霜,银光耀眼驱散了头顶上方令人不适的红光,剑意骇人,逼迫的人心尖颤抖双膝疲软,下意识想向她跪地求饶。

    “沈敬,我不用听霜剑,一样可以杀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