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被掐住强行抬高, 冰冷的毒酒在入口的一瞬间便丝滑地流入喉管,不留丝毫余地。
贾元春顿时瘫软在地上,满心绝望。
即便没有任何证据, 即便事实真相看起来似乎很离谱, 但直觉告诉她, 幕后黑手就是乌雅氏。
她小心翼翼地邀宠,一心只想尽快生下一个小阿哥,根本不曾主动去害过谁得罪谁, 遇事甚至宁可退让龟缩、低调做人。
除了乌雅氏, 她再想不到旁人了。
腹中一阵剧痛袭来, 似有人拿着刀子在疯狂搅动她的五脏肺腑, 痛到浑身抽搐,痛到连的力气都没了。
微微张嘴, 一口鲜血便争先恐后汩汩涌出。
“姑娘”
抱琴死死搂着她, 早已是泣不成声。
贾元春艰难地转头看向门外,透过狭小的门洞和重重高墙,隐约能够看见一小片蔚蓝的天空。
后悔吗
怎能不后悔
若早知得罪乌雅氏的下场会是如此惨烈, 她必定离得远远儿的, 必定不会那般急功近利。
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
家中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她死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没有一个能够撑得起来的。
唯一一个还能存点希望的宝玉也废了。
贾家
逐渐混沌的意识令她再撑不住去想太多, 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嘴里、耳朵、鼻子甚至眼睛都在不断淌血, 而她残存的生命, 也正随着这些殷红的血色飞快流逝。
抱琴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情绪已然彻底崩溃,死死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贾元春努力强撑着看向她, 艰难挤出几个字,“出宫,活,活着”
一切戛然而止。
李德全招招手,命太医上前查看。
“贾氏已气绝身亡。”
点点头,他就准备回去复命了,谁料才刚刚转身尚未来得及踏出门槛儿,便听见身后猛然传来“咚”一声闷响。
转头,却见墙上印下了一抹鲜红。
在墙根底下躺着的赫然正是抱琴。
刺目的血色染红了她的整张脸,额头那块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出凹陷,些许白色混杂着血色正汹涌而出。
这样的情景压根儿不必上前查看了,必死无疑。
李德全愣了一下,淡淡说了句“同她家主子一并埋了罢。”而后面不改色继续大步流星离去。
所有人都被天花弄得胆战心惊自顾不暇,一个失宠小贵人的死甚至并未在宫中掀起丝毫波澜,听说了,也不过就是“哦”一声。
甚至有不少人都对调查结果深信不疑,提起贾元春来都忍不住要唾骂几句,只道蛇蝎毒妇害人不浅,死了也该下十八层地狱才是。
唯有宁荣两府,听闻消息后霎时哭声一片。
只是也不知这其中又究竟有几个人是真正为了她在伤心哭泣,又究竟有多少人是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而扼腕痛哭。
“老太太瞧着仿佛不大好了。”
回到家中,贾敏没忍住大哭了一场。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呆在旁边默默陪伴着。
先是贾宝玉被废,紧跟着贾元春又小产失宠,再接着突然被赐死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不带喘口气儿的。
如此一连串的重创之下,什么铜墙铁壁也遭不住啊,更何况贾母都什么岁数了
不曾原地升天都算是命硬了。
贾敏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哭得几乎都要背过气去了。
见状,林黛玉忙不迭劝“老太太这一辈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不曾经历过不会如此轻易被打倒的,好好养一段时日必定能够缓过来。”
林碧玉也道“虽说打击很大,但贾元春一死,贾家的前程便越发没个指望了,老太太岂能安心那一家子不成器的子子孙孙非得立马将府邸都给败没了不可,说什么她也是不可能这会儿撒手的。”
贾敏噎住了,一时也不知究竟是该安心些还是该心梗了。
被这么一搅和,她满腔的情绪顿时就乱成了一团糟,哭声都有些凝滞似的。
顿感疲惫,遂道“我乏了,你们先回罢。”
离开正院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林碧玉突然开口“如果说有一件事,告诉父亲可能会影响到父亲母亲之间的感情,但不说的话又可能会给咱们家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或大或小。
你觉得,究竟该说还是不说”
林黛玉蹙眉,立即追问“母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父亲”
“我答应了母亲不告诉你们的。”林碧玉摇摇头,始终不曾吐露出一个字来。
贾敏不希望儿女知晓自己不堪的那一面,她自会信守承诺帮其保密。
但父亲那边,她却犯了难。
一直以来家里的氛围其实都还不错,她并不希望出现任何变故从而影响到妹妹和弟弟。
只是如今随着贾元春身死,几乎可以说也带走了贾家的最后一丝希望,她不能确定贾母在走投无路之下会不会动一些歪心思。
譬如说,拿捏住贾敏,驱使她为贾家谋利。
那梁嬷嬷在贾敏身边伺候了半辈子,在她那儿,贾敏整个人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秘密可言。
林碧玉也不知贾敏究竟都干过哪些不能告人之事,但仅凭给家中两位姨娘下药那件事,恐怕就足够令林如海与其生出嫌隙。
如今梁嬷嬷在贾母手里捏着,倘若那老太太当真拿此事来要挟,贾敏大概率是要妥协的。
毕竟她连儿女都不肯说,生怕影响到自己在儿女心中的美好形象,更遑论是相爱相守二十多年的丈夫呢
而一旦贾敏果真犯糊涂受制于人,后果
一品大员的嫡妻、未来皇子福晋的生母,她若真想私下谋利,渠道不可谓不多。
即便是所谓的小打小闹也绝不可小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因此,林碧玉着实有些踌躇不前。
见死活问不出个什么,林黛玉也就歇了心思,沉默良久,道“没有哪个为人子女的不希望父母恩爱家庭和睦,但若是可能威胁到家族根本的大事,便也没什么好纠结了。
姐姐尽管说罢,我不会怨你的,瑾儿也绝不会。”
没错,她之所以如此犹豫不决根本就不是在乎贾敏的处境和想法,而是怕到时候万一真弄得父母失和,妹妹和弟弟可能会一时想不通从而心生怨怪。
眼下得了妹妹的这句话,林碧玉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安稳落下了。
入夜得知父亲回府,她便去到了书房。
“父亲,有一件事”
当年二人成亲,其中固然夹杂着一些利益考量,但不可否认的是,彼此双方也的确看对了眼。
少年少女彼此倾慕,成亲之后更是蜜里调油琴瑟和鸣,感情好到扬州城内的一众官太太无不对贾敏羡慕嫉妒不已。
尤其是在最初的那十年里,贾敏在林如海的心里一直就是美好的代名词。
才气斐然、容颜绝色、性情温柔、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总而言之,这就是他理想中完美妻子的模样。
后面因林碧玉的缘故,贾敏钻进牛角尖干了些糊涂事,为此着实惹得林如海颇为反感不快,但对她的感情却也不曾变过。
即使她看起来似乎不再那么完美,可林如海却也从未怀疑过她的品性。
现下林碧玉冷不丁将那曾白月光滤镜狠狠打碎,对他来说冲击力可别提多大了,惊得眼珠子险些就要夺眶而出。
“果果真”
“先前因梁嬷嬷之故我察觉出不对,索性就找到母亲打开天窗说亮话,架不住我的逼问,她才亲口跟我说了这事。”
林碧玉叹了口气,又将自己的担忧娓娓道来。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许久许久,神色变幻莫测叫人捉摸不定,就连林碧玉也无法分辨出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究竟是何想法。
最终,却一切归于平静。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对于贾家那位老太太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贾家的利益更重要的,即便是亲生女儿也要退一射之地。”
这一点,从先前三番五次的矛盾就足以看出。
是以,这层担忧当真不是杞人忧天,凭贾母一直以来的做派来看可能性实在太大太大了。
“不过咱们暂且先静观其变吧,出了这道门你也只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别在你母亲跟前漏了馅儿。”
林碧玉愣了愣,隐约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夫妻二十多载,彼此几乎都已经成为了对方的半身,一旦撕开了这层遮羞布,往后该如何才能面对彼此一家人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所以,他选择假装不知。
只要贾母不动歪心思,又或者,贾敏别又犯糊涂干蠢事。
这样对大家都好,对林碧玉也好,否则,她私下“告密”之举曝光出来贾敏非得恨死她不可。
林碧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心里却并未抱有多少希望。
无论是贾母的人品还是贾敏的性情,都不值得她信任。
外头天寒地冻,林碧玉也更不乐意出门了,刚好还有一堆农事书籍未曾吃透,倒也乐得自在。
林黛玉自然也是形影不离,自己随意找几本感兴趣的书来,安安静静各看各的,谁也不影响谁。
这时,木槿自外头进门来,道“听说别院那边乌雅答应和五公主都恢复良好,已经成功度过了危险期。”
“姐姐还特意关注着她们”林黛玉诧异不解。
林碧玉只胡乱找了个借口,“好歹是四阿哥的亲娘和亲妹妹。”
这样
林黛玉满眼狐疑,心底里暗暗泛起低估,可只怕打死她也绝不会想得到,她家好姐姐正暗暗琢磨着怎么弄死自己的准婆婆呢。
原本林碧玉是想着,天花这东西一旦染上致死率甚至能够达到九成以上,那便省了她想法子亲自下手。
毕竟,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一个人还是有点难度的,又要自然不蹊跷不存疑就更难了。
可惜了,到底祸害遗千年。
要不要抓住最后的时机,趁她病要她命
林碧玉心中犹豫,但左思右想之下,她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并非突然心软、怂了,而是实在不甘心。
乌雅氏如今慈母名声在外,若这样死了,势必更叫人动容感慨。
旁人念好也就罢了,说不准康熙都要给她个追封,届时再在史书上留下光彩一笔她配吗
再者,四爷的玉牒一直就在乌雅氏名下,本就已被处处掣肘,一旦乌雅氏再带着这样一个好名声死了,这个是亲娘不认也得认,还得认得心甘情愿,认得恭恭敬敬。
到时候逢年过节他们夫妻俩都得给乌雅氏磕头上香,想想就呕的要死。
还是那句话,她配吗
乌雅氏,根本德不配位
转念之间,林碧玉心里便有了主意,遂招招手示意木槿附耳过来。
“姐姐怎么还有秘密瞒着我”眼巴巴看着木槿离去的身影,林黛玉实在是耐不住好奇,噘着嘴故作不高兴。
林碧玉却笑言“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无语凝噎。
林黛玉翻了个白眼,吐出的话却满是关心之意,“若遇上什么麻烦别自个儿担着,好歹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再不济就告诉父亲,反正就算你捅破了天父亲也乐意给你靠着。”
林碧玉不禁莞尔,“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儿,一点点小麻烦而已。”
“嬷嬷”
“匆忙找我所为何事”想起对方如今的身份,施嬷嬷下意识左右瞟了一眼,小声询问“可是大姑娘又有什么吩咐”
说完她冷不丁才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犹豫了一下就说道“上回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有什么吩咐只管去做,不必一一上报。”
“这回非比寻常大姑娘吩咐说,等五公主回宫之后就叫人去往她耳边传话”
等听过具体的传话内容,施嬷嬷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便很快反应过来那位大姑娘是想将乌雅氏往死里整啊
难怪底下的人巴巴跑来请示,这样大的事,谁敢自作主张
那不仅仅是后宫嫔妃,还是她们家四爷的亲生母亲呢。
施嬷嬷心里也迟疑起来,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罢了,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
当下一咬牙,“就按照大姑娘的吩咐去做。”
小宫女大惊失色,“万一四阿哥知晓了怎么办咱们甚至是大姑娘恐怕都没法交代啊”
“四阿哥不会知晓你不说我不说,他就永远不会知晓”
眼底深处浮现出一抹刻骨的憎恨,后槽牙都咬死了,“难道你就不希望那个贱人去死
还想看着她风光回宫,后半辈子安安稳稳享尽荣华富贵还想看着咱们四阿哥叫她额娘、被她肆意欺辱作践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甚至日后还要侍奉她养老”
那小宫女顿时哑然。
她们都是孝懿皇后的心腹,没有一个人不恨乌雅氏,更没有一个人希望四阿哥在她膝下养着。
无论母子二人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糟糕恶劣,只要听见四阿哥管乌雅氏叫额娘,她们就觉得呕得慌,更别提还要一辈子恭恭敬敬侍奉她到死了。
孝懿皇后的心思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谁都能看得出她对四阿哥的在意、对乌雅氏又是何等耿耿于怀。
若娘娘泉下有知,看着这一切只怕都要死不瞑目了。
想到这儿,小宫女索性也心一横,“那个贱人的确也该死了。”
施嬷嬷神色一松,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做事谨慎些,别留了尾巴给人。还有,往后待大姑娘要真正当自个儿的主子来看,千万不可轻视分毫、不可不敬不忠。
咱们家这位准福晋是个人物。”
这样天大的事为何敢交给她们去做就不怕她们往四阿哥跟前回禀
她不信那位大姑娘会那样天真,真以为到她手里就是完全忠于她的人了。
偏偏,她就这么干了。
明知道四阿哥是她们效忠的小主子,她还真就敢动用她们去算计四阿哥的亲娘。
为何
无非就是“人心”二字。
她们这些人的心思完全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如此擅于揣测把控人心又杀伐果决,属实是个难得的人物,是个能成事的人物。
不愧是能叫她们家娘娘放心的人。
施嬷嬷的脸上不由浮现出笑容,掰掰手指头,越发期望福晋进门的日子了。
又过了足足一个月,直到确定母女二人已经彻底康复再无一丝携带病毒的可能,康熙才准许她们回到宫中。
与先前的狼狈不同,虽说位份还没变,仍然只是个小小答应,但回宫之后的待遇却已大大提高,一应吃穿用度也就比正经妃位时略差一些。
显然,这场惊天豪赌她赢了。
即使不能一下子就重回妃位,但一个嫔位应当不会太难。
乌雅氏对此信心十足,亦笑得志得意满。
却在这时,五公主忍不住将镜子扫落在地,接着又反手给了身后的宫女几个响亮的耳光。
“为什么不拦着我为什么要让我挠脸现在我脸上留下了一堆坑坑洼洼你可是高兴了你这个贱婢你就是故意害我”
那宫女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无理取闹,也深知这位的脾气,被一顿拳打脚踢深知被指甲故意抓脸都没敢多吭一声,生怕再招惹她更生气。
然而,乌雅氏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消失了,不由得也抚上了自己的面庞,眼底一片晦暗。
她到底是个成年人,更深知容貌的重要性,是以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抓挠,状况比她女儿要好得多。
可也只是“好得多”,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瘢痕。
这对于一个后宫嫔妃来说简直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她能够指靠的也就只剩下“名声”,慈母的名声、天佑之人的名声,以及她的小十四。
不远处五公主还在发狂,将那小宫女挠了个满脸开花还似不解恨,甚至拔了根簪子下来作势要往人家脸上划。
“住手”
乌雅氏忙出言制止,板着脸训斥,“撒撒气就行了,别做得太过分咱们才刚刚回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你皇阿玛本是最高兴乐呵的时候,你不抓紧时机好好哄哄你皇阿玛也就罢了,反倒要上赶着去找晦气,傻不傻啊你真真是气死我了。
别闹了,赶紧回宁寿回慈宁宫去。这么长时间不见,太后娘娘必定担心极了,快回去叫她老人家好好瞧瞧,嘴甜着些。”
又将受伤的那宫女留了下来,利索地撵了人。
五公主憋着一肚子气,系上面纱之后才肯往外走,一路上遇见的奴才尽管根本没哪个敢直视她,她却仍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的脸瞧。
还未来得及平复的暴戾情绪再一次汹涌肆虐,只恨不能将这些人的眼珠子全都挖出来。
“公主有件事奴婢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磨蹭个什么劲儿”
被恶狠狠剜了一眼,宫女似是被吓着了,面色隐隐泛白,小声说道“先前公主高烧不退时,奴婢曾偶然听见乌雅答应在病床前哭,嘴里反复念着什么对不起。”
五公主怪异地瞅她一眼,“额娘没照顾好我保护好我,叫那贱人得逞害了我,自觉对不起我有何不对”
“公主别急,奴婢还未说完呢当时奴婢脑子不够使没想到这一层,听她这样说就觉得有些怪异,是以就斗胆附耳听了一下,哪想
就听见她一会儿反复念叨着对不起,一会儿又说什么不得已,说一切都是为了咱们的将来,还说叫公主忍一忍,忍过去了就赢了。”
五公主猛然顿住脚步,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事关重大,奴婢万不敢有半分作假,所说一切皆是奴婢真真切切亲耳所闻的啊”
话音还尚未落下,五公主便已调头折返,脚下生风面如修罗,隔着老远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戾气。
彼时,乌雅氏正对着镜子仔细研究尝试,企图找到用脂粉完美掩盖麻子的方法。
骤然“砰”的一声,惊得她心都漏跳了一拍,手里的脂粉已掉落在地摔得稀碎。
转头瞧见来人,顿时没好气地斥道“你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整日如此疯疯癫癫粗鲁暴躁成何体统”
原本她对这个女儿还有些愧疚,想着日后好好疼她好好弥补她,但实在架不住这个丫头太疯了。
自从发现自己脸上身上都留下不少瘢痕之后,这丫头就彻底疯了,一天不发癫她们所有人都要谢天谢地的程度。
折腾到现在,乌雅氏心底里的那点歉疚疼惜之情已然所剩无几,甚至看见她都觉得心梗烦躁。
五公主却对她的黑脸视若无睹,冲上前死死盯着她的双眼,“额娘,我的天花究竟是怎么染上的”
乌雅氏的瞳孔猛然一缩,神情仍不变,佯装不解地直视她,“你为何这样问那贾元春都已经伏诛了,可见你皇阿玛早已调查清楚,怎么你还有什么疑虑”
可惜,受惊之下那一瞬间的生理性变化却还是被捕捉到了。
五公主满眼错愕地盯着她瞧了好半晌,忽的拽了那宫女过来,状若癫狂吼叫着“她亲耳听见你对我说对不起不得已,说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说挺过去就赢了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额娘,你告诉我,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乌雅氏懵了。
她压根儿就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从不曾
祸从口出的道理她难道还不知道
她费了多大的劲儿才算计到这一步,怎么可能管不住嘴胡咧咧
一着不慎都不是功亏一篑的问题了,而是要万劫不复
她绝不可能会做这种蠢事
乌雅氏又惊又怒,正欲逼问那宫女幕后指使,不料
“皇上驾到”
“皇上万福金安。”
“皇阿玛”五公主都没顾得上行礼,直奔到跟前哭道“九儿的这场飞来横祸根本就是另有隐情,求皇阿玛替九儿做主”
“哦”康熙不紧不慢,目光划过的瞬间却叫人莫名浑身战栗。
乌雅氏陡然一窒,电光石火之间便决定先发制人。
刹那,眼泪说掉就掉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颗颗浑圆饱满晶莹剔透。
“这个宫女也不知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在九儿面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竟惹得九儿误会婢妾
九儿可是婢妾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拼了半条命才生出来的亲生女儿,是婢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肉,婢妾疼她爱她都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她
这背后指使之人实在是太过荒谬,为了陷害婢妾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还请皇上明鉴,此人其心可诛啊”
不等康熙开口,五公主倒是先回了句,“亲生的又如何四哥不也是你亲生的你一向都还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呢”
“九儿”乌雅氏被噎得差点翻了白眼。
康熙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的转头看向那宫女。
有点面生,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儿朕从前仿佛不曾见过你”
“回皇上的话,奴婢贱名韵儿,五年前被分到五公主身边做二等宫女,寻常并不近身伺候,此次因奴婢这才被提拔上来做了一等宫女。”
一个公主身边的二等宫女罢了,自是没有那么多露脸的机会,他没印象也属实正常。
康熙微微颔首,又问“五公主方才所言是否属实你果真亲耳所闻”
李德全忙接话严厉警告“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倘若有半句虚言你这颗脑袋也甭要了。”
韵儿明显抖了一下,满脸惊恐急忙道“皇上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请皇上明察”
“满口胡言”乌雅氏气得不行,眼神恨不能要生吞了她一般,“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为何要陷害我
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若能迷途知返我便可既往不咎,还能请求皇上饶你一条性命,否则想想你的家人”
康熙的眉头微微动了动,反感之色一闪即逝。
韵儿不禁瑟缩,跪在地上浑身乱颤,嘴里胡乱念着“奴婢不敢”,俨然是被吓傻了的模样。
五公主怒道“额娘这是要做什么当着皇阿玛的面都敢这样明目张胆以家人相要挟逼迫证人改口供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韵儿虽近日才来近身伺候我,但在我身边却也足足有五年的时间了,一直以来都是个老实本分的丫头,背景亦干干净净绝无半点儿不妥之处。
这不也是你亲自认证过的吗否则怎么偏就放心提拔了她上来合该早早就被你处置了才是。
这样一个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小宫女,她费劲巴拉陷害你做什么她图什么”
这话着实将乌雅氏给问着了。
除了不上心也不受管控的老四以外,另外一双儿女身边伺候的人要么是她的心腹,要么也是她亲自调查过的,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才会放在他们身边。
而面前这个丫头不仅在五年前就通过了她的初审,甚至在最近还被她亲手提拔成了大宫女,摆明是得了她的信任的。
现在叫她还如何狡辩说理去
乌雅氏被噎住了,不禁瞪了眼蠢得令人发指的亲女儿,随后勉强解释“兴许是藏得太深,又兴许是最近两日才被谁给收买了也不一定,有什么稀奇的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绝不可能忠心耿耿一辈子,但凡筹码给足了,又或者拿捏住了七寸,即便是忠心了几十年的老奴也有背叛的可能,更遑论这样一个丫头”
“事到如今你还在想方设法狡辩将我害成这般模样,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丁点儿愧疚吗你当真是铁石心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额娘”
嘴里嘶吼咆哮着,眼泪却早已不受控制地肆虐起来。
面对她这样撕心裂肺的指责质问,面对她充满恨意绝望的双眼,纵使乌雅氏再如何努力想要保持镇定却也仍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瞬间的恍神。
而仅仅只是这稍纵即逝的一瞬,还是没能逃得过那双锐利的丹凤眼。
康熙晦暗不明的目光逐渐变得越发阴沉,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后宫女人不单纯,他心知肚明。
无论表面看起来有多柔弱多善良,不过都是迷惑人的伪装罢了。
偌大的后宫就是个另类的战场,能够杀出重围之人岂能简单得了早该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知道这些女人大多心思深甚至手段狠,却从来不曾想过,有人会狠到这个地步。
虎毒尚不食子啊。
“皇上”乌雅氏顿感不妙,慌忙道“婢妾当真是冤枉的,那些话婢妾从不曾说过啊”
“先前查到是贾元春所为,朕一直有件事不曾想得明白你说她既然都已经豁出去想要报复你了,为什么偏偏抛开小十四选择了九儿又为什么偏还要做个选择,就不能连带着小十四一起害了
都疯到这个地步了,难不成竟还残存些许人性,想着给你留一个命根子呢”
对此,乌雅氏早有说辞,“小十四毕竟是阿哥,奴才们对他自然比对公主更上心,兴许是不好轻易下手吧。”
“究竟是奴才们对他比对我更上心,还是你”
五公主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冷笑道“十四弟可是你的命根子,是你后半辈子的指望,你怎么肯拿他冒险呢他多掉一根头发你都要急得跳脚了
唯有我
怨不得天怨不得地,要怨就怨我自己怎么这样不争气,偏就投生做了一个女孩儿活该我被牺牲活该我不值得被你疼爱重视”
“九儿。”
康熙皱眉,轻叹一声,“生为女孩儿不是错,错只错在你看走了眼,投生在她的肚子里罢了。
回慈宁宫去罢,太后这段时日一直惦记你呢。”
五公主鼻子一酸,草草行个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乌雅氏心乱如麻,惨白的脸色透出一股颓败气息。
皇上那样的话,莫非已经相信了这一切都是她所为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求皇上明鉴,婢妾真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翻来覆去也只剩这么一句话,显然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康熙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你果真能够愚弄得了朕
打从一开始朕就不信此事是贾元春干的,朕也不妨告诉你,她人虽死了,朕却仍在暗中调查此事。”
哭声戛然而止。
乌雅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迄今为止朕也不曾查到什么头绪,但那不是你做得有多高明,也不是朕的人有多蠢笨无能,而仅仅只不过是因为,这世上实在没有哪一个人能够想得到,一个母亲竟会如此心狠手辣。
不过如今既然有了指向,找到证据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乌雅氏,好好珍惜你仅剩的时光。”
“皇上冤枉啊皇上皇上”
可惜,留给她的只有一道决然的背影。
乌雅氏顿时瘫软在地,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一切都顺顺当当的,一切都好好儿的”
她忍气吞声蛰伏了这么久,赌上了自己和女儿的性命,分明已经赌赢了。
大好的前程已经近在咫尺,荣华富贵已然唾手可得。
怎么就变了呢
不过是眨眼之间,怎么就天翻地覆了
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在背后害她
“小主儿”许嬷嬷惶恐不已,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咱们咱们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她也想知道现在究竟还能怎么办。
乌雅氏颓丧地闭上了双眼,顿生绝望。
正如康熙所言,之所以查不到头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会往那方面想,弄成了灯下黑,现下遮挡在眼前的那片叶子没了,自然而然就不再是什么难题。
乌雅氏总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的整件事,宫里宫外必然都有帮手,而她背后依靠的又还能有谁呢无非就是乌雅家那些人。
康熙也丁点儿不含糊,直接将博启给拿下送进了大牢,命人严刑拷打。
还有那个许嬷嬷以及乌雅氏身边伺候的一众奴才也全都进了慎刑司,一个不落,齐齐整整的。
又不是什么受过严苛训练的死士,酷刑之下能有几个人挺得住
莫说那些做奴才的,便是深知会牵连全家全族的博启都没能受得住,三道酷刑之后便抖了个干脆利落。
人证物证确凿,再也由不得乌雅氏狡辩抵赖,当即康熙就将其废为庶人并赐下一杯毒酒,荣获与贾元春一样的死法。
就是不知究竟有意还是无意了。
除了这个罪魁祸首以外,整个乌雅家也没能讨得着个好。
由他们意图与贾元春达成合作那件事,康熙已经彻彻底底看清了他们家的野心,自是再容不得他们,索性就趁这个机会将其一网打尽。
魏武与博启父子二人人头落地,其余一众家眷皆流放宁古塔。
自此,乌雅氏一脉彻底从大清的历史上抹去。
消息一经传出,世人无不震惊,反应过来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谩骂批判。
先前乌雅氏的慈母之名有多响亮辉煌,如今被骂得就有多凶多狠。
普通百姓拿口水唾弃她,文人墨客则更狠,大笔一挥便将其批判得体无完肤。
字字犀利句句诛心,几乎将她钉死在了耻辱柱上,俨然成为了古往今来第一毒妇,称其根本不配为人母,不配享有子孙后代香火供奉。
为此,民间出现了不少声音,力求康熙能够为她膝下的三个子女更改玉牒。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也掀起了波澜。
“纵观古今也从未有过这般狠毒的亲娘,乌雅氏所作所为简直骇人听闻令人胆寒,莫说不配为人母,甚至根本不配为人
恳请皇上恩准,更改四阿哥、十四阿哥以及五公主的玉牒”
“咱们爱新觉罗家没有这样的毒妇,更改过玉牒之后也好方便将其除名,恳请皇上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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