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长相极美。
女帝临朝后, 因为太平公主引荐,他与弟弟一道入宫侍奉,一月之内便权倾朝野。然而张氏兄弟奢靡享乐, 沉溺于灯光酒色、红绿之间, 还时有谗言诬陷之举。
神龙元年, 女帝年老缠绵病榻,久居迎仙宫集仙殿。
宰相张柬之等人趁机率领羽林军入宫,迎接中宗李显复位。这一场神龙政变为了正名, 堂而皇之打着“平张易之兄弟谋反”的旗号。
于是, 张氏兄弟终究成为了权力更替下的伥鬼, 被处死于集仙殿廊下。1
经年往事如风, 张氏族人被斩杀、流放者不计其数,都已化作盛世之下的一捧泥土。
而今, 陛下再如何为他们正名, 赐官,北风吹散的泥土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了。
最大的得益者,不过是杨国忠。
“杨国忠即有陛下亲赐的国忠之名, 又有恢复名誉的舅舅为他清白家世。”七娘冷笑一声, “只怕还要升官呢。”
杜甫道“临出京之前,我去见过张相公。”
张九龄如今在京师几乎已经被架空, 只是强撑着为仍旧在朝的文学派一片庇佑罢了。
“张相公说,朝中如今权势盛者, 除开右相李林甫、御史大夫王鉷之外, 便是杨国忠了。张相公担心杨国忠所图甚大, 并不愿止步于此。”
李白略有些意外“朝中除了张相公,可还有左相陈希烈等人,就轮得到他杨国忠作威作福”
杜甫一脸沉重地看过去, 不吭声,李白便明白了。
此事应当是没有分毫夸张。
李白隐约知道七娘与杨贵妃关系匪浅,见七娘先前坚定杨妃与杨国忠不是一类人,总觉得她还知道些什么。
他吆喝几声,将一场过于严肃的谈话终结。
杜甫奔波多日,需要进食沐浴,好好休息一下。
七娘看阿寻他们安排着杜甫的住处,被李白弹了一下脑门,给她使个眼色,索性跟出去到了前院书房。
大门阖上,李白这才问出心中疑惑。
七娘一脸惊奇“师父,你怎么变聪明了”
李白“啧,别打岔。看不见为师在这着急上火的,你还有闲工夫开玩笑”
七娘讪笑,倒不是她不信任李白,而是种种筹谋排布实在危险,她不愿在状况未明的时候,就将亲人牵扯进来。
她曾经历过无序世界。
不愿再叫亲友与所爱的大唐也经历这一遭了。
七娘念及这些,再度开口,是为转移李白的视线。
“师父有没有想过,杨国忠如此厉害,狼子野心,虽然目前暂且不会直接跟李林甫对上,但是难保不会对御史大夫王鉷下手啊。”
李白果然顺着七娘的思路蹙了眉“王鉷这个人,既是李林甫的半个心腹,也是他的半个盟友。杨国忠当真动了王鉷,岂不就是与李林甫宣战。”
李白不觉得杨国忠此时有这个能耐。
七娘笑道“他确实没有。但,如果是陛下希望有人能与李林甫分庭抗礼呢”
“你又从何处听到什么风声了”李白问。
七娘摇摇头“这不是当今天子的老招数了嘛,废太子是这么被压制的,几位相公也是如此,我都看腻了。”
李白默然,却也不得不承认,七娘说的是对的。
杨国忠在伺机而动。
李杨二人之间,必有一场硬仗。届时,现有的势力将被打破瓦解,生出新的局面。
那不仅是天子身边新一代权臣的机会。
也将是七娘组建班子的机缘。
天宝七载,仲春时节。
李客的生意做得越发长进,遍布西北西南一带,独领风骚。去年,他就开始按照七娘来信中的提示,命人在陈仓道沿途自请“捉驿”,成为了数家驿馆的驿长。
以李家的资源和经营之道,做驿长自然只赚不亏。
今年年初,李客终于将马嵬驿也纳入麾下。
知道这地方对孙女来说十分重要,当阿翁的心立马偏到没眼瞧了。老阿翁是手头的生意也不顾了,派出身边最得力的副手之一前去接管马嵬驿。
等马嵬驿运转起来,又要求驿内事无巨细,全都整理出来传信给七娘。
信鸟北飞,直落西都。
七娘收到消息,总算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杨玉娘当不会再死于马嵬驿。
她对安史之乱所知寥寥无几,只能靠着阿尔法透露出来的几个小细节,尽力提前部署。
她想,只要完全掌控了马嵬驿,在驿馆周边网状发展商业,顺带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人手。
至少杨玉娘的命总能保下来。
马嵬驿一带在蓬勃发展。
次月,陇右道因十八州仓禀丰实的大功绩,得了远在长安的圣人亲口褒奖。
帝王也记不清李白都做了什么。
只因顾念着朝中形势,拿李白当颗棋子。
“朕观李爱卿有护国开疆之才,只做个营田使是委屈了。正好,哥舒翰前阵子在青海大败吐蕃,兼任陇右、河西两处节度使却落了一身伤,被朕留在长安府中养病。就升李白为陇右节度副使,代节帅行事吧。”
下朝之后。
张九龄归家向孟浩然说起今日这桩喜事。
他抚须苦笑“哥舒翰是李林甫一手提拔的。圣人将人留在长安不出,显然是在为杨国忠创造机会。倒是便宜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李太白,就这么在两方斗争中捡了个漏子。”
孟浩然这几年在长安,看过中朝的起起落落,早已通透豁达。他愿终生不仕,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此时感叹道“张相公,十二郎这也算不得是捡漏。”
“您是知道的,他们一群人兢兢业业,在陇右改良小麦种子,叫稻谷麦子的产量翻了一倍有余;又重铸边防城墙,埋新造的钢筋入墙体,坚固异常。除此之外,牧马牧草、火药火器等等,都被七娘想法子做到了最好。”
而这些,陛下甚至都没有耐心去了解。
张九龄与孟浩然对视,同样叹息“我怎会不知。只是如今奸佞当道,陛下听信谗言,十二郎和七娘这样有些实干的能臣,轻易出不得头了。”
所以,他才会讽刺一句“捡了个漏子”。
窗外长廊下,一对早早从南方飞来度夏的燕子正在筑巢。
张九龄立在窗边瞧了许久,面上带着几分饱经风霜的怡然笑意“如今长安城万事俱备,就只看杨国忠如何唱好这台戏了。”
南熏殿外在落雨。
春雨如油,杨妃倚窗伸出藕臂接了捧水珠,回眸看向帝王,妩媚一笑“三郎,可有兴致随妾身赏雨。”
李隆基靠在榻上,伸出手笑道“来朕这里。”
杨玉娘心骂“懒鬼”,笑着离开窗边,来到七宝床边。
李隆基上了年纪之后,更加沉迷于炼丹延寿之事。
圣僧丹虽然叫他精神大增,却对美人们越发力不从心,唯有贵妃之姿才勉强勾起他的兴致。
正想抚摸美人,问问她还有没有比圣僧丹更奇妙的丹丸,高力士携一身雨水匆匆进了殿。
见杨贵妃在,高力士蹙眉,有些犹豫着没有开口。
李隆基不悦催促“何事”
高力士只得答话“圣人,杨国忠状告御史大夫王鉷谋逆之罪。”
李隆基一怔,身子都坐直了。
帝王确实没想到,杨国忠会如此拿王鉷开炮。
高力士见陛下阴沉着面孔,连忙将此事原原本本一丝不落陈情。
论起来,王鉷冤枉得很。
这事儿是王鉷之弟王銲惹出来的。他结交了一个自命有王者之相的逆贼,妄图发动政变。这种小丑行径自然是被地方镇压下来失败告终,只不过,杨国忠将此事抓住不放,坚定认为王鉷也是谋逆之事的知情人,理当抄家问斩。
李隆基头疼地骂了一句“儿戏”。
他只想动李林甫,且对王鉷颇为宠爱。杨国忠这是完全办错了事情。
杨妃听过此事,垂眸遮掩住眸中惊讶之色,上前为帝王揉了揉太阳穴,被反扯进怀中。
李隆基把玩着那只柔夷,吩咐道“王鉷朕清楚,绝不敢有谋逆之心。你就派人去传个信,叫王鉷亲手将他那不成器的弟弟斩了,以逆子头颅平息朝中妄议,也算大义灭亲了。”
高力士为难“王御史向来重情义”
“就说是朕的意思,他难道敢抗旨不尊”
这话一出口,高力士也不敢再多言,应一声退了出去。
屋檐下雨滴渐密,很快就成倾盆之势。
高力士袖手叹息一声,撑伞迈入雨幕之中。
他知道,王鉷怕是活不成了。
果不其然。
高力士亲自去传圣人口谕,却只得来王御史泪流满面的跪地一叩首。
“臣多谢圣人保全之意,只是阿娘临走前将幼弟托付与我,做兄长的自是要与兄弟同生共死。臣,不能忠君之事,有愧于陛下”
御史大夫王鉷抗旨之言传回兴庆宫内,帝王当即震怒。
在一片吹嘘追捧声中,李隆基早已容不下半分违抗与质疑。于是,帝王对宠臣的宽和,一眨眼就变成了要命的滔天怒火。
当夜,杨国忠与陈希烈用刑审讯王鉷兄弟二人。
七日之后,此二人被指控为“奸诈歹徒,心怀不测”,呈报与南熏殿。李隆基当机立断,命王鉷自尽,王銲杖毙,王氏子孙满门诛尽,一夜化作白骨。
而王鉷的自尽,竟还被标榜为“帝王仁慈”。
王鉷一死,身兼的数职自然要重新分配。
帝王本就是为了削弱李林甫,自然不会再由着他夺取这部分权力,便将这些绾务全都落到了杨国忠一人身上。
一时之间,李林甫元气大伤,颓势初显。
朝中两虎相争的局面就这么落定下来。
西都内。
七娘听过朝中变化,摇了摇头“李林甫与杨国忠都是谨慎之辈,不会贸然全力出手。”
确如她所言。
两方这几个月虽然频频小打小闹,却都没有奔着两败俱伤、出一击必中的实锤。
除非,有第三方从中插手,助力一把。
七娘眼前一亮,一溜烟奔去了宁斐院子里。
三更半夜,宁十四只穿一身中衣已经躺下。七娘破门而入时,他却还能一脸淡然地岿然不动,显然是习惯了。
宁斐主动问“又想做什么了用得着我”
七娘被宁斐的“懂事”闹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耳朵,退后一步“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你要不要先穿衣服”
宁斐起身,走到桌边,拎起茶壶给两人倒了茶,笑道“你早就看过了,没什么不好的。”
七娘“”
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她顾念着正事,一甩手道“南诏与剑南之间有一些部落,尚不属于大唐管控。我想请你带着这牌子走一趟,叫南诏与弱水之间假闹一场,逼得杨国忠这个剑南节度使不得不亲自去坐镇。”
宁斐看着掌心的令牌,无奈笑了。
相伴几年,他终于从毒郎君,混成了七娘身边一个用得着的工具人。, ,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