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都市人都是节奏快如救火，整天忙碌得席不暇暖。分配了新的住房，不论宽敞局促，都要刻意地去装修一番，贴壁纸，铺地板，吊顶，安装门铃、猫眼儿外带防盗门。于是，把自己也装修进“安乐窝”里，用电话跟朋友们打招呼，沟通信息。同在一个城市里，仿佛隔着万水干…．准以谋面。

    对于流行的猫眼儿和电子铃，说起来是为了安全和不被打扰，猫眼儿尚可以让人接受，而电子门铃总使我以为有一种造作的矜持。家中安上它，像是添了个缺乏修养又喋喋不休的女人。被人一揿哼哼叽叽响下去，有的还唱上一首洋歌，卖弄地透着新潮味。其实主人的陋室局促得三步便跨至其门间，偏偏就找那份深宅大院的感觉。每逢这时，耐着性子候守门外，待它干篇一律的洋歌完了，不知为什么，特别怀念农家养着条通人性的狗来看门的那种实在。

    前不久，骑自行车去两城办事，顺路去看一位很久未见熟识又谈得来的女友。她是个极精明能干的女人，偏偏不会骑自行车，一骑车就怕，晕。出门全靠两条腿或乘出租车。不久前，电话里她曾托我办件事，我急欲把结果通报于她，便直闯她家。

    门上多了电铃钮、猫眼儿。铃响完，没人来开门。起先以为家中无人，悻悻准备离去。发现从门上猫眼儿透出一束微弱的光，这束光说明她的门厅里是亮灯的(里面亮于外面)。突然，猫眼儿的那束亮点被遮掩住，想必是一只眼睛在向门外窥视，打量着不速之客。打量完毕，猫眼儿恢复了亮点，可门仍旧未开。我确认家中有人，便不屈不挠地继续敲门。因为是朋友，曾是那种不必拘泥推门就进、坐下就吃的交情。何况她的先生也是我的朋友。我的敲门也是率直而不容商量的架势，直逼过去。最后简直就有点蛮横地拍门了。边拍边喊她的名字。足足敲了十来分钟。她才无奈地带着满脸的不悦，打开家门。

    我开心地笑着，逮着猎物一般冲进去。瞬间，我从她眼里读到了陌生的世故与戒备。我甚至怀疑是否无意中窥到了她的什么隐私。心里咯噔一下，于是，对刚才自己的莽撞觉得十分尴尬，忙不迭地向她解释。说明来意，她脸上那层疑惑才猛然掀去，换上了熟悉的笑容。带着歉疚向我解释，这几天心烦，不想见客。趁丈夫出差，享受一下独处的潇洒。没电话预约，一概不见。我知道他们夫妇均是书生，没有权势与显赫地位。只是近年来朋友多姿多彩。交友的层次既精又深，既渊又博。她说，走出大学校门后，交友的感情发乎自然的太少，往往带着功利与实用目的。如今，认识一个人，总要不可避免先了解他的背景。让人的心很累。

    我想，结婚的男人女人，往往要承认许多方面的被剥夺。因为丈夫的圈子不见得是妻子的圈子，妻子的圈子也未必能让丈夫打入。真正的友情只在单纯的个人之间容易持久。结婚之后为了家庭迁就对方，割舍自由，就不可避免。倘若不忍痛牺牲掉一些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被剥夺些自由，就要付出感情上的代价。女人，不仅要有属于自己的钱，还要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牺牲掉朋友或者被朋友牺牲掉——猫眼儿的功能。

    我叹息地告诉她偏是猫眼儿告诉我你在家，她大惊。以后的谈话中，她变得心神不宁，恍恍惚惚。不信，执意要我俩重新演示一遍。于是，我们“角色”互换，她认认真真地扮演客人，趴在猫眼儿上往里面窥视。我的话被证实了之后，她的心情越发沉重。原来猫眼儿有这么多的不好之处。懊丧告诉我，她为被打发走的许多朋友而难过。亦为得罪一些“有用的”重要来访者而不安。

    描眼儿，使她窥视别人，也使别人窥视了她。

    我们生活的世界网周长满了眼睛。火眼金睛者有之，肉眼凡哞者有之，何必在自己小窝门上再装上只猫眼儿呢?

    回家的路上，我提醒自己，以后用猫眼儿，门厅千万不能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