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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您好。”

    在车前站定,看着天色,姜白榆不想再过多地耽误时间,于是率先开口“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几乎是他开口的同时,眼前那扇半开的车窗被人徐徐按下,顷刻间,周围的气氛像是被某种外力所控制,变得阒然无声却又藏着小心翼翼的紧促。

    车内的防光做得很好,昏沉一片,是借着残存的霞光,姜白榆才看清了车里的人。

    那是一个乍看之下颇为亲善的年轻男人。

    对方的面相是偏向于儒雅的俊美,皮相与骨相兼具,脸部线条分外流畅却并不锋锐,眼窝是恰到好处的深邃,眼型狭长且微微下敛,含笑时显得慵懒且多情,不笑时也足以表露出相当具有欺骗性的温和,唇却近乎凉薄这也成了这副面容上唯一的破绽。

    隔着一对薄薄的镜片,眼前人的瞳孔像是迷雾萦绕的深潭,湿暗、阴冷、深不可测又危机四伏。

    姜白榆记得这双眼睛。

    心悸的感觉重新浮现,姜白榆眉头蹙得更深。

    但响在耳畔的嗓音却又是异常温润和缓的。

    在姜白榆走神的时候,男人微微向窗边偏过头来,姿态有些漫不经心,唇畔却噙着笑“你好。”

    “这位”在用目光估测了他的年纪后,对方才轻笑着说出一个合适的称呼“小同学。”

    “你叫什么名字”

    姜白榆并不想将自己的名字随意告诉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抿了抿唇,神色冷淡“这和您找我的事有关系吗”

    男人对此并未答复,双目透过镜片静静地凝视着他,眸中的笑意浅浅褪去些许。分明是仰望的姿态,却在无形中给人以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似乎笃定了姜白榆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姜白榆顿了顿,轻吸了口气后拧着眉回

    “姜白榆。”

    对于眼前的状况,姜白榆少见地心里生出几丝不耐烦眼下时间已经不早,姜澍还在柳奶奶家,他再不快点赶回去,恐怕会惹得许多人为他担心。

    而在短暂的神游间,姜白榆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对方含在口中重复了一遍,低沉的语调被人拉得悠长,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姜白榆”

    男人咬着字音,唇畔隐隐浮现的弧度像是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深意,幽深的视线在姜白榆身上缓缓划过,分明是相当正大光明的打量,其中也并未含有任何龌龊的意味,却莫名使人感到无所遁形。

    姜白榆正因此有些不适地皱眉,就听闻眼前人自胸腔中漫出一声笑“你的名字。”

    “是星星啊。”

    姜白榆蓦地一怔。

    星星。

    任何人在听到他的名字时,最先想到的应该都是榆树,可是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说出了星星。

    其实是星星的。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白榆既是树名,在古时又是星的代称。

    姜白榆幼时曾经问起过母亲自己名字的来源,得到一句温柔且饱含爱意的答复“这是希望我们阿榆未来在扎根大地时也不忘要仰望星空,能够坚韧勇敢、从容笃定。”

    那时他对这句话里的好多词汇都不甚明晰,长大以后回忆起,才独自了解到那是什么意思。

    将少年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男人重新靠上椅背,姿态闲适地轻笑一声“宋纪。”

    姜白榆被这声音拉回神,无声地叹了口气“宋先生,现在能告诉我您找我有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那个叫做宋纪的男人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姜白榆觉得对方此刻的笑容比起先前的笑显得更加真切。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宋纪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滑过姜白榆的脸颊,支着下颚的手食指抵在眼尾处轻轻点了点,“你果然很漂亮。”

    “什么”

    听起来有些冒昧的话,姜白榆对上宋纪的眼,却发现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并非轻佻的调戏,反倒是实打实的赞美。

    但这番话也足够让姜白榆感到莫名其妙,甚至隐约产生了一种被他人愚弄的愤怒。他出于礼貌,耗费时间来聆听一个毫不相关的话,并不是为了满足他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恶趣味,哪怕眼前这人或许具有相当显赫的地位

    分明是相差无几的年纪,那些人对这人姿态格外恭敬,且称呼那个桀骜的年轻男人叫做“王少”,叫眼前这个人,却只称作是“先生”。

    姜白榆无意去理会这称呼中的差别,他只想赶快离开。

    “摔坏的手机,我替他赔给你。”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眼前的男人再次开口。

    “不用。”这一次,姜白榆回应得很果断,他的目光转向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年轻男人“我只需要那位先生赔给我手机原价三百买的,但是摔坏的时候只能算得上是五成新,所以只需要按照半价赔给我就好。”

    宋纪听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唇畔笑意不减,极具耐心地重复“小同学,手机我可以赔给你一个新的无论款式和价钱,你可以随意开口。”

    “为什么”

    “我说了,你很漂亮。”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聪明的人都能明白这说的是什么意思,而接下来的反应要么是顺着梯子往上爬,要么作出欲拒还迎的姿态来退却,虽然宋纪看惯了乃至于厌烦这些戏码,但是在面对眼前这个少年时,他却莫名地想要看看对方的反应。

    然而姜白榆听完这句话后却始终面无表情,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落在宋纪的身上,并未泛起半点波澜。

    “多谢,但不需要。”姜白榆皱了皱眉,忽略了宋纪话中的深意,转过身去,对着那个“王少”再次重复了一遍“一百五十块钱,要现金。”

    莫名其妙成为了众人视线的中心,那个先前态度张狂的年轻男人顿时面色僵硬,尤其是在接收到来自某个人的视线时,背后在霎时间冒出了一堆冷汗。

    于是姜白榆就见到原先在他开口时还没有什么反应的年轻男人,忽然之间肢体僵硬得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迈开了脚步,紧接着,一叠红色的钞票就被对方从随身的钱夹中取出,略带嫌弃地递到自己面前“拿去,没有零的,不用找了。”

    姜白榆对此没说什么,抬手从那叠现金中抽出两张,随后再次转过身看了眼车内的男人,点点头“谢谢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既然我帮了你,不该留个联系方式吗”

    此时宋纪仍旧保持着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然而唇角却被缓慢拉直,眸色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中也显得过于沉暗,其中掺杂了些许探究,

    “如您所见。”姜白榆扬了扬手中的半死不活的手机,平静地叙述“我的手机现在开不了机。”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就连那个模样冷漠古板的助理神色都微微发生了变化,接连被拒绝两次,这怕是

    就在众人凝神宋纪的反应时,却只见到视线中的那个少年在将话说完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突然伸手在一侧的口袋里掏了掏,随后抓了什么东西递到窗前“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个给您。”

    然而没等那个男人接过,一旁静待着的那个精英男人就已经伸出手来,抢先一步拦住了姜白榆

    “请先交给我吧。”

    谨慎得像是在担心他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危险品。

    对此姜白榆倒是没什么所谓,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那人手中后,没再说什么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车外站着的几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对此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就这么走了”

    有人顶着压力看戏看得入迷,此时不禁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却在下一刻被骤然袭来的压迫感逼得脸色苍白地闭上了嘴。

    然而就在几秒后,在场的人却同时看见了少年折返回来的身影。

    “嗤。”为首的那位“王少”先是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随后不出意料地看见那个少年走向了路旁那扇还未关闭的车窗。

    果然,这也只是一个喜欢欲擒故纵的

    “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魅力。”少年清润的嗓音响起,宛如乍然横穿街道的一缕长风,将昼与夜混沌相交的天色划开一道明朗的色泽。

    担心自己表述不清,姜白榆抬手搭上车窗,倾身试探性地对上宋纪的眼“但以免您觉得我是在欲擒故纵,我还是需要和您说清楚。”

    独自带着姜澍成长的那些时日,姜白榆需要扛起生活的重担,因此也就不可避免地遇上形形色色的人,他本就并不愚钝,又在复杂的环境中成长,自然也能理解宋纪先前那些话里藏着的深意。

    “宋先生,我和您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换句话说,我和您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姜白榆语气淡淡,在贬低自己时也毫不留情“如果您需要一个长得漂亮的玩伴,以您的身份,我相信会有更好的选择,何必找一个浑身穷酸气、既不识抬举又没有眼力见的人来惹自己不快。”

    少年神色真挚,语调清晰平稳,任谁看了都很难把他此刻的言行和所谓的欲擒故纵扯上关系。

    姜白榆垂了垂眼,不留余地地拂了宋纪的面子,同时也道出了自己折返的真正目的“想来以您的身份,应该也不会无聊到好奇一个萍水相逢的普通人的家庭住址才对。”

    “如果是我误会了的话,就请您当我是在自作多情好了。”

    自觉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不再去细看男人的神色,姜白榆起身径直离开。

    这一次,少年没再回头。

    黑色的轿车低调地地驶入市区拥挤的道路,良久,坐在副驾驶的人看了眼后视镜,试探着开口

    “宋先生,需不需要”

    哪怕跟在对方身边许久,林丛也始终觉得他的这位雇主在大多数时候都令人捉摸不透,因此说话的语气也多出了几分谨慎。

    被人拒绝还上赶着贴着,这决计不是宋纪会干出来的事,可是隐没在黑暗中的人指尖转动着尾指上的银戒,眼前却莫名浮现出那双沾染了霜与月的眼。

    在过往的阅历中,宋纪见过太多所谓“干净纯澈”的眼神,那些眼睛的主人有的是刻意伪装,有的倒也切乎其本身的性格,那些纵情享乐的高门子弟往往会因为这样的眼神而心生怜惜,乃至于产生更深层次的欲望。

    说到底,不过是互取所需的双方都心知肚明用来调情的工具。

    可是那双眼睛却不同那分明是晦涩、寂静与疲倦交织的一双眼,但所有的情绪都没眼睛的主人被藏得很好,让人极易产生他被磨平了棱角的错觉,可是凝神细究之下,又能够在非常不起眼的一瞬,透过破绽,窥见他深藏起的皎洁与锋芒。

    这让宋纪想起许久前读过的一句诗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被雪覆盖住的景色、稀缺到近乎浅薄的月光,这远比所谓纯洁无暇的伪装更容易引起他人探究的欲望。

    “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么。”

    宋纪仰头向后靠着椅背,过了半晌,发出声沉闷的低笑。

    “说起来,他给了你什么”

    想起少年临走前的举动,宋纪坐直身体。

    “是这个,先生。”

    助理从前座转过身,向宋纪摊开手

    几颗玻璃纸包装的彩色糖果赫然躺在其中。

    宋纪凝视着面前那几颗廉价的糖果,猛地,发出一声笑。

    “哈。”

    漆深的车厢里,隐隐传来面具裂开一角的声响。

    鬼使神差地,宋纪抬手将那几颗廉价的糖果取过,在感受到掌心轻微硌人的触感后,反倒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掌。

    “这不是很像么。”男人哼笑了声,不知道是在评价那几颗糖果还是在说某个人。

    “星星。”

    车子驶走后,被留下的众人中,为首的那位王逸脸色极其难看,在回过神来后,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那样当众被人拉了面子。

    在京市也就算了,可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南江

    况且,那个人在京市那样发疯,只是以视察的幌子避开风头到了这种穷乡僻壤僻壤的地方就能作出这种好好说话的姿态了

    开什么玩笑

    对着那种浑身上下都是不知名廉价货的普通人,居然都能装成那副和颜悦色的样子,而他好歹也是

    被蔑视的不快与愤怒刚一升起,就被一道干练的女声所打断。

    “少爷。”

    对自己雇主的性格再熟悉不过,身侧的秘书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地表达

    “谨言慎行。”

    闻言,王逸心中怒火更甚。

    那人都走了,凭什么他还要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

    但即使如此,王逸还是没有将心中的话语吐露分毫。

    他虽然心高气傲,但倒也是个拎得清的。

    无用的草包那么多,既然选中了他,无非是觉得他好用又容易拿捏,不过忍气吞声一两个月,能换得企业更上一层楼,已经是许多人不可求得的机遇。

    “走吧。”

    见到雇主想通,那秘书没再说什么,跟着对方上了车。

    身处在这个圈子,就不得不遵循那道无形却永恒的法则在巨大的权力与利益面前,任何渴求者都需要俯首称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