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府的孙女
方遥想起来那个在府衙走廊里,差点撞上她的小女孩,好像叫“棠棠”。
“刚才不是说妖物已经除了现在是怎么回事”袁成秀不由地质问方遥。
就这么一会子功夫,那妖物竟然再次出手了
谢听眉眼微动,猜到应该是四兄弟里仅剩的一条漏网之鱼干的。
但方遥不知道那骇鸟有四兄弟,正当她猜测是不是那未露面的大妖所为,为首的官兵递过来一样东西。
“对了仙长,在棠棠失踪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方遥接过来,是一根完整的骇鸟羽毛。
以它们之前的谨慎,必不可能遗落下这么重要的线索,这根羽毛定是故意留下来的。
且它不对其他孩子下手,偏偏掳走了知府的孙女,这其中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如果这妖是故意要引他们上门,那么此时应该在
方遥立即转身对谢听道“你先回宗里,我尚有急事要办。”
说完,直接唤出飞剑踏上,往某处疾驰而去。
“走。”
金阳宗的几人见状对视一眼,也立刻御剑,紧跟着方遥离去的背影急急追去。
小贩一听那妖物又出现了,恨不得扛起摊位就跑,可是谢听还在守在他的摊铺前未动,哆嗦着多问了句“公子,你这糖人还要吗”
谢听点头“要的。”
小贩无奈,只好本着职业精神硬着头皮做完,半晌后,奉上两只糖人“公子,你的糖人好了。”
“谢谢。”谢听笑容和煦地接过来糖人,递过去六十文钱。
“有妖来了,公子你不怕吗”小贩见他淡定自若的样子,收拾摊位的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妖,有何可怕”谢听欣赏着手里的糖人,不经意地反问。
“也是,你娘子是仙长,有她护着你,自然不必担心。”小贩感慨道。
谢听笑意加深,颔首“嗯,有娘子保护我。”
顺梁郊外,农舍小院。
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看起来有些蓬头垢面的男人席地坐在屋舍和院落之间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两坛子酒,旁边是被捆成粽子、堵住了嘴巴的棠棠,吓得小脸惨白,不停地流泪。
“大哥,你最爱喝酒了,我敬你一碗。”
老四徒手砸开酒坛封泥,倒出一碗酒来,尽数洒在土地上。
“二哥,我自打娘胎里生出来就身体不好,就属你最疼我了,这碗敬你。”说着,又往地上撒了一碗。
“三哥,这碗是你的”
方遥在院子里御剑落地时,就看到他在一边往地上撒酒,嘴里一边疯疯癫癫地念叨着什么。
棠棠看见她来了,嘴里的呜呜声哭得更大,眼泪流得更凶。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官兵的尸体,衣衫上皆是血红爪痕,已然都没了气息。
老四取酒回来时,正看见这几个官兵在处理他大哥的尸首。他震惊之余,怒不可遏,就把这些官兵全杀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就离开了半个时辰,他的三个兄弟竟然全都死于非命,还被人掏了妖丹,死得凄惨。
他杀了官兵后,犹不解恨,一早飞去了府衙,绑了知府的女儿,留羽毛作信,他知道若是杀他弟兄的人看到,一定会来。
见有人来了,老四把手里的酒碗往地上一掷,“砰”地一声,陶碗四分五裂。
他提刀站起来,双眼血红“就是你杀了我三位兄长”
“不是。”
方遥如实道“在我要杀他们之前,已经被别人杀了。”
“那是谁杀的”
“不知道,”方遥双眸冷下来,“你知道也无用,不如早些下去陪你的兄长。”
老四闻言双眸更红,浑身杀气暴涌,提着手里的柴刀,便向方遥冲了过来。
长剑雪寂遽然出鞘,与他手里的柴刀相抵,发出清脆的嗡鸣声,方遥这才发现他手中这把刀并非普通的柴刀,而是一把品质不错的法器。
不然,在与雪寂相接时,这把刀就已碎裂了。
老四将柴刀抽回,继续朝她的身上胡乱地砍去,看似无章法,却刀刀致命,金属相击声不绝于耳。
方遥躲闪着他的攻击,手中使出的剑招,也被对方横刀挡下。
这骇鸟妖不光力量蛮横,身手和速度还相当敏锐,方遥不由得皱眉,这真得是金丹期的实力吗
金阳宗四人赶到之时,方遥已然和骇鸟妖打得你来我往,不可开交。
“雯月,你保护好小师弟,唐岐,跟我上去帮忙”
袁成秀当即说道,随后提剑加入战局。
有了袁成秀和唐岐分担骇鸟妖的注意力,方遥的压力轻了许多,她瞅准时机,长剑如龙蛇般悍然出袖,划过骇鸟妖的右上臂,飙出一道醒目的血线。
这一剑让骇鸟妖吃痛,也让它彻底暴怒。
它仰天怒号嘶鸣一声,浑身的肌肉仿佛充气般鼓胀起来,将上衣尽数撑裂,一双乌黑的双翅从他身后展开,遮天蔽日。他的面目笼罩在阴影下,不断的扭曲变化抽长,层叠的鸦羽如春笋般长出来,片刻间就变成了一张悚人的鸟脸。
船型的长喙在日光下泛着钢铁般的光泽,双手变成鸟类钩爪,铜铃般的双眼布满血丝,已然半妖化,只剩身体和四肢还保持着人形。
没有了衣物的遮挡,方遥的视线扫过他的左臂,上面布满了骇人的黑色纹路,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纹路竟然像水流般,仿佛沿着某种规律缓慢地流动着,如同成群的蚂蚁缓慢地沿着他的手臂攀咬啃食。
“小心,他左手有冥纹,他感染了幽冥之气”
方遥心头一惊,赶忙提醒其他人。
众人闻言亦是心头剧震,袁成秀险险躲过一招,不禁咽了口唾沫。
难怪这头骇鸟妖这么难杀,竟然感染了幽
冥之气
幽冥之气产生的原因尚且不明,但感染者的统一标志,就是身上会显现出冥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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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冥纹会让感染者情绪不定,暴躁易怒,且动用冥纹的力量,会让感染者实力暴增数倍,代价便是冥纹生长的速度变快。
待冥纹遍布全身,无论是人是妖,则会神智全失,自称“幽冥信徒”,到处肆虐横行,发展新信徒。
这种幽冥之气传染性极强,只要被感染,便已无解,哪怕不动用冥纹之力,冥纹长满全身也只需要半年。
听说西北边境,如今几乎已经成了幽冥信徒的天下,已然成为了一股势力,但暂时还没有波及到其他地方,这还是方遥第一次亲眼见到感染幽冥之气的生物。
眼看着方遥那边久攻不下,祝雯月看得心里焦急,曲长陵对她道“师姐,你快去帮师兄他们,不用管我。”
“行,你且在这好好呆着,不要乱跑。”祝雯月嘱咐了他一句,便抽身上前帮忙。
祝雯月加入之后,四人便呈四角之势将骇鸟妖包抄,剑光此起彼伏的闪掠,在骇鸟妖的利爪上留下浅浅的划痕。
骇鸟妖感受到了危机,开始疯狂地动用冥纹之力,那些蚂蚁般的冥纹迅速蔓延生长,它原先只有左手小臂处长有冥纹,短短几息的时间,那些冥纹已经爬满了它整个左臂。
它的体型也随着壮大了一圈,方遥能感受到它身上的气息,已然从金丹后期暴涨到了元婴后期。
这些冥纹当真诡异可怖,竟能使人短时期能暴涨一个大境界
方遥心下惊愕,头脑仍保持着冷静,就算它实力暴涨至元婴后期,以他们四人的实力,仍有一战之力。
但自从发现这骇鸟妖身上有冥纹后,众人难免有些畏手畏脚。
毕竟,只要被它沾染了幽冥之气的左爪碰上一下,哪怕不死,就已相当于废人了。
正当战况有些胶着之时,方遥余光瞥见骇鸟妖后方时,神色微变。
曲长陵竟然趁着他们打架之际,偷偷摸到了骇鸟妖的身后,用随身的短剑割开了棠棠身上的绳索。
他的动作很轻,但绳索彻底被割开的那一刹那,依旧被骇鸟妖发现了。
骇鸟妖怒嚎一声,身后宽大的羽翼一扇,径直朝两个孩子俯冲了过去。唐岐见状探剑欲拦,直接被骇鸟妖一脚踢中丹田,踹出去数丈远。
曲长陵的反应也很快,察觉到身后逼近的腥风,条件反射地转身极快举起手中的短剑,“当”地一声,短剑直接被击飞,继而传来清晰的裂帛声倒钩似的利爪落下,划破了曲长陵的衣袖。
骇鸟妖准备再挥出一击时,方遥的剑锋已至,直直锁定它的颈后,骇鸟妖情急之下,只好转身应对方遥。
祝雯月趁机纵身上前,把两个孩子带离战圈。
棠棠扑在祝雯月怀中,紧紧抱着她的腰,嚎啕大哭,不肯再撒手,祝雯月要一边安抚着小姑娘,一边紧张地问曲长陵“小师弟,你如何,伤得要不要紧”
曲长陵的手腕被划破,不断往下滴血,他从储物袋里找出止血的药粉,撒上后简单包扎了下,淡定道“没事,皮外伤。”
好在刚才骇鸟妖那一击用的是右爪,曲长陵并没有被冥纹感染,否则,祝雯月真不知回去该如何向掌门交代。
被踹飞倒地的唐岐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抹掉唇角的血,以剑撑地,服下一颗丹丸,正欲再上前帮忙时,“咯吱”一声,院门忽然被推开了。
方才在街上和方遥同行的那个男子,手里拿着两个糖人,缓步走了进来。
背对着院门口正全力应对骇鸟妖的方遥,并没有发现有人来了,而从骇鸟妖的角度,刚好直面着院门。
骇鸟妖此时还没完全失去神智,看到男人的容颜时,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大了一瞬,仿佛勾起了他的什么回忆,又仿佛看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一个分神,足以致命。
雪寂无声而至,寒芒毕现,鲜血溅起数尺高,骇鸟妖的头颅飞了出去,骨碌碌地滚落到谢听的脚边。
他还未来得及低头看,清冷似雪的气息侵近,接着眼前一片白芒。
方遥纵身下落时,望见谢听,想也未想地扯下束发的雪色发带,抬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如今的院落中,满是狼藉和血迹,不仅堆砌着四具官兵的尸体,骇鸟妖尸首分离,满是血污的鸟面人头就滚落在他的脚边。
他一个凡人,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一定很害怕。
方遥将发带系在他脑后,刚才打架,她的右手背上沾了点血迹,她用干净的左手隔着衣袖虚握他的手腕,把他往旁边带了带,远离了那颗头颅,继而在他耳畔低声叮咛“等会再解开。”
眉眼上覆着的雪绸微凉,白噪音淡去,耳畔清润的女声仿佛放大了数倍,如冰雪消融的暖风般扫过耳膜,漾进了心里去。
谢听立在原地一动未动,薄唇因为惊讶而微张,在听到她的话后,唇角抿了抿,不自觉地弯起,喉结隐隐滑动了下“好。”
而另一旁的几人都看呆了。
袁成秀的肩头还在流血,不过他和曲长陵一样幸运,他那伤是被鸟嘴啄的。
袁成秀胸膛起伏,快气炸了,开口便骂“方遥,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啊看两眼能怎样,能把他吓死啊”
他们这几人在卖命搏杀,她倒好,第一时间去给凡人蒙眼睛。
方遥淡淡地瞥他一眼“不一定会吓死,但会吓到。”
围观的祝雯月心下唏嘘,以前是谁总说方遥是个剑痴,不解男女风情的
这样护夫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袁成秀一噎,更气了“所以吓一下能怎样一个凡人你就这么宝贝是吧我们的命不是命,我这肩膀挨这么一口子,也没见你说两句好话”
“我说两句好话就能给你止血了”
方遥难得地怼人,或许是神经紧绷后的骤然放松,让她有了心情
。
说完,她还不忘看了眼已经自己默默把伤口包扎好的曲长陵,言外之意,他连八岁的小师弟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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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袁成秀气得脸都变了色,祝雯月连忙上前打圆场“师兄,现在不是吵架拌嘴的时候。”
“师姐说得对”唐岐唇瓣染血,说话间气息都不足了。
袁成秀和曲长陵都是皮外伤,他刚刚被那骇鸟妖踹到丹田,受的内伤反而是最重的。
他的灵气几乎枯竭,抖着手又往嘴巴里塞了一颗补气丸,恨不得席地打坐调息,心想还是师兄厉害,大战一场后负着伤还有余力吵架。
“棠棠”
知府徐培此时带着一队官兵闯进院中,看到被祝雯月搂在怀中的孙女,一颗悬着的心可算放了下来。
“祖父”
小姑娘从没受到过如此惊吓,此时见了祖父,更是委屈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事了没事了,可吓死祖父了”
徐培搂着失而复得的孙女,也几欲落泪,满怀感激地看向方遥和金阳宗众人。
他其实早就赶到了,带着手下蹲候在院落外面,这种场面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介入的了,只会徒添伤亡。
直到院子里没了打架的动静,谢听进去了一会儿也没出来,徐培猜测妖物已被降服,遂带着官兵闯了进来。
此时院落中的景象,比之前还要惨烈,骇鸟妖的尸体不人不妖,它已经死透了,左臂上的冥纹却还在机械地运转着,似蠕虫爬行,诡异又恶心。
官兵们都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尸体,面面相觑了半天,一个胆子大些的官兵准备动手把尸首收敛,方遥出声道“那尸首上有残留的幽冥之气,勿要触碰,最好就地焚烧。”
那只骇鸟妖还是刚感染不久,据说在冥纹长满全身后,感染者寿命最长不超过三年,且死后的尸首会化作一滩血水,只要触碰就会感染。
暴涨的境界和战力,其实都是拿寿命换来的。
官兵闻言连忙瑟缩地收回了手“好、好的仙长。”
见金阳宗的几人都负了伤,徐培忙安排了几辆马车送他们先回府衙,金阳宗几人坐一车,方遥和谢听一车。
上了马车,俩人相对而坐,谢听将蒙眼的纱布取了下来,方遥接过重新将长发束起。
“方才你不该进来,很危险。”方遥束好发,语气如常地对他道。
她的灵气尚存着些,暂时还用不着打坐调息。
谢听低眸看她“我担心你,所以就跟着官府的人来了。”
方遥话虽这么说,但要不是他突然闯进来,引得骇鸟妖分神了一霎,被她抓到错漏就地斩杀,他们还不知道要跟那鸟妖缠斗多久。
想到这,她又有些奇怪,那个骇鸟妖当时的表情好像有点震惊过头了。
于是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男子,他左右手分别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糖人,眉眼低柔,方才她让他别解系带,他就这么被蒙着眼,站在原地一
动未动,直到被她牵上马车。
乖顺,听话,人畜无害的模样。
可能是误打误撞吧
“给。”
谢听身子前倾,一只手把糖人递到了她面前,另一只手把糖人送到自己唇边轻咬。
她还以为他是给俩孩子买的糖人。
方遥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来,才发现手里的糖人完全是按照他的造型捏的,而谢听手里的那只,长发长裙,腰间别剑,俨然是缩小版的她。
谢听吃糖人,完全是用咬的,方遥看见他薄唇一开一合,自己的半个头就被咬了下来。
“”
方遥盯着手里的糖人,试探地放在唇边含了一口。
眼眸不经意地睁大,原来糖人是这个味道,竟是麦芽糖做的,带着淡淡的麦香。
说起来,她的家乡离顺梁不远,但远没有顺梁城繁华,充其量只算个小镇。小时候,她偶尔赶集,身上攒着几枚铜板都是给娘亲买药的钱,看到街边卖糖人卖糖画的小摊,都不敢多看一眼。
后来,入了仙门做了修士,每日清心苦修,打坐练剑,久而久之,就没有这些物欲了。
方遥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一个男子在马车里面对面吃糖人,当然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人还莫名跟她有了两个孩子。
谢听咬了几口后,表情有些奇怪,但这糖人是按着方遥的样子捏的,他又舍不得丢掉,几口快速吃完,随即评价;“粘牙。”
方遥弯唇想笑,又忍住了。
她好像知道那俩孩子偶尔有些跳脱的性子,是随了谁。
“你吃的方法不对。”
方遥虽然也是第一次吃,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糖人的正确吃法是用口腔的温度慢慢将其融化,就不会粘牙了。
谢听看着方遥唇边形状还几乎完整的糖人,也意识到这糖人不是用咬的。
方遥的吃相很文雅,没有任何声音,谢听只看到那肖似自己的糖人,被淡樱色的唇色轻轻上下含住,一点点吃进去。
他轻吸了一口气,挪开视线垂下眼帘,捏着糖人竹签的指节寸寸收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