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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烛影浮动,谢清砚难得怔忪了片刻。

    在这期间,他的手腕处被人再次被人轻轻按住,压着经脉微下陷。

    不似先前隔着衣袖把脉,这一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指尖落在肌肤上的触感,带来阵阵诡异的酥麻。

    谢清砚凝眉垂眸,视线一寸寸落在那只软玉般白净的手上,抬目向上,雪肤魅颜的少女双眸专注认真,眉间轻轻蹙着。

    不是幻觉。

    几息后,檀禾收回手,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脉象虽弦弱滞涩但好在已经慢慢平稳了。

    她眼睫轻抬,目光迎向正望着自己的男人,不闪躲也不回避,淡声告知“你身上的毒已经开始蔓延了,恐怕就剩这一年时间。”

    内室安静,只有她的温言细语响起。

    谢清砚那双深眸里,似乎闪过一丝不出意外的了然,不过很快被掩盖。

    冯荣禄与黄雀的脸上却是登时煞白,露出难以置信神色。

    “敢问女郎可还有医治的法子”冯荣禄虽也这毒无解,可还是不死心急切问道。

    檀禾沉默半晌,方道“只有一种,以毒攻毒。”

    她解释“有种剧毒名为血蚀引,与冥霜不相上下,但它却可顺着冥霜循行的方向侵蚀嗫噬,两相汇聚于心脉时,再施针引导,最后取心头血将血蚀引引出。”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有些毒也亦然。

    这其实与练蛊是一个道理,任其争相缠斗,厮杀夺予,最后剩下来的便是最厉害的蛊。

    血蚀引毒性虽霸道可怕,但胜在只要能掌握好它到达心脉的时机,便可以取出。

    这是师父想到的办法,可她的身体早年间在万虫窟被侵蚀的溃败不堪,五脏之气,早已绝于内,根本承受不住血蚀引的威力。

    两种天下奇毒齐聚体内,短时间内势必会加速摧折人的身体,便是铁骨铜心之人也难以忍受,只怕还未分出胜负,人就已生生痛死。

    谢清砚半晌静默不语,他看一眼檀禾,声音低哑“若用血蚀引,你有几成把握”

    檀禾微微摇头,实话实说“一成都无。”

    这其中有太多无法掌控的凶险。

    一旦用血蚀引就意味着是孤注一掷,拿命赌命。

    赌赢了,便是生;输了,便是死。

    屋内气氛异常凝重,像沉水一般冷寂,冯荣禄和黄雀两人面面相觑,听得是心惊肉跳。

    屋外,夜风呜呜呼啸,惊雷暴雨声依旧。

    谢清砚靠倚在床头,领口处衣襟松散,露出一小块冷白的胸膛。

    头顶的烛光流泻在他苍白面容之上,勾勒着凤眼薄唇,眉骨鼻锋,显现出端严矜贵的气度。

    谢清砚垂眸深思,眼中情绪明灭。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道冰冷嗓音打破寂如死水的寝殿。

    “那便用血蚀引。”

    他的声音清冷,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可忽视的凉薄与狠戾。

    谢清砚面上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时日无多的人不是自己。

    闻言,檀禾反倒是一时定怔,似是没想到他能那么果断。

    她虽少懂人情世故,但也清楚,常人都难敢将轻易命交予他人,更何况是这些天家权贵之人。

    “你当真想好了”檀禾望着他冷厉的神情,语气有种细微的停顿感,“你应当明白,我没有办法保证中途会发生什么。”

    谢清砚低低的,却无比肯定地说“你且放心,无论孤最后是死是生,与你无关,且任何人也不会伤你分毫。”

    他抬起长眸,目光端凝地望着近前的檀禾,忽然一字一字又道。

    “事后,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是孤能所及的,你皆可得。”

    谢清砚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他也无比清楚,如今左右都是一死,那为何不放手一搏。

    死。

    这个从一出生起就刻进他骨子里的词,这些年,他无数次淌过尸山血海,在死亡边缘游移。

    死无防,他早已不惧死。

    檀禾抿唇,垂下长睫“不用,此间事了,我能回乌阗便行。”

    闻言,谢清砚面上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意外,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一阵夜风掠过,烛台幽光忽明忽暗。

    灯火下,她的面容恍若天人,氤氲而温柔,那双如明镜般通透的双眸,始终不含任何杂质。

    “可有纸和笔”

    檀禾自顾收拾好银针,转过脸问冯荣禄。

    “有的,有的。”冯荣禄忙不迭小跑去案上取过来。

    檀禾伸手接过,展开提笔,写好药方后,朝未干墨迹吹了吹气。

    她将药方递给冯荣禄,又转侧看向谢清砚,道“这是安神镇静的汤剂,一日一次。你沉疴已久,不可再延宕时日,三日后我给你用血蚀引,在这期间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谢清砚低低“嗯”了一声。

    更漏声声,此时已过戌时。

    神经彻底松懈下来后,檀禾整个人突然困乏得不行,她头昏脑胀地打了个哈欠,乌眸沁出一层水雾。

    谢清砚想起她每日睡觉的时辰,他对黄雀道“送她回去歇息罢。”

    黄雀应是。

    殿门甫一打开,冷风裹着雨水一并刮进来,有几滴砸在脸上,冻得檀禾不由自主打了寒噤。

    上京的雨倒是和望月山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冰冷刺骨。

    她拢紧衣襟,贴着靠墙一面慢慢走着。

    昨晚没睡好,今晚又睡得迟,等会儿回去再泡个热汤,明日她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

    檀禾攥了攥手里的灯,边走心里边琢磨着。

    黄雀执伞紧跟在她身侧,忽觉后颈汗毛陡然竖起,她一双敏锐圆润的眼睛向侧一扫,不着痕迹地环顾一周。

    漆黑雨夜用来暗藏危机,最是合适不过。

    浓荫树缝中掠过一道森然冷光,转瞬消失。

    那是金属的光泽。

    黄雀眯着眼,心底冷笑一声。

    一群宵小鬼祟之辈终于登门了。

    她低低在檀禾耳边一句,语气同往常般轻快平常“女郎稍会儿莫要慌张害怕。”

    “嗯”檀禾正神游天外中,莫名听她说这一句话。

    孰料就在转头之际,一只箭矢穿透暴雨,破空而至

    “咻”

    黄雀眸心精光倏闪,眼疾手快将伞朝前一送,足尖抬起,拉住檀禾向后退去。

    箭矢扎破纸伞,只听当的一声铮鸣,直直钉进墙壁。

    檀禾呼吸屏住,震惊地望着从眼前擦过的利器,还没等她松一口气。

    下刻,树影中飞出几道黑影,迅猛至极,分别四散朝她们掠来,黑夜里剑光寒芒毕露。

    黄雀手抵嘴边吹哨,高声“朱鹮乌鹫”

    尖锐短啸的哨声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响起。

    左右屋顶上凌空俯冲出两名劲衣男子,身行起落间,长剑划破夜空,犹如虹光贯日,朝黑衣人阻拦而去。

    剑刃相接,激出无数火花。

    眨眼工夫,那几名黑衣人被刺的连连后退,登时顿住相视一眼,方才竟完全察觉不出还有这两人的气息。

    对方武功飘忽莫测,他们几乎毫无招架之力,果断迅速分作两路,一拨拖延住这两人,另一拨提剑转头直挑檀禾的方向。

    “女郎小心”

    黄雀游刃有余,抽出腰间软剑应对,牢牢将人护在身后。

    飘舞缭乱的剑花在雨夜里折射出寒邪诡变的光泽。

    檀禾颤了颤眼睫,心脏怦怦狂跳,脸上血色褪尽,她长这么大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提起万分精神,生怕影响到黄雀动作,紧紧跟在其身后。

    鼻端浮过一丝淡不可闻的诡谲味道,檀禾视线落在黑衣人手中的剑上,蹙眉分辨了下,立刻急声提醒黄雀“别碰到他们的剑,剑上有毒”

    剑鸣嗡颤间,檀禾的声音被衬得极为清晰,也在无形中被放大。

    黄雀点头,了然于心。

    那黑衣人见始终无法摆脱她的剑势,身子倏地向左飘闪,剑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擦过黄雀耳畔,直逼她身后女子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滞住,双目圆睁,喉间发出古怪的一声咕噜,刀声落地,紧接着人直挺挺倒下去。

    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穿透他的喉骨,留下一个肉眼可见的血点,正汩汩往外冒血。

    愣怔间,檀禾被一只强劲的手臂圈住腰肢,提到一侧。

    她倒吸了一口气,蓦地望向身后。

    那人俊美的面容背对廊灯,目光冰冷如霜,无端给人一种威严的压迫感,但檀禾此刻却奇异地感到心安。

    “一个活口都不必留。”他沉声对黄雀道。

    谢清砚面色阴沉,清凛凤眸之中杀机迸射。

    “是”

    身后无忧,黄雀足尖轻点,提剑跃身杀向剩下那个正欲逃脱的黑衣人。

    霎时打作一团。

    刀剑铮鸣,声声入耳。

    谢清砚低眸,两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单薄的身子好似正被夜雨打的花,随着风微微起伏,不胜娇柔,却坚韧伫立。

    隔着昏黄的廊灯,谢清砚看见她苍白的脸颊上,像沾染了凝固的血迹,眉宇凝起“伤到你了”

    语气中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

    檀禾深深吸了口气,定定神,抬袖使劲擦了擦脸。

    “不是我的血,他的。”檀禾指了指地上的人,声音还微微颤着。

    谢清砚松口气。

    那厢,黄雀三人利落收剑,冷眼瞥向地上的几具死尸。

    雨水很快将留下的鲜血冲刷得一干二净,东宫重新恢复万籁俱寂,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清砚冷眼扫过,果然不出他所料,今夜这些刺客,正是冲她而来的。

    正在此时,游廊尽头传来由远及近的步声,一名年轻的东宫小太监疾奔而至。

    他停住,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

    “禀殿下,宫中来人,皇上宣您即刻入宫觐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