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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青玄观面积不大,空闲的屋子寥寥无几。

    香客的滞留令道观措手不及,最后好不容易才腾出了连廊尽头的杂物间供人居住。

    宋初姀推门而入时,率先看到的是窗边一层厚厚的灰尘。

    周身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身后的冷风便裹挟着尘土汹涌而来、

    潮湿、血腥、污垢、昏暗

    裴戍靠在门框上,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的郎君将你留在这里,就是住这种地方”

    他眼底划过一丝不愉,余光观察着身侧之人。

    “青玄观苦寒,自然不如家中舒适。”宋初姀看他“君上征战沙场多年,想必呆过不少比这里还要寒苦的地方。”

    “哼。”裴戍收回目光,不接她茬,率先走了进去。

    好在里面的桌椅床铺还算干净,裴戍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额头,侧目去看站在门口的宋初姀。

    “进来,为本君包扎。”

    宋初姀眸光微动,走到他身侧去掀他衣服,却猝不及防被攥住了手。

    她抬眼,对上男人不自在的视线。

    “本君自己来。”

    他说完,松开她的手,一用力,将好好的衣服撕出一道口子。

    残破的布料被丢在地上,裴戍哑声道“开始吧。”

    宋初姀被他动作惊得目瞪口呆,继而疑惑道“君上伤在腰侧,应当将衣服脱掉。”

    “不必了,这样便可。”

    宋初姀抿了抿唇,只觉一口郁气堵在心口。

    这人一副自己要占他便宜的模样,刚刚也不知是谁占谁的便宜。

    只可惜敢怒不敢言,宋初姀打起精神去看他腰侧伤口,只觉心惊肉跳。

    腰侧的伤口明显是被利器所伤,本就皮肉外翻,如今被雨水淋了这么久,之前简单包扎过的纱布早就已经脱落下来,颇有些惨不忍睹。

    她脸色一白,看着那处的模样,几欲作呕。

    裴戍冷冷看着她,疲惫道“本君自己来,你去准备一些清水。”

    他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为难她。

    宋初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抿唇道“还是我来吧。”

    裴戍动作一顿,掀眸看向她。

    她脸色依旧很差,显然对伤口的模样感到恐惧,也不知在逞强什么。

    宋初姀见他看自己,忍着不适,从袖中拿出手帕捂在伤口处止血,又撕掉一圈衣袖,准备一会儿将手帕固定住。

    她蹲在地上,动作小心翼翼,冰凉的指尖偶尔擦过皮肤,留下转瞬即逝的触感。

    裴戍就着这样的动作看她,目光从她头上的玉冠看到她清冷的眉眼。

    小菩萨长大了,变得更聪明,更端庄,更会隐藏自己了。

    明明只是三年未见,他却有些认不出她了。

    她今日实在是狼狈,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身上的衣裙也被雨水濯湿,不停地往下滴水,仿佛刚从湖里捞出来一样。

    周围寂静,裴戍听着外面的雨声,突然道“今日一早,淮阴王带了一支私兵闯出建康意欲窜逃,本君亲自带着周问川前去诛杀,一时不慎,被他伤了腰侧。”

    宋初姀动作一顿,默默听着。

    “刘陵这个废物,他带了四十余人,却被本君斩杀在城外,鲜血流了满地,脑袋现在还悬挂在城郊的树上。”

    他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问“女郎杀过人吗”

    “没有。”宋初姀小声回答,手下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一次都没有吗”

    “一次都没有。”

    良久,裴戍轻笑出声“也对,女郎聪慧,就算是要杀谁,也不必亲自动手,自有人为你卖命。”

    宋初姀皱眉,好声好气道“我从未杀过人。”

    裴戍面无表情“借刀杀人也是杀人,指挥旁人杀人也是杀人,女郎敢说自己没有杀过人”

    他语气仿佛笃定她杀过人一样,宋初姀有些生气,却忍耐着辩解“没有,我没有借刀杀人,也没有命令谁杀人。”

    她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可是也从来没有沾上谁的性命。

    裴戍眸子一沉,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没有杀人,也对,说不定在她心里,守城的那个裴戍都算不上人,只不过是她一时消遣的玩物。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宋初姀重新将注意力移到伤口处,手下动作轻柔的在另一侧打了一个结。

    伤口包扎好了,宋初姀看着自己打出来的那个结,表情一松。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人包扎过伤口了,依稀记得上次包扎,还是裴戍与人打架,被人用刀在后背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那时她也是这样为他包扎,最后还被他嫌弃包扎手法不够好。

    她直起身,正想说自己已经包扎好了,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噤声。

    刚刚还在与她说话的男人一只手支着鬓侧,双眸紧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宋初姀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突然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是将人叫醒吗还是就这么让他睡着

    思虑间,一道闷雷在天边炸响,声音绵长悠远,配合着雨声,响彻耳际。

    宋初姀目光注视着男人的脸,等了一会儿,良久不见男人睁眼。

    他没有醒。

    这样都没醒

    宋初姀目光一直落在他的面具上,好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小心凑近。

    指尖碰到面具的边缘,她被冰得缩了一下,却没有离开。

    心跳声如雷贯耳,宋初姀抿唇,指尖刚要用力,却被一直修长的手攥住了手腕。

    “你在做什么”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大概是刚刚睡醒,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听起来有些含糊。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掌心温热,上面的茧子磨的皮肤微微发痒,宋初姀想要抽出手,却没有抽动。

    男人的力气太大,又是武夫,她在他面前犹如蚍蜉撼树。

    裴戍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讥讽地笑道“你想要摘下本君的面具”

    宋初姀敛眸“君上睡着了,戴着面具会不舒服。”

    裴戍不语,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说辞。

    但他也没有发怒,只是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良久才道“本君从不摘面具。”

    “夜里睡觉也不摘”宋初姀疑惑。

    裴戍微微眯眼,似乎是被她问烦了,良久才开口“战场上受过伤。”

    闻言宋初姀明白了,想必这位君上是被毁容了,觉得自卑才一直不愿摘面具。

    她若有所思地低头,这才注意到两人现在的距离太近,只要男人微微用力,她就可以跌坐在她身上。

    深吸一口气,宋初姀提醒道“君上,已经包扎好了。”

    裴戍回神,一垂眸,便看到了那熟悉的结,那一瞬,他想的竟然是她的包扎手法果然是多年如一日的差。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出来了。

    “女郎包扎手艺真是不敢恭维。”

    累死累活地包扎了半天得了这么个评价,宋初姀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位君上当真是为人刻薄,不知感恩。

    但她敢怒不敢言,不自在地解释“平日身边极少有人受伤,手艺确实不精。”

    说完,她顿了顿,试探问“今日,算不算是救了君上”

    就算谈不上救命之恩也算是帮了他,宋初姀盘算得很好,若是可以,她希望这位君上不要总是来找她的麻烦。

    猜出了她在打什么算盘,裴戍眸光转冷,嘲讽道“女郎是要挟恩图报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女郎到底救了多少人,又对多少人故伎重施”

    宋初姀傻眼了,怎么都没想到男人会这么生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但裴戍根本不给她退却的机会,一只手就将人堵在了自己与桌椅之间。

    “女郎的如意主意打错了,本君自小在山野长大,不是君子,更不懂什么知恩图报。只知道凭本性行事,从不管什么规矩教义。”

    他低头,几近嘲弄道“想用恩情威胁本君,简直是痴心妄想。”

    宋初姀一怔,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之言。

    是了,新君一路从战场上厮杀坐到今日的位置,岂是那种任人摆布之人。

    她平生真正挟恩图报成功的,也只有一个裴戍。

    如今被新君这般咄咄相逼,冷嘲热讽,今日的所有委屈突然涌上来。

    宋初姀鼻尖一酸,眼角瞬间染上绯红。

    后腰被桌子隔得生疼,身前还有这么一座人肉大山挡着,她避无可避。

    裴戍眼睁睁看着她从面无表情到双眸泛红,有些怔忡,忍不住想要抬手去蹭她的眼角。

    只是还没有碰到,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马夫的声音传进来“夫人,今日郎君应当是来不及接您了,小的端了一些饭食过来,您吃一些吧。”

    宋初姀一愣,又听马夫劝说道“您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么下去会吃不消的,还是吃一些吧。”

    听到她一天没有吃东西,裴戍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宋初姀连忙整理好自己,快步走到门前,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将东西放到门口就下去吧。”

    “那小的给您放门口。”

    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一阵窸窣声,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宋初姀将饭菜端进来,看向裴戍。

    “本君不饿。”

    裴戍扫了一眼盘子上的吃食,塞牙缝都不够,他才不与女人抢吃的。

    不管他饿不饿,反正宋初姀觉得自己饿了。见他说不吃,索性直接坐在不远处小口吃起来。

    道观的饭菜没有什么油水,她吃得索然无味,堪堪填饱肚子,便放下了筷子。

    食盘上的东西只下去了三分之一,裴戍拧眉“你不吃了”

    宋初姀疑惑“吃饱了。”

    闻言裴戍脸色一沉“江山风雨飘摇,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你就是这么糟蹋粮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