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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时间
    他回平江读高中,住的就是西平路23号。

    想不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周宴礼他爸是家中独苗,他又是他爸的独苗。

    待遇可想而知。

    周家族谱往上几页,好几代都是只重利益的资本家。

    但周宴礼无疑是幸运的,在这个只重利益冷冰冰的家里,即使他妈的身份不受待见,可他却获得了家中独一份的纵容。

    他打架惹事,只有他爸教训呵斥他。

    爷爷奶奶对这个宝贝大孙子溺爱有加,每次都是拿钱为他平路,堵那些人的嘴。

    虽然爷爷奶奶无数次劝他爸再娶,可也明着说了,家中所有资产全部归周宴礼一人所有,旁人没有资格染指。

    哪怕周晋为再娶,哪怕他再娶的妻子又生了儿子。

    没人敢和周家作对,更何况周宴礼还是周家唯一的继承人。

    在身份和金钱的特权下,他越发为所欲为。

    这也是周晋为带着周宴礼从家里搬出来的原因之一。

    长此以往下去,周宴礼迟早会在这些溺爱纵容中走上歪路。

    自己工作忙,没空管他,偏偏这个世界上又只有他能管住他。

    江会会见周宴礼心不在焉,问他怎么了。

    周宴礼摆手说没事,还送她去了公交车站。

    晚上车少,等了十来分钟才等到一趟。周宴礼把她的书包给她。

    一直目送她上车,不忘嘱咐几句“到站了就直接回家,别到处乱跑乱玩,知道吗”

    车上人很多,他这一嗓子成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江会会。

    这番训小朋友般的话也成功让她羞红了脸,连忙说“知道了。”

    然后闷头胡乱找个座位坐下。

    隔着车窗玻璃都能看见她不好意思地捂脸低头。

    周宴礼身上有种朝气蓬勃的少年感,一看就没吃过苦。

    被保护得很好,阳光自信,还有点意气风发的中二。

    江会会偷偷看了一眼,他站在雪地里,身形高大挺拔,宽肩窄腰长腿。是十七岁少年该有的风华正茂。

    外套里面套着校服,书包随意挂在肩上。

    美式寸头。他的优越骨相完全不需要发型的修饰。

    车辆开走,他的目光也追随着移动,冲她挥手再见。嘴角的笑张扬、桀骜不驯,还有一点宠溺。

    明明路灯离他站着的地方很远,可他身上却像自带光芒一样,那么引人注目。

    江会会看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熠熠生辉的人,居然说,他是她的儿子。

    车辆开远后周宴礼才收回目光,在身后的长椅坐下。

    到现在为止他都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为了弥补他所缺失母爱的梦。

    江会会的确和他想象中的母亲不太一样,从小他爸很少和他讲起他妈。偶尔说起来,也是在醉酒之后。

    更多时候,他爸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周晋为总是会看着他的嘴巴发呆。

    周宴礼看过照片,自己整张脸,唯一像他妈妈的地方,就是这张嘴。

    他或许也在想她,甚至比自己的思念更加强烈浓重。

    那个男人不苟言笑,强大而冷漠。所以旁人说他与他妈没感情,周宴礼曾经是信过的。

    现如今,他看着那条鲜活的生命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再是相框里一张冰冷的照片。

    她胆小怯懦,容易害羞,却又有着一种别样的韧性。明明他口中的话荒诞无比,她或许没信,但还是选择接纳了他。

    好像有一种特性,母亲对于孩子的天然信任。

    生于肉体,融于骨血。

    落日西垂,周宴礼看着远处天际的那一点暖黄,突然觉得此刻无比的放松。

    至少不是那些人口中说的那样。

    他的妈妈,是一个非常可爱,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马路对面停下一辆公交车,是返程方向。

    恰好是绿灯,斑马线上有人朝这边走来。

    穿着校服,扎着高马尾的少女。跑到他面前,书包都滑落至小臂了,她又喘气将其背好。

    周宴礼愣了愣,意外她的出现“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会会看着他脸上的伤,声音微弱“我还是不太放心。”

    “不放心什么”

    “你的伤。”离近了看,发现比白天还肿了,刚才在车上想了一路。不好好处理的话,只会越来越严重的。

    恰好车辆到站,就停在他们面前,有乘客等着上车。

    为了不挡到他们,江会会拉着有些出神的周宴礼离开这儿“前面有一家药店。”

    周宴礼乖乖任她牵着,朝药店走去。

    好一会儿,他才回神。

    低头看去,走在他前面的少女,个头不高,比他矮不少。他看她是俯视,甚至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只有一个。

    听说一个发旋的人都很乖。

    她也很乖。

    护士在里面给他涂药,江会会龇牙咧嘴地看着,仿佛伤口在她身上。

    她请求护士稍微轻一点,又去问他疼不疼

    少年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平时揍起人来毫不手软,一打十都不在话下。

    此刻却拉着一个小女生的的袖子撒娇,说挺疼的。

    江会会想了想,从包里摸出一颗糖,拆开喂他嘴里“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哄小朋友的拙劣手段。

    周宴礼不爱吃甜食,平时但凡沾点甜口的菜他都不吃。

    这会一整颗糖全塞他嘴里了,那种甜腻到发齁的感觉,却没那么难忍。

    他将糖球抵到左腮“你那书包那么重,就是带这玩意儿”

    她嘟囔“才没有。只剩一颗了,很贵的。”

    看她那个宝贝的模样,他乐道“这么贵还舍得给我”

    她抿了抿唇,抱着书包不说话。

    周宴礼眼眸微眯,逗她“我对你这么重要啊”

    她头埋的更低,虽然没有直接承认,可此刻的反应就像是另一种默认。

    他身子后仰,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外套和书包此时都在江会会手里抱着。

    她犹豫好久,终于再次开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把嘴里的糖果咬碎“感觉挺好的。”

    “伤不疼了”这药膏的效果这么好吗,刚涂上就不疼了。

    “不是说伤。”

    江会会疑惑,那是说什么

    “我是说,有亲妈宠的感觉挺好。”

    一旁的护士“”

    终于上好药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现在的高中生都怎么回事,早恋都不分场合。

    长得倒是挺养眼,就是行为举止过于腻歪了。

    还玩的这么花,妈妈都叫上了。

    她将棉签扔进垃圾桶里,说了注意事项,然后又说“待会直接去前台结账就行。”

    江会会和护士道谢,又对着周宴礼的脸左看右看“护士刚才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没记住。她是和你说的,不应该你记吗”他理直气壮。

    “我记是记住了,可你”她无奈叹气,“算了,等你来学校我再帮你换药。”

    周宴礼嘴角压着笑,又开始装病,说这肩怎么也挺疼的,该不会是昨天挨打留下的内伤吧。

    江会会立马一脸紧张,伸手去扒他的衣服,要给他检查一下。

    室内有暖气,为了方便涂药刚才把外套给脱了。

    里面只有一件卫衣。

    江会会这一扯,直接将领口扯歪了不少。

    露出脖子和大片肩颈。

    他学习不行,但运动在行,平时不是在球场就是在健身房,隔三岔五还打个架。身上的肌肉劲韧结实。

    周宴礼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也愣在那里。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低沉男声将这份寂静给打破。

    是周晋为。

    平江中学纪律严明,必须穿校服。哪怕是冬天。

    可是周晋为似乎拥有特权,江会会很少看到他穿校服。

    严格来说,他们在学校也很少碰到。

    两所教学楼之间的距离,就和他们之间的阶级一样遥远。

    周晋为走过来,眼神很淡。

    视线落在攥着周宴礼领口的那只手,以及领口下的三角肌。

    江会会松了手,担心他误会,结结巴巴的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刚才的画面确实太糟糕,有点像良家少男被调戏。

    周晋为不说话,目光还没有收回。

    他有一双极具威慑力的眼睛,其实那双眼睛很好看,是比较典型的桃花眼,若是他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

    那双眼的多情足够让所有人都溺毙其中。

    可他总是一副清冷淡漠的神情,这导致那些恋慕者对他又爱又惧。

    江会会不是这其中之一,她对他只有畏惧。

    “那个”她声音嗫喏,手指不安地攥着衣角。

    相比她,周宴礼则淡定很多,他将自己歪掉的领口整理好,从她怀中接过外套穿上。

    又问周晋为“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点出现在药店。

    感冒了

    护士拿着药膏过来,一共两支,递给他“这支是祛淤活血的,这支是消肿的。”

    周晋为眉梢微挑“不用了,谢谢。”

    他转身朝外走。

    江会会跟过去“那个”

    她一直想说什么,可又不敢说。

    周晋为停下,等她把话说完。

    她抿了抿唇“你误会了,他说肩膀疼,所以所以我有点担心,想检查一下。”

    她终于将这句话完整说出。

    周晋为眼眸微眯,不记得自己揍过他脸之外的其他地方。

    他看向周宴礼。

    后者按着肩膀活动了下脖子“我也没说是你揍的,可能是我昨晚上睡觉落枕了。”

    护士在给江会会他们刚才的药扫码,又询问了一遍周晋为“这药膏还要吗”

    他一向喜怒不显,眼里的情绪也淡。

    所以没人能通过这些细微的变化来判断他的心情好坏。

    即使是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儿子。

    估计是江会会的解释起了效果,周晋为的眼神没刚才那么冷了,他走过去,取出钱夹“一起结吧。”

    扫码完毕,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纸币递给对方。

    找零十二,护士拿起旁边一盒软糖,询问要不要带一盒,刚好十二。

    糖是草莓味的,没有别的作用,就是缓解低血糖。

    周晋为点头。

    护士便将拿盒糖一起放进了袋子里。

    从药店出去,江会会问他多少钱,她给他。

    周晋为淡声反问“药是他的,为什么你给”

    江会会说“因为他没有钱。”

    “你有”

    简单两个字,把江会会问住。

    她的确也没什么钱。

    “我妈妈今天给了我这周的生活费。”所以药钱她还是给得起的,只是接下来这几天需要顿顿啃馒头。

    周晋为把袋子里的那盒软糖拿出来,然后连袋子带药全扔给了周宴礼。

    包括他买的那两支药膏。

    “不用,就当是做慈善了。”

    他这话冷漠中带点施舍。

    周宴礼不爽“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呢”

    周晋为只是淡睨了他一眼,倨傲变成轻蔑,宛如他是一个卑贱的弱者,无需他放在眼里。

    周宴礼终于理解了那些人为什么提他爸就怕成那样。

    藏在清贵皮囊下的恶劣脾性。

    周晋为对他不予理会。

    “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话是和江会会说的。

    江会会欲言又止,想拒绝,又不敢。

    周晋为从不强迫他人,可矛盾的是,没人敢拒绝他的话。

    这就形成了一个闭环。不似强迫,胜似强迫。

    反正他也不是坏人。这么想着,江会会点了点头。

    周宴礼叫住他“等会儿。”

    两人一齐停下脚步。

    江会会担心他会动手,随时做好了劝架的准备。

    周宴礼什么也没做,只是走到周晋为跟前,刚刚还不爽对方“打发叫花子”

    这会儿就主动当起“叫花子”

    朝他伸手,别别扭扭的说“我没钱了,你再给我点儿。”

    以前他爸都是直接给他附属卡,没有限额,哪怕他想买飞机都行。

    他花钱如流水,他爸也从不过问。只要别给他打架惹事。

    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伸手要钱。

    周晋为眉头皱着,在这之前没人这么和他说话。

    直接伸手找他要钱,如果换个地点,换个语气,他甚至会认为对方是在恐吓抢劫。

    而他对于这样的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本就不是纯善之人,出生在一个并不纯善的家里。

    周宴礼觉得自己可真够窝囊的,都十七岁了,还得找自己亲爹要钱。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几秒,周晋为还是给了。

    这不像他,所以连他自己都不解。

    为什么他会再一次将钱夹里所有现金都给他。甚至还迟疑着要不要直接给他一张没有限额的卡。

    周宴礼拿了钱,能屈能伸,和他爹表达感谢之情“谢谢爹,我永远是您亲儿子。”

    他把钱揣回兜里,决定将时间留给他亲爹亲妈培养培养感情,自己就不当电灯泡了。

    “那我先走了。”

    苍白雪景下,刚得到一笔巨款的周宴礼直接拦下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

    肩上的重量让江会会回神抬眸。是周晋为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肩上。

    “冷不冷”他问她。

    她摇头“不不冷。”

    “为什么一和我说话就结巴。”她的手苍白,周晋为从容握住,收拢在自己掌心,体贴地为她捂热。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于这种来自异性的触碰都是懵懂敏感的。

    她心脏一顿狂跳,在他握住自己手的那一瞬间,酥麻是从指尖开始,逐渐传遍全身。

    整张脸到耳朵也全部涨红,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周晋为唇角放松,似乎满意她此刻的举动。

    她的耳朵终于为他而红。

    不可否认的是,刚才那一幕,的确让他心生不爽。

    “走吧。”她的手捂热了,他却没有松开。

    就这么牵着,一直往车站走。

    江会会愣愣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沿着他留在雪地里的脚印。

    她抬头看。

    他的个子真高,肩也好宽,外套在她身上,此时他只穿了一件黑色毛衣。

    看上去质量很好,触感应该也很舒服。

    他的手也好大,轻松一握,便将她的整个给圈住。

    她站在他身后,全部风雪都被他挡了去。就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她被安全感包围。

    江会会杂乱无章的想着,最后摇头,打消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自己恢复清醒。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她是连生存都需要拼尽全力,在泥潭中挣扎的底层人。

    而他,她面前光风霁月的少年,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那一类人。

    如果不是因为在同一所学校,自己这辈子都无法与他搭上一点关系的。

    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又是什么时候上的车。

    江会会都无从得知,她想的太入神。

    等她反应过来时,周晋为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上,低着头,替她将外套穿好。

    那是他的外套,一件一看就很昂贵的夹克。

    上面熏了干净好闻的檀香。

    这个点车上没什么人,这辆车平时都是一些学生在搭乘。早就过了放学时间。

    车内很安静,只有司机和他们两个。

    而他们的位置,又在最后一排。

    “还冷不冷”他替她将拉链拉上,垂眸看她。

    距离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呼吸,像薄荷,清爽的同时还带着凉意。

    搭放在腿上的手,局促地攥着裤子。

    她头埋得很低“不不冷。”

    “怎么不看我。”他声音很轻,只余气息,“嗯”

    江会会不敢说话。

    压低的气音淡淡笑开,他托着她的脸颊,让她抬头“还是说,我长得很吓人”

    被迫四目相对,他那张清冷俊美的脸在她眼底铺开。

    他和周宴礼的确长得极为相似,但不同之处在于,他更锋利冷冽。

    像冬天悬挂的冰凌。

    难以接近。

    江会会答不出来,她连话都说不出。

    离得太近了,她总觉得,他稍微低一下头,他们的唇就会碰上。

    她一退再退,后背抵着车窗,实在退无可退。

    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整个人都被包裹,手甚至藏在袖中。

    他动作慢条斯理,将袖口往上卷,直到露出整只手掌。

    又白又小,还很软。

    “他说我们是他的父母,你相信他的话”他一边卷袖子,一边低声问她。

    这个问题江会会不知道怎么回答,明明很荒谬。可不知为何,对于周宴礼这个明明才认识几天的人,她有种盲目的顺从和信任。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是不是说明。”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是他先开口,暗哑又蛊人的声音,“我们未来会成为夫妻,你会生下我们的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