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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35
    35

    门稍稍推开一道缝。

    商从洲敲了几下。

    屋内,传来书吟的声音“商从洲,门开着,你直接进来。”

    得到回应,商从洲走了进去。

    鞋柜里,有两双男款拖鞋,一双灰的,一双黑的。

    他穿的是黑的。

    换好鞋,商从洲坐在客厅沙发上,坐姿端正,只视线扫荡着四周。书吟的家,是法式复古风,家具多为黑色,干净,又冷淡。细节处,又透着温馨,细腻。

    和她给他的感觉很像。

    隐约传来她的声音,应该是和人打电话,用的英文。

    发音很好听,和记忆里透过礼堂音响传至满场的空幽声线重叠。

    而记忆再往前,是隐秘之境

    有次课间,翁青鸾来找陈知让,陈知让不在,她径直在陈知让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商从洲都知晓。可她不和他表白,以同学的身份与他相处,商从洲也不好贸然说些难听话。

    广播里忽地响起一道女声“下面播送一则通知,请”

    冗长的通知结束后,翁青鸾忽地问“刚刚广播里的声音,你觉得怎么样”

    商从洲和陈知让个高,坐的最后一排。

    前桌,左边,右边的位置,都是空的。

    翁青鸾显然是在问商从洲的意见,可她不点名道姓,言行举止,不经意间,拉动二人之间的熟悉感。

    商从洲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说“还行。”

    笔尖流畅地在草稿纸里划拉着,蓦地,停下。

    他顿了顿“昨天的那个声音,挺不错的。”

    翁青鸾微楞“昨天的吗”

    商从洲“嗯。”

    翁青鸾问他“你认识昨天的播音员吗”

    他接着走笔,顺着解题思路,计算结果,少年拖着慵懒随意的语调,漫不经心“昨天的播音员,高几的”

    “高二实验班的,书吟,你认识吗”

    “”

    商从洲面色未变,低敛的眸里,有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他嗓音清冽,语调冷淡“不认识。”

    空气静了一瞬,待他这句话落下后,浮尘在光影里翻涌。

    翁青鸾笑盈盈地“不认识也正常,当初陈知让还不同意她进广播站,觉得她长得太普通,不够漂亮,也没有辨识度。他到现在估计都叫不出书吟的名字,不过我觉得,她清清淡淡的,看着挺舒服。”

    “要不五一汇演,让她来主持吧她声音条件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商从洲淡淡然道“你们广播站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翁青鸾笑“你不是学生会会长吗你的意见也很重要。”

    商从洲抓起桌上的试卷,起身往外走。

    身后,翁青鸾喊他“你去哪儿”

    “找老师问问题。”他言简意赅,不愿多说。就连翁青鸾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么久的聊天下来,商从洲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她。

    他从来如此,看似绅士,温儒,极好相处,与所有同学都能聊上几句。

    实际上,人际关系淡漠到了极致,交情只浮于表面。和他说话,气氛总是和谐轻松的,可谈话结束后,对方才幡然醒悟,自己没有从对话里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成熟又可怕的交际技巧。

    后来,翁青鸾果真找了书吟来当主持人。

    她企图说服商从洲当另外一个男主持人,却被他拒绝。

    商从洲很少有后悔的事,他向来做事沉稳,考虑再三。想要得到的,即便得不到,也没有关系,他没有太多的胜负欲。所以失去和得到,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他有着拱手河山的气魄。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他想,回到2015年,高三那年。

    答应五一汇演的主持邀请,和书吟做搭档。

    遗憾之际,室内响起空濛的脚步声。

    “我好了,”书吟略带歉意的嗓音响起,“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和研究生同学打电话,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没关系。”商从洲扫过她,眼里闪过惊艳,“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其实书吟穿着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黑色背带长裙,修长款,掐出她窈窕漂亮的身材曲线,双肩蝴蝶结耷拉。内里是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内搭。干净,文艺,又温柔。

    头发半扎在脑后,黑色的蝴蝶结扣着。

    要真说和平时有什么不同,恐怕就是发型的不同。

    被商从洲这么一夸我,书吟面色羞赧,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脑后的蝴蝶结,“有吗谢谢夸奖。”

    商从洲说“不客气。”

    空气好似稀薄起来,室温仿佛也升高了。

    书吟莫名很热,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熨烫,被包裹住的身体,也是热的。

    她想起手里的袋子,转移话题“你的衣服。”

    商从洲接过,漫不经意道“我好像忘了把你的衣服带回来了。”

    书吟表情茫然“我没有把衣服落你那儿吧”

    说完,她反应过来“你那天穿走的衣服吗不用。”

    “毕竟是你的衣服。”

    “送你了。”

    “”

    “而且那衣服是男款,我也穿不上。”

    “配套的女款呢”

    “我穿了。”

    “”

    电梯停在地下车库。

    穿堂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呼吸里带着潮热,嗓子里有一阵一阵的潮涨。

    情侣家居服,他穿男款,她穿女款。

    他是什么意思

    书吟唇瓣翕动,强装镇定地问他“你是比起男款,更喜欢穿女款吗”

    商从洲愣了愣,眼里有笑,松散着荒唐。

    她一句话,就将风花雪月的旖旎化散。

    商从洲是有挫败感的,但他可能是真的中了邪,竟觉得她这副模样很可爱。

    “没有,我就问问。”商从洲圆了这段对话,“什么牌子的家居服,挺好穿的,我再买几套。”

    “这个牌子只做情侣款。”

    “是吗”

    “嗯。”

    “质感挺好的,你觉得呢”

    “嗯。”书吟声线倦倦的,沉了下去,她眨了下眼,强调着,“情侣款,买的话,都是两件一起买。”

    语气里,是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醋味儿。

    而那股醋味儿,在看到商从洲车里挂着的挂件时,瞬间消弭了。

    书吟“你真的一直挂着啊”

    商从洲发动车子,侧脸线条流畅,慵慵懒懒地笑着“嗯。”

    车往前开,挂件摇晃,刻着字母的珠子,转动。

    书吟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上面的珠子。

    “怎么突然想到送我挂件”

    “翻译的钱,容总转了我特别多。你的钱,我转给你,你又不要。所以只能送你一个礼物了。”

    到头来,还是想和他清算。

    他总觉得自己心冷,可他觉得,书吟的心比他更冷,凡事都想和他算得明明白白。

    商从洲意兴阑珊“我还是得把那套家居服还给你。”

    不明白他怎么又提到这个,书吟皱眉“真不用。”

    商从洲说“要的。”

    书吟说“真不用。”

    商从洲说“多少钱,我转你吧”

    红灯亮,车子怡怡然停在斑马线外。

    说着,商从洲就解锁手机,像是要打开微信,给她转账。

    书吟被逼急了“不值几个钱的,你别转我,商从洲”尾音颤着,几分渴求,几分无奈。

    十来秒的红灯,很快就变绿。

    商从洲故意招惹她,哪成想她这么沉不住气。

    他看她一眼,轻飘飘的口吻“有的人,连干洗费都要和我计较清楚。”

    “”

    意识到自己就是他口中的“有的人”,书吟呼吸滞了下,心虚地垂下头。

    “当时,我们也没有很熟。”她辩解。

    “送你回家,接你上学。”商从洲无波无澜的语调,“原来还是不熟。”

    书吟默了默,轻声“你怎么还记得”

    商从洲喟然,捉摸不透的语气“哪有那么容易忘。”

    容易忘的,是顺手,顺路,顺便。

    一下。

    两下。

    三四下。

    书吟轻抬着手,降下车窗玻璃。

    风涌进来,伴随着她剧烈的心跳声。

    雨后的空气,潮热,黏腻地糊在她皮肤上,湿漉漉的。像十

    七岁时喜欢他时的心情,每天夜里都在想放弃,醒来后又无可奈何地喜欢他。

    逃不掉,舍不得,放不下。如蛛丝缠绕满身,困顿其中,无法抽离。

    潮涨潮热,在看见他右耳的时候,归于平静。

    他的助听器很小,藏在耳蜗里,不仔细看,看不见。

    所有的欲言又止,变成酸涩的苦水,在她的胃里翻山倒海。

    书吟的眼暗了下去。

    冷不防,商从洲侧眸睨她一眼,端方清贵,风度翩翩。

    “怎么不说话了”

    “好像说什么,都是我的错。”书吟笑,“和你算干洗费,和你计较的那么清楚,我好像,特别见外。”

    他收回眼,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袖子挽起,露出清晰劲瘦的肌肉线条。

    “以后,还要算那么清楚吗”

    书吟凉声一笑“不了。”

    咽下那些隐痛。

    她不是非要算得那么清楚,只是害怕人情来往太多,她会变得贪心。

    见了一面,就想见第二面。

    与他可能是指缝间流淌的微末善意,可人如貔貅,贪心起来,恨不得把他十指间的缝隙都占为己有。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她怕自己成为一个贪心的人。

    商从洲从性能、车型、配置、需求等多方面考虑后,给书吟选了五款车。五款车,是两个品牌的。

    到第一家店,4s店经理前来接待,他胸上没有挂铭牌,所以书吟把他当做热情的销售顾问。

    简单的介绍后,书吟试驾了车。

    只试驾了一款,书吟确定“就这辆吧,我能全款吗”

    来之前,书吟上网查过,4s店销售更喜欢分期购车的客户群体,因为分期付款,销售得到的分成更多。打工人各有各的辛苦,大家都是为了钱生活。她能理解。

    但她不喜欢分期,总觉得,欠了人钱。

    不论是欠人钱,还是欠人人情,都令她坐立难安。这种亏欠,时常伴随着深夜噩梦,醒来时她身上冷汗涟涟。

    原以为,销售会与她拉扯几回,没想到,听到她的话。

    销售应得干脆“当然可以全款。”

    反倒是商从洲,劝书吟“不再看看别的车”

    书吟摇头“不了。”

    商从洲说“别的车感受更好,也不要吗”

    销售过去拿纸张谈车内里的配饰已经送的东西,休息区,只有书吟和商从洲坐着。

    书吟唇畔溢出笑来,她温声道“你听说过捡贝壳定律吗你在沙滩上捡贝壳,捡到一颗,觉得它很好很漂亮,可是再往前走,会见到比它更圆滑更漂亮的。哪里会有最好的永远会有更好的。”

    她的声线温温柔柔的,用来讲故事,极容易令人沉醉其中。

    “对我而言,当下就是最好的。”她低头,浅笑,“所以,我不想去看别的贝壳了。”

    商从洲漆黑的眼,静静地端详着她。

    白皙素净的脸,妆极淡,五官算不上多惊艳动人。如果把她比喻成贝壳,那一定是他甘愿俯首捡到的第一个贝壳。

    他和书吟不同的点是,他会带着第一个贝壳往前走,会遇到比它更漂亮的贝壳,可他死死攥着手心里的贝壳,不愿意松开。

    他们是相同的。

    对他们而言,第一眼心动的,便是他们眼里的最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