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圆桌会议, 没有任何一位御前大臣参加。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失去家族继承权的亚瑟戴恩、吉利安兰尼斯特，和天真正直的琼恩克林顿等人。

    现在的国王之手艾林公爵虽然是一位数一数二的好人，但他背后的谷地太庞大, 太复杂了。被错综交结的利害关系限制着，那位正直中稍微带着些迂腐的老好人不一定会支持推恩令的存在。

    东西方社会经济文化有各自的基础, 由此衍生出的各项制度也有所差异。要在这种西方世界里实施推恩令, 削弱诸侯贵族的权力，难度相当高。

    通常, 领主所拥有的土地和他所肩负的职务相联系。虽说, 维斯特洛传统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制，看起来似乎会导致人丁不旺，不能构成推恩令的先决条件,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兰尼斯特家据守西境多年，繁衍至今, 初代兰尼斯特家主的后代已经多到了凯岩城无法完全容纳的地步, 那些兰尼斯特的旁支血脉离开了凯岩城后, 竟然在海边堆出了一座几乎被兰尼斯特近亲远亲所填满的繁华市镇。而北境, 半数以上的贵族都有冰原狼史塔克家族的血统。

    一夫一妻制的存在，没有阻止这些贵族像老鼠一样疯狂繁衍。

    比如现在的孪河城侯爵瓦德佛雷。

    重婚是不可能重婚的，他又不是能同时娶好多个老婆的坦格利安，但他可以通过不断死老婆娶新媳妇生孩子啊。

    老婆一个接一个地死，孩子一窝接一窝地生。瓦德佛雷子嗣众多，仅婚生子女, 就有近四十人之巨，更不要提他那些婚外私生子。

    生了这么多孩子，怎么安排

    维斯特洛的贵族们奉行长子继承制，其余的儿子们可以去做骑士，晋封军功。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滚出去，自谋生路。

    如果长子对弟弟们厚道，也可以直接任命弟弟为封臣，弟弟可以一边辅佐家主和君王，一边治理属于自己的领地。

    尽管如此，但并不是所有的贵族家庭都会选择这么做。他们更痴迷于用联姻的方式扩大家族的势力，更倾向于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完整无缺地传给自己的继承人，继承人扩大家业，然后再传给下一个继承人在这个时代，土地意味着财富、可征税可劳作可扩充入军的人口，土地就是一切，是家族千秋万代的保障。

    挡人谋财，如杀人父母。倘若章珎真的要推行推恩令，自然会有大把领主认为这是国王在妨碍自己的财产处理权。没几个领主愿意自己家族被一点点削弱，况且七国诸侯贵族都有自己的军队，以人数论，坦格利安真龙旗帜下的王家军是真的不占优势。

    即使国王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章珎也必须想好，要用什么组织制度去填补失去贵族治理后的民间基层真空。

    他要的是一个长治久安的和平国度，不是底层盗匪横行无法无天的混乱世界。

    每逢坦格利安的人遇到坎坷的时候，章珎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他们叹息自己是真龙的血脉，是高贵的诸神后代，不该遇到这样的麻烦，“如果还有龙就好了。”总有坦格利安人这么说。

    古老的冷兵器时代，龙的确是威力赫赫的最强兵器。但人类有那么漫长的历史，即便没有龙的助力，他们也打过无数的胜仗。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与其留恋和向往已经不存在不可得的东西，还不如动动脑子，想想怎么利用现在的资源去开创一个新世纪。

    会议散场后，众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章珎禁止他们对外透露任何关于今天秘密谈话的内容，列座都点了头，吉利安心情有些复杂，章珎瞄了他一眼，奥斯威尔立马拉着舍不得离开议事厅的琼恩克林顿，两人把吉利安带到外面透透风，顺便给他开解一下心情。

    章珎枕着双臂，背靠长椅，微笑地看着亚瑟戴恩。这个老实人立马面露窘迫，好像是他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恭喜。”章珎说。

    亚瑟戴恩沉默片刻，终究没能兜住，于是咧开嘴露出了略显憨傻的笑容。

    鹰巢城公爵琼恩艾林来到君临城之后，把他的义子艾德史塔克也给带来了。艾德身为北境公爵的次子，人却异常地沉默老实，完全恪守着一个北境人应有的良好美德。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每走一步都踏实得不行，章珎挺喜欢，只是他表情有些太严肃了，接近苦大仇深的程度。

    南方的贵族们生活富裕，爱笑爱闹，即便是巴利斯坦和亚瑟戴恩，也有轻松的一面。因此，这个北境贵族少爷的严肃画风在这里显得相当格格不入，不合时宜。

    偏偏就是这种不合时宜，恰好打动了亚瑟戴恩的宝贝妹妹，亚夏拉。

    琼恩艾林和艾德等人都住在红堡中的首相塔里，亚夏拉因为兄长是御林铁卫的关系，也得以常住宫廷，一来二去，两人见的面渐渐多了。

    然后么，顺理成章的，这对正当年华的青年男女就这么看对眼了。

    艾德是次子，婚事上相对自由。琼恩艾林得知他和亚夏拉有感情之后，立马喜滋滋地给身在临冬城的史塔克老公爵写了信，两个老头一合计，觉得这桩婚事没毛病，因为都知道亚夏拉是个大美女，怕被人抢了儿媳妇，夜长梦多，又速度地给星坠城递去消息。能和北境史塔克结亲，星坠城大喜，于是两个年轻人的事就这么被定下了。

    现在正是好气候，阳光、物产，一切都刚刚好，非常适合亚夏拉成婚。比天候更适合的，是艾德此人。他正派，忠诚，不管南方的风气有多开放，深爱亚夏拉的他也从来没有对女孩做出任何不适宜的热情举动。

    亚瑟戴恩还有些别扭，生怕未来妹夫会在婚前做些不恰当的事。为此，他还趁换休的时候偷偷观察过两人的相处，万万没想到，哪怕四周没有人，艾德史塔克也坐得离亚夏拉一肩远，手脚全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放着。

    这家伙也没必要这么老实吧，你可以坐得离我妹妹近一点啊。那么远，听得清亚夏拉说话吗。亚瑟戴恩的心情又复杂了起来。

    对艾德不欺暗室的古板性子，奥斯威尔非常肯定地评价道“至少你不用担心你妹夫会弄出什么私生子让你妹妹难过。”

    这倒也是。

    养情妇玩儿女人的贵族不在少数，这几乎是世人尽知的烂传统。男人们在外面是什么德性，贵妇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但哪怕是纯粹的利益婚姻，也没有几个女人愿意自家男人在外面弄些不干不净的事情。

    两家筹备婚事的同时，当日参加了圆桌会议的几名亲近也都缓过劲了。章珎不急着马上对七国贵族动刀，现阶段，他要培植彻底属于自己的青壮力量，壮大王室势力。

    贵族们看来，国王还是个相当和气的人。暮谷镇伯爵那般大逆不道，国王也没有痛下杀手，彻底铲除他全家，只是废了夫妻二人的贵族特权，夺了其家族世袭的爵位，把暮谷镇收为王室管理而已。

    据说西境的泰温公爵曾经认为国王的手段太绵软了，还有相当一部分贵族认为，怂恿暮谷镇伯爵犯乱的伯爵夫人也该得到她应有的惩罚，比如按照惯例割掉她那有毒的舌头和魅惑男人的女性性征，再把这女人架起来活活烧死什么的

    哎，国王还是太年轻，太仁慈，毕竟长于深宫之中，不懂血腥威慑的重要性。贵族们叹息道。

    国王现在整日埋头，只在王室领地附近转悠，市镇乡下到处跑，也不知道他想干些什么。总之，只要他不搞事，按照现在这个画风安安稳稳地混下来，未来在史书上留个“贤王”的美名也不是什么难事。贵族们又悄悄嘀咕着说。

    有时候，国王也会发一些莫名其妙的脾气，那些小道消息像是从透风的破布中溜出来的臭虫一样，在七国贵族间流传。

    比如，某一天，国王突然视察了都城守备队和坦格利安军，嫌弃军容军纪和训练程度太差，当即发落了不少人。现在，两支军队的训练，由巴利斯坦带着琼恩克林顿与吉利安兰尼斯特负责。

    虽然自己退出了王都，但是吉利安能在君临城站稳脚跟，泰温公爵十分高兴。

    尽管他依然是个死面瘫脸，根本看不出笑意，三弟提盖特还是敏锐地捕捉出兄长愉悦的情绪。提盖特虽然也为吉利安的表现而感到欣慰，但他不像泰温那样乐观。

    吉利安会偏袒兰尼斯特，成为大哥理想中家族的助力吗那可未必。提盖特忧虑地想。

    鸟雀般清脆的笑声响起，悦耳得像泉水的叮咚声。提盖特转过头，一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小少女正在花园中和女伴一起玩儿。

    她真美，像她母亲乔安娜，站在那里，就像春日里一抹阳光。看着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如此动人的侄女，提盖特严肃的脸上也不禁挂上一丝笑意。

    然后，他的笑意凝结住了。

    有一个畸形的小怪物，抱着一颗球，蹒跚着从花园的另一边走来。瑟曦看见了他，脸上飞速掠过厌恶鄙视的神情。

    她那么美丽，像诗中的仙女。

    他那么丑陋，像个低等的小魔鬼。

    她健康，完整，高挑。

    他残缺，畸形，矮小。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对比却是云与泥一般的鲜明。

    瑟曦别过头，又忽然转过来，对弟弟轻蔑地勾起手指“提利昂，过来。”

    提利昂仰头，看着容貌和母亲异常相似的姐姐，犹豫了一下，目光转过来，只很短暂地在提盖特身上过了一眼，然后走过到瑟曦面前。瑟曦笑嘻嘻地从他手中夺过那颗球，把玩了一下“真漂亮，母亲给你的”

    提利昂又是犹豫了一下，“吉利安叔叔送给我的。”

    “哦。”瑟曦勾起嘴角，“想玩儿个游戏吗”

    不想，提利昂想说。瑟曦已经手一放，球从她洁白纤细的手中落在地上，她微笑着道“捡起来。”

    瑟曦身边的女孩闻言，看了看瑟曦，又看那矮小的小东西，一脸尴尬地把脸别开，装做自己今天不存在。提利昂紧抿着嘴，扭头想走，瑟曦又语带命令地重复道“捡起来给我。”

    提利昂头僵直着，没有看四周，仆人、叔叔、父亲，他一个都没看。在瑟曦冰冷的凝视下，他困难地弯下腰，把瑟曦要的东西放在她手心。

    瑟曦快乐地笑了，像春花绽放。她掂掂球，这次扔得更远了些，又一次对弟弟道“去，给我捡过来。”

    提盖特看不下去了，他慢慢地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兄长。泰温公爵背着手，就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儿那样戏耍残疾的儿子。他的目光和瑟曦如出一辙的冰冷无情，对那个小孩，至亲的二人所怀的情感唯有极度的蔑视与残忍。

    你不能这样。提盖特在心里呐喊。那也是你和乔安娜生下的孩子，你不能只爱瑟曦和詹姆，更不能这样仇视那个无辜的小家伙，你是他们的父亲啊

    可泰温公爵就是那样，极冷极冷地看着那个生来残疾的小东西摇摇晃晃地捡那滚个不停的皮球。

    如果可以，他巴不得这个孩子能够死掉吧。提盖特苦涩地想。

    兰尼斯特有债必还。可这孩子欠了兰尼斯特什么，以至于要受这样的罪。他打小就要承受父亲和姐姐无穷无尽的羞辱，长大后，兰尼斯特又会欠他什么呢，兰尼斯特还得起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