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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二更)
    王珺一路朝东院走去, 离正屋越近,便越发安静。

    当日跟着母亲来家的那些奴仆如今也都跟着母亲走了, 父亲喜静, 便只留了几个往日在院中洒扫的婆子,以及两个贴身的小厮,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她走到正院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几个婆子做着洒扫的活,看到她过来还委实是愣了下。等回过神来便忙放下手中的家伙什过来请安,王珺也没说什么, 只是朝她们点了点头,而后便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如今已是九月了, 落了几场秋雨,这天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先前她这一路走来吹了些冷风,原本以为到了屋子里会暖和些, 没想到刚刚走进屋中便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冷风, 却是比外头还要凉些。王珺轻轻皱了皱眉,而后循目四顾, 才看见四面的窗开了大半, 而窗下正有一道身影在写字。

    王慎听到脚步声只当是小厮,便也没有抬头。

    等了一会未再听到脚步声响起才抬目看去,瞧见帘子边上站着得那道身影, 他的脸上也有些微怔,回过神来便放下手中的狼毫,朝人露了个笑“娇娇来了。”

    他身子还没好, 一句话刚说完,便又轻轻咳了起来。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皱起了眉,她朝人福身一礼后便与人说道“您身子不好,怎得还开着窗写字”说完这话,她便把那几扇开着的窗都给关了起来。

    没了外头的冷风,这屋子才逐渐有了些暖意。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王慎也没拦她,只是笑看着她,温声说道“先前刚用完药,屋子里都是药味,便想开窗透透气。”这其实只是一抹虚言罢了,真正的原因是他坐在这个屋子的时候,能够清晰得感受到崔柔遗留下来的气息。

    他从书房搬到了这边,是因为想留住一切她遗留下来的气息。

    可又因为这屋中全是她的气息,以及他们往日那些美好的回忆,而让他变得痛苦不堪。

    他就像走在一条天平上,进不得退不得,贪恋着往日的美好,却又因为那些美好越发衬得自己寂寥一人,所以他只能这样做,待在这个屋子,开着所有的窗,好像这样就能够冷静下来。

    他如今这幅模样,整一个就像是得了重病的狂徒,没了素日的清明自持,做着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事。

    王珺闻言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才与人说道“您若是觉得气息难闻便让人给您点些香料”见人温声应了,她想了想,便又说了一句“小祯已经出门了,他这回和朱先生出门,估摸着得年前才能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王慎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他是知道儿子要出门的,也猜到他不会过来,因此从娇娇口中听到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温声说道“他如今也长大了,有些事,他自己做主便好。”说完这话,看着王珺,便又补了一句“你也不必担心,我让人暗地里跟着,他们不会遇到麻烦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心下倒是一松。

    他们这一房就小祯这么个男丁,倘若日后没有意外的话,便会由小祯来接任成国公的位置。

    何况虽然周慧现在已经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了,却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其他的危险,所以父亲能在暗地遣人保护着,总归是好的。

    只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余后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变得安静起来,想来也觉得好笑,以前无话不谈的父女俩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王珺心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静默一瞬后便低下头,与人福身一礼,口中是道“女儿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您好生歇息。”

    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

    只是步子还没迈出,身后便传来王慎的声音“娇娇,你能不能留下陪我说说话”略带嘶哑的嗓音带着些祈求“我们父女俩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王珺听出这道嗓音中带着的祈求声,脚步一顿。

    她垂了垂眸,然后回身看去,才发现立在窗前的那个男人不知何时竟已经有些苍老了,以前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成国公,是城中有名的美男子。可如今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面容苍白、身体孱弱,就连鬓角都冒出了些白丝。

    她也不知怎得,心下一疼,就像是被一根极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疼得她有些难受。

    她没说话却还是在男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王慎看着她点头,脸上的笑意终于扩散开来,就连那双眼中也带了些神采,他从一侧取出棋盘置于窗下的软榻上,而后是看着王珺笑说道“我们许久没有下棋了。”

    王珺见他取出棋盘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他对面,取过盛有白子的棋篓。

    王慎便取过黑子。

    没一会功夫,屋子里便响起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一并跟着的还有王慎的声音“你母亲虽然出身武将世家,琴棋书画却样样精通,一手棋艺比我还要好些,偏偏你和你弟弟都不是下棋的料。”

    或许是说到了以前那些事,王慎的嗓音也带了些怀念,就连唇角也微微扬起添着些笑意“以往每次我要你与我下棋,你总要我让五颗子才肯下,每回输了,还要耍赖。”

    耳听着这些前尘旧事,王珺握着棋子的手微顿。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听着他缓缓说着以前这些事,手中的棋子挨着他一颗颗下。

    王慎好像也没想过要得到她的回答一样,只是慢慢得说着这些旧事。

    屋子里除了他的声音便只有棋子碰撞棋盘发出来的声音。

    此时日头偏西,外间余晖正好,透过那如意轩窗打进屋中的时候,照着人的身子都有些暖暖的。不知过了多久,王珺看了一眼棋局,把手中剩余的棋子放进棋篓之中,轻声说道“您输了。”

    耳听着这一句,王慎似是没有回过神来,等看了一眼棋局才开口,道“没想到,娇娇的棋艺如此精湛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是带着些惆怅和喟叹的,似是在感叹流年易逝,事物转变得太快。

    王珺看着他这样,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然后望着他鬓角的白发,轻声说道“秋日渐凉,您记得添衣加被,别再受寒了。”

    等这话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我让厨房给您准备了梨水,您记得喝。”

    王慎听着这一字一句,自是笑着点了点头。

    他把手中的棋子尽数放入棋篓之中,待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便与人说道“天色渐晚,你回去。”

    王珺闻言也没说话,她朝人点了点头,又福身一礼才往外走去,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布帘,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娇娇。”

    王慎喊住了她。

    见她停了步子,便又继续说道“我该对你们母女三人说声抱歉的。”不仅是对崔柔,对这一双儿女,他也应该说一声抱歉,是他的过错才会造成如今这样的结果,如今他所受得这些,都是应该的。

    不值得原谅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眼眶突然通红,就连喉间也变得哽咽,这一声抱歉,她等了太久,原以为已经不需要了,却发现在听到的时候,心下还是颤动的。她袖下的手紧攥着,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身后看去,眼看着坐在窗下的那个男人眼里带着笑,眼角却有些湿润,在日头的照映下格外明显。

    只是在望向她的时候,眼角的泪光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抹温和而又包容的笑。

    王珺就这样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说道“都过去了。”

    王慎听到这个回答,也笑了笑,可那笑容中更多得却是酸楚“是啊,都过去了。”

    此后经年。

    他终将独自尝受这些苦楚。

    王慎低头敛了眼中的那抹酸楚,重新抬头望向她时,是一句温和的话“好了,回去。”

    王珺闻言也未再多言,她朝人福身一礼后,往外退去。

    连枝就侯在廊下,听着里头传来的脚步声便回身去看,眼看着王珺双目通红的模样着实是吓了一跳,她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轻声喊她“郡主。”

    “我没事”

    王珺的声音很轻。

    连枝见她除了嗓音有些喑哑之外,神色倒没什么异样,便也未说什么,只是扶着人往外走去的时候想起先前外院传来的消息,便又轻声同她说道“送去家庙的那位昨夜没了。”

    耳听着这一句,王珺的步子一顿,就连神色也有些微怔。

    周慧没了距离周慧被送去家庙也不过大半月,怎么就没了

    “怎么没的”王珺问道。

    “她自打被送过去后就整日说胡话,不是咒骂您就是咒骂夫人,整个人都跟疯魔了一样”

    连枝说起这些的时候,神色还有些不虞,紧跟着是又说道“前些日子,她不知从谁的口中知道夫人离家的消息,又哭又笑,说什么她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东西,她却不屑一顾,又说了许多胡话,夜里就起了热。”

    “底下的人倒是给请了大夫,只是她不肯喝药,经了些日子,病情起复,人就没了。”

    听到这个回答,王珺也没说什么。

    周慧心心念念了一辈子,就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享尽荣华富贵,没想到被她嫉恨了一辈子的母亲对这些却看得很淡,说离开便离开,以周慧的性子知道这些,自然是心有不平、憎恨不已。

    王珺想到这,便重新提了步子往外走去,口中却又问了一句“祖母那儿可知道了”

    “知道了”

    连枝的声音很轻,恭敬却不减“老夫人只吩咐了个外院的嬷嬷明早过去,还说不准入王家祖坟,想来是打算随意找个地方安置了。”

    对于这个回答,王珺也没觉得意外,祖母本来就厌透了周慧,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入王家的祖坟她脚下步子未停,走出东院后,便又看了看莱茵阁的方向“莱茵阁的那位呢,她可知道了”

    “这个,奴倒是不知。”

    “不过她现在整日闭门不出,那处又离得远,想来也无人会记得她。”连枝这话说完,便又问了一句“可要奴遣人去通传一声”

    “不用了”王珺的声音很轻,神色也很平淡,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莱茵阁的方向,道“我亲自去同她说。”

    莱茵阁。

    自打周慧走后,林雅就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托病闭门不出。

    王珺到的时候,林雅正躲在屋子里绣花,近些日子,她不是绣花就是写字,就连自己的屋门都不曾迈出去一步。

    底下的奴仆也懒得搭理她,平日该做的活做好,便都凑在一起说话。

    这会三两个丫鬟就坐在廊下嗑着瓜子,这会日头还好,几个人一面嗑着瓜子一面说着话,小丫头说来说去也就这宅子里的事了,这会有人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屋门,便压低了嗓音说道“你们说,里头那位是真病还是装病整日闭门不出的,难不成要窝在里头一辈子不成”

    “谁知道呢”

    另一个丫鬟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睨了里头一眼“也是我们倒了八辈子的霉分到这鬼地方,有门路的都跑远了,留下我们几个。每回去厨房取个东西都得看李管事的脸色,想起来,我这心里就窝着火。”

    “也不能怪李管事,当日朝暮姐姐被这般冤枉,好生生的一条命说没了就没了。”

    “如今真相大白,李管事这气发不到别处去,自然只能往我们头上几个使。”

    这话说完,便又有人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哎,你们说,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里头那位这才不肯吃咱们取来的东西”

    外头的话,仍旧不轻不重得响着。

    而坐在里头的林雅,脸埋得很低,身子若说坐倒不如说是蜷缩在椅子上,往日清丽娇俏的姑娘如今却瘦了一大圈。就如外头那些人所说的,她的确不敢吃东西,她怕中毒,怕吃了之后也会没命。

    只有等冬盏吃完后,她才会摸着边吃上些。

    就连夜里,她也睡不安稳。

    她时常会做梦,梦里有林儒,他站在她的面前,失望得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也有母亲,她容色苍白得躺在床上,凄厉得质问她为什么要揭发她问她为什么要因为荣华富贵而抛弃她甚至还有那个与她没有缘分的弟弟,血肉模糊得连个形都没有,却趴在她的床前,哭哭啼啼得问她为什么不救他。

    她就这样整日恍恍惚惚得,吃不好睡不好,一直紧绷着那根弦。

    她总有一种,要是这根弦断了,那么她也就疯了。

    外边突然几道恭敬的请安声,林雅耳听着这些问安声,立马就站了起来,她那张小脸上满是惊恐,一双圆碌碌的杏眼睁得很大,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好似在外头的不是人,而是吃人心魄的魔鬼。

    冬盏看着她这幅模样,忙轻声安慰起她。

    林雅近来只听得进去冬盏的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渐渐安稳下来。

    眼看着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而后是王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秋衣,应该是新制的,上头的牡丹花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鲜活万分。

    倘若以前,林雅心中还有妒意,那么如今看着王珺便只剩下了害怕。

    她害怕这个女人。

    不,不止是害怕,这害怕两字根本概括不了她的心情。

    林雅低着头,福着身,根本不敢去直视她,只能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好似踩在她的心头一样,让她面容发白。

    王珺听着她的请安,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一步步走到圆桌旁的椅子上,等坐下,倒了一盏茶,才说道“你先出去。”

    这话,自然只可能是对冬盏说。

    冬盏面露犹豫,却在王珺抬眼看来的时候,心神一震,忙应声退了下去。

    门重新被合上,察觉到这屋中只剩下她们两人,林雅心下的恐惧越扩越散,就连福身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轻颤起来。

    王珺看着她战战兢兢得站在一侧,也没搭理她,只是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倒了一盏茶。

    以林雅现在尴尬的身份又没了庇佑,送来的茶自然是最下等的,可王珺却好似未察一般,仍旧慢悠悠得喝着,等喝了几口,才慢慢看着人说道“家庙那处传来消息”这话一落,察觉到身侧的林雅身形一动,便又慢悠悠跟着一句“周姨娘没了。”

    这话说完。

    原先低着头的林雅豁然便抬了头,她苍白的脸上俱是不可置信。

    王珺许久未曾瞧见林雅,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如今是真得消瘦了许多,以前还带着些肉的脸颊如今是一丝肉都没有,柳腰纤细,若说以前她的楚楚可怜是伪装的,那么如今的林雅就是真得一副可怜模样了。

    放下手中的茶盏,王珺起身朝林雅走去,而后是站在她的身前,微微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缓缓说道“怎么办呢你的娘亲,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大家也要好好爱自己哦比心

    这章说下爹爹。

    爹爹这个人物不算传统意义上那种的渣男,他是真得爱崔妈,也是真得疼爱一双儿女,但是他也的确做错了事,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回头的,就和他所说的那样,他做错了事,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原谅,以后他都会活在后悔之中。

    不过属于爹爹和崔妈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结束了,前世爹爹的结局以后会放在番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