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王珺醒来的时候, 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下雨声。
她挑了半边帷帐往外头看去, 能透过那覆着白纱的轩窗,瞧见外头灰蒙蒙的一片, 也不知是因为还早还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倒是有些辩不清楚如今是个什么时辰。
外间连枝听到里头的动静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眼瞧着王珺已起来,便道“郡主今儿个怎么起得这么早,如今还没到辰时。”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把两边的帷帐勾到了那祥云纹的金钩子处,而后是又取了件外衣替人披上。
王珺任由连枝替她穿着外衣,口中是道“今儿个三叔不是归家吗”
连枝耳听着这话,便柔声笑道“三爷先前递来了信, 说是得先去宫里给陛下请安, 让我们不必枯等, 估摸着得午时过后才能归家”她这话说完, 是又一句“老太太先前也着人传来了话,道是这会下着雨, 也不必过去请安, 等三爷差不多来了, 再着人来请您过去。”
王珺闻言,倒是止了下榻的动作。
既然如此,她倒也不必着急了,只不过想着今日要发生的那些事,她袖下的手还是轻轻叩起了底下的被褥。
等过了午间。
这天也开始放晴了。
王珺由连枝扶着朝正院走去的时候, 还能看到夹道两侧的那些树啊花啊都还沾着雨水,被那天上的日头一照,使得那些晶莹剔透的雨珠也折射出几道好看的光芒。
她这厢还没走到正院,便瞧见不远处走来三人。
却是王珍姐妹和林雅。
眼瞧着这三人,王珺的步子便也跟着止了下来,目光是不动声色得朝对面看去。
自打上次从别庄回来后,王珍姐妹待林雅较起前些日子倒是好了许多,尤其是王珍。想着她这位五姐,平日最是精明不过,如今却把林雅当做自己的知心好友一般,成日黏在一道,想来这其中缘故却是因为那萧无珏。
想到这
王珺那双桃花目便微微垂下了些许,眸中却忍不住闪现出几许讥讽。
果然这男女间的情事,最能够迷惑一个人的心智。
林雅原先正和王珍姐妹走着,察觉到一道目光,便循目看去,待瞧见不远处的小道上站着的一道身影,她的步子便是一顿。即便过去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她心中对王珺的畏惧却还不曾有过半分减少。
这些日子,她特意避开王珺,为得就是怕这个女人做出一些她不敢想象的事来。
她知道自己屋子里的那两个丫鬟都是王珺的人,所以她纵然再恨,也不敢表露出什么,就连那只鸟,那只每日叽叽喳喳吵得她头疼欲裂的鸟,她都得害怕王七娘回头与她算账,而忍下去。
林雅的心中是恨的。
而除了这一份恨意之外,更多的却是畏惧。
不知道为什么,外面人人称颂的王七娘在她的眼中就像是从地狱出来夺人心魂的恶鬼,只要看见那双眼睛,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抖,想起当日王珺在她耳边说得那句“好好恨我”
林雅更是忍不住苍白了脸色。
王珍就走在林雅的边上,察觉到她止了步子,便扭头看去,眼瞧着她惨白着脸色朝一处看去,便也顺着她的目光一道看了过去。
待瞧见王珺在那处的时候,王珍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尖。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握着林雅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握着她的手直接朝王珺走了过去。
她和林雅交好,起初是因为想气王珺。
而如今,却是因为多了一层女儿家的心思。
林雅是家中唯一一个知道她喜欢萧无珏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听她诉说这些事的人。
她并不担心林雅会去与旁人说道什么。
倘若没有她,林雅在府中根本没有丝毫地位,祖母和二伯对她漠不关心,就连那些丫鬟也能随意在背后说她。
她相信林雅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么为了她这一份聪明,她不介意帮人一把,毕竟帮了林雅,也能让她那位七妹不高兴。
王珍想到这,便直接拉着林雅走到了王珺跟前。
王珠倒是不解她们要做什么,只是见她们走了过去,自然也忙跟了上去。
“七妹今日倒也来得早”
等走到王珺跟前,王珍也没有放开林雅的手,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过几日我打算在家中置办一个宴会,请城中的贵女们一道过来,到得那时,阿雅也会出席”她这话说完,却是又看了一回王珺的面容,而后是又继续说道“七妹不会介意”
她说话的时候,眉目微挑,端得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以往王珍虽然不喜欢王珺,可在外头到底还会遮掩几分,只是如今日夜听着林雅在耳边说着那些话,她心中对王珺的恨意却是越发多了。
倒是对这表面功夫,也都不屑再做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终于掀了一双桃花目,她的脸上和眼中仍旧没什么情绪,只是目光却在林雅的身上转了一圈才朝王珍看去,而后才淡淡说道“五姐这话颇有些意思,这宴会是你办得,人是你请得,我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只不过”
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五姐拿人当姐妹,替人出头,倒是全然忘了当日是谁落了你们的脸面。”说到这,眼看着对面三人都变了脸色,她才又抬了手搭在连枝的胳膊上,跟着才又一句“其实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倒也不算打紧。”
“可五姐是个聪明人,什么是好,什么是歹总应该知道的。”
“早些日子,你们还凑在一道说起这位林姑娘的不是,如今却又把人当做好姐妹,五姐这幅模样落在外头,只怕免不了要落个墙头草的名声。”
说完这话,她是又朝林雅那处看了一眼,眼瞧着人白着脸低了头,才收回了目光,朝几人颌首后便由连枝扶着继续往前走去。
王珺知道王珍如今这幅模样,必然是拜林雅所赐。
她倒是不在乎和王珍的关系,只不过祖母一直希望阖家安乐,她也不愿她们这些晚辈闹得太不体面,伤了祖母的心。
当然,她也不希望王珍被林雅蛊惑,成了她手中的匕首。
她和林雅的事,不希望牵涉到家中的其他人。
王珍眼看着王珺走远,脸上却还是一阵青一阵红,就连握着林雅的手也不知该怎么放才好,她知道王珺说得是什么意思。
不过王珺那话并没有说错。
早些因为林雅的事,她和那些贵女闹得并不算愉快,后来凑在一道,也难免说起林雅的不是。而如今,她与林雅又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落在外人眼中,免不得是要被冠上一个“两面三刀”的名声。
她是气王珺。
却也不想让林雅耽误了自己的名声,因此这会她也只是收回了握着林雅的手,沉着脸没说什么。
林雅自然是察觉到了王珍的态度。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一紧,眼中也闪过几道暗恨,原本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足够让王珍对她高看几眼了。
没想到王七娘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她们产生隔阂。
她心下气王珺也气王珍,却也不敢表露什么,只是如往常那样,柔声与人说道“阿珍,就算我不出席也没什么关系的,我如今的身份总归是有些不妥的。”
王珍闻言,脸色倒是好了许多。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才又一句“你也不必担心,我瞧如今祖母和二伯待你和气了许多,这样下去,总有一日能让他们承认你的。”
“到得那时”
她说到这,目光却是朝王珺离去的身影看去,跟着是一句“看她王七娘还怎么嚣张。”
离得有些远了,连枝才压低了嗓音开了口“这五姑娘如今是越发不成体统了,奴瞧着您就该和老太太说一声。”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只是淡淡说道“这都是些小辈间的事,有什么可告于祖母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极其平淡,就连眼中也没有什么波澜,眼瞧着远处小道蜿蜒,才又跟着就“何况,她说到底也流着咱们王家的血。”
她知道近些日子,林雅时常会去祖母和父亲那边请安,纵然再受冷落,每日也是不间断的。
她也知道
起初祖母连面也不肯见,近些日子却已开始收下她抄写的佛经。
连枝闻言却是更加皱起了眉,她自然也知道林雅近些日子做下的事,这会听人落下这一句,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得说道“要是再这样下去,难保哪天老太太和公爷会心软。”
要真是心软了,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她便扭头朝王珺看去,口中是问道“郡主,难道就任由她这么下去”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垂了一双眼朝人看去。
眼看着连枝脸上的担忧,却是轻轻笑了一声“难不成我还能打断她的腿,把她关在屋子里不成她有手有脚的,想去哪,我还能拦着不成”她这话说完,见人还是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便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跟着一句“好了,别担心了。”
她并不担心祖母和父亲心软。
祖母和父亲即便再心软,也知道轻重。
何况如今林雅在府中一言一行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根本不足为惧,她担心得始终是那个还没有被寻到的周慧。
思及此,她便开口问道“还没有周慧的消息”
连枝闻言,脸上也有些难堪,她低着头,声音放得很轻“还没有。”
王珺见此,一时也没有说话,眼瞧着正院越来越近,才又跟着一句“让底下的人继续看着莱茵阁的动向。”
正院。
众人在屋子里坐了也有段时辰了。
外头的小厮打发了几拨,也还没见人过来。等得久了,冯婉也就有些焦急了,这会她虽然还坐在椅子上,可目光却时不时得往外头探去,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口中也是忍不住嘀咕道“三爷怎么还没来”
王珍、王珠两姐妹,虽然不曾说话,可目光也时不时往外头探去。
庾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她捻着佛珠,见她们这幅模样便道“好了,老三不是说了,得先给陛下请安,或许有什么事耽误了也不定”她说是这般说,目光却也不时往外头看去。
儿行千里母担忧。
她膝下如今也就这么两个儿子,更何况这一趟,王恂去得也实在够久了。
她心里也着实是有些牵挂的。
冯婉听庾老夫人发了话,虽然心下焦急,到底还是应了一声。
正逢身后的丫鬟奉来凉茶,她索性便握着茶盏喝了几口,平了平心下的这份焦急,而后是朝对侧坐着的崔柔看去。
以前她最羡慕得便是崔柔,觉得她那位二伯,不仅官职高还会疼人。
那会,她和三爷私下可没少吵架。
可如今看看,三爷的官职虽然是低了些,可屋子里总归是干净的,这些年除了进门前他收用了的两个通房,也没动过纳妾的想法。
等他回来,她却是要好生宽慰人一回。
冯婉刚想到这,外头便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跟着帘子被打起,却是先前庾老夫人派出去的人过来回话,她应是跑得急了,这会是缓过那口子气,才开了口“老夫人,三爷回来了”
她这话一落,屋子里的人自是高兴不已。
冯婉更是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重新拾掇了下自己的衣裳。
庾老夫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瞧见那来回话丫鬟的脸色,便又皱了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闻言也都朝那丫鬟看去。
丫鬟耳听着这话却是踌躇了很久,她是先看了眼庾老夫人,而后是又朝冯婉母女看去,跟着才低着头说道“三爷带回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还怀有身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