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雪白一片,苍茫冷寂,寒风裹挟着飞雪掠地而起。
得益于皑皑白雪,目前还未有觅食者发现在某块被风雪覆盖的石头下,藏匿着一个光线昏暗的“巢穴”。
体态修长的黑狼侧卧在枯枝上,身体蜷缩着微微发抖,幽蓝兽瞳迷蒙的半睁,与乌黑皮毛相映,瑰丽如夜幕繁星。
司南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从梦中惊醒。
目不能视后,断腿与各处伤口也没逃过发炎感染,疼痛与寒冷侵蚀感官,睡觉成了他唯一能主动做的事。
渐渐的,他也习惯了饥饿,习惯了每次醒来只能听到风雪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他无法分清时间。
正如眼下,司南知道自己这副躯体几乎到了极限,却不知道白狼出去了多久,又何时能归。
他不希望白狼奔波回来,只能看到自己冰冷的尸体司南这么想着,四肢百骸奇异的涌进一股力气。
他或许,应该出去看看。
缓了会力气,黑狼在黑暗中摸索着撑起了瘦削高大的身体,他尽可能的放慢了动作,却还是免不了拉扯到后肢。
痛感陡然加重,黑狼颤抖着垂下头颅,隐忍的嘶嘶低吼。
湿漉漉的鼻尖喷洒出雾气,被进化优待的獠牙利齿本该是勇猛凶悍的武器,却隐约可见裂纹与缺痕,仿佛自虐一样咬合过钢铁岩石。
司南呼吸短促,踌躇着探爪,寻着寒风灌入的方向慢慢挪步,踩的身下枯枝吱呀作响。
洞口石块忽然被什么挪动了一下,积雪簌簌。
黑绒兽耳刚警惕的立起,就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带着伤的爪垫刺痛难忍,整头狼脚底打滑,猛然跌倒下去。
洞外,就要与苍茫飞雪融为一体的白狼耳尖一抖,努力从没过肩膀的积雪中拔出身体,跳入洞中。
他也没忘回头伸爪,将石头扒拉回来遮挡风雪。
严寒季的大雪一下就会持续很久,过不了几分钟,白狼在雪地里拖行的痕迹与气味都会被白雪覆盖。
悉悉索索动静的难免带入一阵寒气,满目黑暗的司南将前爪按在身侧,双耳竖立,鼻尖耸动。
他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然后是刺骨冰冷的风雪,裹挟着污浊的浅淡血腥味。
“受伤了”黑狼隐痛的嗓音嘶哑,微微发颤的身体不再紧绷,甚至放弃挣扎的瘫倒,只用毛糙的大尾巴悄悄盖上刺痛的后腿。
“没。”白狼含糊应道,跺了跺僵痛的后爪,幽绿眼眸掠过黑狼遮掩的小动作,默不作声的移开视线,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有力气活动也好。
白狼在疾风骤雪中奔波归来,毛发免不了变得杂乱,后腿那道狰狞疤痕都被显露出来,他却不急着打理。
垂首将口中叼着的东西放到角落里唯一的石板上,再咬开捆着的枯黄干草,粉白的冻肉片散落开。
沾着细碎雪花的白爪按着石板,向黑狼嘴边推了推,这是白狼在外面就处理好了肉条,能让牙齿磨损的黑狼更好入口。
“吃。”
洞穴不算小,但两头青壮年的进化狼挨在一起,只剩勉强转身的空余,变回人身倒是能留出许多地方,就是积雪下木柴难找也难处理,生火带来的温度更远赶不上失去皮毛后的体温流失。
做完这一切,浑身冒着寒气的白团子放松趴下,为了不碰到“瘫痪”的黑狼,还努力蜷成圆圆的一团,将大尾巴垫在后腿下。
他在外奔波了三天,才在一条冰封的小河边找到一只冻僵的,只剩下半个身体的小鹿,没剩下多少肉,但也聊胜于无。
严寒季,快些过去吧。
失去视觉后,司南总能敏锐的感知到白狼的动作。
或许是基因使然,黑狼再怎么体弱消瘦,骨架都比白狼大上一圈,单看体型,足以将洞穴里缩成白绒团的白狼完全包裹。
黑狼悄悄伸出前爪扒了扒,想将寒气的“源头”往怀里带,他已经知道白狼后腿有旧伤,这会该难受了。
司南现在相当于残废,不得不依赖、或者说是拖累白狼,如果可以被对方需要,多少能让他感受到一些活着的价值。
白狼并不扭捏,当即配合的挪了过来,紧挨着黑狼趴下,铺在黑狼身下的树枝勉强隔绝一些大地渗透出的寒意,比垫尾巴强点。
靠的近了,司南隐约在白狼身上嗅到了腐肉的味道,尽管这并不明显。
没有带回兽皮,食物不多也并不新鲜,想来这小家伙没有捉到猎物,很可能是运气好撞上了被冻死的动物又或是谁的残羹冷饭。
还再一次的,给他留出了相对完好的肉质。
司南心头酸涩鼓胀,想说什么,喉咙却忽然开始发痒,脑袋也晕昏沉下去,得益于身上一直泛着疼,让他勉强咽下喉中腥甜后还能打起精神。
黑狼歪过头将白团子圈在怀里,尽力给对方传递温暖,气音呢喃,“你吃,我还不饿。”
正给黑狼打理毛发的白狼动作一顿,收起牙齿,竖立的狼耳后折,明显不信,“吃东西,才能活下去。”
“不许放弃。”
司南看不见光亮的眼眶一阵湿热,喉咙也像被潮湿的棉花团堵住,哽的他说不出话。
他本想着要在死前变回人身,毕竟当了二十几年的纯血人类,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凄凉死去。
可现在,司南突然觉得,做人也没什么好的。
洞穴里就这样安静下来,黑白两团依偎着,洞外寒风掠过,酷烈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感受着怀里的“冰块”慢慢回温,司南眼皮却越来越沉,与平时困倦的感觉大不相同。
司南急切的呼了口气,努力打起精神,突兀开口道“如果”
生机日渐流逝,不仅让黑狼瘦削的厉害,原本顺滑光亮的皮毛也开始毛糙发硬。
司南艰难的从鼻端喷洒出热气,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意识模糊的他并未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轻,“将,我的皮毛,留下吧。”
不然过了严寒季,他的一切都会腐烂到尘土里。
白狼炸毛一样“噌”的站起身,气恼的说了什么,黑狼努力支起耳朵,但坠入混沌的思维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思考,浓烈的情感紧跟着淹没了理智。
歉疚,遗憾,不甘
略过二十三年平淡人生的走马灯,被他记在心里的只有那个陪伴他走过最后一程,却从未“见过面”的小家伙。
是白狼将神志不清的司南从雪堆下刨出,叼着后颈拖回洞穴,避免了他冻毙于苍茫大雪,又或是被其他动物分食的结局。
日夜折磨司南的痛感如附骨之疽,此时也渐渐剥离,浑浑噩噩中,司南隐约看到了一头皮毛雪白凌乱的孤兽僵立在黑暗中,明明没有悲鸣呜咽,那双清透的兽瞳却好似被水浸染,幽绿莹润。
眼前空茫一片,身体细微晃动着。
这难道就是死后的感觉吗
“咚”
额头重重磕到坚硬冰凉的物体
司南眼皮颤动着张开一丝缝隙,又迅速闭合,但雪白的灯光已经刺入瞳孔,让人本能的皱眉,遮挡躲避。
等等
他记得,自己应已失明许久
“59e居民区即将到站,请有序下车。”冰冷的机械音突兀响起,车内喧闹之声灌入耳膜,大脑条件反射的给出分析。
59e,地下基地五千九百米,e层。
男人睁开眼,纯黑瞳仁震颤着,幽蓝微光一闪而过。
还没留疤的修长大手紧紧按着椅背,蓦然起身,踩实的双腿笔直有力,没有任何痛感与残缺。
指腹摸过眼眶,司南敛下眼底的惊愕,环视四周。
身高优势让他能轻松看清喧闹的人群拥挤在熟悉的车厢,正是从前在地下基地中搭乘往来过千百遍的悬浮车。
好在周围的人都要下车,他的举动并未引起注意。
被人流裹挟着来到车门,司南依靠肌肉记忆抬腕,纯黑手环在仪器扫过,滴的一声,显示出他的名字。
平民区的悬浮车站点统一修建的低矮,灯光灰暗,出站通道更是狭窄,人一多,越发闷热拥挤。
劳碌后众人都急切想要归巢休息,他们大多身着相似的基地制服,只因岗位职位不同,款式与颜色有一些细微的区分。
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密密麻麻的工蚁。
他人小声交谈的杂音灌入耳膜,鼻息间是浑浊潮湿的气味,远比不上白狼洞穴清爽干燥,种种感知都不是梦,又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熟悉。
司南思绪乱成一团,没有表情的英俊面容尤为冷肃,机械的跟着人流大步前进,感受着自己这具还充满力量的躯体。
板正沉闷的制服包裹着男人开阔挺拔的肩背,隐约可见强健的肌理轮廓,纯黑封带勾勒出劲窄的腰身,有种不必言明的禁欲感。
他每迈上一步,工装裤的粗制面料都会被紧绷的腿部肌肉撑起,靴带绑住修长紧实的小腿,更显一双长腿笔直有力。
自站口走出,司南抬头看到的果然不是天空,而是灰暗的穹顶,嵌着一排排随时间变换颜色的简易灯具,用来模拟太阳,也代表时间。
居民区的楼体苍白而密集,在暖黄的灯光下静默耸立,每栋五层高,顶楼刚好连接着嵌着灯光的“棚顶”,一眼看去,犹如溶洞滴坠而成。
入目都是熟悉的景象,司南渐渐停下脚步,微微颤抖着手指,轻点了下腕部的纯黑手环。
“”
无数人擦肩而过,司南凝目紧盯着手环上显现的具体日期。
他竟然,真的,回到了进化之前,还没有傻乎乎的钻入牢笼,更没有主动成为被人贩卖的牲畜。
男人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微垂下头,挺直的肩背隐隐发颤,他想到基地内到处都是“眼睛”,便让指尖死死扣住掌心,用痛处强压下内心杂乱激荡的情绪。
还有机会去改变,无论是他,还是白狼
数十公里外
金乌坠于苍茫山脉,余晖染红了半边云霞,晚风拂过连绵密林,翻涌如海,盘踞山间的“银龙”是连片浓绿中唯一的异色。
离近细看,方知“银龙”为一条条溪流,水石碰撞如环佩叮当,溅起连片雪白的水花,鱼虾自在游动,溪边山石爬满青苔,灌木丛生。
在一处溪边天然洞穴旁,青年细腻蓬松的铂金发丝垂落在肩,随走动微微晃荡,只在胯间系着沾了灰的纯白兽皮,裸露在外的肌肤奶白到发光,恰到好处的肌理轮廓流畅又漂亮。
拿好东西,他席地而坐
雪白蓬松的大尾巴从身后探出,搭在腰侧,头顶一对笔挺毛绒的纯白兽耳跟着自小臂化为雪白狼爪的“双手”一起发力,认真的搓起一根木棍。
钻木取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