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被自家老婆给镇压下去老实了。
方淮心也不再招他说话了, 再把他老人家的急脾气招出来,要这么着那么着的,还是别的了,这个闹腾劲儿的。
黄芪的木屋里只有一个灶台,一口锅, 那鱼炖出来之后,就得拿一个盆子装起来焐着。再刷锅做别的菜。
那榛鸡炖了的话就太糟蹋了, 老胡说啥不让炖, 把林场给黄芪准备的药罐子硬是给刷出来一个, 在院子里架了一堆火,熬汤。也不让别人动手,就他自己忙活着做。
那就不管他了。
不是还有一块野猪腿呢嘛。正好胡家三口还带了粉条儿。猪肉炖粉条儿, 东北最硬的菜,安排上。
把之前病人送的木耳也泡上了。等猪肉炖好了。再做一个白菜片儿炒木耳, 醋溜一个土豆丝。
三荤两素, 四菜一汤,鸡鱼肉全有,山珍野味不缺,请客, 那是太拿得出手了。再加上老胡的人参酒, 别说这个年头儿了, 就是往前倒三十年的大上海,那也不是谁都能享受得到的。
“你刚来,知道你这里菜少, 你嫂子给捞了两颗酸菜。”李场长进门也没空手。可惜,他来得晚了点儿,菜都做好了。
“场长,你这酸菜今天可是派不上用场了。不过我还是得留下,我可是最爱吃这一口儿的了。”黄芪笑着接过李场长手里盆,把酸菜倒出来,拿水把李家的盆涮干净了放在炕沿上。
“那好办,以后你啥时候想吃,去家里捞就是了。老胡也在啊哎哟,那今儿个咱可有口福了。我说怎么一进院子就那么香呢。老胡啊,这后山可真不愧是你家后园子,你说那飞龙咋就跟自己往你那枪口上撞似的呢我们怎么就抓不到呢”院子当中的火堆上煨着榛鸡汤,盖子盖得严,但那鲜味儿还是飘出来老远,闻得人想流口水。
有李场长开了头,其它客人也陆续到了,一共五位,就是林场的管理层了。都没有空手来的,你拿几块豆腐,他拿半袋子蘑菇的,都够黄芪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领导里有一位女同志,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见了黄芪叫黄大夫,有时候也叫黄大姐,黄芪让方淮心管她叫孟姨。是管林场妇女工作还有后勤的。有这么个女领导在,就好办多了。黄芪也就不用为陪客的事儿为难。要不然,全是男同志,她一女的,哪怕是年纪不轻了,也很尴尬的。
这下好了,饭做好了。加上胡魁妈,三位女同志在,就很合适了。胡魁妈人家那样子一看,也不是家里什么都不懂的妇女,一上酒桌,两杯酒下肚,就冲人家一口一杯,脸不红不白的,就知道,海量。说话,也很是利落,不该表现的时候,只悄悄的坐着陪客。该她说话的时候,那是一点儿不怯场,大大方方的。
方淮心与胡魁两个是没资格上桌的。大人们吃饭聊天的时候,他俩就在边儿上当服务员儿,给倒酒,添菜。有女同志在,领导们喝酒也都控制着量呢。意思一下就行了。
“这一桌子菜,我得干掉三大碗饭。”李场长带口,收了酒杯,拿过二米饭来,就着难得的好菜好汤,吃的那叫一个香。
“这算是打了土豪咧。咱这一顿,不得把黄大夫一个月的口粮给吃下去了”孟大姐到底觉得不好意思了。
“孟主任,你这就是多虑了。小胡现如今可是拜在了黄大夫的门下。有老胡在,黄大夫还要在乎那点子口粮吗是不是”李场长说着就看另外几位领导,护林队的铁队长就是江湾屯的,另外两位也都在林场时间不短了,对江湾屯这个近邻,那是相当了解。
“是,是,是。” 几个人就附和。
“你们可拉倒吧。可别把俺老胡给坑了。这现如今这气氛,我看着不太对劲儿,往后这话,可千万悠着点儿说。咱自家知道饿不着就行了,可别万别往出宣扬啦。”老胡赶紧出声。
还别说,这老头儿,挺明感呀,知道的还挺多
“是,胡老哥说得没错。还是底调点好。”黄芪也认可,她跟老胡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越低调越好。
“你们这么说,提醒了我。前两天我去县里开会,光是学习文件,学习精神了。还要搞什么运动。感觉是不怎么好。咱这是在这里说,想当初在老区搞整风运动,我怎么觉得现在就有点儿那个气氛呢真要是弄出了事情,那就不是小事儿。是得注意点儿了。
老铁呀,咱林场虽然偏,但也得注意了。别再让人把这林子给破坏了。孟主任,赶明儿个,你也得带着人,挨家挨户的做工作,小崽子们别让出去瞎跑了。咱林场里也有不少孩子和家属在外面没跟来的,得跟他们把话说透了。别彪乎乎的把咱给卖了。
老高啊,思想工作还是得你做,我可干不了这个活儿。我怎么听着那文件精神,要鼓动崽子们搞事儿呢也不光是小崽子们,当年,就有那投机的,趁着运动的时候整人。咱场子里也不是没有那心思多的,你可得捂住了。
老胡啊,你,我就不用说了。就一点,江湾屯原来都是你们老胡家的人,可这几年也住进了几家外来户,你可看好了,别把咱卖了。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说后来的就都是有坏心思的。这个你把握哈,我就是提个醒儿。毕竟过去飞狐寨的事儿,最好还是别让外人知道的好,是吧”
李场长酒量一般,这是有了点儿醉意了,加上这里吃饭的,确实也没外人,他说得就有点儿多。
“知道,马上办。”其他人都答应着。
老胡也表示了解。
这聊天的内容,信息量可是不小,方淮心与胡魁两个在边儿上听得一愣一愣的。胡魁是觉得学到了东西。方淮心呢,是感慨,千万不能小看任何人。这偏远的大山沟里勤勤垦垦的老乡们,居然也有这么有见识的人物呢
见微知著,方淮心就觉得,李场长跟老胡,就有那么点儿意思
“妈,胡师兄他们家那江湾屯儿,是不是日子过得特别富裕啊”晚上人都走了,就剩娘俩躺在热炕上聊天的时候,方淮心就问黄芪。
李场长那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说胡家很富裕吗
“闺女,人不可貌相。下午跟老胡聊天,你也猜出来他们家以前是干啥的了。那老胡,脑子够用得很。四八年的时候,就带着山里的家小部众下了山,江湾屯原本是他们寨子里的岗哨,下山之后,人家摇身一变就成了闯关东过来的贫苦百姓。
这些年,天高皇帝远的,跟镇上还几十里地呢,谁会注意这大山沟子里可这地方,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三座山还都不高,中间围着那么大的一块平地。种地,打渔,打猎,养家畜,他们又不缺粮食和牧草,良性循环,能不富裕吗”黄芪就给闺女解惑,人家老胡家这才是找到了一处桃花源呢
不愧是闯荡过大上海,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啊。确实有点儿本事。
“那镇里,县里就没人知道就放着不管啊”
“怎么不管这不是前几年就借着他们开出来路,办起来农场和林场吗你没听李场长,屯子里也搬来了几户人家还有林场加上农场,几千人呢。就是啥也不做,不管,也是管了。”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人,人人都挨饿吃不饱饭的时候,你们大鱼大肉的合适吗
“妈,你也才来没几天啊。入伙饭都没吃呢,咋知道这么多事儿呢”这打探消息的水平,也是很硬啊。
“这不是有你师兄吗我不得打听打听,这品性我能自己个儿要相处当中慢慢品,那家世背景的,不就得问别人吗你当我天天这么清闲呢刚来那两天,连一顿像样儿的饭都没吃上,病人排队都排到外面去了。听说来了大夫,江湾屯的人也都来看病。哪个我能不看我那被褥你当是什么来的就是几个老太太小媳妇儿的,排队的时候,顺手给我做出来的。这么多人,啥消息还打探不出来啊”黄芪没说的是,想当年,她也是伪装做过地下工作者的,要不然,她跟方南国,一个在大后方,一个在敌营,那孩子是怎么一个接一个跑出来的套消息,她可是专业的。
“妈,你可真厉害。对了,您说胡大叔明儿个会不会去看罗玄啊我怎么听那意思,自从他二十来岁回到山里之后,再没见过罗道士了。胡大叔得有六十岁了吧三四十年没联系了,那交情还能剩下多少啊”方淮心就问了。
“乱世当中的感情,你们这一代不明白。别说是三四十年了,就是七八十年,哪怕是下一代,那交情也不会变的。当然,前提要是真的交情,不是那些逢场作戏的。你跟老胡聊天我也听了一耳朵,就冲他现在提起他那大伯还有罗道士时候那个兴奋劲儿来,那交情差不了。能把一寨子的人拉巴这几十年的人,不会没情义的。”这一点上,黄芪对老胡的信心,跟相信她自己一样。
那个年代里,如果没有那些可以以命相托的战友,老友,她与方南国,是不是还在人世,都不知道呢
其实这个事情,方淮心比谁都懂。还是吴翠花的时候,她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义气之人,郭王堡方圆几百,跑江湖、卖艺的,哪怕拉车打草绳的,谁不知道,有了难处,但凡你找上郭王堡的,那必须是能得到帮助的。她一个女人,小小年纪没了父兄,当土匪头子,凭啥压得住山的那些元老凭啥摆得平山下的官兵又凭啥在那么乱的年头混得如鱼得水还不是因为他们吴家向来与人为善,有恩必报,有仇必报,结下了数不清的善缘嘛。
恩将仇报的人,从来都不少,但记恩的更多。还有一些义气相投的朋友,那真是能以命相托的。
所以,这个感情,她非常明白。
为啥还要问呢
时代不同了嘛
乱世当中,人要想活下去,靠自己是很难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相互取暖。乱世,把人的劣根性与最珍贵的那些个品质,都逼到了极致
别管这十八年日子过得紧不紧,是不是有天灾,有一点是没人能否认的。在国内的绝大部分地方,是和平的。老百姓的生活是安逸的。没有乱七八槽的苛捐杂税,没有人欺压。心是定的
特别是方淮心他们这一代,建国后出生,又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孩子,生活条件,生活环境,与之前天差地别。哪里还能理解那种乱世之中的情义
方淮心这么问,那是符合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思想境界吧
“真好”这是她对黄芪所说的那种情义的评价。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里都是当年在寨子里,跟兄弟姐妹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马金刀,千里奔驰去摘了那混蛋县令的脑袋的痛快
夜里又下了一层雪,第二天,胡魁早早的就来了,也不急着进屋,先把屋前的雪都扫得干干净净的,才到诊室那屋里坐着背医书。相当的用功了。
早上吃的是小碴子粥加咸菜。终于换了个样儿,方淮心喝了足足两大碗下去。
晚上下雪了,路滑,这一天,来了好几个摔伤的病患。以前摔坏了,不是特别严重的,都是生生的硬挺着,或者敷点儿自家从山里采的草药就行了。有好用的,大部分实际都是心里作用,除了骨伤,老胡都快赶上专业的正骨大夫了。别的,他也是个二把刀。屯子里到是有以前寨子里的大夫的后代,可惜呀,那孩子看不上他爹那一套,非跟着老胡练功夫,功夫到是高了。医术连个皮毛都没学会。
可能是听胡魁说的,也可能是李场长这边传出去的。反正是自打黄芪一来,林场与江湾屯都知道,来了个神医,一般的小病,不打针不吃药,上去捏几下,扎几针就好。吃药的,也都是山里采回来的草药,家家都备着点儿那种,人家往一块儿不知道一混一熬,两副药就能治大病。
离得又没有二里地去,不光是林场的工人有个病啊灾的不忍着了,就是江湾屯里的老乡,也是能看就来看的。山寨子出身的人们,知道一个健康的身体的重要性的
黄芪这一天就基本没怎么闲,断断续续的处理了六七个伤患。
晚上的饭,还是方淮心跟胡魁两个做的。玉米面儿是黄芪趁着空儿和好的,方淮心只要贴到锅上就行。菜是酸菜炖粉条儿,加了几片肉。都是昨个儿的客人们带来的。又把前一天晚上剩下的菜热一下,一锅儿就出来了。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天黑下来,也就没有新的病人来了。黄芪收拾给方淮心带走的东西,大包小包的。车队一大早就到了,早上还不知道会不会有病患来,没时间收拾的。
“这几包木耳和蘑菇,给你爸还和你几个哥哥姐姐一人一包,被褥是你小哥的,你都一并给邮过去吧。另个再问问他们,缺什么少什么,再给我写信。咱们山里头比他们那些地方宽裕。农场的供销社买东西又不用票儿,要什么不好买的,没有票儿的,让他们来信,咱给他们弄。”一样一样的,有多少孩子就有多少牵持,这话真一点儿没错。
方淮心都一一应了。
“妈,我看供销社的布都挺好的,棉花也都不错,要不然回去我再买上一些给我爸和我哥哥姐姐们邮去吧能暖和点儿是点儿呗再给我大姐邮两身布料儿,做两件新衣服穿。咱家不住京城了,姐夫家里又不宽裕,大姐肯定连新衣服都不舍和做。”
方淮清这姑娘吧,那真是是好样儿的。明明也算是福堆儿里出生长大的,她小时候那么难,方南国与黄芪也没说把他们哪一个送到宝育院去,全都在身边照看得好好的。
可人家长大以后,真是一点儿娇气都没有。参加工作认识了大姐夫,人家家里知道方家的情况,公公婆婆当初可是极力反对他们的婚事的。不差别的,就怕家里跟娇小姐没法儿相处。拖了一年多,那公婆也算是品出来方淮清的品性了,才乐意的。
结婚以后,一大家子就挤在那小院子里,两口子虽说有个小屋,可那小屋连十平米都没有,就能放个床,放两个柜转身都费劲。人家也没有半点儿报怨的。
小两口每月往家里交三十块钱的家用,也没剩下几块钱了,人家也不争不吵的过了这几年。除了一直没有怀孕,她婆婆多少有些意见之外,人家小两口不争不吵和和美美的。方淮清怕老是让娘家贴补,大姐夫不自在,这几年,差不多算是跟着他清贫过来的。
“哎,你就是给她邮布,你大姐也不会舍得做新衣服的。邮吧,留着给孩子用也是好的。”黄芪也是愁,闺女过得苦,他们当父母的还使不上劲。
“我大姐怀孕了吗”方淮心不懂医术,没显怀之前她也看不出来,反正她走之前肯定是没怀上的。
“没有。她跟强子俩人都没有毛病,怀孕也是早晚的事情。”自己就是高明的大夫,自家闺女的身体她再看不明白,那得多没用所以,黄芪是一点儿不着急。
“行。等以后咱再待得时间长点儿了,咱再给她邮好东西。”毕竟才来几天,手头有的,都是临时在供销社买的,或者是别人送的。数量都是有限的。哪怕是钱没少带,可好东西也不会在供销里卖,相买都还找不到地方呢
“就是这个话,天长日久的,不在乎这一朝一夕。”黄芪给闺女肯定,“对了,回去罗家那孩子找你做的东西,你上心点儿。以后对他,就比照着林援。还有胡家的情份在里面呢。”
知道啦知道啦。
磨叽了半晚上,可算是交待完了。
“师妹,这个你拿着,养颜得。要是脸皲的,擦上就好了。这又棉鞋是我娘赶着给你做出来的,里面夹了好皮子,暖和。”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呢,胡魁就到了,给方淮心送来一双看着很臃肿的棉鞋,还有一个拳手大的小铁盒。
“哎妈,雪蛤油啊。这可是好东西啊。师兄,帮我谢谢胡大叔。”方淮心是个识货的,那铁盒一打开,看了一眼,她就知道是啥了。比人参都金贵的雪蛤油,滋阴养颜的圣品。吃着大补。用这东西擦脸她可舍不得,怕遭了天谴呀
来的时候一个箱子。走的时候,光是药就把箱子装满了。剩下的东西,大包小包的四五个。
胡魁给她送到林场仓库的,江队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知道那箱子时全是药,跟拿着圣旨似的,小心翼翼的。
甚至,他那架车,直接拉上方淮心就回农场了。看来这是连活儿都不干了,专门送一趟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要去医院,明天早上老妈放疗定位。晚上尽量再更一章。明天更新时间可能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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