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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采蘑菇(一)
    第114章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冈,她采的蘑菇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她采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

    傍晚的廖家村格外静谧,空荡荡的田埂间再看不见一个人。小海眯起眼睛,默默看着远方鼓起的一座座坟包。

    茉莉并肩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眺望,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冰冷的手指慢慢地抚上了小海的手腕。

    “走吧。”她温柔地说。

    小海脚下没动,幽深的眼眸依然落在绵延起伏的黄土上“姐姐真傻。”

    “众生皆苦,殿上的阎罗都能冷眼旁观,怎么到了你却忍不了了呢”他的语气里有不忍,有淡淡的责怪,和更多的心疼,“詹台说了,你真身在黄泉之下,强入人间必须步步小心,不能行差踏错半分。”

    “你因为廖花儿而来,也只能拨正廖花儿有关的命数。”

    他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自己数数,你这几年救了多少人罚了多少人如果救错了、杀错了,贸然改了生死簿上其他人的命数,你又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呢

    烟消云散,灰飞烟灭,千年修道毁于一旦,从此堕入轮回不得翻身

    茉莉眨眨眼睛,满脸无辜的表情“嘿小小年纪,怎么总是想这么多”

    她笑眯眯地揉揉他的头“我哪有你想的这么厉害说要改谁的命就改谁的命,我可做不到的呀。”

    她掰着手指头,像个孩子似的数着“刚来的时候我水土不服,差点连实体都没搞成。后来兜兜转转快十年,才总算能被人看见。”

    茉莉吐了下舌头“还得是快活不长的人。”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等这么久,才终于等到这一次旋转乾坤拨云见天的机会。

    小海摇了头,伸出手指,紧紧攥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火热,微微有汗,像孩子的手一样有一点点粘湿,可是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等我们给廖花儿讨了公道,你就给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小海低着声音,认真地叮嘱她,深黑的眸子里倒映出两只小小的茉莉的影子。

    “你不要姐姐陪你啦”茉莉说不出什么心情,有点苦涩,又有点欣慰。

    “你呀”小海挪开了目光,“你这人看起来没心没肺,却心软得不得了。一直在这里待着,谁知道哪天你又看不惯什么,万一遇见个罪该万死的人,一个没忍住动了手,你岂不是要灰飞烟灭掉”

    “想你陪我当然想你陪着我。”

    小海嘴唇有些泛白,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但是,我不要你冒着危险陪我。”

    这就是小海,再典型不过的小海。

    从第一天遇见他,甚至在遇见他之前,

    她就比谁都还要清楚的小海。默默捡来木板为她挡住洗头房前的雨水的小海;每次进门之前都要捋下袖子,努力遮盖腕上的伤痕的小海;兴冲冲地规划着他和她的未来,却在知道她的困境之后毫不犹豫放手,不愿给她增添半点包袱的小海。

    茉莉垂下眼睛,半晌,轻轻笑了。

    “那当然啦”她欢乐地说,“等我搞定了,肯定就回家啦有水有山有花,可让我想念得不得了”

    她轻快的声音格外刻意,眼睛里不带一丁点的笑意。

    橙红色的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如同倦鸟归巢,终于落在了绵亘不绝的山脊背上。

    茉莉回过身,深深望了眼陷入黑暗中的阎王殿,嘴唇轻轻开启,又念了一遍黑色柱子上的那副对联。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谓无知,冥冥内赏罚有定。善报恶报远报近报终须有报,报报中是非分明。”

    她摇了下头,淡淡说道“善恶有报,是非有定,字字句句写得分明,我一定说到做到。”

    世间本无茉莉,因而她来了。

    可是世间却仅有一个茉莉,远远不够。

    “世间本该,人人皆为茉莉。”

    詹台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块红色烫金的布,将雪白的头骨包子布里,温柔地放进包里。

    “廖花儿,和我们一起上路吧。”他微微一笑,白骨梨埙在掌间溜了个圈,回头看见小海在身后一言不发,便调侃地问道,“怎么我带个人头跟咱们一起走,你害怕吗”

    小海抿了唇,慢慢挪到了詹台的身边,也伸出手来学着他的样子,温柔又笨拙地拍了拍背包,说“廖花儿,和我们一起上路吧。”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我姐姐人很好。她是为了你而来的,你要是在天有灵,记得保佑她顺顺利利地回家。”

    詹台心中暖意流淌,拍了拍小海的肩膀,没有说话。

    天色已经全黑,廖家村背靠秦岭,巍峨的山脉在入夜之后更显得肃穆阴森,空荡的村子让小海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他听过的有关秦岭的那些故事。

    清晨的廖花儿被山上下来的母熊袭击征北开着白色的切诺基,被赵大和钱二拦了下来,将尸体丢进深山。阴毒的赵大凶狠地说道“两天以后,狼和狐狸就能把尸体吃得啥都不剩了。”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走在他前面的詹台像是意识到了小海的害怕,笑了一下,打破了沉默“海,你知道吗刚刚那个廖花儿的故事里,穿着黄衣服来到这儿,把廖花儿头骨用铜钱钉住的那个老道士,就是我师父。”

    “所以这次我来,也是想替师门赎罪。”他自嘲地笑笑,“做两件好事,也能抵消以前干过的坏事。所以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有危险的。”

    茉莉走在小海身后,嘟囔了句什么。

    小海扑哧笑出声,向詹台转达“她说你师父可真

    不是个好东西。”

    詹台莞尔。

    玩笑间,三人已经走到了放在村前的车边。詹台发动了车,轻车熟路地沿着国道往前开。

    “出了廖家村往前开,就是京陵村。”

    京陵村

    这个村名听起来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小海皱着眉头想了想,小声说“赵大”

    茉莉点点头“对,就是赵大和钱二以前住过的村子。”

    凤县遭灾,泥石流之后村庄被毁,留下来的人在山北重新建了一座村庄,叫京陵村。京陵村不像廖家村人口稳定,而是大多由遭了灾的村民投奔而来。

    小海记得廖小妹的妈妈是怎么说京陵村的,她叫他们“遭了灾的流民”,说“他们杀人放火、车匪路霸,什么都做得出来”。

    开着白色切诺基,满怀着和恋人小别重逢的炽热心情的司机征北,就死在了京陵村前。

    而他的那辆白色的切诺基,被贪婪的赵大和钱二一路开到了

    “张家村。”詹台指着前面,“就在前面。”

    勉县不算大,满打满算六七个村子。靠山的廖家村和京陵村经历了三十年岁月变迁,已经成了荒无人烟的空村。

    “张家村和廖家村不一样,张家村靠路,八十年代那会儿,这几个村子里面就属张家村最有钱,国道建在边上。等以后通铁路,通高速之后,估计受益的还是张家村。”

    “受益”小海好奇,“靠猕猴桃卖钱吗”

    詹台哈哈一笑,回过头来看看小海,摇头道“不。靠拆迁。”

    果然是即将要拆迁的村庄呢,车开了二十多分钟,不用詹台说,小海都知道他们一定是开到了张家村的地界。

    和廖家村京陵村破败荒芜的黄土矮平房不同,张家村村民看起来有钱得多,家家户户盖起了四五层的红砖小楼。小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仿佛拔地而起的小楼,有些甚至连水泥的痕迹都看不见,像是在原本一层的砖房上面生生加盖出了好几层似的,又瘦又高,好像稍微大一点的风吹来就能吹跑。

    “怎么会把房子盖成这样不够住吗”小海惊讶地问,“不这些房子到底有人住吗”

    绝大多数摇摇欲坠的几层小楼都黑着灯,破破烂烂的窗户更是彰显出“危房”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情形。

    詹台咧唇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今天长见识了吧。这就叫拆千呐。”

    一条平整的水泥路连接着国道和张家村的村口。小海透过窗户往外看,一间紧紧关着门的小餐馆从窗外一闪而过,绿色的牌子上面白色的字,写着“张家酸汤面”

    唔,是一家面馆。

    依稀中又有什么从脑海中一划而过,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茉莉和詹台才对自己提到过的

    “张家村村口那家面店,你哥和你爸都去吃过的那家家

    里孩子没了”廖小妹的母亲弯下腰对廖小妹说,“几个孩子在村口那栋荒楼里活生生被憋死了来了好多人,查了一波又一波,说是女鬼作祟”

    一路哭嚎的面店老板身后跟了一群哭天抢地的家长,带着一个黄袍的道士,来到了廖花儿的坟前

    “原来是这样。面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小海轻声开口,“这间张家酸汤面,是不是当初死了孩子的老板和老板娘啊”

    詹台点头“没错。”

    他特意放慢了车速,摇下车窗,让小海看得更清楚。

    小海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那家酸汤面馆,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着,门上贴着白色的a4纸,上面写着大大“转让”。孤零零的纸张勉强挂在门上,被晚风吹得飘飘摇摇,让小海想起了廖家祖坟里飘荡的灵幡。

    小海看着看着,眼神突然一直,神情一滞,目光停留在面店的地上。

    水泥地上用粉笔画着一个个白色的圆圈,里面乌黑发紫,都是烧焦的痕迹。

    这些圆圈,看起来非常眼熟好像清明过节的时候,十字路口给亲人烧纸钱的时候,画下圆圈啊那乌黑的痕迹,不是烧纸钱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吗

    “奇怪了”小海扭头问茉莉,“别人在面馆前面烧纸钱,多不吉利啊面馆老板和老板娘对这个没意见吗”

    茉莉歪了下头“没意见啊,圈圈是他们自己画的,纸钱是他们自己烧的。”

    什么

    小海有些疑惑“是前些日子清明节的时候,给之前那次意外里死去的孩子烧的纸钱吗”

    可是给一个孩子烧,为什么要在自家门前为什么还要画好几个圆圈呢

    是烧了好几次吗也说不通啊可是不论怎么看,都是很诡异的样子。

    “多画了几个圈,当然是多死了几个人。”詹台回过头来解释,“你想想,这么好的地段,离国道这么近的面馆,每天该有多少司机路过生意该多红火何况又快要建高速和铁路,等规划等拆迁多好,干嘛急着转让呢”

    “肯定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啊”詹台勾了下嘴角,“至于出了什么事你等下就知道了。”

    三十年前已经死过一个孩子,经过了一场天人相隔的悲剧难道现在又出了事吗

    怎么这家面馆的老板和老板娘就这么惨呢

    小海一头雾水地想着。

    詹台刚才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这么好的地段,开车经过张家村的司机一定会第一个看见。正值晚饭的时候,他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过,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如果面店还开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要上一碗酸汤面。

    热气腾腾的汤面下肚,五脏六腑都被慰藉。这样的天气,他的头上一定会出一层薄汗,酒足饭饱再心满意足地擦擦汗。

    然后呢

    然后买单、结账、走出这间面馆。

    小海的眉毛一点点地拧了起来。

    他忽略了什么显而易见的东西。这个故事的情节,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好像很久之前,也曾经有谁在这样阴暗的晚上来到过这家村子,看见了这么个显眼的招牌,走进了这家酸汤面馆,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那个人心满意足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正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结面钱,一摸口袋,却突然发现兜里放着的那串车钥匙不见了。

    车钥匙切诺基征北赵大

    小海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一把拽住茉莉的衣袖“是赵大,赵大和钱二在杀了征北之后,也曾经来到过张家村,是不是他们就是在村口吃了一碗热汤面,然后突然发现他们抢来的那辆白色切诺基,他们杀掉征北抢来的那辆车,不见了车钥匙,对不对”

    贪婪的钱二扒在国道旁的核桃树上,将手中握着的那块拳头大的黄土块狠狠地砸向身下驶来的那辆车。薄薄的黄泥里面包裹着拳头大的石块,不偏不倚砸到了挡风玻璃的正中,砰地一下砸碎了整块挡风玻璃。

    心心念念恋人的征北,将车开得飞快。高速行驶中的汽车因为突然的刹车而失控,冲出车道后直直撞上路边的树墩。

    惊慌失措的钱二叫来了赵大,用一根钢丝绕在了征北的脖子上。

    他们抢来了这辆招眼的豪车,仿佛窥见了未来飞黄腾达的自己。村里人多口杂,他们不敢回村,正要一路往南方开,却在经过张家村的时候,下车吃了一碗热汤面。

    “赵大和钱二也来过这里,是不是”小海提高了声音,“他们就是在这里丢了钥匙,和面店的老板老板娘起了冲突的,是不是”

    小海还记得当日的情形。

    信任一旦坍塌,所有的怀疑和揣测如山崩海啸袭来。赵大和钱二在面店里打了起来,身段圆润的老板娘前来劝架,却引起了赵大的怀疑。

    赵大一把攥住老板娘的臂膀,怒吼道“把钥匙给我交出来交出来”

    老板娘宛如杀猪一样嚎哭了起来。面店外面正有人经过,闻声也冲进店来。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面店,如今涌进来四五个年轻力壮的汉子。

    赵大和钱二落荒而逃,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了个精光,连滚带爬地被赶出了张家村,再也没有机会去寻找自己停在村后的白色切诺基。赵大和钱二为这个丢失的“钥匙”整整吵了三十年,直到三十年后对詹台提起的时候,仍然一副咬牙切齿无法忘怀的样子。

    原来是在这里啊

    小海越想越激动。

    “赵大和钱二把车停在了一栋废弃楼房的边上,红色的后门旁边姐姐”小海猛地抓住茉莉的手,“面店老板死了孩子,不是死在废弃的厂房吗那几个孩子死掉的地方是不是赵大和钱二停车的地方”

    茉莉眼中含笑,极轻地点了下头。

    小海信心大增,恨不得从车里站起来。

    “通风口后门”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通风口后门”

    “姐姐,你记不记得徐总跟我们说过的那个仓库的大门上没有孩子们的指纹,几个孩子压根就没有碰过那扇大门。他们不是从大门进来的,一定是从其他地方进来的。”

    徐总的声音像是在他耳边响起似的,字字句句听得清晰无比“仓库后门还有个通风口,小孩子们缩一缩身子,也能想法子翻进去。”

    后门,后门旁边的通风口

    一切都可以说清楚了

    “面店老板的孩子溜去废弃的仓库玩,他们不是从正门也不是从窗户进来的,他们就是从后门旁边的通风口进来的”小海眉头紧锁,“几个孩子原本从通风口爬进了仓库,却没有想到赵大和钱二在杀死征北逃离的时候,把那辆白色的切诺基停在了仓库背阴的后门,恰恰好挡住了那个通风口”

    “一栋废弃的楼房,他们怎么能想到里面会有人呢他们怎么能想到一群从通风口爬进去的孩子,等到要爬出去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来时的路,被一辆白色的切诺基挡住了呢”

    孩子们想尽了办法去抠去推那挡住他们出口的车,可是洞口是这样狭窄,他们又都是瘦弱的孩子,就算再怎么用力气,又怎么推得动一辆汽车

    如果赵大和钱二吃完汤面,拿着钥匙发动车,像他们原定计划的那样一路逃向南方,那这场悲剧也不会发生

    可偏偏偏偏他们的钥匙找不见了

    赵大和钱二找不到车钥匙,又被灰溜溜地赶出了张家村,到底也没能去挪开停在仓库后门的那辆车

    没有人知道废弃的仓库里藏了几个孩子,也没有人知道一辆停在后门的白色切诺基,彻彻底底地挡住了他们求生的路。

    “钥匙到底是被谁拿走了拿走钥匙的人,知道不知道他们间接害死了几个无辜的孩子”小海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闭上了眼睛,“可是即使找到了这个人,又能怎么样呢这么多个巧合这么多意外如果赵大和钱二没有抢走征北的车,如果他们没有来到张家村,如果他们没有挡住后门的通风口”

    “或者如果几个孩子没有从通风口爬进去”小海喃喃地说,“不是说大门没有锁吗为什么他们不推开门直接走出去呢”

    就算最后找到了拿钥匙的人,又要怎么惩罚他毁灭的这么多生命

    所谓命运,不过是由一个又一个巧合组合而成。

    只不过有些巧合来自于冥冥天意,有些巧合却来自深不可测的人心。

    詹台没有说话,只是将车稳稳停在路边,轻轻说“到了。”

    小海抬起头,窗外正正巧有两只活灵活现的石狮子立在楼梯的扶手上。他顺着扶手往上看,望见了一栋小巧古朴的中式饭店。

    “肚子饿了吧”茉莉柔声问,“下来吃点东西吧。”

    他没有什么胃口,但并不想让茉莉担心,便还是强打起精

    神从车上走了下来。

    詹台找到的这家饭店着实不错,在以贫困著称的勉县,已经算是上档次的地方。两顶圆灯笼挂在饭店的门口,一进门摆着一座小巧的关帝像。关帝像前面还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瓷盆,里面养着红白相间的锦鲤。

    这样的造型,在城市里虽然常见,但是在勉县这样的地方,小海还是第一次见。

    可更让人奇怪的是那瓷盆底下十分不和谐地用红色的油漆写上了“许愿处”三个大字,许多大大小小的硬币放在池底,甚至还有一两张纸币。

    好端端的鱼盆变成了莫名其妙的“许愿池”,彻底毁坏了那原本还算精巧的布置。詹台瞄了一眼便扑哧一下笑出声。小海也觉得有些古怪,更古怪的是,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饭店里的工作人员正拿着网子捞池底的钱,连一块钱的纸币也不放过,认认真真地捞起来放在一旁晾干。

    “想钱想疯了。”詹台搂住小海的肩膀,带着他往里面走。

    小海一侧身,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茉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这才明白过来,他们这一顿“饭”十有别有用意,怕是吃饭事小,主要还是为了见人。

    果不其然,刚刚一进门,就有两位服务员脸上堆了笑,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了二楼的一个小包间里。

    包间里香气扑鼻,热气氤氲,圆桌正中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见詹台进来,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热络地说“詹道长来了快快快,进来坐”

    詹台脸上也堆了热情的笑容,扬声道“张总好久不见,您真是越来越精神了”

    小海和詹台这一路上也见了不少人,印象中的詹台一贯清高自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詹台满脸笑容热热情情的样子,不禁对这个“张总”产生了无限好奇。

    他没忍住好奇心,直勾勾地打量着张总,这才发现这位五十多岁的张总,长得还挺好看的。

    张总穿着考究,衣衫干净笔挺,眼睛上戴了眼镜,手腕上挂着金光闪闪的表,看起来养尊处优家境十分优渥。

    他的脸庞圆圆,鼻梁高高,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珠像会说话,看起来十分可亲,眉目间更是莫名有些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

    真的很熟悉啊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小海拼了命地回忆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张总就像读者们拼了命地回忆她们在哪一章读过这个角色一样;太过直勾勾的眼神却引来了张总的注意。

    “这是哪位得给我介绍一下啊。”张总笑眯眯地看着詹台。

    詹台拍拍小海的肩膀,忍着笑意说“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张总您放心,我这徒弟人又小又瘦,今晚可吃不了您几口菜。”

    张总嘿嘿笑了两声,目光挪到小海身上,啧了一声“我倒不知道詹道长还会收徒弟呀。你几岁啦什么时候出师以后找你来看风水,价格是不是比你师父便宜点”

    詹台哈哈大笑。

    小海一头雾水,没有

    搞明白这通无厘头的对话到底是从何而来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

    这位张总他最大的特色就是抠门。

    一个个不锈钢小锅被端了上来,小锅底下放着银色的酒精炉。张总乐呵呵地招呼着“今晚我给詹道长接风,特意准备了潮汕火锅。咱们詹道长是修道之人,应该不能杀生吧所以咱们今晚还是以素菜为主”

    詹台忍俊不禁,扬着眉毛说“我上次就跟您说了吧我超爱吃肉的。”

    小海没忍住,咯咯笑出声来。他探头往面前的小锅炉里一看,这才发现不锈钢的小锅里面孤零零地飘着几片生姜和两只红枣,连一点汤底都没有。

    “没有牛肉,算哪门子的潮汕火锅啊”詹台眼带笑意,毫不留情地拆台。

    张总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乐呵呵笑着,说着“自家人还客气啥”,便拿起筷子夹起了面前的菠菜,放进了清水中。

    端上来的茶水淡得只能勉强尝得出来茶的味道,小海喝的橙汁是兑了水,加了大半杯冰块的。一盘一盘端上来的菜通通都是绿色的,当碧绿的西瓜皮被端上来的时候,小海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了出去。

    “别人喜欢搞什么一鱼三吃,那个不人道,也不环保。”张总挥挥手,“我这个一西瓜三吃,一会儿果盘还端上来呢。”

    “那西瓜核是不是还得吐出来给您留着”詹台打趣道,“我真是不明白了,您这样的性格,人家是怎么敢让您当包工头的,就不怕偷工减料吗”

    张总只管呵呵笑“一码归一码,在商言商,生活作风和做生意又不是一回事”

    詹台筷子一拍佯装生气,张总这才说实话,嘿嘿笑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报价低”

    “话又说回来,詹道长看风水是业内一绝,上次那个商场多亏了您本事高强,帮我扭转乾坤。”张总话锋一转,直入正题,“您今晚来我这儿吃饭,觉得我这饭店的风水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特别是门口的鱼池,不仅风水上聚财,实际上竟然也聚财。写着许愿池三个字就能稳定赚取顾客们的硬币,真是张总的神来之笔”詹台强忍住笑意夸赞道。

    张总听在耳中,沾沾自喜。

    “那当然了我从来不做赔钱的生意。”他的眉毛弯弯,眼睛也满足地眯成了一道缝。这样的神情,立刻又让小海有了熟悉的感觉,好像好像不久之前才刚刚见过似的

    “我现在给人做工程都搞会员制”张总脸庞红彤彤的,继续说,“开价开得高高的,非让他们买一送一。现在光景不好,别人都没赚头,就我靠着低价还能中标”

    “我老张发家之道是啥”张总扬声问。

    “抠门呀。”小海低下头,默默念叨了一句。

    张总豪情满怀,大声说道“省钱呀家风如此,我们家吃饭都是在网上找好专门卖快过期

    的东西,米面粮油都特别便宜。我赶紧买来,趁过期前给吃掉。”

    小海一个哆嗦,勺子里的鹌鹑蛋咕噜一下掉回锅里。饥肠辘辘的小海惆怅地望了一眼眼前的小锅。

    “临期有什么不好又没有过保质期,我们一家子自己也在吃的我女儿女婿吃临期蛋白粉,我们自己吃老年奶粉,都挑快过期的便宜货买。”

    真是难以想象啊,这么有钱的一家人,竟然过得如此之拮据,简直是匪夷所思

    小海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又涌上了心头。

    “我家两个女儿”张总还在高声阔语,“两个招商银行绝对不给外人占便宜的”

    詹台低声笑起来“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吗要是没有,我还有几个好兄弟可以介绍介绍”

    张总眼睛一竖,立刻警惕地看着詹台,打了个哈哈“詹道长说笑,说笑了。大女儿早都结婚了,二女儿嘛二女儿被我宠坏了,不是个一般人。你们一般人可是降不住她的。”

    张总掰起手指,神秘地指了指天空“人家喜欢这个”

    小海吓了一跳。

    往天上指,这是喜欢天上的人死人

    詹台怕也是一个想法,一口水没吞好,咳了两下。

    张总还在神神秘秘地说“明星人家喜欢明星真是打小就喜欢这个,不知道烧了我多少钱你要是说人家,人家还不乐意了,非要搬出去自己住,一个月才回一趟家。”

    啊,原来指着天空是在说星星啊,喜欢明星。

    小海松了一口气。

    “我们在城里复式大房子,一家子都住进去,又省煤气又省电。她非要搬出去,恨不得三更半夜才回来我这两个女儿,只有大女儿像我,小女儿不像我,没有生意头脑,只会做赔钱的生意。”

    詹台带着笑意,嘟囔了一句“万幸啊。”

    可是张老板说的那些话,听在小海的耳中,却一声比一声振聋发聩,响亮得让他从头到脚像被雷劈了一遍似的。

    熟悉实在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一句比一句,更让他觉得熟悉。

    那个人三十岁的样子,漂亮精致的脸上满是市侩,挥着养尊处优的手指说着如何省钱的话。

    “做生意,要精打细算的呀。我闲在家里又没什么事,好不容易有个单,才不要让别人赚快递费的钱呢。”她精致考究的手上拽着个自己用快过期的糯米粉做好的汤圆,推开洗头房的门就要去送外卖。

    “嘶,你这孩子”她精明得很,轻轻捏了一把小海的耳朵,“临期有什么不好又没有过保质期,我们一家子自己也在吃的我给我老公买蛋,孝敬我爸我妈买老年奶粉,都挑快过期的便宜货买。”

    “钱又可以生钱,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一传一,十传百,发动群众的力量”她唾沫星子四溅,雄心壮志,立誓要把自己的生意

    发扬光大

    他上一次见到她,是在哪里来着

    是在宝灵街医院,昏厥的她被送到了医院,阴差阳错之下,救活了自己一家几口人的性命。

    铁轨上四个人像一列火车,每一个人都把手搭在前一个人的后背上。

    四个人透过层层薄雾,小海仿佛在那四个人之中,看见了朦朦胧胧的张总的脸。

    小海知道了他想起来了。

    同样的抠门,同样对做生意头头是道,同样的精打细算,同样被茉莉救下了生命。

    芳姐。

    这个让他无比熟悉的人,是芳姐啊

    是的,他是真的见过张总。

    他清清楚楚地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张总。

    小海深深吸一口气

    “您的女儿,我好像见过呢。”他轻轻开口,“我好像也见过您呢。只是您不记得了”

    张总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小海接着说道“就是宝灵街医院啊。您的女儿有一次昏厥过去,被送去医院,那一天,我也在医院,看到过你们。我就在你们身后,那个青木工作室的老板送她过来的,对吗”

    张总的嘴巴张得更大了,难以置信地望着小海。

    小海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不过比起您的大女儿,我可能更喜欢您的二女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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