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和许悦带着女儿林心洁离开后, 江濯抱着糯糯回到房间去看时意。
时意正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原本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但是看到江濯和糯糯,勉强露出个笑容,虽然有一些牵强。
时意很少这样对人甩脸子, 尤其对方还是亲戚, 虽然这亲戚凉薄了一些。
微笑一直是他的面具,透着疏离,但今天他没有像从前那样淡漠, 多多少少还是被气到了,直接冷了脸。
但时意此时此刻的笑并不是要继续戴上面具, 而是看到孩子下意识不想让自己的冷脸吓到她。
糯糯看到时意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要时意抱。
时意从江濯的怀里接过糯糯, 糯糯一只手攀在时意的肩头, 一只手去摸时意的脸,糯糯好奇地看着总是对她笑呵呵的爸爸,小小的她虽然不会表达情绪, 但她已经能够敏感的察觉到今日的爸爸和往日有些不同。
她从坐的姿势改成跪在时意的腿上,抱住时意的脖子, 仰起头去亲时意的脸颊, 笨拙可爱的模样,仿佛是在哄时意, 安慰不开心的他。
时意被女儿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的神情温暖, 冷硬的心瞬间变得柔软, 他抱住糯糯,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小脸蛋说“怎么不和嘉嘉叔叔玩了”糯糯在这里住了几天后,很快就和赵嘉熟悉起来了,赵嘉如果要抱她在院子里玩,她也愿意给抱了,这是接纳了这个叔叔。
糯糯当然不会回答,也回答不出个什么来,就乖巧地缩在爸爸的怀里,什么话都不说,她还小,但小小的她知道爸爸好像不开心。
江濯单膝半蹲在时意的面前,握住时意胳膊说“不要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影响了自己的心情。”江濯没听时意提过这个舅舅,所以今天看到那一家三口出现,时意神情没有了温度,就知道,关系肯定不怎么样,所以也没多和对方接触。
时意看着江濯说“我只是觉得,有时候有血缘关系的人的态度,比陌生人的冷漠更伤人,因为是亲人,所以有期待,所以当期待落空的时候,那份伤痛比陌生人给予的冷漠还要痛苦,成倍的痛苦。”他记得他跪在火葬场外设置的灵堂里,冷风呼呼地往里面刮,他有大姨和大姨夫陪着,还有忙前忙后帮忙招待过来吊唁宾客的姑姑,大表哥陪在他身边,但是妈妈唯一的弟弟却没有出现。
他那个时候也不大,才刚上初中不久,却记得很多事情,知道妈妈对舅舅很好,爸爸也很照拂舅舅,却没想到,舅舅根本没有出现,送一送他的姐姐和姐夫。
那是他除了肇事司机外,第一次恨一个人,恨的还是自己的亲人。
他每每想起来,心里就难受。
后来他长大了,进入到社会,对于那份恨也渐渐遗忘了,就像从来没有过舅舅这个人,也从不跟人提他有一个舅舅。
其实不来往也很好,大家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就像是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
他想放过彼此,但对方偏要找上门来。
江濯听到时意的话,沉默了片刻,这话他是最能感同身受的,最亲的人的冷漠,比陌生人的冷漠要让人痛苦千倍万倍。
陌生人的冷待大多数人并不会在意,但亲人的冷漠却能轻易让一个人崩溃。
他站起来,拉起抱着糯糯的时意,将时意还有孩子都抱在怀里说“其实生活没有那么糟糕,我遇到了你,你遇到了我,想一想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过,我们还有糯糯,不用在意他们,我们自过自己的生活,真正关心我们的人,我们给予回报,心思不纯的人,慢慢远离就好。”
时意被江濯紧紧的抱着,而他则抱着小小的因为他的情绪而变得很安静的糯糯,时意瞬间有些愧疚。
江濯说的对,不应该一直回头看,要向前看,前面才是阳光明媚的世界,身后的阴郁要快快甩开才是。
送走弟弟一家后,林雅走到客房外面敲了敲门。
“时意,是我,大姨。”语气踌躇。
江濯松开时意,接过糯糯对他说“你们好好聊,大姨也是一番好意,在他们这一辈的人眼里,大概觉得亲情大过许多事。”
时意点点头说“不用担心,我明白。”
江濯抱着孩子出去,跟林雅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留两人独自说话。
林雅进来后,时意让大姨坐在那张椅子上,自己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不等林雅开口,时意就安抚她说“大姨,我明白你的想法,但这样其实是在为难我,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不来往也没什么,关系本来就远了,以后我的孩子们长大了,反正也是要和他家断亲的,从我这里断,和从孩子们那边断,没什么区别,他们家境条件那么好,其实巴不得跟我早点断亲也未可知。”
林雅知道时意已经打定主意的事情是不会更改的,这孩子,看着很好相处,好说话,但是个有主意的,当年他拒绝来北方生活,林雅知道并不是因为姑姑姑父的原因,是他自己要留在s市,a城也是后来他上大学才去的,她拉住时意的手说“其实今天是大姨做的不好,没跟你知会一声他会过来。”
时意摇摇头说“没事儿,我理解大姨,我想,大姨现在也理解我的想法。”
林雅站起来说“我明白了,不会再逼你,不过你不会因为这件事,也要和大姨家断亲”
时意跟着站起来,立即摇头笑道“怎么会,大姨和大姨夫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
林雅伸出手抱了抱这个从小不点变成高大青年的外甥说“大姨不需要你记在心里,大姨只希望你过得好,大姨就开心了。”
当林雅和时意在屋里谈心时,江濯抱着糯糯去了院子里。
赵嘉正坐在院子的火炉旁,烤着手,看到江濯抱着糯糯过来,立即勤快地去搬了把椅子过来,让江濯坐。
江濯对他笑了笑说“谢谢。”
赵嘉挠挠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看江濯,收回视线,继续烤手,过了会儿又看了一眼江濯。
赵嘉是个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少年,江濯能看出来这孩子有话想跟他说。
这几天的接触让江濯也知道这个孩子心底单纯,温和地问道“嘉嘉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糯糯手里拿着半块姨爷爷递过来的煮玉米啃,并不关心两人在说什么。
赵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哥说,你在安保公司工作。”
江濯点点头,给糯糯擦了擦嘴角的玉米粒回答“是的。”眼神审视赵嘉。
赵嘉给火里放了两块碳说“那哥夫的安保公司还招人吗我想去当保安。”其实赵嘉更想去当保镖,但是他身手也不行,去了大概只能做个保安,只要不留在家里,能去外面看看,当保安也没什么。
江濯听到赵嘉的话,有些意外,问他说“你想去当保安”
赵嘉嗯了声,神情憨厚地说“我呆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姐姐说家里的菜地每次收菜都会聘人过来,其实我能帮的地方很少。”
这是赵嘉自生病以后,第一次与人说这么多话。
虽然家里很多事情都没有跟他说,但他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去想,他也有一颗想要飞出去的心。
只是家里知道了,肯定不放心让他去外面的。
江濯说“安保公司每年都会招人,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过去,不过因为你没有什么经验,可能头三个月实习培训期工资不会太高,这个纯粹就是看能力拿工资了。”起初江濯不了解赵嘉的事情,但来了这两天,陆陆续续的时意也告诉了他赵嘉的基本情况,劝他继续上学这事儿,就没有多此一举的继续提。
身体原因,劝他不过是让他继续痛苦,时意也说过他在学习上是下过苦功夫的,熬夜到两三点才睡是常事,但记忆力就是这样,让你记不住,就是记不住,从前的好记性和机灵像是因为要让你活着所付出的代价。
赵嘉听到收人,眼睛里透出了一抹光亮,这一抹光亮让他整个人不再沉闷单调,变得鲜活了起来,也不再没有存在感。
赵嘉看着火炉说“我想去外面看看,不想呆在家里。”
江濯说“晚点我和你哥商量一下,如果你真的想,我们会帮你跟你家里人说。”
赵嘉眼睛都不由睁大了几分,神情激动,糯糯看到了,以为赵嘉看过来是想吃玉米,大方地把还有一半没啃完的玉米递给赵嘉说“说说吃。”叔叔两个字念成了说说,吃这个字倒是说的字正腔圆。
江濯笑了笑说“需要你自己争取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去争取,这事儿我要先和你哥聊过之后才行,得他先点头,我都听他的。”
赵嘉对糯糯傻乎乎的笑了笑,摆了摆手不吃,然后对江濯抿着嘴点了点头。
“嗯”
有哥哥和哥夫从旁跟爸爸妈妈说,赵嘉觉得自己离离开这个地方不远了,仿佛半个身子已经踏出去了,神采飞扬。
他想要证明他不是个无用之人,他也可以挣钱养活自己,而不是让父母养着,让姐姐姐夫照顾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