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是直隶通往山西、蒙古的要道,若是草原上有了灾荒,就从延庆调粮送往蒙古。若是山西遇天灾,就从延庆调粮,直接送到大同救灾。
换句话说,这个地方运粮储粮的稳定,关系到另外两处的安稳。而且在平时,这个地方也作为预备战时储备粮的地点。胤禔没打算在京城附近转悠,他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弘晗多看看这世道,于是直接来到了直隶西北边的延庆。
儿子们都还小,在胤禔无法评判他们哪个人的能力更强、更有前景的情况下,弘晗作为嫡长子的意义非比寻常。如今就算府中侍卫、幕僚,包括亲戚们,都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弘晗是胤禔的继承人。
弘晗如今看上去也不是那种标新立异的人,将来能够克绍箕裘,延续胤禔的政策,倒也是上上之选。而且弘晗虽然是直王府的大阿哥,但上面还有道琴这样周全的额娘,还有苏日格这样精明强干的姐姐,他的温善本性得到了很好地保护。
不过,光有温良善心是不够的,有慈悲心肠、也要手握不动明王之剑。
路边都是土坯房,墙都是黄泥巴垒起来的,似乎因为下雨的缘故,如今已经冲的半垮,房顶也塌了少半。这样的房子能住人吗
还真能。
马跑起来尘土飞扬,呛得人咳嗦;路边百姓粗布衣裳,有些人穿的乱七八糟,甚至可以说是破衣烂衫。还有就是那房子,瞧着再下场雨,这房子就得冲垮,里头居然还住了一家子六口人。
弘晗跟着皇上北上避暑也好、南下巡视也好,一路上都是黄土泼水,快进城的时候甚至铺着地毯迎接天子车驾入城。这样的景象,直郡王的大阿哥真是头回见着,所以他说了一句特别傻的话。
“阿玛,这地方这么穷,会不会有响马”这是上次跟着南巡,弘晗听说的新词儿。
这回跟着直郡王出来办差的除了富格、萨宾图、苏鲁他们,还有弘晗身边的侍卫,大阿哥说这话的时候,年少的都没笑,因为他们也在担心。而年纪大些的都忍俊不禁,胤禔也笑道“咱们大阿哥还知道响马,也算难得了。”
“大阿哥,这地方百姓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好歹能吃个饱饭。”富格道“别瞧他们穿的破、住的破,可是不至于卖儿卖女,不至于流离失所,已经算是安稳日子了。”
弘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往日常听人说,近十年没有打仗,已经算是太平年景。可在他这样的皇孙概念里,太平年景起码要吃得饱、穿的暖,看着体面。
这眼前就已经是太平景象了吗这标准是不是太低了。
看这小子的表情,胤禔就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他牵着弘晗坐骑的缰绳,让二马并辔,给他细细分说道“唐玄宗开元年间,已经是唐朝极盛之时,不管是土地的亩产量,还是朝廷的储备粮,都是前所未有的。”
“可就在这个情况下,开元年间,哪怕在长安城附近,破产者不胜枚举。更别说宋时,在汴京城的太平之外,是范仲淹所说的荒野无人,盗贼遍地。”
“所以说,太平也只是相对的吗”弘晗若有所思“洪先生他们给我们讲过格致之学,阿玛也说过,就像西洋望远镜那个东西,远近大小都是相对的。”
直郡王带着儿子在外头吃沙子的时候,八贝勒府上正在庆祝八福晋的生辰,八福晋郭络罗氏小八贝勒一岁,虚岁二十五。虽然不是整寿,可因为福晋算是出身安王府,加上八贝勒一向人缘好,这个寿辰倒也热热闹闹。
尽管京中还处在废太子一案的阴影里,但几个月过去了,该关的也关了、该杀的也快杀了,不相干的人总还要享受生活。八贝勒府自然门庭若市,一的客人来贺八福晋生辰。
“福晋,安王府舅爷们也都来了,您一会也得见见女眷们。”
嬷嬷犯愁的看着表情不佳的福晋主子,继续劝道“今儿直王府大格格还要带着二阿哥、二格格过来给您贺寿,当着晚辈的面,您”
郭络罗氏冷笑“舅爷们是来给我贺寿的,还是来见八爷的我不见女眷罢了,叫她们晚些过来请安就是了。苏日格带着弘昱他们过来,直接请到我这上房来,免得府里旁人瞎掺和。”
“福晋,咱们大阿哥也得过来请安。”嬷嬷小心说道,看福晋脸色不好还要再劝,外头胤禩已经来了,叫伺候的人都退下。
胤禩叹口气“今儿你生辰,做甚么不高兴呢,哪里不满意,你和我说呀。”八福晋哼一声,没理他。
“我也知道,你为给张氏请封的事儿不高兴。”胤禩叹道“我知道你担心。可你也想想我,前头六个哥哥,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哪个不是膝下儿女成群。”
“是我没本事。”八福晋说着还哭了。
胤禩赶紧劝道“不是这个话。张氏、王氏都是格格,还有旁人,可最后不也就咱们大阿哥一个嘛。我是说,许是咱们夫妻子嗣缘浅,万一将来就大阿哥一个呢我给他额娘请封侧福晋,可算没苛待张氏。然后把大阿哥抱来你这养着,将来孩子脸上也好看。”
八贝勒的意思很隐晦,八福晋只是半懂,觉得八爷还是惦记孩子。说起孩子,郭络罗氏自己都灰心了,她其实就是为了侧福晋的事儿不高兴,对大阿哥,她还是喜欢的。
万一这孩子养在自己这里,自己也能有个孩子呢纵然真的与孩子没缘分,大阿哥养在自己膝下,情分也不比寻常。
而胤禩想的是宋朝的太后刘娥与仁宗旧事,仁宗赵祯长大成人之后,听人说自己的生母李妃是被刘后害死的。结果打开李妃的坟墓,发现生母的葬礼规格依照后礼,且陪葬之物一应俱全,仁宗这才哭着表示“大娘娘一生清白。”
若是刘娥真的杀了李妃呢或者苛待她的葬礼,那么仁宗看见的时候,又会是什么后果胤禩看着福晋转嗔为喜的脸色,心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将来着想。能和和气气的解决问题,总比将来要打要杀的好多了。
安郡王是长辈,而同辈人和几个安王系的公爵都到了八王府,佟家也派人送了礼物,再加上如王鸿绪这样的京中名士高官,一时之间八贝勒府热闹非常。
“姐,八叔这儿的人也太多了点,热闹劲儿比咱们额娘过寿也不差了。”弘昱左右瞄瞄,偷偷对苏日格说道。
乌日娜乖乖地跟在兄姐身边,苏日格牵着妹妹的手,低声警告弘昱道“你别和咱们家申午一样,看见什么都咿咿呀呀,有话回家再说。”
“哦,知道了。”弘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逗得姐妹们一笑,他自己也笑了。
瞧见直王府的小主子们往后院去,景熙就笑道“皇上心疼八爷,您一出事,皇上就卸了您的差事。直郡王能干,眼瞅着入冬了,却又打发直郡王带着大阿哥出门办差,大千岁也就是劳碌命了。”
“大哥为国办差,那是他的好处,谁都念着他的好。”胤禩微微笑道“我幼时多得大哥照拂,以大哥的人品才具、又淡泊名利,实在是本朝头一等的人物。”
旁边的阿尔松阿就笑道“大爷是忠臣良将嘛,那样的人物,得遇明主,才算是配得上本朝蒸蒸日上的景象。不过要说八爷命好是真的,废太子这回算是彻底垮了。一个不忠不孝的狂悖之徒,呵呵。”
“听王大人说,皇上这几天提到废太子就没有好声气,之前还下旨给皇孙们,叫好生照顾。如今恩旨也没了,乾清宫里伺候的人说,皇上提到毓庆宫气的牙痒痒。”
“不止。”王鸿绪在旁自斟自饮“前日皇上召集大学士和几位尚书议事,不才也在,皇上交待,入冬之前,该审的该判的都要抓紧了。格尔芬、阿尔吉善已经定了死刑。”
“托合齐、耿额、凌普,恐怕”
康熙这样大动干戈实属少见,这些人与在座几位也都同朝为官多年,如今皇上一句话就要了他们的性命,即便立场相悖,但此刻说来也颇为齿冷。
“其实,不都是皇上给的吗”阿尔松阿喃喃道“凌普也好,托合齐也好,当初和毓庆宫交往,都是皇上准的。如今天子一怒,都变成了太子私交党羽,意图谋逆。”
“阿尔松阿”胤禩喝道“噤声,岂敢议论圣上”
众人沉默下来,包括胤禩在内,目光都盯着紫禁城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驷院中,胤礽正在看蚂蚁,天气越来越冷,蚂蚁都不愿意动了。胤礽把饽饽渣扔到地上,蚂蚁都不愿意来搬孤家寡人,没当上皇帝的孤家寡人,呵呵。
胤礽总想起之前老八过来,那个假装公允,实则包藏祸心的德性,老八是真的意图染指储位。那么,我英明神武的阿玛,你发现了吗
你出身最卑贱,你最瞧不上、母家是辛者库奴才的那个阿哥,他居然也想做太子。
侍卫和太监就看着废太子坐在帐篷边上,突然哈哈大笑,却不知道这位二爷在笑什么。或许真的像外头说的,被废给二阿哥的打击太大,他已经疯了。
奴才们都不敢说话,只有废太子疯狂的笑声回荡在上驷院中,弘晰拉住了哥哥得寿的袖子,眼圈通红的问道“哥,这个笑声阿玛是不是”真的疯了。
“不要乱说。”得寿脸色透着些灰白,嘴唇苍白,“今日咱们是奉旨来探望阿玛,机会难得。也不知道日后会怎么样,你一会千万别哭,知道吗”
“我听哥的。”
他阿玛过去不是这样的,得寿看着阿玛的背影,听着他的笑声,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阿玛在毓庆宫叫他用火器的样子。
砰砰的枪声,得寿那时候很害怕,但是有阿玛在他身边,手把手教他,得寿就也鼓起勇气,最后在火器方面准头极好。那会自己才七、八岁,转眼过去十多年了,已经到了自己撑起全家的时候了。
“阿玛”得寿使劲压下眼中的湿润,咽下哽咽,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如往常“汗玛法准儿子带着弟弟来看您了。”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