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同裕亲王、索额图站在西华门内的侍卫班房里, 索额图把人都赶了出去,就剩他们三个人。瞧着老索一脸近乎“谄媚”的笑容,胤禔莫名想起了两句话。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一看索额图就是有事,而且他手里的东西胤禔同裕亲王互相对视, 心中骤然升起一阵不安, 这老家伙跑过来堵门, 莫不是想要
索额图耐着性子与两王寒暄一阵, 然后就开门见山道“两位王爷不妨瞧瞧,现今联名上奏打算立太孙的人越来越多了。”
果然是为了这事, 福全心里咯噔一下, 下意识看向了侄子。可他家大侄子正饶有兴味的打量索额图手上的联署名单, 似乎再想别的事。
裕亲王硬着头皮道“老索啊,皇上说想立太孙, 让臣工们上书了吗没有罢,既然没有咱们还是不要多事了。”
“王爷这话,我可不敢苟同。”索额图一派忠贞为国的表情“国储乃是国之大事,东宫、国本也。传承有序才让人觉着安心,之前我遇见朝鲜使臣, 和他聊了聊李朝的承继。他们就是有世子、有世孙嘛, 这样朝廷上都专心做正经事, 可以最大程度抵消这方面的负面影响, 裕王爷您觉着呢”
福全好悬就点头了, 他觉得索额图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旁边胤禔突然咳嗦一声,福全的理智又回来了,他马上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皇上既然没有发话,那这事万万不成。”
“皇上也未必反对啊,您二位一位是四阿哥的伯祖,一位是四阿哥的伯父,若是二位王爷肯署名,那皇上怎么也会仔细考虑。就算考虑过后不合适,那就算了嘛。”
胤禔想笑,这么大的事情,让索额图一说仿佛是他们做了什么小事,康熙根本不会计较。直郡王真的特别好奇索额图的脑回路,福全已经沉默了,胤禔也不开腔。
索额图真是修炼有成,脾气好多了,搁二十年前他肯定就急了,此刻居然还语重心长的试图“讲道理”,说服对方。
“本朝就那么几位铁帽子,二位王爷难道不为子孙着想今日此举,太子也好,太孙也好,必定会记住二位的义举,将来三代亲王承袭,并非难事”
这是开始许愿了,三代亲王听着挺诱人的,不过胤禔与福全一少一老也不是吃白饭长大的。
于是,直郡王开门见山的问“索相,太子知道这事吗”
“当然知道”索额图顿了一下,飞速回答“所以,二位”
这么瞎许愿,太子肯定不知道,凭心而论胤礽就不是会许愿的人直郡王嗤笑一声,扭身就走。裕亲王在大侄子和二侄子他叔姥爷之间犹豫了一息的功夫,马上也转身走了,索额图立时脸色铁青。
胤禔即将出门的时候,索三老爷终于按捺不住性子,直接道“直郡王若是一心为公,就该签了这份联名免得瓜田李下,他日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
是不是我脾气太好,所以人人都觉得能踩在我脸上胤禔扪心自问,然后回身就操起门口侍卫的腰刀砸了过去,倒是没砸着人,只把福全和索额图都吓得够呛。
裕亲王都傻了,他马上抓着胤禔的胳膊把人拽了出来,一路将他拉到了西华门外“你听大爷一句话,别和索额图较劲,犯不着听我的,咱现在就回府,当成什么事儿没有,你汗阿玛那个脾气,有索额图倒霉的时候。”
胤禔扭着自己的领子,看上去气愤非常,但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事已至此,他要怎么从这件事里拿到最大利益今天在场的人这么多,早晚会传到康熙和太子的耳朵里,他该怎么办
“二伯,您先回去罢,我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会寻索额图的麻烦。”胤禔深吸几口气“你侄子也不傻,我先去武英殿一趟。”
好说歹说先把福全送走,胤禔站在西华门外很久,直到身后的全都小声道“主子,索相走了,好像从东华门出去了。”
从东华门,东华门边上就是毓庆宫,不管索额图会不会告状,胤禔现在都要去毓庆宫走一趟。胤礽过去和他还是有几分情分,福晋出事的时候,他该做的也都做了,胤禔承他的人情。
大中午的胤禔上门,胤礽还蒙在鼓里,他笑道“大哥这是怎么了”说着邀他坐下。胤禔却站着不动,直通通的问道“索额图到处拉人要立太孙,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直郡王的语气很不好,胤礽眉头一皱,好一会才道“他之前提过,不过我没放在心上,不过,你从哪听说的”
“索额图带着人把我和二伯父堵在了西华门,拿着联名表许愿,说保我们两家袭亲王爵三代。”胤禔的心在往下沉,胤礽的态度不对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可能“只是”
听索额图提了一两句。
果然,胤礽好似漫不经心的说了两句,最后道“再说,也不止是索额图,詹事府的詹事们也是那个态度,他们都是朝廷官员,难道是孤一句话能拦住的么退一步,直郡王难道认为,我儿子不能做太孙”
太子的语气近乎质问,胤禔扯出一点笑容,毕恭毕敬的向太子告辞,老子不伺候了
直郡王在西华门被索额图拦住,然后去了毓庆宫,但是貌似同太子没谈拢的事情飞速传遍了宫内宫外。不管是作为第一当事人的康熙,还是作为胤禔外围智囊的明珠舅舅都在当天收到了风声。
至于索额图,自然是在家中大骂竖子狡猾还告状去了,辛亏太子没听了他的。
虽然各有想法,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消息的传播有直郡王的推波助澜。这个时候,胤禔这么多年布置的消息网终于发挥了最大用处,全都联络师兄弟,秦吉了联系宫里的“耳朵”,一夜之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胤礽在毓庆宫大发雷霆,这种事不能这样暴露在人前,听听外人怎么说的“太子因为想立太孙,和直郡王大吵一架,逼迫直郡王上书请立太孙”
合着索额图在这次事件中居然身影全无了皇太子在毓庆宫气的砸东西,不管是长泰还是索额图他都不见,胤礽虽然憋着劲,可他的脑子还是好使的。这种话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他们、尤其是皇上会怎么想,胤礽闭上眼睛,心情更烦躁了。
但事情并没有如胤礽想象中那么发展,相反的,康熙似乎什么都没听说似的,一如既往的叫胤礽过去,叫他读奏折,问他皇孙们如何云云,总之还是慈父范儿。
人都容易有侥幸的心理,胤礽虽然担忧,但看在索额图眼中,这似乎成了皇帝的某种默许。如今索三老爷更变本加厉,威逼利诱,让宗室和大臣在他那本“请立太孙”的奏折上署名。
“眼看着要到雨季了。”胤禔早早的带着全家来到春明园,如今正是傍晚时分,正好适合老友相队饮茶。
沈瞭小口饮茶,看着胤禔有些无精打采,他放下茶杯就笑了,“王爷若是在京里待着心烦,为什么不寻个差事,干脆离京呢。”
京中的氛围很诡异,乾清宫的皇帝按兵不动,索额图上蹿下跳,太子变成了幕后主谋,这个夏天整个城里都有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
不管康熙想要干什么,怎么做,一旦他动手,待在京城难免粘上什么是非。沈瞭说的不错,他的确应该离开京城,直郡王想起一件事,钦天监说今夏必有大雨,还上书康熙说要小心发水。
就在入夏第一场大雨的时候,康熙站在乾清宫观察着雨势,他想起上一年与几个洋人在永定河测量水位。如果钦天监的乌鸦嘴说准了,今年的永定河很危险啊,得找个人去瞧瞧了。
就在康熙运笔给河道总督写信,顺便斟酌人选的时候,梁九功从外面进来道“皇上,直郡王来了,在外头求见。”
康熙停笔,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哦,他终于肯入宫了叫他进来罢。”
看见长子的一瞬间,皇帝不是没有感触,他有他的消息渠道,保清和保成不欢而散,可保清也没有告状或者到处宣扬,反而气呼呼的待在春明园里不出门了。
这孩子品性是真好,作为长兄无可挑剔,但是,是不是性子有些太软了
康熙很难不去想,如果异位而处,胤礽恐怕也不会气的自己回府,那孩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保清就,康熙忽然有些久违的担心,是不是他儿子长于任事,所以不太擅长应对别人的攻击
康熙已经听到一些关于“直郡王不务正业,行为散漫”等等荒诞不经的传言了,这是保清挡了谁的路,所以才要这么攻击他。
“你怎么这个天进宫,这么大的雨。”康熙笑道“魏珠,给直郡王拿块热毛巾。你还年轻,要注意身体,别受了凉也不在乎,以后年纪大了有你受的。”
“谢汗阿玛”胤禔也一脸笑容,仿佛之前没进宫并没有特殊原因,依旧是一派阳光灿烂。他接过毛巾擦擦一头一脸的汗,然后就道“儿子看雨势太大,记得之前钦天监提过永定河,所以汗阿玛知道,儿子对水务也算是接触甚早,有些担心。”
“若是雨势继续这么大,按照往年的雨量计算,恐怕永定河的河堤会有风险。”
皇帝微微点头“你一直关注水利,这很好。永定河的堤坝若是受损严重,自山西到直隶,田地就保不住了。更有甚者,还有黄河,一旦发水那可就糟了。”
黄河在宋朝之前还是正常的,谁知道宋朝那会,有个叫李垂的人写了一篇“导河形胜书”,说黄河这么流啊,再过几十年就要流到辽国境内了,到时候辽人顺流而下,我大宋岂不是药丸
于是从宋仁宗开始,宋朝几代皇帝都在沉迷于搞黄河改造,史书上有个词叫“三易回河”说的就是这件事。黄河的河道被人为强行修改,最后辽国人的确没有顺流南下,但因为黄河大规模水灾,金国人打过来了
等金国人打过来的时候,宋朝官员居然想出了“以水为兵”的“妙计”,想要通过洪水击退敌人。结果就是造成了大规模水灾,祸害了几个省份。
胤禔读史书,关注军事的时候,也很自然的要关注每一场战役背后的政治、经济,地理,和这场战争的根本原因和直接原因。当年他看到这里的时候,是深深的为宋朝书生的脑子而“折服”。
真想砸烂那颗狗头啊。
黄河水患由此而起,绵延了七百多年,到现在也没有解决。自元朝至今,黄河极其支流,基本上是年年修,年年怕发水。
“汗阿玛若是允准,儿子愿意亲自到永定河看一看,也免得地方官欺上瞒下。”胤禔慢吞吞说道“了解的越准确,您也好对症下药,不管是调粮还是用人,总算更稳妥些。”
现在外面还下大雨呢,康熙也不是什么暴君,别说自己亲儿子,哪怕是大臣,也不带让人冒着大雨离京的。保清好像很着急想要走似的,康熙脑子略微一琢磨,对呀,他可不是想要离京。
毕竟在外头人看来,是直郡王“捅破”太子的密谋,他和太子闹的不愉快,留在京里也是不舒服,难怪想要寻个差事避开一阵子。
皇帝微微点头“罢了,朕原本也想派个人出京瞧瞧,既然你自告奋勇,那就是你了。不过别着急,等这边雨停了再走,冒雨还是太危险了。”
“嗻,儿臣明白谢汗阿玛”
不知道为什么,康熙看着胤禔,眼神里的光很复杂,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有些遗憾和欣慰。甚至外头雨停了,直郡王离开了乾清宫之后,康熙站在殿外看着滴水兽。
“梁九功,去寻几个得力的太监,太子身边有人作怪,朕要帮他理一理家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