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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入冬以后天气明显转凉,日落西山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了,最近受到7级台风在沿海地区登陆的影响,林载川和信宿迎来了他们搬家三个月后c市的第一场雷雨天气。

    今天是周末,林载川在家里做蛋挞因为某个人突发奇想想吃纯手工甜品,并且兴致勃勃申请帮忙,美其名曰一起打发时间。

    外面的天气非常不好,下午三点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雷声在云层中隐隐翻滚暴怒,似乎随时都能从天穹轰隆劈下。

    林载川手上带着一次性手套,将蛋挞皮放到模具里面定型,信宿坐在桌子旁边,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搅手里的打蛋器,里面的蛋液已经被打成了匀称的金黄色。

    “唔,下个步骤是加入白砂糖过筛”信宿翻着手机上的傻瓜攻略,用勺子盛了一勺白砂糖放进里面,感觉可能不够甜,于是又放了一大勺。

    把蛋液倒进已经成型的蛋挞皮里,放到烤盘上,一整盘金黄色的蛋挞被一起推进烤箱。

    信宿蹲在烤箱旁边,满怀期待透过玻璃看着里面逐渐鼓起来的蛋挞,“不知道会是什么味道。”

    林载川感觉味道一定会很甜,甜的可能发腻了,糖放的有点多,但是信宿一向嗜甜,对他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旁边的干将突然嗷了一声,很快,窗外传来一声巨响,昏昏沉沉的天色陡然一片雪亮,紧接着“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

    信宿蹲在地上没有什么反应,许久才站起来,垂着眼睛,脸上的情绪明显变得淡了许多。

    雷雨天总是会让他想到许多不好的东西。

    公寓里的地暖温度很高,房间里分明应该是暖洋洋的,但无端让人感觉到一股冷意。

    林载川望着外面阴晴不定的天色,微微皱眉,过去把窗帘拉上了。

    信宿还在盯着烤箱里的蛋挞,但是目光一动不动的,明显是在发呆。

    林载川感知到他的心情在听到雷声短时间低落了下来。

    时隔半年,他还记得宣重在死前曾经对信宿说过这样一段话,每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害怕打雷吧,因为你眼睁睁看着你的父母死在一个雷雨天,谢枫还活着的时候,每次在雨天带你出门,你都害怕到应激,怎么,现在自己矫正好了吗”

    信宿小时候那么害怕打雷,在一个暴雨天亲眼见到父母的死亡,那个场面一定在他的心里留下浓郁阴影,以至于被人在雷雨天带出门都会感到害怕后来他是怎么把自己“矫正”过来的通过怎样的手段,才让自己在成年后听到雷声能够无动于衷

    烤箱发出“叮”的一声响。

    “蛋挞可以吃啦”信宿小声说。

    林载川带着手套将烤盘取出来,放到桌子上,夹下一个蛋挞给他。

    “小心烫。”

    信宿吹了两下,张嘴咬了半口。

    有点烫,很软,很甜,入口就化了。

    他声音含含糊糊“好次”

    林载川道“喜欢就多吃几个,

    不够的话可以再做,

    淡奶油还有一些。”

    他们说话的功夫,外面已经雷雨交加,倾盆大雨伴随着轰隆雷声从天际裹挟而下,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阴沉潮湿的天气让干将的心情都变得低落,趴在地板上,脑袋也搭在上面,安安静静一点动作都没有。

    这次台风降雨可能要密集持续两三天,c市气象局已经提前发出暴雨黄色预警本来应该是适合关门闭窗蒙头睡觉的大好天气,但现在却是一段梦魇。

    一盘蛋挞数量并不多,两个成年人很轻易就吃完了,信宿可能觉得有些冷,到浴室里冲了一个热水澡,裹着厚厚的浴袍走出来,温热的水蒸气熏的他眼睛隐约有些发红。

    林载川拿过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四个多月过去,信宿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很多,长度跟他当时去市局正式报道的时候差不多,但是还远远没有到肩膀,不是很长。

    他的发质和发量一如既往的感人,抓在手里密密的柔软的一大把,海浪一样。

    信宿叹了口气“十点多刚睡醒,现在有点睡不着了。”

    林载川声音里隐约带着点笑意“你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平时的时候,信宿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一般的小动静根本吵不起他来,睡眠时长十二个小时起步没有任何问题。

    信宿坐到了床上,后背倚着墙头。

    林载川将卧室里的窗帘也严严实实的拉上,外面的声音顿时就朦胧了许多。

    他在信宿身边坐下,“要午睡吗”

    信宿摇了摇头,稍微一歪身体,整个人靠到了林载川的身上。

    卧室里安静了片刻,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两个人身上。

    林载川低声开口“现在听到雷声还会害怕吗”

    信宿说“不怕。”

    他已经不再畏惧什么了。

    只是感觉到浓重的厌恶。

    林载川沉默几秒,“当时宣重说,你年纪还小的时候,很怕听到雷声,甚至会有应激反应,后来自己矫正了过来。”

    是通过怎样的手段“矫正”的

    信宿对自己从来心狠,他可以剥离属于人性当中一切软弱的东西,铁石心肠地把自己变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钢铁人,他对自己从来异常残忍。

    信宿的语气则是风轻云淡“当时确实很害怕,不敢在雨天出门,听到雷声就会簌簌发抖,眼前都是一些很不好的画面。”

    “像这种类似tsd的心理创伤,越逃避就越严重,在当时心理治疗条件非常简陋的情况下,我只能给自己反复进行脱敏训练。”

    阎王是不能有弱点的人,但凡存在一丝软弱,就会被虎视眈眈的敌人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灵魂上有不敢触碰的伤口,那就用刀刃将伤口彻底剜去,然后用砂纸把伤疤反复磨平,直到看

    不出任何异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信宿的耳机里都是让人惊颤的轰鸣雷声,

    这种声音会伴随他入睡,而他不允许自己痛苦害怕到蜷缩起来、不允许自己崩溃哭泣,他的大脑像是一个冷漠苛刻到了极致的“系统”,要求他的身上不再对这种刺激做出任何反应。

    尽管最开始局面有些失控,但好在他最后坚持了下来,只要他想,只要他的大脑是清醒的,他对不会对这种声音再做出任何反应。

    先是声音、然后是视频,最后是“实景模拟”,那像是一把长驱直入的尖刀,撕开了伤口,放出了里面的脓血,于是疼痛也变得无动于衷。

    “脱敏结果还是非常成功的。”信宿轻轻弯了下唇,语气极为愉悦,“否则一直让谢枫抓着这个把柄,还不知道他会控制我多久。”

    林载川没有说话,喉结慢慢滚动了一下,不知道牵连到了哪里,心脏一阵后知后觉抽跳的疼痛。

    在霜降那种刀光剑影的地方生存下去,软肋就是敌人发起进攻的靶子,于是信宿硬生生抽出了他的软肋,换成了坚硬的钢筋铁骨。

    可

    可但凡重塑血肉,总是会疼的。

    信宿听他好半晌没说话,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抬起手在他的唇边软绵绵亲了亲,“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载川。不用在意那些,我都不在意了。”

    他不在意吗

    不是的。

    他只是不允许自己在意了而已。

    林载川想到在浮岫的时候,信宿单独为父母扫墓那天,也下了大暴雨,他在雷雨交加的夜色中赶到信宿的别墅,他孤零零躺在卧室的床上,整个人陷入不醒的噩梦中,连睡觉的时候都在无意识的哭泣。

    醒来以后,信宿也说他“不在意”。

    伤口其实也还在那里。

    只是信宿强行在上面又贴了一层外人无法窥破的皮。

    触碰到的时候,还是会感到疼痛。

    林载川的呼吸有些堵,好像沉重晦涩的东西压在他的心上,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信宿的心里好过一些。

    “来玩游戏吧”信宿掏出他的手机,一边打开游戏,嘀嘀咕咕着说,“上次联机打到哪一关了,不然今天直接通关好了,我感觉非常有希望”

    信宿在家里打发时间,经常玩一些让人分分钟血压升高的小游戏,没有存档功能,一次小小的失误就得重头再来,经常“努力一个下午、归来仍在”,不过他不是一般的有耐性,失败一百次还能波澜不惊地开始一百零一次不过在林载川跟他联机以后游戏进度就突飞猛进了,一路奔着最后的关卡冲去。

    窗外暴雨如注,卧室里两个人靠在一起,开始了噩梦级别关卡的第六十三次挑战。

    下午吃了蛋挞,晚上信宿还不是很饿,不过打游戏打了三个多小时,还是觉得有些疲惫了,林载川晚上清蒸了一条大黄鱼,配米饭又肥又鲜又香,两个人一起吃了大半条,吃过晚饭以

    后信宿就上床准备睡觉了。

    “晚安载川。”

    “晚安,小婵。”

    外面的阵雨断断续续一整夜都没有停歇,时而安静、时而迅疾,忽远忽近的雷声响起,林载川迟迟没有入睡,凌晨两点多慢慢睁开眼了眼睛。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来。

    怀里的信宿已经睡沉了,侧身向他这边蜷缩着,一只手抱着他的身体,呼吸轻而绵长,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林载川凝视他许久,才微微放心下来,俯身过去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也逐渐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仍然漆黑一片,林载川睡眠中陡然一阵失重,他惊悸似的惊醒,怀里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一道身影坐在床上,黑暗中无声无息,像个幽灵,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外面传来的雷雨声。

    林载川心脏一紧,慢慢吐出一口气,也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子裹到信宿的身上,在黑暗中握住他温度冰冷的手指,低声问他“又做噩梦了吗”

    信宿被他从后抱着,身体轻轻颤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他声音极轻地说“载川,我知道其实根深蒂固的恐惧是无法消除的,所谓的脱敏也不过是我在自欺欺人。”

    他像是自嘲地笑了一声“即便我清醒的时候伪装的再正常、再风轻云淡,也会在梦里变本加厉的返还回来。”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稍微伏下身,罕见的脆弱“我大概永远无法从那段记忆中走出来,每次听到雷声,我的耳边就会响起两声枪响,眼前都是父母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林载川从侧面抱住他,让他的脸抵在自己的怀里,他低低地说“小婵,你不需要走出来。”

    “恐惧是人类的正常情感之一,每个人都会有不愿回想的过往和回忆,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一部分,不必强行克制、也不必故意遗忘。”

    他握住信宿冰凉的手,字句清晰“但以后你不会再一个人面对这些负面情绪,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也不会再有人利用这些弱点来伤害你。”

    “你可以难过、可以软弱,可以不那么无坚不摧,你是自由的。”

    信宿眼睫颤抖,鼻腔滚烫酸涩,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抱紧了他。

    “嗯。”

    现在是凌晨四点,离早上起床还有很久的距离。

    信宿就这么被他抱坐着睡着了。

    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仍然是冰冷的滂沱大雨,雪白惊雷当头落下。

    父母的尸体倒在地上,鲜红浓稠的血液铺天盖地蔓延,面目狰狞的恶魔就在眼前,无助哭泣的小男孩几乎要被血色一口吞噬下去

    但这次似乎有人穿越时间而来

    那人有如一把破空利剑切开了画面,将他从地上抱起,动作珍惜擦掉他的眼泪。

    “不要害怕小婵。”

    “以后都有我陪你。”

    信宿的呼吸由断续急促慢慢变得沉稳。

    眼前的噩梦似乎在逐渐褪去,扭曲血腥的画面变得平静而缓和。

    土崩瓦解的废墟上。

    是一片美好温情的桃花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