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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房间一室昏暗,月光都暧昧朦胧,只能听到两个人轻声耳语的声音。

    “所以我设计了这一场叛变,只要阎王跟宋生反目,霜降就可以直接从内部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几乎不需要消耗任何警力,可以把损伤降到最低,但是我得出面再怎么说我也是举兵造反的领袖,那种场合不可能不在场。”

    说话的男音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的黏黏糊糊,好像冰块融化时拉丝的甜腻糖水,“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不会再受伤的。”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在暗中保护我好啦。”

    另外一道稍微冷静沉稳的声音道“你们打算在哪里动手”

    “最后的地点是在黑三角西部地带的一家工厂里。”

    “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家平平无奇的化工厂,但其实是霜降的源泉,那是整个霜降得以运转的核心,蓝烟的制作和储存的地方,里面有价值不可估量的化学仪器和数以吨记的蓝烟,无论是哪一方想要把独立称王,这里都是必争之地,所以一定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

    “而且那工厂就在山脚下,附近人烟荒芜,就算真的真枪实弹地打起来,不会伤及普通人。”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吧。”信宿叹了一口气,往他的身边凑了一下,“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恐怕还要再休息几天时间,等那些伤口恢复一下吧。”

    否则以现在的身体状态,信宿不确定他一定能坚持到最后。

    林载川道“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因为分离这段时间,信宿好久好久没有吃到林载川做的饭,听到这句话就已经开始忍不住流口水了,他火速安排道,“那明天早上吃鲜虾馄饨,中午吃小鸡炖蘑菇、地三鲜和清炒山药,晚上喝糯米血肠粥还有蛤蜊鸽子汤。”

    “好。”林载川应了,又低声问,“最近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信宿想了想,就没有感到舒服的地方,唯一愉快的就是大脑接收到“林载川要来”的信号产生的生理反应。

    他从鼻腔里哼哼唧唧了几声,没有说什么。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信宿跟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感觉到了困意,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只是半个月多不见,信宿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没有安全感的睡姿,整个人几乎蜷了起来,缩在林载川的身边,从头到脚都盖在被子里,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露出来。

    床上的枕头都好像是摆设,信宿睡觉的时候从来不用这个东西。

    某个人提前说好早上要吃蟹黄馄饨,结果到了吃饭的点也没醒,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还赖床不愿意起来,甚至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林载川也没有叫醒他,在厨房里收拾刚让人送来的一只家养的三黄鸡,切块后用葱姜八角香叶爆锅炒熟。

    刚把香菇

    放进锅里炖上,林载川就听到了一阵门铃声,他摘下围裙走到客厅开门,本来以为是裴迹来了,结果站在门口的是一位久别的朋友。

    秦齐拎着两大袋子零食,站在门外跟客厅里的林载川面面相觑。

    好半晌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最后是秦齐满脸尴尬地打了一声招呼,“林队”

    他知道林载川这个时候内心肯定是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毕竟他的衣冠冢都在烈士陵园里埋了好几年了,林载川说不定每年还会去坟上吊唁他,甚至给他烧纸,这就好比一个已经死的透透的活僵尸突然诈尸出现了。

    林载川怔怔许久,不需要解释他也知道就连秦齐也是当年在阎王的手中死而复生的人

    这么多年,他到底凭借自己的力量救了多少同伴的生命。

    林载川稍微垂下眼,控制住了情绪的波澜起伏,轻声道“请进。”

    “怎么这个反应啊,知道我还活着你不高兴啊,难道不惊喜吗”秦齐已经从裴迹嘴里听说过这俩人连戒指都戴在无名指上了,昨天晚上肯定已经彻底互通有无了,也没再跟林载川多解释什么,只是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我可是阎王的第一任心腹,其他那些都是我的小弟”

    顿了顿,秦齐又道“别怪我这么多年没联系你们,哪里都不是绝对安全的,万一被霜降那些人知道我没死,信宿的身份也得跟着一起暴露,到时候我俩都完蛋,我不敢赌这种可能性。”

    “我明白。”林载川呼出一口气,上前跟他轻轻拥抱一下,“我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秦齐。”

    要不是知道林载川一直是这种沉静如水的性格,秦齐简直觉得他在敷衍自己,他走进客厅把零食放到了沙发旁边,“信宿昨天说让我买点薯片辣条的给他送过来,我这不给他带来了,顺便蹭顿午饭。”

    林载川看到那两大包垃圾食品的凝缩精华,稍微皱了一下眉,走过去从里面拿出一包黄瓜口味的薯片,“其他的你带回去吧,他吃不了那么多的。”

    秦齐“”

    这他可不敢做主。

    但是鉴于信宿在林载川面前的一贯表现估计也差不多了。

    十一点多,午饭都已经做好了,林载川到楼上卧室,信宿还在睡或许很久没有得到一个好眠,知道林载川在身边,他也可以睡的安稳了。

    林载川走进卧室,信宿若有所感慢慢睁开眼睛,躺在床上睡眼惺忪的看他,嗓子模模糊糊喊他一声,“载川。”

    林载川道“秦齐来了,你是想下来一起吃午饭,还是我给你送到卧室里来”

    信宿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睡衣套到脑袋上,“我去客厅吧。”

    信宿磨叽了十分钟从楼梯走下来,客厅里已经充满浓郁扑鼻的鸡汤香味了,他忍不住吸了几口气。

    秦齐看他下来,开始频频给他使眼色,看向沙发旁边的零食袋,表示东西我带来了,能留下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信宿在沙发

    旁边蹲下,翻看着袋子里的各种零食,塑料袋哗啦啦的响。

    秦齐咳了一声,“那什么”

    “你们载川说沙发上那个是你的。”

    信宿抬起眼,看向沙发上孤零零的一包薯片。

    好的,垃圾食品不自由了。

    他没说什么,抬手拎起那包薯片,坐到了饭桌前的位置上。

    秦齐“”

    说好“桀骜不驯、一身反骨、从来不听管教”的阎王呢怎么到了林载川这里就是说什么听什么了

    林载川做了信宿点名要的小鸡炖蘑菇、地三鲜、清炒山药三道菜,又单独炖了一壶鸡汤,三个人吃也绰绰有余。

    信宿分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碗筷,垂眼问他“载川见到你有很惊喜吗”

    “有吧,”秦齐看了一眼厨房里的人,不太确定道,“他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表现不出什么情绪。”

    信宿无声叹了口气。

    载川心里当然是高兴的,但或许另一种情绪会更加明显,他做这些的事,注定不为人知,甚至被很多人误会,曾经朝夕相处过的同伴至今把他当做敌人。

    他大概又会心疼自己。

    信宿走进厨房,从后拉了一下林载川的衣摆,小声问他“载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林载川回过头看他,声音温和“饿了吗去客厅等吧,最后一道菜马上就做好了。”

    信宿“嗯”了一声,但没离开,看着林载川把脆生生的雪白山药倒出锅,才跟他一起回到了客厅。

    信宿不挑食,林载川在他的碗里放什么他就吃什么,饭碗里一直是满满当当的状态。

    信宿坐在林载川的身边,吃饭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安静静。

    秦齐忍不住看他一眼,然后惊奇的发现,信宿这个时候几乎是没有棱角的。

    那些属于“阎王”的阴郁、锋利、尖锐、乖张,仿佛都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抹平了,在林载川身边的时候,他整个人极为松弛慵懒,甚至看起来很乖、很听话。

    温驯顺从。

    秦齐从来没有把这个词跟信宿联系到一起过。

    但他表现的确实如此。

    秦齐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依赖与信任,才能让多疑擅猜忌的“阎王”如此毫不设防地放下一切屏障跟林载川在一起,但他明白了裴迹今天早上对他说的那句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让信宿活下去,那个人是林载川,只会是林载川。

    那大概是信宿这辈子只能给出一次的、他的全部情感。

    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意识到这件事,秦齐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一颗闪闪发光的电灯泡,在这两个人面前他好像有些多余了。

    秦齐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吃完了这顿午饭,然后麻溜告辞了把林载川让他带走的垃圾食品一起带走回去自我消化了。

    信宿吃了许多,直到实在是吃不下了,才意

    犹未尽地舔了下唇,结束了这一顿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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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载川抬起眼看他“怎么了”

    信宿单手托腮望着他,“今天看到秦齐,算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吗”

    林载川点点头“我很惊讶,当然也很开心,以为牺牲了许多年的同事其实还在世间,并且我们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共同努力着这真的太好了。”

    信宿弯了下唇。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每一件事都做的很好。”林载川轻声地对他说,“我见过你从前的心理医生,不要总是否定自己的价值,小婵。”

    听到他的话,信宿轻轻“啊”了一声,明显有些意外,没想到林载川连几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人都翻出来去对话了。

    信宿不以为然撇撇嘴“那心理医生说的话都不要听就是了,很天真愚蠢的,每次都想试图给我洗脑人间的真善美,让我不要把两条腿的人跟四条腿的动物混为一谈一者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人类甚至更加恶劣不堪一些。”

    “唔,名字叫林载川的除外。”

    林载川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他无法说服信宿相信其实大多数人都怀抱善意,也无法让他热爱世界、热爱生命,但他在经历黑暗后,仍然愿意相信世界上存在一个“林载川”,这样也足够了。

    他会拉住信宿,让他永不坠落。

    有林载川在身边,信宿的身体状态明显比以前好了许多,精神状况也不是以前那副任凭生死的消极模样,裴迹每天按时来给他换药,几乎看到信宿这几天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不像是活在地上的一具不具备感情的行尸走肉了,甚至脸庞都不是以前没有血色的冰冷苍白。

    裴迹“”

    所以林载川才是医学奇迹吧,这妙手回春的本事比他这个专业医生厉害多了,这两个人要是一直在一起以后就没有他什么事了。

    “好像快痊愈了。”

    最开始是裴迹给他上药,后来这个工作就是林载川在负责,信宿身上的鞭痕已经完全消肿,只有淤青颜色还没有褪下去,还是能看出痕迹,但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了。

    信宿伸出一条细伶伶的白皙手臂,在灯光底下显摆,“载川,你看我最近有没有长胖一点”

    林载川看他一眼,没说话。

    信宿的体重前段时间断崖式下跌,瘦的快要被三级台风吹的满天飞了,这两天跟在林载川的身边吃好喝好睡好,好不容易才长胖了两斤也单薄的可怜。

    但他的时间也只有这么多了。

    该做的事还是要去做,该来的还是会来。

    信宿不想再拖延下去,他也在等一个结局。

    当然是“那些人”的结局。

    自从阎王被宋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一鞭以后,霜降内部爆发了大大小小的冲突,一直站队阎王的人当然是各种不服,宋生派则是暴力镇压,两边势力甚

    至到了拔刀相见的地步,所有人都感觉到天要变了,硝烟四起,局势紧绷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现在只要有一颗微小火星落下,就能引发一场巨大的爆炸。

    秦齐道“现在,你跟宋生要彻底决裂的消息,在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但凡对霜降有一丁点了解的人,估计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下一步要怎么做,就是他们的事了。”

    信宿神情沉凝冰冷,一字一字清晰道“透出风声去,就说阎王三天后会带人控制实验室和蓝烟的加工厂、以及霜降库存里的半数蓝烟,宋生如果不愿意跟我和平解决这件事,就用不和平的手段来解决呵,各凭本事吧。”

    秦齐“明白。”

    犹豫了一下,他又试探询问道“那这次行动,市局最后会参与吗”

    “我不清楚,”沉默片刻,信宿低声开口道,“载川一定会帮我,但他会不会动用市局的力量,还没有对我说过。”

    微微停顿一下,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如果因为这次行动,导致那些参与行动的警察受伤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秦齐道“铲除管辖区内的黑恶势力,这本来就是我们所有警察职责范围内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就算真的有伤亡,责任也落不到你的头上,这是在执行公务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牺牲。”

    秦齐知道信宿一直很介意这件事,他甚至有些个人英雄主义,只要他可以一个人做到的事,无论自己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不想拖累到其他人。

    尤其是

    尤其是警察。

    信宿垂着眼没有吭声。

    眼下的局面已经绝对不可能善终了,势必会有正面冲突发生,子弹不长眼,就连林载川都不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

    “到时候看林队安排好了,他肯定有计划的。”秦齐宽慰道,“如果他要带市局的人来,你就不要管了。”

    信宿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什么时候擅自把我的住址告诉载川了。”

    秦齐一脸懵圈“啥”

    信宿看他装傻,皱眉道“他突然找到我的别墅,不是你把位置告诉他的吗”

    秦齐简直比窦娥还冤,方言都出来了,“我妹油啊你经过你的同意我怎么可能把你的位置告诉他这锅我不背”

    秦齐不可能对他说谎,信宿陷入沉思,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那载川是怎么找到我的”

    秦齐对天发誓“不是我说的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

    “好吧,错怪你了。”信宿道,“上次买的薯片呢吃完我就回家了。”

    秦齐“”

    堂堂阎王,背着家里跑到他的地盘上偷吃垃圾食品,也是没谁了。

    他无语地把上次带回来的那一包零食拎了出来。

    信宿把一包红酒味薯片吃光,嘴巴上和手指头上的残渣处理的干干净净毁

    尸灭迹,又去仔仔细细洗了手,反侦查工作全部到位,才回到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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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宿心虚抿抿嘴巴,假装若无其事“嗯我们回家吧。”

    本来想回家问问林载川是怎么找到他的,结果在车里睡了一觉,回去以后也忘了问。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沙蝎。

    “这两天霜降那边有什么动静”宣重手里夹着一支雪茄,稍微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烟。

    他身后的男人稍微低下头道“听说阎王要出去自立门户,已经向宋生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宋生不愿意把霜降的一半资源拱手让给他,就要用明抢的了,这件事在整个霜降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生的性格恐怕容忍不了阎王骑在他的头上如此撒野,这无异于直接挑衅他的领袖位置,按照这个局面发展下去,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得消失一个了。”

    宣重吐出一口烟雾,没说话。

    那人继续道“宣爷,现在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我们只要作壁上观,先隔岸观虎斗,等到阎王跟宋生斗的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就是我们出手控制局面的时候,到那时,整个霜降都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宣重道“周风物那边是什么意思”

    “周先生的意思也是如此,他说,想要重新掌控浮岫市的毒品资源,甚至把蓝烟也收入囊中,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宣重把雪茄扔到了烟灰缸里,慢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去年一年时间,市局接连打掉了我们几个据点,阎王跟那些条子混迹在一起,其中恐怕也没少费心。”

    宣重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危险与血腥气息,他慢慢道

    “我们之间的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走吧好久没跟他见面,是时候会会这位老朋友了。”

    “希望到时候他看起来不要太狼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