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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即便心里早已经有过这样的猜想,不算完全没有防备,林载川的瞳孔仍然在听到信宿那句话的瞬间急剧缩紧了。

    垂落在身旁的指尖轻微颤抖了一下。

    林载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脸上的血色几乎已经褪尽了,整个面庞都失血般的苍白,尽管他看起来还是平静的。

    而信宿好像不是在上级、恋人面前承认自己是犯罪集团的内鬼,仿佛只是回答了“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般的云淡风轻,语气淡的让人难以置信好像他的反应、他要说的话都已经在脑海中提前演练过许多遍。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跟你解释。”

    信宿说出来的话简直像是一个一个鱼雷投入深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他甚至对林载川笑了一下,“那个在浮岫闻名的资深毒枭,霜降的创建者、十年前霜降的领导人,浮岫市局缉毒支队近二十年来最大的敌人周风物。”

    信宿一字一字道“他的名字其实叫谢枫。”

    “他是我的舅舅,我母亲的亲弟弟。”

    “我血海深仇的仇人,但也是把我抚养长大的人。”

    信宿的简短几句话有如巨雷在耳边炸开,林载川脑海中的情绪反应难以言描,简直是震撼到无以复加。

    尽管他猜测过那个假的谢枫跟霜降、跟信宿都有可能有某种联系,但是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当年杀了信宿父母的人竟然是他的亲舅舅

    信宿终于对他说出了十几年前的真相“当年我父母撞破谢枫制毒贩毒的地下生意,对他进行劝说无果后,想要报警来制止他继续犯罪,当然,在谢枫的眼里这就是大义灭亲了。”

    信宿的表情带着某种淡淡的讥讽,“在我父母准备去报警的那一天晚上,他带着一把枪来到我的家里我去给他开的门。”

    “他杀了我的父母,我看到我的两个亲人一起死在我的面前。”

    “后来一场大火掩盖了所有真相,我的父母因为火灾而意外死亡,没有人探究他们身上的枪口,医院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尸体上的异常。”

    “在别人眼里,他们只是生平不幸,刚好被火灾卷去了生命的倒霉遇难者。”

    信宿极为平静地陈述着这一切。

    “谢枫没有杀我,可能因为他觉得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很容易掌控,也可能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后辈,那天晚上他把我带走了。”

    所以信宿从来不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

    他甚至不能在福利院里长大。

    “但那时候我还太小了,不懂过刚易折的道理,也不会曲意逢迎,对心里极度厌恶的人摆出笑脸。”

    “刚被谢枫带走的那两年时间,我总是不听话,每次见面都闹的好像跟他不共戴天一样,所以他长年囚禁我、拿我试药,通过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控制,把我捏造成一个他心目中完美的继

    承人。”

    信宿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很淡,事不关己的漠然,几乎没有平仄起伏。

    可是只要但凡深思其中的一个字,就会有一种压抑沉重到难以喘息的窒息感,好像冰凉的海水没过鼻腔,冷冰冰地下坠。

    林载川微微闭了闭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气,心脏好像牵连着四肢百骸都在疼痛,空气中落满了细细的刃,呼吸间仿佛无数刀割。

    他失去自由地被仇人圈养长大。

    “我跟谢枫,是这一生都无法消解的仇恨,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杀了他,可惜在吃了很多没有必要的苦头以后,我才终于明白了在人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信宿轻轻挑了一下眉梢,“所以后来我学聪明了许多,开始在表面上假意顺从他,如他所愿变成一个听话的傀儡,有求必应地跟在他的身边。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才终于让谢枫对我放下了最初的戒备。”

    “那也是他的死期。”

    “我十七岁那年,谢枫死在他最爱的毒品手里。”

    “但有句话可能说的没错,长久凝视深渊的人必将遭受回视,屠龙的人最终会变成恶龙。”

    “我在那个地方待了太久,变得贪得无厌,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

    “只让谢枫死了还不够,每一个曾经在我的脊梁上踩过一脚的人,都应该有跟谢枫一样的下场。”

    信宿语气淡淡地说“他们都该死。”

    林载川最开始在沉寂了将近十分钟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注视着信宿的双眼,声音是克制后的、带着轻微颤抖的平静“当初你对我说,凶手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信宿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我当然不需要亲自动手杀了他,让他自寻死路的办法我能找到一百种。”

    “在霜降那么多年”信宿慢慢说着,向他摊开一只手,那只手细瘦苍白,半透明的隐约看得到血管的青色脉络,“你怎么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手上是干干净净的。”

    他的语气几乎带着怜悯了“载川,你总是把人想的太好。我不无辜。”

    这个话题信宿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至于惊蛰我卧底到市局,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年谢枫因为注射过量吗啡而死亡,现在的掌权人宋生趁机夺权,把霜降握在了他的手里。”

    “宋生上位后,对我百般防备,想把周风物部下的那些旧势力斩草除根,而沙蝎的宣重因为跟我有些恩怨,在失去谢枫的庇护以后,也对我虎视眈眈。”

    “我可是腹背受敌、内忧外患,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了你知道的,那些都是把人命看的比蚂蚁还低贱的东西。”

    信宿道“所以我不得不找一个能跟我站在一条线上的同盟,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我能找的势力只有警察。”

    “说来也巧,谢枫本来就有让我进入市局为他卧底

    的打算,所以当年才跟周风物换了身份,给了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家庭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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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以信宿的身份来到市局,在你们办案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条线索,利用我对沙蝎的了解,让你们帮我除掉了宣重的很多势力,还砍断了宋生的几根爪牙。”

    “刑昭、楚昌黎、戴海昌、赵雪”

    信宿道“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们,打掉了沙蝎那么多窝点,让宣重分身乏术,自保都来不及,更没有余力想着怎么对付我了。”

    信宿一顿,又低笑道“说利用好像有些难听,不如说这是我们双赢的局。”

    “我达到了我的目的,而市局也打击了浮岫的违法犯罪。”

    “我们所求的结果是一样的,何乐而不为呢。”

    信宿的确跟警察一样有着同样的目的。

    但那是因为他是“惊蛰”。

    他让市局去做那一把鹬蚌相争的“刀”,而他从中获利。

    林载川的脑海中轻微鸣响,仿佛有什么微小的金属在不断炸开。

    他第一次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信宿对他说的话。

    尽管这段跨越十年时光的陈词里没有一丝漏洞。

    尽管信宿给出的所有理由都合情合理。

    可是

    可是信宿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这段话无论让谁去听,谁都会相信。

    可林载川不能说服自己。

    信宿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其实早在二个月之前我就该离开了,沙蝎的势力已经衰退到了我不需要太过忌惮的地步,我可以回到霜降专心对付宋生的人。”

    “可没想到周风物竟然跟本杰明一起来了中国。”

    “本来我的打算是,借着霜降的手处理完了宣重,先就近把该死的人都解决了,再去找周风物算总账。”

    信宿道“但是没有想到警方竟然上赶着为我解决麻烦,甚至让你去对付他们两个人。”

    “志同道合,我当然愿意帮你们一把,只可惜最后没有斩草除根,还是给他留了一丝活路。”

    信宿说到做到,他确实“坦诚”,把很多事都解释的非常明白,甚至不需要再追问什么。

    林载川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一句话说出口,几乎带着微弱的血腥味。

    “谢枫杀害你的父母,周风物让你做实验体,你有理由对他们恨之入骨。”

    “那么宣重呢你为什么恨他。”

    信宿像是没有想到林载川会问这个问题,以至于在半分钟内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有一副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回。

    墙壁褪去了雪白颜色,取而代之的是地下室年复一年落下的青灰,还有早就干涸到暗红色的血痕。

    而他的眼前、地面上,四面八方流淌的鲜血。

    让人晕眩、作呕的

    鲜血。

    视角慢慢向下移。

    他的手上也都是刺眼的鲜红。

    信宿的表情逐渐淡了下去,

    瞳孔里最后的那一丝光亮也湮灭了,

    深不见底的、死气沉沉的黑。

    他低声道“他让我不可能再重新回到人间。”

    “问答时间该结束了,载川,你想知道的事我应该都做出了解答。”

    “我很感激你愿意给我自由,否则我没有办法在市局留这么久,”信宿带着歉意对他道,“既然现在身份已经暴露了,我也没有想再隐瞒下去的意图。”

    “我很抱歉,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路人。”

    从这一场开诚布公开始到结束,林载川听懂了他的每一句话。

    比眼下更复杂、更难解的局面,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他的思维运转第一次这样缓涩、凌乱。

    他试图从信宿的话里找出漏洞,以此来反驳他的话其实是错误的。

    但是

    没有。

    信宿一定没有对他说谎,以至于十多年来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能连成一线。

    甚至每一个“为什么”都能找到一个极为合理的答案。

    林载川的唇轻轻动了动“你的打算是什么”

    谋划了这一切、在惊蛰的身份暴露之后,你想要做什么

    这时,信宿稍微抬起眼,望向墙上的挂钟,像是看了一眼时间。

    他轻声道“载川,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

    “如果有朝一日,你我站在相反的对立面,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那时你说,你会对我开枪,然后带回我的尸体。”

    “那就一言为定吧。”

    信宿轻轻道“载川,我等你带我回家。”

    林载川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陡然站了起来,几乎是这个动作的同时,脑海中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身体的力量似乎在瞬间流逝。

    眼前信宿的身影愈发模糊、逐渐变成一团难以分辨的光影。

    林载川走向他的动作一顿,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你”

    “我要走了。”

    信宿稍微扶住他的身体,将他慢慢放到床上躺下,“载川,你明明已经猜到了一些真相,怎么还对我完全没有防备。”

    “以你的性格,怎么会这样毫无理由地信任一个人。”

    他强行打开了林载川几乎切进手心里的手指,轻轻抚摸因为过度用力而留下的凹痕。

    林载川运行过载的大脑终于意识到信宿对他下了药,但他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信宿坐在床边,垂眼眼睛凝视着林载川的脸庞。

    许久他声音极轻地开口“当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有一天会不会因为这个选择而后悔。”

    “现在我有了答案。”

    “我最不后悔的事就是跟你在

    一起的这段时间,那是我为数不多看到阳光的时候。”

    信宿俯下身,在他温度稍凉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他本想这样离去,他下的药不多,载川明天一早就会醒过来,但是起身的时候动作顿了顿,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尽管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意识,林载川还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几乎难以挣脱。

    信宿想了想,又在他身边重新坐了下来。

    “载川。”

    信宿的声音在林载川的耳边响起,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是近乎贴近少年的音色,显得更加阴郁低柔。

    信宿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而林载川的脑海中却狠狠一震,刹那间激起剧烈的回响,以至于某个瞬间几乎要挣脱药物带来的影响,眼皮颤动着要清醒过来。

    信宿将手轻轻覆在他的眼皮上,他低低地问“听到这个声音,你会想起我是谁吗”

    林载川当然不能再熟悉这个声音

    这么多年来他在午夜梦魇中曾经听过无数次

    这是

    药效已经发挥作用,林载川还是没有醒过来。

    信宿挣不开他的手,只好等他彻底睡熟了,才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信宿看到手腕上清晰分明的指印,不知怎么,莫名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极为伤感。

    信宿起身凝视他半晌,最后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吻,当做告别。

    “我想跟你走的很远很远。”

    “但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见面”

    “我将爱你到心脏不再跳动的那一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