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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信宿这话一出,外面所有刑警的目光都打到林载川身上,齐刷刷盯着他。

    林载川蜷缩起轻颤的手指,低声道“没事。”

    贺争扭了下脖子,往外看了一眼“就是你刚刚带回来拷在暖气片上那个人吗”

    林载川刚刚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手上还拎了一个人,进了市局就被他拷门口暖气片上了。

    林载川“嗯。”

    两小时前。

    林载川开车前往盛才高中,跟刘静高一的舍友、同学了解一年前发生的事。

    刘静不擅长社交,跟同学交朋友也只处于“见面打招呼”的状态,她不会把什么事都往外说。这些高中生见到警察本来就说话不利索,再加上林载川又不能问的太直白,孩子们基本上都是“一问三不知”只有她的一个舍友了可能有用的线索。

    那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在林载川面前显得紧张又拘谨,她认真说道“刘静性格本来很好的,不算特别外向,但也绝对不能说孤僻,我感觉她是挺乐观的一个人,一直凭自己的努力想让生活变好一点。”

    说着,女生的面色变得有些难过起来,叹了口气道“但是,在下学期的时候,她不知道是怎么了,性格忽然就变了很多,我们本来是好朋友的,在宿舍里她跟我的关系最好,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但是后来她突然就不太说话了,学习成绩也一直下降,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告诉我。”

    “我感觉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但是问了很多次她都不愿意说,还故意疏远我了。”

    林载川问道,“她那段时间有接触到什么人吗”

    女孩咬着唇回忆片刻,“好像没有什么,在学校就是跟同学相处,然后她周末的时候会去帮人补习,那时候她学习成绩还很好,她家里条件不好,生活费都得自己出去赚。”

    刘静的母亲说她有次出去补习忽然失联,一整夜没有回家,时间也是在高一下学期会是巧合吗

    林载川思索片刻,又问“你知道她当时都给谁补习吗”

    “很多,她家挺缺钱的。在学校就是帮同学,体育课或者自习课的时候,周末的话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有次我听她跟我说,邢老师让她给他的儿子补习初中数学,给的钱好像还挺多的,不过最后她去没去我就不清楚了。”

    林载川问“邢老师”

    女生解释道“就是我们现在的副校长,刑昭老师。”

    林载川没有听过刑昭这个名字,但是盛才高中的副校长当时刘静生病住院,医药费都是以学校的名义拿的,她的主治医生说,副校长还特意去医院看望过她。

    他们两个人会是什么关系

    一个普通学生生病住院,需要惊动副校长亲自出面吗

    林载川脑中心念急转,一时间有了许多猜测,他问“这个刑昭老师,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我感觉邢老师人很好啊,不像我

    们教导主任那么凶,还经常帮助刘静这样的贫困学生。”女生没听出他的试探,单纯地笑了笑,“而且邢老师长的很帅性格也好,我们学校很多女生都很崇拜他”

    听她这么说,林载川就知道大概是问不出其他了,温和地一颔首“结束了,感谢你配合调查。”

    顿了顿,他又轻声叮嘱道“如果以后有人问起你,你就说你不清楚我问的问题,也没有跟我说过什么,明白吗”

    十几岁的女孩心思细腻,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郑重地点点头“警察叔叔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林载川离开教学楼,往校门方向走去。

    现在摆在眼前的线索都乱七八糟缠绕在一起,相互联系但又毫无章法,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而这起案件最关键的“核心”,或许就藏匿在这张大网之后。

    林载川打开车门,打算回市局看看信宿那边的进展,起步发动的时候却发现不太对劲,他下车一看,车子轮胎被人泄气了,四个轮胎都是瘪下去的。

    他的车刚在这里停了一个小时,对方很明显是针对他来的。

    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就肯定做好了不被发现的准备,估计学校附近的监控摄像头也拍不到什么。

    林载川原地站了几秒钟,打电话给汽车维修店,让他们过来把轮胎换掉,对方说晚上值班人手不足,起码要半小时才能到。

    “知道了。”林载川没时间在这里等,挂断电话,准备打车回去,订单快生成生成的时候,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收起手机,一个人徒步沿着马路向前走。

    学校后面有一条小路,有不少住小区的学生会抄近道从小路去学校,小胡同还不到三米宽,也不值当特意修建路灯,到了晚上就乌漆嘛黑的跟闹鬼一样。

    现在还没有到晚自习放学的时间,路上冷冷清清,夜色浓郁到几乎看不见影子。

    林载川走到半路,身后忽然毫无征兆传来一阵密集急促的脚步声,他没回头,身体本能地向前晃了下,一泼锋利刀光从后一闪而过,一缕乌黑发丝被直勾勾削了下来

    但凡林载川的反应再慢半秒,他的脑袋可能就被砍刀从后面削成两半了

    林载川以极快的速度跟身后的人拉开距离,然后转身回过头。

    四个高大精壮的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带着棒球帽的中年男人,一双狭长眼睛里在夜里泛着野狼一样的凶光,他阴森森开口道“林支队,胆子不小啊,惹了不该惹的人,还敢一个人走夜路。”

    林载川知道他们必然来者不善,双腿微分,目光慢慢扫视包围过来的四人,后脊如某种猫科动物般警惕紧绷。

    “趁你现在还能喘气,早点打电话让你的手下过来给你收尸吧。”

    这几个人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二话没说就冲了上来。

    在这种视线受阻的环境下,大多数动作其实是看不清的,更多都是出于本能和后天习

    得的肢体反应,林载川抬臂挡下最先冲过来的攻击,攥住那人的手臂,脚下一转,甩手把人摔到了墙上,在黑暗中响起一声巨响。

    还没等他回过头,耳后就传来一阵紧迫的拳风声,林载川偏了一下脖颈,一个铁拳擦着他的耳朵从后打了过来,一击不成,那人马上又用胳膊圈住了林载川的脖颈,像混凝土钢架一般死死绞住那一段脆弱的骨节。

    林载川微仰起头,向后一个肘击那分明只是一个攻击幅度并不大的动作,身后的男人却好像被重若千钧的力道砸穿了一样,脸色瞬间疼的扭曲,连腰都弯了下来,浑身卸力,被林载川顺势一个过肩摔摔到了他的身前。

    另外一个男人拿着刀怒吼着冲了过来,对着林载川向下狠狠一砍“去死吧”

    林载川不躲不避,侧面一手刀砍了过去,男人瞬间整个手腕都麻了,砍刀脱手而出,快要落地的时候,又被林载川脚尖轻轻一挑,踢出了几米开外。

    那四个人拿着刀,竟然跟手无寸铁的林载川打的有来有回,一时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

    但对方毕竟人多,而且都是肌肉密度夸张的壮汉,在力量上始终占优势,那带着球帽的男人一直紧盯着林载川的每一个动作,终于找到一个机会,突然发难,提膝狠狠向他的腹部顶去

    这一下如果顶实了至少断三根肋骨,林载川勉强抬腿抵挡,二人坚硬的骨头碰撞到一起,发出一声悚人的脆响

    林载川闷哼了一声,支撑不住般,单膝跪到了地上。

    那个带着球帽的男人喘着粗气,单手用力抓起他的头发,语气狠厉道,“不是很能打吗嗯怎么不继续打了”

    林载川半跪在坚硬地面上,手腕被迫压在背后,他被迫抬起头,喉结艰难滚动一下,低声问“是谁让你们来的”

    男人冷笑着从腰带里摸出一把小刀,狠毒道“要怪就怪你的手伸的太长,挡了许少的路,黄泉路上快点走,下辈子早点去投胎。”

    林载川稍微垂下眼睫。

    他们不可能许家的人。

    许幼仪已经没有再翻供的可能,许家现在元气大伤摇摇欲坠,自顾都不暇,没有必要再跟警方公然作对,还不知死活地报上名号。

    既然不是许家,那会是谁

    林载川收敛神色,身体忽然向前一压,凭借匪夷所思的柔术从男人密不透风的桎梏中挣脱出来,紧接着反手就把他狠狠摔到了地上,那巨大声响仿佛几吨重物落地,连地面似乎都震动了起来

    而后他旋身而起,将跟他距离最近的那人腿绞放倒在地,眨眼对方就倒了两个人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刹那间,其他同伙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过了几秒钟才怒吼着提着刀向林载川砍去。

    林载川单腿一扫,脚尖重重踢在他的手腕上,拿刀那人只感觉整条手臂一麻,几斤重的大砍刀脱手而出,当啷掉到了地上。

    他咬着牙挥拳冲上去,被林载川一脚踹的接连后退了两步。

    直到这个时候,男人才悚然发现,这个条子刚才一打四的时候竟然还是留了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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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汉,被林载川放倒在地上以后竟然半分钟都没爬起来,他听到声音,脸色铁青咬着牙用两只手撑地,刚起来一点距离,又被林载川当空一脚踩了回去

    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徒,被逼到困境时反而被逼出了不要命的血气,另一个男人双目赤红,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锋利小刀,破风声几乎尖锐成哨响,向林载川的身上刺去

    林载川反应敏捷地侧身躲过,握住他捅过来的手臂,另一只手抵住他的腰,所有肢体接触的支点在同一瞬间发力,狠狠向前一扔,直接把人腾空摔出了三米之外。

    男人近二百斤的身体在空中翻了一圈,“砰”一声落地,又硬生生往外滑出去半米。

    “艹”

    他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血,吐出半颗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林载川下手精准又狠辣,跟他们这些纯靠蛮力的大块头不是一个技术级别的,男人被摔这么一下,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砸裂了,疼的他冷汗直往外冒,甚至都直不起腰来。

    没想到这个看着清瘦文弱的条子竟然这么能打,“雇主”完全没这样的情报,这几个人见情况不对,各自逃窜,半身不遂连滚带爬地跑了。

    只有一开始就被头朝下摔到地上的那个男人,肩膀又被林载川雷霆一脚踹脱臼了,现在正怪异地扭曲着身体,惨叫着趴在地上。

    林载川神情冰冷地走过去,踢了他一脚把人翻了个面,伸手利落一拉一和,接上了他的手臂。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男人,平静道“跟我走一趟吧。”

    林载川出来的时候没带枪,赤手空拳还能抓到一个活的,换个人来可能已经凉透了,他用外套把男人结结实实绑在后备箱里,让同事开车过来囫囵带回了市局。

    “目前还不能确定谁是他们的雇主,”林载川道,“这种杀手一般都是亡命徒,不可能是第一次作案,郑副,你去对比一下他的指纹,看看在公安有没有案底。”

    郑治国一点头,起身去收拾那个自寻死路的小子了。

    听到林载川差点儿被砍刀劈成两半,贺争气愤地锤了下桌子,“真是太嚣张了,法治社会,在你太爷爷头上动土”

    沙平哲也冷笑一声“看出来时代不一样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抛头露面,林队当年给我们当教官的时候,这群兔崽子还没断奶呢”

    信宿本来还在观察林载川的伤势,现在听到这几个人的话感觉整个刑侦队办公室好像都是林载川的资深脑残粉。

    但这并不奇怪,信宿曾经调查过林载川的背景,跟他们这些公务员不一样,林载川不是警校毕业考进警局的。

    他的父母都是烈士,林载

    川十二岁的时候被国安带走,秘密组织培养,用来完成那些常人难以完成的、九死一生的艰难任务譬如卧底。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林载川最后并没有被选中参与那些危险任务,反而回归了“普通刑警”

    的身份。

    林载川十八岁刚成年就被现任局长魏平良推荐进了浮岫市公安局,不过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而是整个市局的格斗教官。

    根据“酒吧老板”

    也就是林载川那位前同事的说法,当时整个公安局的警察,治安、经侦、缉毒、刑侦,甚至隔壁消防,各个部门都不服这个刚成年的小崽子当教官,几百号人组团去“刷boss”,但没有一个人把林载川放倒在操场上过,更别提打赢他了。

    被一个小一轮的小孩子揍的毫无还手之力,警察们灰溜溜地跑回各自科室,对林载川的称呼也从“毛没长齐的小崽子”变成了尊尊敬敬的“林教官”。

    林载川在公安局教了两年近身格斗技巧,然后在魏平良的引荐下进了刑侦队,提拔速度快的让人匪夷所思,到现在为止都是市局历史上最年轻的支队长,简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神话。

    像沙平哲这样的老刑警,曾经也是林载川的“学生”,对他一直是尊敬又敬佩的。

    就算林载川的身体受过摧毁性的重伤,不能跟当年相提并论,但想凭那几个业务能力不过关的业余杀手就想要他的命也是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林载川的体术是国安最顶尖的那一小搓精英一手教出来的,身体状态最巅峰的时候,国际拳击冠军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常跟人近距离起冲突,对身体的负担太大,总归损耗不起。

    信宿看着现在沉静内敛的林载川,好像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润玉石,想象不出他年少张扬、意气风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把整个市局的警察都打到心服口服的少年。

    但林载川本身的性格,跟“桀骜不驯”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事实上很少能见到他这样温和谦逊的上位者。

    信宿没被林载川暴打过,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水平,犹疑问了一句“那你受伤了吗”

    林载川道“不碍事。”

    “别担心啦,我们林队可是很厉害的。”章斐从上而下打量信宿一眼,玩笑道,“就你这小体格,林队一只手就能把你拦腰扛起来。”

    信宿低头望着自己细伶伶的一截腰,感觉这人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温和地一笑,慢条斯理道“扛起来也太粗鲁了,我还是更喜欢优雅一点的姿势。”

    章斐“”这话可不兴说啊小伙子。

    贺争问“那许幼仪还要继续审吗”

    林载川略一沉吟“先带下去吧。”

    信宿从他的身上都撬不出来一个字,恐怕就算把证据甩到他的脸上,许幼仪也不会透露实情。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警察们加班结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办公室,很快就剩了信宿和林载川两个人。

    “

    你真的没事吗”

    信宿往下看了一眼,“感觉你的右腿好像一直不敢受力。”

    从林载川进来,一直是左脚支地站着,右脚只有脚尖轻轻点地。

    林载川的膝盖骨确实在打斗的时候受了点伤,但还在可以忍耐的范畴,并不严重。

    林载川道“只是碰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没事的。”

    信宿又问“你觉得,他们是谁的人”

    “我不知道,”林载川叹息道,“这起案子,一直给我一种大雾遮眼的感觉。”

    干刑警时间长了,对真相会有一种敏锐的嗅觉。

    林载川十二岁之前都在市局长大,后来又被国安部带走秘密训练了五年,从小到大都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对犯罪案件的阅读能力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但很少有案件会让他觉得这么棘手。

    林载川一时没说话,忽然又转头看向他,“你觉得,刑昭可能对刘静做过什么”

    信宿也不能确定,但就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李子媛的经历跟刘静很有可能高度相似,都是刑昭手底下的受害者。

    他心里有了猜测,但不能给林载川“剧透”的太明显。

    信宿斟酌回答道“学生通常不会怀疑自己的老师,尤其是在困境中向她伸出援手的老师,刘静可能毫无防备就去了刑昭的家里。”

    “刑昭强迫了这个女孩,并且留下某种证据作为威胁,让刘静不敢报警。既然许幼仪是知道内情的人,那么我猜,刑昭还不止让她服务一个人,许幼仪或者他的父亲许宁远就是其他的服务对象,然后,许幼仪把刘静从刑昭的手里拯救出来,自诩是拯救失足少女的英雄。”

    林载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信宿不明所以,同样跟他对视,但他眨了眨眼睛,语气几乎低的暧昧不清,“林队长,书上说,像我们这样长时间对视不笑场的人,代表暗恋对方。”

    林载川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反而向后退了一步,皱起眉盯着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声线道“在今晚之前,我从来没有提到过刑昭这个人的名字,我们的调查目标也没有放在他的身上、不清楚他跟刘静之间的关系,其他人甚至连刑昭是谁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清楚他是教师出身、985硕士学历”

    “你私下调查过他,为什么你们似乎并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信宿神情有刹那的停滞,眼中的笑意微微定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些。

    “虽然非常隐晦,但你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影响着这起案件的侦查方向,我有这样的感觉。”林载川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信宿,如果事情的真相跟你推测的相差无几,我想有些事你有必要跟我解释一下了。”

    从接触张明华的案件开始,信宿的每一个“猜测”都成为了既定现实,他的“预言”精准地可怕,好像他早就知道什么一样。

    信宿垂着眼安静许久,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听上去竟然非常愉悦。

    他笑的直不起腰,半天才缓过来,手指搭在林载川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林载川,我真的很喜欢聪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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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宿在他面前低声耳语,语气近乎亲昵,“到时候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可以告诉你。”

    耳边送来带着微弱男香的气流,林载川微微转过头,眼神复杂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一直知道,信宿进入市局的动机可能并不单纯,这个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父母的死因、冷漠傲慢的性格、对于犯罪的极度敏锐种种蛛丝马迹,都暗示着信宿大概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曾经,不能把他当做普通同事来看待。

    而且林载川有一种预感,信宿刚才说的话,很有可能是事实。

    信宿的身份跟他们不一样,处在那样的圈子里,他有更多获取信息的渠道那些“上流社会”里特有的信息。

    他应该知道了什么,但出于某种原因不方便直接透露,反而选择用更隐晦的方式来引导警方办案的方向。

    信宿看他不说话,眼底笑意微敛,轻抿了下唇,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林载川莫名“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我不知道你暗自调查过什么,又为什么选择把得到的信息隐瞒下来,这是你的个人意愿,我目前不会干涉但你应该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不需要我来提醒你。”

    需要在警方面前遮遮掩掩的,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林载川是在提醒他手段不要“过界”,信宿心领神会,温和回答道“我明白的。”

    跟信宿这样的人说话点到为止就足够了,林载川没再说什么,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嗯,”信宿抬起两只手伸了个懒腰,好像刚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带着鼻音懒懒说“真不想加班啊。”

    林载川瞥他一眼“你也可以不加班。”

    信宿笑了声“算了,我还不想每天去操场跑三千米,总归是自己选的路,加班也是没有办法的,我就是在善解人意的上司面前小小地抱怨一下下次你给我打电话,我还是会来的。”

    信宿声音天生带着一点鼻音,尤其在林载川面前,说话的语调就总是跟撒娇一样,听起来软绵绵的,带着点欲擒故纵的意味。

    只不过林载川在这方面一向不敏感,也听不出什么“以退为进”。

    临走前,信宿又问了一句“今天晚上动手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载川道“警局的同事不会透露我的行踪,如果那些人不是一直跟踪我,就是在我到达盛才高中以后,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普通教师没有那么手眼通天,林载川前脚刚进学校、后脚就被人盯上,对方甚至明目张胆到懒得掩饰。

    信宿神情微冷,淡淡道“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林载川刚查到刑昭的头上,就有人想除掉他灭口

    ,

    就算下手不成,

    还能嫁祸到许宁远的身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他们最多只能算是被送上门的炮灰,从那个人嘴里应该问不出什么。”

    被林载川带回市局的那个男人叫王吉良,有过犯罪前科、还有故意杀人逃逸的案底,档案上一片飘红的“丰功伟绩”,如果不是送到林载川面前自投罗网,警方说不定还抓不着他。

    不过跟信宿猜测的一样,他不知道任何关于这起案子的内情,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随时可以被当做弃子的杀手至于雇主,他一口咬定是一个姓许的有钱人,定金通过现金支付,没有留下凭证。

    晚上十点半,林载川从市局回到家,推开防盗门,黑暗中一道身影从客厅里扑了过来,精准落到了他的身上。

    林载川把“投掷物”双手接到怀里,揉揉它的毛发,带着些歉意低声道“抱歉,最近有些忙,回来晚了,是不是饿了”

    怀里的庞然大物“呜呜”地叫了两声。

    林载川伸手打开灯,一条体型高大的德牧围着他,在他的腿边不停转圈,用鼻子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这是林载川两年前领养的退役警犬,叫“干将”,十一岁“高寿”了由于警犬长年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以及实地作战,体能消耗过巨,寿命通常比其他犬类要短许多,能活到十岁以上的警犬都非常罕见。

    干将本来有个老婆,取名也取了一对,只不过后来那只警犬莫邪在一次缉毒行动中牺牲了,于是名字也只留下了一个。

    林载川摸摸它的头,往碗里倒了一些狗粮和钙片,“快吃吧。”

    干将却只是闻了闻,不感兴趣似的,然后轻轻咬住林载川的裤脚,小心把他往沙发上拖。

    林载川顺着它的力道在沙发上坐下。干将喉咙里呜呜低声叫着,又转身跑到客厅角落里,用牙齿叼了一个白色医药箱回来,放到林载川的面前,还用湿乎乎的鼻子往前拱了拱。

    林载川怔了下,然后眼里浮起一丝笑意,轻声说“谢谢。”

    警犬可能有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敏锐嗅觉,又极通人性,只是闻到林载川身上跟人接触过的气味,就知道他受了伤。

    林载川伸手脱下上衣。

    他的身体骨架偏小,可能是从小就练柔术的原因,他的身形比普通成年男人要窄许多,腰肢劲瘦,肌肉层漂亮纤薄,又蕴含极具爆发力的美感是把二百多斤的男人扔到空中还能转个圈再落地的强悍力量。

    只不过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伤痕遍布,有过肢体碰撞的地方浮起明显的青紫色,左腿膝盖骨节更是瘀血一样突起,一眼看上去让人心惊肉跳。

    林载川垂眼打开医药盒,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温热后覆到了膝盖上,慢慢地按揉起来。

    那分明是让人看着就觉得疼到倒吸冷气的画面,林载川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早就习惯了忍耐这种疼痛。

    干将蹲守在他的面前,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哀叫声。

    这种伤在几年前林载川根本都不会在意,只是受过那次重伤之后,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固”被重新粘合起来的瓷器,稍有不慎就可能再次全盘碎掉。

    他的右手到现在甚至都没有办法开枪。

    林载川上完药,低下头在干将的脑袋上轻轻蹭了蹭,“好了,别担心我。去吃东西吧。”

    干将闻到他一身浓重药草的味道,这才去开始吃夜宵。

    十一点,林载川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感到一阵丝丝缕缕的、绵密的、如蛆跗骨的阴冷。

    这种轻微却又清晰的疼痛已经伴随他很久,这么多年,他已经学会跟它们共存着陷入沉睡。

    林载川很少做梦,因为每次从市局回来都非常疲惫,没有精力用来做梦,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晚上他又梦到了五年前的那件事

    朦胧间,他的意识里似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而又温柔的。

    “载川,你要坚持下去,你必须醒过来。

    “还有很多罪恶等待着你去清洗,还有很多英灵的眼睛需要你去阖上。”

    “那些牺牲的同事还在看着你,你要带着他们的心愿一直向前走下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很快都会好起来”

    “告诉我,斑鸠是谁”

    静谧黑暗中,林载川心头一阵强烈悸动,缓缓睁开眼。

    梦里那个人的声音说不出的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但他其实再没有听到过那样低回温柔的、处于变声期特有的少年嗓音。

    阎王。

    听安插在“霜降”组织内部的同事说,阎王在那件事发生之后,销声匿迹了半年时间,当时很多人以为阎王死了,组织内部各种言论众说纷纭,阎王却始终没有露面,直到半年后某一天,他才终于再次行动,为组织清理了一块非常难缠的“绊脚石”。

    林载川知道,他最后开的那一枪很可能击中了阎王,那半年时间他应该在卧床养病,所以没有任何消息。

    霜降原来的领头人周风物在三年前突然病死,这个犯罪组织后来由一个叫“宋生”的年轻人接手掌控,但听说宋生和阎王向来关系不合,上位后便开始处处打压阎王的势力,组织内部隐约有要分裂的趋势。

    只是霜降上面几个领头的做事滴水不漏,那些卧底的同事也不能接触到这个组织的核心,获得的线索非常有限,甚至他们连阎王的长相都不知道。

    五年了。

    不知道那个危险、阴郁、善于伪装的少年,现在又成长成了怎样可怕的敌人。

    林载川一直想不通阎王为什么要救他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不是阎王对他的伤口进行临时处理,他根本撑不到警方的救援。

    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不想让自己的“玩物”死的太痛快,又或许,有其他什么原因。

    听说阎王性格古怪、喜怒无常,身边的人都很难摸清他的心思,更别说跟他只有短暂相处的林载川。

    林载川醒来的时间实在不巧,凌晨四点,闭着眼酝酿不出倦意,他许久睡不着,又不自觉想起信宿。

    除了在刑侦方面惊人的天赋,这个人基本不具备一个人民警察该有的道德素养,好像天生就缺乏信念感、责任感和同理心或者说因为过度理智,以至于显得人情冰冷。

    甚至有意无意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恶意,像盛开的鲜红玫瑰那样,将锋利的刺藏匿在美丽到具有蛊惑性的外表之下,艳丽、冷漠而危险。

    信宿身上或许发生过许多事,很可能跟他的父母有关,林载川没有揭人伤疤的爱好,他对手下人的性格、行为向来宽容,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错误,他就几乎不会插手干涉就信宿这样轻挑懒散的工作态度,但凡换个性格强势一点的上司,小鞋都给他穿到两米高。

    至于有些事,信宿不想曝露于旁人眼前,林载川也不愿意勉强他。

    只是信宿给他的感觉一直不太好,对刑事案件的阅读能力、分析犯罪动机时的机敏、面对嫌疑人的审视与冷漠,都不该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应该有的反应,就好像他亲手接触过什么。

    神秘、危险无法信任。

    林载川无声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浅眠到天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