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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在遇见苏淮之前,路与北的确是有点小洁癖。

    也算不上洁癖,只不过是富家小少爷被权势金钱惯出来的穷讲究罢了。

    比如出去聚餐,不是分餐制的食物绝不入口,比如打球时再渴也不会和队友分享同一瓶水,比如日常生活中如非必要,从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一尺距离以内,等等等等。

    只不过这些矫情的毛病在和苏淮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早就已经不治而愈。别说同喝一杯奶茶,现在就算是同用一根吸管那也完全没在怕的。

    两人回到寝室,对着卷子解决掉困扰了路与北一个晚自习的物理大题后,又闲聊了几句假期计划,转眼也就到了休息时间。

    苏淮洗过澡换了件黑色的睡衣,虽然比起昨晚上穿得那件也不厚实多少,但是这回总算是遮得全面,没透出什么不该叫人看见的风景了。

    互相道过晚安,苏淮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突然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正对面的床位传过来。

    他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惊醒,翻了个身睁开眼,正对上另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路与北原本还凝神屏息,生怕弄出动静,这下见苏淮醒了,反而不再偷偷摸摸,索性耍起无赖直接攀着栏杆翻了上来。

    他们宿舍床虽然是特殊定制,比普通学校的下桌上床要宽敞不少,但装着两个大小伙子还是立刻就显得拥挤起来。

    苏淮掀开被子坐直了,看着大半夜盘腿坐在他对面的路与北,混沌的脑子里慢吞吞地开始思考这到底算不算宿舍性骚扰。

    他打了个呵欠,勉强提起精神“你来我床上干什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不困吗”

    “我睡不着。”

    路与北压着身子看着苏淮抱怨,“可能是晚上的那杯奶茶,我已经瞪着天花板数了一千只羊了。”

    一千只羊那对于沾床就着的路与北来说问题确实有点严重。

    苏淮被他冷硬的面孔上浮现出的近似委屈的表情弄得失笑,终于清醒过来“那要怎么办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冲淡一点你胃里的茶多酚”

    路与北看着他脸上隐约闪过的笑意,狐疑道“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怎么会”苏淮收敛了笑容说。

    路与北观察他两秒,突然咬牙切齿扑过去“我不信。”

    苏淮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但床上毕竟就这么大点空间,挪了十公分还是没能躲开。

    两人扑腾着打闹了会儿,纤长高挑的少年终于还是被另一道更健硕高大的身影压制,路与北撑着手臂伏在他身上,借着窗外昏黄的路灯看他好一会儿,低声感叹“你脸好小。”

    苏淮听着他沙哑的声音落在耳侧,心头一跳,赶紧抬腿踹了一脚将他踢开。

    路与北这次没反抗,挨了一脚后闷笑了声,随即整个人报复似的压下去。抱着他的腰,又借力翻了个身,这才彻底安生下来,并排躺在了他身侧。

    “滚到你自己的床上去,就这么点位置,也不嫌挤”苏淮骂道。

    “怎么就挤了,我觉得这床的大小正正好。”路与北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玩世不恭地惬意笑着,“以前怎么没发现,一个人躺着空了,还是两人躺着合适,哪哪都圆满。”

    入了秋,几场雨一下,气温立刻来了个大跳水。

    明明这会儿已经只有十度,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多躺了个火力十足的路与北,苏淮竟觉得有些燥热。

    他背过身,朝靠墙的那面靠了靠,将两人之间的空隙拉开了些“我看你是快放假了,兴奋的睡不着。”

    “连上中秋带国庆,总共只有四天半的假,连睡个懒觉都够呛,有什么值得兴奋的我宁愿跟你在一起上课。”

    路与北瞥一眼苏淮的背影,也跟着转身,宽厚的前胸贴上他的后背,手臂也自然地环了上去。

    苏淮的睡衣不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上移了些,路与北的手往上一蹭,正好摸到他一小片露出的肌肤。

    “嗯你竟然有腹肌是练过吗,几块”路与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忍不住将整只手从衣摆处伸进去仔细感受了下,眼神兴奋,跃跃欲试,“我有八块,我们比比”

    “比你个头”苏淮摁住他在自己腹部揉捏作怪的大手,终于忍无可忍,低声骂道,“如果不睡觉的话就滚下去”

    “我这不是好奇么,谁让你从来不跟我一起洗澡,平时想看都没得看。”

    苏淮很少会对路与北发火,能听见他难得爆粗,路与北也明白再得寸进尺下去是真的要惹活菩萨发飙,轻轻笑了声,赶紧见好就收“睡了睡了。”

    他闭上眼睛,额头抵在他的颈侧,调整着呼吸“晚安。”

    本来昨天熬了个通宵后今天就一直精神不振,这会儿躺在苏淮身边,迟来的倦意终于找上了门。就在他话音落地没几秒,整个人几乎立即陷入了深眠。

    苏淮感受着身后路与北平缓下去的气息,因为两人离得太近,仿佛连彼此的心跳声都在彼此的共振中变得震耳欲聋。

    明明他们两个人用的都是同一套的洗护用品,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味道在路与北身上就显得格外嚣张霸道,就如同他本人一样,充满了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他将路与北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又尽可能地往前挪了挪,直到整个人几乎贴上墙壁,这才深深吐出了口浊气,慢慢合上眼睛。

    虽然床上挤了些,但这一晚两个人意外地睡得都还算不错。

    常年的生物钟让路与北次日凌晨四点多就睁开了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手脚并用地将苏淮缠在了怀里。

    苏淮身形高挑修长,看着纤薄却并不羸弱,浑身一层薄薄肌肉恰到好处地隐藏在衣服下面,抱在怀里竟然异常舒服。

    他偏过头,就着窗外还未熄灭的路灯光线看着同寝以来第一次共床的枕边人,好半天,像是想起什么,将自己的手放在他脸侧比划了一下。

    真的好小。

    还没有他的手大。

    苏淮睁开眼,第一时间没看见熟悉的天花板,反倒是对上了一张颇具冲击力的帅气面孔。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昨夜对方强行霸占了他一半床铺的无赖行径,撑着身子坐起来“你在干什么”

    路与北一点也没有偷看被抓包的自觉,他收回了自己的手伸了个懒腰,看着他理直气壮地扬唇一笑“为接下来一天繁忙的学习生活充电。”

    苏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从床位将自己的校服外套抽过来披在身上“充好了吗”

    “当然。”路与北按着床围栏跳下床“我现在甚至能直接去操场跑个两个五千米。”

    苏淮上下打量他一圈,点了点头“正好,今年的运动会的长跑项目,那我们就指望你为四班争光了。”

    假期前的最后大半天,其余几门任课老师紧赶慢赶,终于在放学前所有联考试卷评讲结束。

    在高度赞扬了全班同学经过努力获得的优异成绩后,以老郑为首的老师们又大方地分别为每门课格外追加了两张试卷,美名其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陈玉清看着手上厚厚的一沓试卷愁眉苦脸“给不知道的看到了,还以为我们要放假到过年呢。这就四天半工夫,怎么可能写得完”

    苏淮随手翻了翻卷子“不用写完。都是些基础题型,以你的水平,做做最后两道大题巩固提高一下就差不多了。”

    “也是。”陈玉清也跟着翻了几张,盘算一下,发现工程量确实不大,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这么说来,这些你应该都不用做了,题目对你来说可能太小儿科。”

    苏淮没应声,还是将所有的卷子都收起来“但是我得提前把思路整理出来有些题是真题,还有些借鉴意义,之后放假回来可以给与北参考着改错。”

    陈玉清正低头琢磨数学公式,猝不及防被喂了口柠檬味的狗粮,怔愣一秒后缓缓抬起脸,嫉妒的是面目全非“路与北何德何能啊,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福气啊”

    苏淮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抬头看了眼被老郑叫去门口谈着话的路与北,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几不可闻地低声说道“不,能够帮到他是我的运气。”

    随着最后一堂课后学生鱼贯而出,衡高校门拉上的那一刻,短暂的中秋国庆小长假终于拉开了序幕。

    傍晚刚下过雨,巷子里几处凹凸不平的洼地积了些水,湿哒哒地黏在鞋底,随着走动发出“沙沙”声响。

    苏淮单手背着书包顺着狭窄的石板路一直往深处走,只是刚刚走到半道,却在中途的路灯前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突然朝着身后看了一眼。

    天已经黑了,巷口没什么人,只有一颗几十年的老梧桐在那戳着,在夜里被风一吹,看上去鬼影重重,张牙舞爪。

    苏淮冷着脸定定地看了那颗老树一会儿,没出声,又转过身,重新往巷子深处走去。

    当年苏义明欠的钱里有一部分是高利贷,本来数额不算大,却因为无止境的利滚利变成了压倒全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义明跑了后,白书瑶为了堵窟窿,几乎脱了一层皮。

    虽然x市是她的老家,但是能卖的家产也早就被她卖了个遍,只剩下最后一处超过50年房龄,面积小的可怜的国企老员工宿舍,因为实在卖不上价,才被勉强保留下来给他们娘俩做了个临时的落脚处。

    苏淮到家的时候白书瑶还没回来,他打开灯,将书包放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二十几平的老职工宿舍原本只有一室一厨,虽然苏淮后来找工人用木板强行隔出了两间卧室和一个仅能放下一张简易木桌的小客厅,但卫生间却是实在腾不出空间。

    好在这片的公共厕所就在旁边,凑合凑合倒也能过。

    他走到厨房,将冰箱里剩了的蔬菜拿出来洗干净切好,就着化完冻的肉,简单做了几道炒菜。

    等最后一道紫菜蛋汤出锅,门口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混合了钥匙叮当撞击的急促脚步声。

    “回来了洗洗手,可以准备吃饭”

    苏淮解下围裙端着汤碗走过来,视线扫过白书瑶略有些惊慌苍白的面孔,声音一顿“发生什么事了”

    小小的屋子灯光却明亮,白书瑶站在灯光下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儿子,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轻轻舒了口气,慌乱的神情逐渐镇定了下来。

    她将手中便利店的袋子放到柜子上,温柔的眉微微皱着“没什么,只是最近好像总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我。”她抿了下唇,又摇了摇头,改口道,“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如果是说三年前,苏淮还是那个生活富足的小少爷,他可能根本不会多想。

    但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垂下的睫毛遮住了浅色眼瞳里闪过的暗色,苏淮给白书瑶盛了饭,嘱咐道“不管多不多心,小心一点总不会有错,毕竟平时在家就只有你一个人。”

    沉默一会,又说“我们欠的债这个月底就差不多能还完了。入秋天黑的早,你眼睛在夜里又不太看得见,晚上琴房的兼职就别去了。”

    白书瑶是出生书香之家的独生女,虽然不说大富大贵,但过去几十年也是家里精心放在手中养着的。

    顺遂了半辈子,没想到在四十岁的时候遭了难。

    先是父母车祸去世,不出两月又被破产的丈夫抛弃,明明前半辈子是只知道弹琴画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太太,如今也不得不为了生存东奔西走,成了个被生活磋磨的普通女人。

    但好在白书瑶终究带着苏淮两个人一起咬牙熬了过来。

    她听着苏淮的话,本来想说,这次应该只是自己被当年上门逼债的人吓怕了,草木皆兵罢了,但是看着苏淮坚定的样子,心中一暖,终究还是点点头,温柔地笑了笑“好,那明天我就不去了,陪我们阿淼一起,在家过中秋。”

    今年的天气实在不好,明明是个难得连着的长假,却从中秋前一晚开始,连续三天都没放晴。

    已经是国庆第二天,下午短暂出了半天太阳,但不到傍晚,却又开始飘起雨丝,淅淅沥沥的,延续了半个多小时都不见停。

    潮湿的雨天,一盏老旧的白炽灯,将昏暗逼仄的巷子和人潮如织的街道分割成鲜明的楚河汉界。

    巷子深处,激烈的缠斗声随着不堪入耳的叫骂隐隐约约传出来,最后又伴随一阵更激烈的惨叫而归于平静。

    小雨在青石板上印出斑驳的湿痕,从巷口透过并不十分明亮的灯光,依稀能看见里面闪动的人影。

    除了倒在地上蜷缩着的两个男人,旁边还站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

    他微微倚着墙,身上已经被雨淋得半湿。伸手拨开垂落下来贴在额头的碎发,露出一双深邃而冰冷的琥珀色眼睛。

    苏淮蹲下身,将离他最近的那个瘦高男人衣领提了起来。

    看着对方青红交错的一张脸,用手中的木棍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压低了嗓音轻声开口“冤有头债有主。我再说一遍,是苏义明在你们手里骗了钱,你们想要就去找他还,还不上的话,剁他的手还是跺脚都随意,再不济,他不是还有两个肾

    但不管是谁让你找到这里来,告诉他,我和我妈都已经和苏义明没有关系了。如果再让我在这一片看见你们跟踪她你知道我还未成年的,对吗”

    男人显然是没想到苏义明家的儿子看着乖巧,却是这么个不要命的狠角色,他这会儿已经被打服了,浑身疼得像是散了架,只能哆哆嗦嗦点头“知、知道”、

    苏淮松开手,扯了扯嘴角“滚。”

    男人不敢耽误,龇牙咧嘴地抽着气,强撑着将另一个在地上翻滚呜咽的兄弟拽起来,一瘸一拐忙不迭地走了。

    苏淮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眼前,伸手擦了下脸上混着血与灰尘的水渍,走了几步,丢了棍子,将被自己扔在巷口的书包捞起,单肩背在肩上,垂着眼朝着外面的繁华街道走去。

    明天是衡高假期的最后一天,本来还想着回家陪他妈抽时间去医院做个眼睛的复查,但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也是泡汤了。

    苏淮停在街边的橱窗前,透过玻璃反光看了看自己战绩斐然的一张脸,叹口气,从书包夹层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那个钢琴头像发了条消息。

    临时被同学介绍给他初中的弟弟补课,答应了给平时的三倍课时费。今明两天我就不回去了,放完假直接返校。

    消息发过去,很快那边就传来回复。

    我知道了。但是不要太辛苦,高三已经很累了,淼淼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苏淮看了那条短信好一会儿,熄屏将手机收了起来。

    现在家是暂时回不去了,学校那边因为做了离校登记,直到假期结束前,宿舍恐怕也进不去,那他现在该去哪呢

    苏淮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仰头看着雨丝飘落,突然生起了些许疲惫。

    周围的人撑着伞,三三两两行色匆匆,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是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去青旅开个房吧,还需要买一套换洗的衣服。

    苏淮吐出口浊气,重新振作起来,恢复冷静的大脑迅速地地安排着着今晚接下来的行程。

    天色越来越暗,室外的气温也早就跌破了两位数,雨水黏在身上慢慢渗透进皮肤中,带来一点麻木的刺痛感。

    就在苏淮准备动身时,一只手突然从斜后方伸过来,将他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他未防备,下一秒,已经冻得发麻的手指被另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

    刹那间,因为低温而陷入滞凝状态的血液在这种温暖中,也似乎开始重新流淌了起来。

    苏淮抬头,撞上一道带着淡淡戏谑笑意的视线。

    但那双眼在看清他色彩斑斓的脸时,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本街头偶遇的惊喜顷刻散去,瞳孔收缩了下,紧接着倏然爆发出了一种叫人心惊的狠戾凶蛮来。

    带着薄茧的指腹小心地擦去苏淮脸上残留的血迹,路与北将他的脸捧在手心,目光紧盯着他唇边的伤口,冰冷阴鸷的声音从紧咬的唇齿间一字一顿挤了出来“是、谁、干、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