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啊,明明离她的生日还早,更何况是二十四岁的生日。
江会会看着他,那样的表情分明不是属于周宴礼的。
她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她伸出手,泪水自下巴滑落,滴在她的掌心。
没一会儿整只手全被浸湿。
看着上面的泪水,她疑惑地愣在原地。那种难过不是源于记忆,更像是出于身体的本能。
看到她哭,周宴礼也慌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江会会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有点难过。”
周宴礼沉默了会儿,也不说话了。
俩人并没有立刻回病房,他嫌里面太憋闷,而且和那么多人睡在同一间病房,怎么想怎么别扭。
于是江会会陪他去顶楼待了一会儿。
好在今天不是特别冷,有太阳,在这里晒一晒,对身体也好。
江会会时刻注意着他的身体状况,哪怕他一个细微的皱眉她也能注意得到。
不过他最近变得沉默了很多,总是看着她发呆。
江会会觉得他失踪的这些天肯定发生了什么。
原本她和周晋为打算继续去找他,结果刚出门,就在她家小区楼下发现了睡在马路边上的周宴礼。
他睡得太熟,怎么喊都喊不醒。江会会直接吓哭了,以为他死了。
周晋为安抚她“别担心,他只是睡着了。”
然后将他背上了楼。
这才有了后面周宴礼醒来后发生的一幕。
突然消失不见,又突然出现,这一切都满是疑云。
但如果他不想说,江会会也不会勉强。
只是她还是担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如今这样。
她甚至怀疑他得了分离焦虑症。
自己一旦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慌乱,焦虑,不安。
顶楼很安静,或许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这里寻短见,护栏加增的很高。
江会会看着楼下,这个点来医院的人很多。
有来看病的病人,也有陪同的家属朋友,也有过来探望病人的人。
周宴礼单手揣兜,目光懒散的和她看着同一处地方。
是角落的花坛,一家三口正坐在那里,享用简单的盒饭。
但他们看上去很幸福。
男人将盒饭里唯一的一只鸡腿给了妻子,妻子和他相视一笑,又喂到儿子嘴边。
小男孩只是咬了一口,让妈妈吃。
很平凡,很节俭,却又朴实的幸福。
可能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家三口间,再普通不过的相处日常。
在旁人眼中,却是拼尽全力,跨越时间和生死,都没有办法实现的奢望。
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是周宴礼率先开口,将一切
打破“那个人如果能看到你,看到平平安安的你,他一定会很开心。”
江会会抬眸。
对于他口中的“那个人”,她存在好奇,又好像懵懵懂懂的能猜到一些。
周宴礼垂眸,笑容有些勉强“虽然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过一次。以前总觉得,他那个人冷血,不近人情,做事不留情面。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和他搭上关系的人太多太多,各种谄媚奉承。他从来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可那次我入选省级泳队,成为国家二级运动员。那些人提着礼物上门祝贺。
放在从前,他们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在闸口就被警卫员给拦了。
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收下那些东西。他甚至还和他们道谢。他应该是真的高兴,喝了很多酒。到了晚上,他走到我的房间门口,一言不发的看着我,看了很久。当时我没看懂他那个眼神的意思,现在我想,应该是欣慰。”
江会会听完他的这段话,得出一个结论“他很爱你。”
周宴礼低下头“这我就不清楚了,那个人感情很淡薄的。”
江会会笑了笑“人总会在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选择逃避,殊不知在逃避的那一瞬间,答案就已经出来了。逃避,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变相的默认呢”
他笑她“你倒是满口哲学。”
她摇头“这叫旁观者清。”
周宴礼这会儿又是淡淡的嗤笑“你算什么旁观者。”
明明是整个故事里的,对人物的影响,和情节推动,至关重要的人物。
甚至可以说,她就是整个故事的核心。故事因她而开始,也将因她结束。
周宴礼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肯定是有原因的。
是他的遗憾,还是周晋为的遗憾。
亦或者,是江会会的遗憾。
他又将视线放在了角落的花坛,一家三口已经吃完饭准备离开了。
爸爸一只手抱着小男孩,另一只手牵着妈妈。
太阳开始落山,一家三口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的很长。交叠在一起,成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刚住院的那几天,周宴礼是“症状”最严重的时候,江会会甚至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超过一米。
上厕所他跟着,洗澡的时候他也守在外面,自己举着输液瓶。
时间长了,他便在这个楼层的病人和护士之间出了名。
说从未见过这么黏人的男孩子。
明明看外形和长相,他都不是娇气斯文那一挂。
周宴礼趁江会会刚好在医院,让她再去做个全身体检,尤其是肺。
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之后,她的体检就变成了一个月一次。距离上一次体检还没过去多久。
但周宴礼坚持,非得让她再做一次。
没办法,病人最大。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情绪脆弱的病人。
所以江会会秉承着事事都顺着他的理念,点头同意了。
她在周宴礼这个病人的陪同下,花了半天时间做完全部体检。
结果最快后天才出,正好她这几天都在医院。
周晋为下午过来,给他们带了晚饭。
还有周宴礼的一些换洗衣服。
他让江会会回去休息,他来替她。
周宴礼坐起身,一脸的不情愿。
周晋为耐着性子“让她回去休息一下,这边太吵。”
周宴礼低下头,不说话了。
周晋为看他这副模样,沉默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她明天就来了。”
周宴礼顿了顿,抬眸看他。
这语气,倒有点像二十年后的他爸。
江会会离开后,他们之间的气场和氛围明显不如她在时的温和。
但好在没吵架。
周晋为看了眼输液袋的余量,按响床头铃将护士叫来。
拔针的时候,周晋为就在旁边看着,他问护士“明天还要继续吗”
护士说晚上还有两瓶,接下来的几天如果身体没有不适的地方,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他点了点头,和对方道谢。
护士走了之后,隔壁床的奶奶跟他们打招呼,笑容慈祥“白天那个小姑娘是你们的妹妹吗”
周晋为没答话,周宴礼笑着介绍“是我妈,他老婆。”
说后半句时,他还伸手指了指周晋为。
周晋为生平第一次照顾病人。
应该说,生平第一次照顾江会会之外的人。
尤其还是在这种多人的病房里,比他自己躺在上面还不自在。
他看了眼旁边椅子上随意堆放的外套和毛衣。是周宴礼昨天洗完澡后换下来的。
他收叠好,打算让家里的佣人明天过来,把这些拿回去洗干净。
听到周宴礼的话后,他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个老奶奶显然也被他的话弄懵了,很快又恢复到往常的和蔼笑容,似乎认定这只是小朋友开的一个玩笑。
从他住进来到现在,这两个人就一直陪着他。看着都是同龄人,却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小姑娘文静温柔,很有耐心。
那个男孩子倒是瞧着沉默少语,性子冷淡,但也能看出来,他还是很关心病人的。
每次对方提一大堆看似无理的要求,让他带游戏机,带哪家店的饭菜,甚至连喝的水都要指定哪个牌子。
他无一例外,皱着眉,不等他将话说完就离开。
但下次再来时,不论是游戏机还是饭菜,亦或者是水的牌子,都和他提的要求完全一致。
奶奶在这个病房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同病房的除了她,还有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女孩。
病症不同,但大家受到病痛的折磨,都很沉默,包括病人家属过来时,脸上也同样带着哀愁。
所以整间病房总是阴郁压抑,好像上方盘旋的都是暗沉的乌云。
可他们的到来Θ,却给病房增加了几抹少见的亮色。
次日一早,江会会就过来了,还带了自己做的饭菜。
好在周宴礼和周晋为的口味一致,她不需要多记一个人的忌口,做起来简单许多。
周宴礼总会为一点小事吃醋。
譬如江会会多给周晋为夹了一块肉,再譬如,他的汤居然比自己的多出一毫米。
周晋为“”
江会会又急忙给他添了一勺,这才平复了他的醋劲。
虽然周宴礼会在这种小事上争风吃醋,但他对周晋为的态度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
后者留在这边守夜,因为是多人病房,条件相对来说比较一般。
之前江会会留宿起码还有个床。
同病房的小女孩因为害怕,她妈妈干脆辞职,直接来医院二十四小时都陪着她。
晚上的时候,她用衣服盖着,打算在那张椅子上将就一晚。
周晋为看到了,把自己那张床让给她。
对方一开始还在推迟,毕竟都是陪护病人的家属,把床给她了,那他睡什么。
周晋为摇头,简单两个字就敷衍打发了“没事。”
他这个冷淡的说话态度反而让对方有些不知所措。
即使躺在病床上,也仍旧吊儿郎当像个大爷似的周宴礼和那女人说“您也别推辞了,收下吧,就当给他一个做善事积德的机会。”
周晋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后者毫不畏惧的对视回去,笑容嚣张,带着挑衅。
周晋为没有理他。
那天晚上,周宴礼睡到一半口渴,醒了。
病房的灯早就关了,只有门缝下,走廊外的灯光渗透进来,以及对床的仪器灯还亮着。
在这种朦朦胧胧的灯影中,周宴礼看见周晋为坐在椅子上。
他穿戴整齐,头靠着椅背,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原本打算起床倒杯水的周宴礼停在那里,沉默半晌,他随手拿起一张毛毯,过去给他盖上。
再抬头时,发现隔壁床的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他以为是自己动静太大,吵醒了她。于是压低声音和她道歉。
奶奶笑了笑,声音同样放得很轻“人老了,睡眠就变少了。我是自己醒的。”
周宴礼过去倒了杯水,还不忘奶奶喝不喝。
奶奶摇头,谢过他的好意,又笑着夸赞了周晋为几句“这孩子看着冷冰冰的,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乖孩子。”
周宴礼喝着水,听到奶奶的话,他讥笑了一下。
不是笑奶奶,而是笑“乖”这个字眼居然有一天也会用在周晋为身上。
“还是年轻人的睡眠好啊,针扎进静脉了都没醒。”奶奶笑容温和“你睡着以后护士过来给你输液,本来是想把你叫醒的,但被他拦下
了。你输液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你睡相差,总是乱动,每次都是他替你把手按着,才没有走针。这不,折腾到现在,刚睡着。”
周宴礼听完后,低头看了眼自己拿着杯子的左手。上面的确贴了一张止血胶布。
而周晋为,还在熟睡当中。
那么硬的椅子,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倒是接受得够快。
周宴礼看着他,都有些恍惚了。
二十年前的周晋为,和二十年后的他爸,好像在无形之中,越来越像了。
很快就到了出院时间,医生都有些惊讶周宴礼这个身体素质,比一般人的恢复速度要快太多。
江会会将东西收拾好,认真仔细,生怕遗漏了什么。
原本死气沉沉的病房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热闹了几天,这会儿要走了,其他人都有些舍不得。
小女孩偷偷塞给他们一人一盒牛奶。
她和他们道谢妈妈告诉我,人要懂得感恩。4”
至于她答谢的是什么,可能是周宴礼有事没事就去她那儿教她打游戏。也可能是江会会每次给周宴礼讲故事时,都会把她也叫过来一起听。
周宴礼不止一次质疑这几个故事到底是讲给他听的,还是讲给那个小女孩听的。
哪个十七岁的男高中生特么的现在还在听白雪公主
当然,也有可能是答谢周晋为将自己的陪护床让给她妈妈。
江会会蹲下身子,也和她道谢“谢谢你呀。”
周宴礼经过小女孩身旁时,伸手在她脑袋上薅了一把“早点康复,出院后记得去找哥哥。哥哥带你看真人的。”
他说的真人的是指他最近玩的那款格斗游戏,小女孩似乎很感兴趣,每次都看的津津有味。
江会会皱眉,轻声斥责他“你别带坏小孩。”
周宴礼一脸无辜“我说的是合法格斗,又不是那种地下的。”
他两手空空,周晋为直接扔给他一个包,里面是一些他的日用品。
周晋为手里也有好几个。
住院才几天,东西就一大堆了。
周宴礼皱眉;“你还是不是人,就这么对待病人”
“病人”他也不看他,冷笑着离开,“我看你挺精神的,也不像病人。”
周宴礼怒气冲冲地跟上去;“我最近是不是在你面前太好说话了,所以让你产生了我脾气很好的误解”
他的外套忘了拿走,江会会抱在怀里,看他们这样,轻轻叹了口气。
难得和平相处了几天,又打回原状了。
离开前,她有礼貌地和病房内的其他病人一一打过招呼。
奶奶从枕头底下摸出几颗糖递给她,她笑容慈爱“这个糖很好吃的,你们兄妹三个拿去分一分。”
江会会摇了摇头,脸红红的,她自己也有些说不出口,但还嗫喏着轻声反驳了一句。
“不是兄妹,是”
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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