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也将目光落在了赵仲平的身上, 他的面容沉静,不似过往浮躁。
皇帝一问他,他就站得如青翠松竹,儒雅温和, 回答时亦是恭恭敬敬, 任谁见了不称一句翩翩公子, 君子如玉呢
“阿耶,儿子以为不但不能幽禁, 更不能杀, 还要厚赏封王, 不仅是他要封王,最好还要能为前朝正名, 若有后人一样封王。”
说要封王的不是没有,但赵仲平是头一个提出要为前朝武帝血脉封王的, 这倒是新鲜。
崔舒若也跟着细听, 赵仲平前面的话她并不意外, 毕竟是靠礼法做的太子, 若是他自己都不守礼法, 岂非连最起码的立身之本都倾覆了
故而他不会为了报复赵巍衡跟仙嵩公主就出昏招, 这也是为何崔舒若能坐得稳妥的缘故。但前朝
她很难不有所怀疑。
但皇帝却觉得很有意思,直接抬手叫赵仲平继续说。
“世人皆知阿耶您仁厚,经逢乱世,早没了纲常仁义,若是您主动提起此事,必定能与那些作乱之人分离开来。而那些不知您为人的大小势力,也会因您此举而心悦诚服,主动前来投靠。
封王不难, 予以厚恩更不难。而前朝之人,手无兵权,若想犯上作乱,岂是有区区一个王爵就能功成的”
赵仲平此言一出,众人尽皆侧目。
不是因为不好,而是因为太好了,好到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有备而来。
“好”皇帝满意赞道。
崔舒若在下首不着痕迹的度量了皇帝的神色,她亦当机立断,佯装附和认同,“太子说的极是,不如封废帝位安乐王,以示恩宠。既能彰显您的气量,又能昭告您的仁德。”
有赵仲平开头,崔舒若附和,其余人齐齐对望,多受影响,也都觉得可行。
皇帝原本心中就偏向厚待前朝中人,一则是因为有亲缘,不愿被人背后嘀咕,二则是因信天命,晋室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他们的下场如何已摆在眼前。当了皇帝后,除了迷恋权利,也忌讳这些。
谁说不是因果循环呢
第二日,皇帝便下旨封了废帝为安乐王,之后又连下两道旨意,分别是封前三代王朝后裔为王的,并昭告寻求武帝血脉,一经现世,即刻封为王。
这三道圣旨,不亚于惊雷,甚至比原齐王称帝还要引人侧目。毕竟皇帝到处有,能想着遵循礼数二王三恪,在这种蚕食天下的节骨眼封前朝后裔为王的举动,真是凤毛麟角。
与此而来的,还有对齐国皇帝的赞颂。
人人都在求贤若渴,只有齐国皇帝凭借仁德名声杀出重围。一时间,前来投靠效劳的人接踵而至,并州好不热闹。
在热闹的并州,连献上绝佳计策的赵仲平都要往后站,何况是崔舒若,她隐身在喧嚣中,力求绝不显眼。她横竖是做到了曾经对仙嵩公主姐弟俩的承诺,一个安乐王的爵位,并有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
不过,若是他们今后想不开要造反谋逆,自寻死路,那她可就没法子了。
而从皇帝还是齐国公就一路跟随其左右的人,基本都得到了厚赏,少说也有个伯的爵位。半路出家的,到底远近亲疏有别,普遍要底一等,除非是功绩斐然的,但想在一众人才里出头,那可不是件容易事。
到此时,便能瞧出崔舒若当初的聪明了。不论外来人怎么争抢,就凭她是爷娘的女儿,深受宠爱的衡阳公主,又在齐国公起义时几多相助,就必须有她的一口肉,那是旁人怎么抢都抢不到的。
因此,她不但有公主爵位,还得了绣坊的管辖之权,并管着大军粮草辎重。
女子掌权,还是光明正大的掌权,当真是少数了。
她得的还都是肥差。
加上崔舒若正值妙龄,来投靠的势力头一件事便是想替儿孙求娶衡阳公主。能与齐国皇帝结为亲家,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放心,还便于在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的
不过,齐王大多拒了,除非是极个别真能称得上青年才俊的人,才会私底下把崔舒若喊来问上一问。
至于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崔舒若总能以各种借口拒绝,什么那人使得兵器太重力气太大,怕发生争执,略有不利,又什么这个年纪未曾成婚,总叫人疑心。偶有忽悠不过去的,她就将对方势力不小,来投奔却气焰嚣张,倘若再许以公主,怕是更不好收服。
总之什么话都叫她说了。
皇帝拿她没办法,许是觉得女儿再如何也不可能危及皇位,自己儿子众多,女儿又只有崔舒若跟赵平娘两个,故而很是纵容,赏赐不断。
尽管崔舒若年已十八,却迟迟没有婚嫁,但依旧命人给她修建公主府。等到来日真的成婚,公主府和皇室就是她的底气,什么婆母小妾,想刁难公主,且先摸摸脖颈硬不硬吧,男尊女卑在皇权面前也得让步。
公主府初初建好,崔舒若便时常游走在皇宫与公主府之中。她本就有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力,偶尔出城查看绣坊的帐,再催促底下州郡筹集军粮,有时赶不及宵禁,她虽不必惧,但也嫌麻烦,便会偶尔直接宿在公主府里。
绣坊为并州赚来的钱财不可小觑,如今皇帝的势力较从前更甚,也能顺势将绣坊规模再翻一番,不再仅限于并州或是流民女,而是顺及周边州郡,人一多,事情也跟着变多。总要定个章程才是,否则这么多人招进来,一个不小心就乱了。
为此她在各处奔走忙了足有一月多,好不容易回到并州,火急火燎的便准备入宫看望窦皇后。
她人瞧着都比过去清减,可要是细细瞧,则会发现她的精神头极好。比起在一方天地里养尊处优,还得是立下目标,在外坚定朝前不断攀升来得好,尽管苦些累些,亦比不上精神的欢愉。
但不知是否崔舒若自己隔了太久才回宫,明明一切并无差别,可她总是莫名有些陌生。
她坐在轿撵之上,闭目养神,做的事虽是她乐意的,但也一样会劳累。突然,轿撵似乎停住了,崔舒若抬头,迎面撞上的是两个小轿撵,与崔舒若的规制比起来,两人轿撵前的人手都不及崔舒若的一般,实在寒酸。
崔舒若招了招手,示意行雪靠近,“这两人,你可识得”
不怪崔舒若奇怪,两个女人,一位三四十许,一位正值妙龄,看礼服分明是外命妇。可除了皇后许可,否则外命妇入宫,怕是没几个人能有资格乘坐轿撵。即便她们坐的轿撵是四人抬的小轿,可于礼不合,便是与礼不合。
行雪还真知道,她略低下目光,轻声道“那二位分别是从二品柱国的妻女,且是夏贵妃的娘家人,夏柱国又为十二卫大将军之一,手掌军权。”
一句话就叫崔舒若听了个明白,原来她与她们并不“对付”。
夏贵妃是皇帝登基后纳的妃子,深受宠爱,而今风头渐盛,人人都说其隐有宠冠后宫之势,也就是窦皇后身边有四子二女傍身,且都得用,这才没被压下去。
若换做一般的皇后,娘家再不显,怕是连权都被架空了。
崔舒若匀称的手指轻轻敲打,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而夏柱国的妻女二人此时都下了轿撵来向崔舒若行礼请安,崔舒若的目光落在母女二人的眉眼之上。
的确都生得不错,尤其是夏家女,赞一声眉目如画、仙姿佚貌也不为过。但再好的容貌若是配上不大妥当的算计神态,就令人好感尽失。
夏夫人还好些,到底有了年纪,行事圆滑收敛,即便是世故了些,也能将心底的念头都藏起来。可夏家女不成,娇贵的养着长大,阿耶而今得势,姑姑又受宠,心中怕是有一股冲天傲气无处挥霍。尤其当崔舒若与她的待遇被放在一块对比时,眼底难掩不忿与觊觎,还有不可言说的向往。
可怜夏家女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能将一切神态收入眼底。
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崔舒若不至于小气的计较,但眼前的是夏家人。很多时候,为了维持皇后的体面,窦皇后并不好锱铢必较,但崔舒若可以,她不过是个公主,偶尔蛮横跋扈也可以谅解的嘛。
要知道大齐的公主,可是古往今来所有朝代里最为彪悍的。只要崔舒若没有提着刀把夏家人全砍了,那就算不得出格。
故而崔舒若迟迟不叫起,随着夏家母女俩脸上的得意一点点消弭,变得慌乱不安起来。
崔舒若却是气定神闲。
不知过了过久,她才轻笑一声开口,但落在夏家女而立,明明是清脆的声音却堪比魔音入耳,因不知会从对方嘴里说出什么样的话。
果不其然,崔舒若先是用手指了指轿撵,而后道“此乃内宫,若无皇帝皇后下旨,外命妇到此一律下轿,便是前头常家从一品诰命的七十许老封君都不敢逾越,你们可是身有重疾,脚不能行”
她轻声细语的,连句责骂也没有,可以陪着嗤笑的语气,直接叫人无地自容起来。
可崔舒若欺负人,可不会仅仅嘲讽阴阳两句。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停止,沉沉目光弄得地上的母女二人都心里惴惴不安。只听崔舒若接下来冷声道“既然你们不懂规矩,我就只好替不大识宫规的夏贵妃代为管教了。
你们二人,罚抄宫规百遍,若吃不透,就别出门了”
崔舒若还命行雪到时派两个宫人看着母女俩抄宫规,免得被“有心人”冒名顶替。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母女俩宛如蔫了的霜打菜,彻底没了精气神。
崔舒若的惩罚其实偏重,可她要如此,满地的宫人难道有人敢说个不字还是夏贵妃敢眼巴巴跑来顶撞崔舒若,再落个不知进退、跋扈失礼的名声
没见夏贵妃的宫女也只敢在角落偷看,却不敢上前吗
惩处了两人,还顺带给了夏贵妃一点颜色瞧的崔舒若这才命人继续前行,直到到了窦皇后的寝宫。
崔舒若和窦皇后隔了一个多月才相见,重逢画面不亚于认亲情形,窦皇后一口一个我儿,一声声唤心肝,好一通打量才算安心。
崔舒若则配合着,也不提路上的波折。
一些小人罢了,怎好提出来坏了窦皇后的心情。
可她不提,窦皇后也清楚,甚至会有人上赶着来讨骂。母女俩久别重逢,才坐下用膳,就有宫女进来传话,只见窦皇后面色瞬间不虞,呵斥道“不见,真要是知错了,回她的殿里待着,也去抄宫规。”
传话的人离开了,崔舒若却听出了缘因。
她握住窦皇后的手,神情难掩担忧,“阿娘”
窦皇后摇头,“你且安心,她蹦跶不起来的。等再来几个容色出众,身份高贵的美人,怕是也要被抛在脑后了。我有你们早不在乎什么宠爱,他再过也不得不敬我这个发妻。
我前段日子动怒,并非是为夏贵妃之故,而是因封赏。按律皇后娘家人少说要封一个侯爵,他连妃妾之流的娘家人都封爵厚赏,却不曾为我的娘家人加封。
罢罢罢,此事不提,横竖我窦家可不缺一区区侯爵。你也莫理会这些,但若有人对你不敬,亦不必忍让。”
崔舒若点头称是。
说话间,皇帝的内侍就来了。前头人好打发,这一个却不然。
内侍是最懂得看眼色的人,不管外头有什么流言,他待窦皇后都十分恭敬,崔舒若自不必说,客客气气的请崔舒若跟着他一道前去面见皇帝。
到也不曾透露过什么事,只是让人怀疑是否与夏贵妃有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