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也没想到会撞见魏成淮, 更不知他听了多少。
想想也是,雪下得厚,又是黑夜里, 她刚刚和赵知光说是争吵也不为过, 遥遥隔着,完全不能探觉魏成淮的到来。倒是赵知光, 情绪激昂之下,语调偏高,怕是一个字不落的进了魏成淮的耳朵。
他是习武之人, 本就比常人更耳聪目明。
崔舒若停下脚步, 静静地看着魏成淮,她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开头眼底确实闪过慌乱,但很快就变作坦然。她和赵知光间清清白白,自问无愧于心, 若他误会
这个念头才不过刚刚升起,耳边便传来魏成淮低沉温和的声音, “冷吗”
什么
崔舒若怔愣间, 面前伸出一双大手,宽厚有力,比一般人的骨节更为分明修长,一看便是贵公子的手相, 奈何隐有薄茧,还有划伤留下的痕迹, 叫人清楚的明白,他曾过着怎样艰苦搏杀的日子。
崔舒若不过是因乍然见到魏成淮而讶然,这才略乱了分寸, 可她本就是有急智的人,虽然此刻也不大需要用上,但还是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不需要犹豫,崔舒若握住了魏成淮的手。
甫一握上,她就察觉到了习武的好处,这哪是手啊,和火炉没差了。外头天寒地冻,他穿得也不见有多厚,连件大氅都没有,崔舒若和他一比,穿得像是裹成球的熊,但依旧手脚冰凉,受不得冷风。
而他身形高大,站在崔舒若身边,确实能挡下外侧呼啸奔来的寒风,渐渐的,不仅是手暖,便是泛白的面容也有了些绯色。
是因暖和生出来的,并无其他。
严小妹算是极少数清楚魏成淮和崔舒若关系的人,他一出现,严小妹就放慢了步子,远远跟着,既能护住崔舒若,又不干扰二人,更听不见他们的喁喁私语。
除非他们想不开,喜欢大喊大叫,否则并不需有顾虑。
但魏成淮跟崔舒若都是情绪稳定的人,自然不必担心。
二人漫步在寂静的梅林,底下是厚厚的雪,头顶是漆黑的天,圆月明亮皎洁。
谁也不曾说话,直到天上重新飘起雪花,崔舒若伸手去接,看着雪在她好不容易捂热的手心里一点点融化变水。
她嫣然一笑,眉目欢欣愉悦,是在人前从未有的放松。
崔舒若上辈子常住南方,极少见雪,这辈子却在北地待了好几年,但不论过去多久,绵薄的雪,纷纷扬扬落下的场景,永远会戳中心里柔软的一块,叫人不自觉多看多观多欢喜。
魏成淮则含笑地看着她,目光轻柔。
二人走走停停,他始终屹立在她的身侧。
“累了吗”他轻声问。
崔舒若摇头。
她是不折不扣的美人,目若盈盈秋水,纤秾合宜,肌肤细腻妍丽,梅花四散绽放,有一些悄悄绕到了崔舒若的鬓边、身后,白腻与灼人艳红交相辉映,杀得难解难分,可最后都沦为陪衬,崔舒若的陪衬。
魏成淮道“他纠缠你许久了”
他终于提起此事,崔舒若也不瞒着,照实道“很久,三年四年记不大清了。”
魏成淮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嫉妒的神色,反而握住了她的手,“是我不好”
崔舒若打断他,“你没有不好,他纠缠我时,你尚还在北地,在建康。你肩上有幽州百姓,有你要完成的宿命,我亦然。
他虽纠缠,却无不轨之举。否则,以阿娘待我的真心,怕是早被惩处。你不必为此忧心,更莫与其争执。甚至是我二哥,若要为幽州计,便不可掺和进他们的是是非非,只要你一日是幽州的世子,他们便一日不敢对你做什么。
可要是掺和其中,便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崔舒若早便想告诉魏成淮,但写于书信中,远不及当面说的好。
“好。”他应道。
在崔舒若准备转身时,魏成淮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并不用力,也不至于弄疼她,可那双臂膀是能舞起一百六十八斤南瓜大铜锤的。
她抬头望他,却见魏成淮目光灼灼,如骄阳炽热,“你说的字字句句皆对,只为明哲保身,我也该疏远所有人,不与齐王的任何一个儿子有牵扯。
但我是一个男人,一个倾慕你的男人,若我对赵知光纠缠你的所为视若无睹,你当真觉得我还配站在你身侧吗”
崔舒若一怔,她的每一个字都没错,却理性得令人惊讶,仿佛从未将他视作可以托付之人。
魏成淮叹息一声,他容貌足够俊美,蹙眉也好,发怒也罢,都各有风姿,惹人觊觎。又因为习武身强体壮,体息炙热,雪落在他身上只能挣扎着融化。
他一只手绕到崔舒若肩后,将她环绕在臂间。崔舒若主动侧头,恰好靠在他胸前。雪花似乎也识趣的绕过他们俩,让二人能清净的说话。
但他们都没说话,四周寂静,只有呼啸风声,还有梅花掉落的声音。
最终,先开口的是魏成淮,他仿若认输一般,“我不会牵扯进他们的是非,也不会单独找赵知光不快,但他的事,我另寻法子出手。你说的对,他纠缠你时,我不在你身边,但如今我既在,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我亦知你万事游刃有余,可仍旧盼着,你遇到不快、不喜之事能向我倾诉。
我只恨自己不能做的更好,不能护你周全,叫你心安。
我爱慕你,男子为心爱之人,纵是发疯也使得。”
崔舒若微怔,一只手攀上他的背,坚硬紧实,与她形成鲜明对比。
但打破旖旎的,是崔舒若接下来的举动,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安抚幼儿一般,“嗯,我知道。往后若有何事,我亦会记着有你在身侧。”
她前头轻轻拍着安抚的举动,弄得魏成淮哭笑不得,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笑容璀璨,轻易就被哄好了。
二人出来的时辰太久,不好再继续耽搁下去,怎么也该回去了。
崔舒若先走的,身边跟着严小妹,一直等到崔舒若进去两刻为止,魏成淮才绕路重新进宴席之内。
这样的宴席,再多佳肴也没什么好待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烛光里藏着剑影,字字都要仔细思量,人人都想趁机攀附谋利。
崔舒若重回坐席,只觉得鼻息间的味道转而变成酒臭。
而把酒言欢的赵巍衡和赵仲平更是虚伪得快叠出幻影。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回到自己院子里的崔舒若饮了清茶,驱散眉间倦意,才觉得脑袋一清。她没有喝酒,但闻着酒气人也跟着浮沉,脑袋胀痛。
等到此时,她慢慢复盘一整日的事,突然想起,明明这该是庆功宴才对,可齐王似乎并没有透露一丝半毫对武将们的嘉奖。
如此作为,当真可以吗
但崔舒若的质疑很快得到解惑。
因为第二日齐王就借着小皇帝的旨意,择吉日为赵巍衡跟仙嵩公主举行昏礼。并且接连几道旨意,一个不落的嘉奖封赏了有功的将领。
昨日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彻夜难眠,今日就什么都有了,侥幸的同时,怕是也对齐王感恩戴德。
在齐王玩得一手好御下时,崔舒若却觉得齐王的猜忌和疑心已经到了极致,否则断然不至于为了收拢下属,就如此费尽心思。
说到底,是忌惮赵巍衡。
越是烈火烹油,越是处境危险。
但等到他和仙嵩公主成婚时,因是平妻,亦是声势浩大,并州的权贵几乎都到了。
崔舒若和赵平娘也得去,不是为了公主,而是不让人传出兄妹嫌隙,本来局势就已经十分尖锐了。
不过
崔舒若发现赵平娘似乎不大喜欢这位仙嵩公主。和她这位半路出家的郡主不同,赵平娘一直在权贵之中,怕是和仙嵩公主打过交道。
果不其然,赵平娘在昏礼时与崔舒若私语,“真不知阿耶怎会把仙嵩许配给三弟,那可是个厉害的,怕是宛娘可是有的头疼了。”
“厉害”崔舒若不解,难道是她观人有误,明明路上的仙嵩公主流露出的模样,虽有点天家公主的跋扈,可不算心计十分深沉,最多有点小心思。
赵平娘看崔舒若的模样便知她想多了,摆了摆手,“欸,不是,倒不是多么心计深沉,而是被她爷娘娇养过了,活泼过了头。就好似孩童,看着天真不知事,其实最为残忍。”
有后半句话,足够崔舒若听懂了。
孩童天真,于是有时忽而萌生的残忍便成了理所应当,他们更不会觉得有错。区别是,孩童最多虐杀虫子,公主却能虐杀人。
崔舒若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孙宛娘身上,明明是别人要瓜分她的丈夫,可她却能操持一切,言笑晏晏的应付往来的人。
这心胸,这气度,让想看笑话的人统统失望而归。
崔舒若笃定道“三嫂会对应得极好。”
不论是仙嵩公主,还是世家嫡女,都是如此。
而第二日,仙嵩公主就要来拜见翁姑并男方亲眷。
婆媳不亲不近的见了面,给了礼,而后就没有了。
她喜欢孙宛娘,就注定不会对仙嵩公主有何好感,也就是这么处着罢了,横竖也不必日日见着。
等到送走仙嵩公主,崔舒若跟在齐王妃身边去了齐王妃的居所。
不同于对仙嵩公主的冷淡,齐王妃待崔舒若事事关怀,甫一坐下,便问婢女怎么还不给崔舒若泡她喜欢的茶,接着又命人将火盆挪得离崔舒若近些。
她纵使心头有所不快,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什么气都消了。
齐王妃主动问道“你三哥都娶平妻了,你的婚事怎么却还未有着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