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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在崔舒若已经开始揣测种种可能, 甚至是赵知光还想不开要陷害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

    送东西的老管事叫人搬了后头的一个箱子上来,里头放了许多瓶瓶罐罐,有大有小, 有陶的、有竹的,甚至有玉的,让人琢磨不透里头装的是什么。

    老管事年纪一大把, 还弯下七分腰,黑色幞头和上身偏长的圆领袍将他衬得更加矮小, 他拱手道“二娘子, 这是四郎君为您寻得的各地茶叶。他知道您不喜寻常碾成粉末的茶粉, 特意命人采下茶树上的茶叶, 试了不知多少次, 才掌握了既能做到您喜欢的完整茶叶, 又能醇香浓厚的方子。

    先是晒又是炒

    而且每一品类,四郎君都是先自己尝过后, 才命人装上的。

    这个瓷罐里装的是岭南那边采来的茶,回味时不但甘香,甚至还隐隐有兰花气息, 至于这个, 是安江郡采买来的”

    老管事开始不厌其烦的为崔舒若解释,他能说出每一样茶叶的香味、口感,那种醇厚, 那种用滚水泡的好喝。

    崔舒若很清楚,作为区区一介管事, 他没有主人那么金贵能品茗出细微差距的舌头,也没有闲情逸致能做这些。所以,他只不过是鹦鹉学舌, 复述了一遍,至于真正做这件事的是谁,除了赵知光也没有旁人了。

    等到老管事说完,额头已经沁起细汗,想来是紧张的。

    在崔舒若准备夸赞两句,再赏些东西给这位如履薄冰、辛苦背了一大串话的老管事时,他又朝后一挥手,一个下人端着托盘,上头放着一个长长的木盒。

    崔舒若让婢女接过来打开,只见里头是一根金银钿花纹凤鸾钗,并用银丝铰在玳瑁钗身上。

    那钗上的鸾鸟口中衔珠,走动时雕琢得细致精美的花瓣微微颤抖,像极了露出打在花蕊时的样子,这样的钗放在市面上只怕千金难求。不论崔舒若用怎样苛刻的目光看待,也寻不出金银钿花纹凤鸾钗上丁点瑕疵。

    只怕女子见了都会心生欢喜。

    但崔舒若却谨慎了起来。

    因为自古以来,钗都是定情之物。

    以兄长的身份,不管是送妹妹簪也好,笄也好,流苏也行,但独独是钗不行。钗为两股,遇到需要分别时,可以将其一分为二,等到将来相认再合二为一。因此是默认成俗的定情之物,是情郎送给中意女子的。

    赵知光的用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崔舒若把钗放了回去,合上盒子,面色冷然,“这东西是众人都有,还是我独有”

    老管事知道崔舒若肯定是察觉了赵知光的用意,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他发觉四郎君送的是钗时,可也是吓了一跳。

    二娘子可是国公爷和夫人当众认下的女儿,怎好有如此龌龊心思。

    但四郎君喜怒无常,最是反复,他不过是个下人,除了听凭主子吩咐还能怎么办

    面对崔舒若的询问,他又不敢隐瞒,只能实话实说,“回禀二娘子,四郎君只着某送于二娘子一人。”

    崔舒若笑了,但却是客套推拒的浅笑,“那便请管事原封不动的送回并州。爷娘在上,我不过小辈,收了岂非逾礼还回去吧。”

    她轻飘飘地做了决定,可老管事却险险要吓死。

    他砰的跪下,以手交叠置于地上,头抵着手,声音都巍巍颤颤,“还请二娘子收下,若二娘子不收,四郎君定不会放过某的。”

    要是位心软的小娘子,看见年纪一大把,几乎可以做自己祖父的老管事如此卑微的模样,说不准真的就心软了。但他遇见的是崔舒若,想要靠这种方式来劝得崔舒若收下也不大可能。

    所以崔舒若没说话,老管事只好跪在那不敢动。

    他们僵持住,内室的婢女自然也不敢动作。

    但崔舒若也不至于真要老管事没了活路,她不是残暴的人,只是她肯定不会收下单独赠下的金钗。

    所以崔舒若提醒道“茶,我可以收,但不能越过爷娘兄姐。你听得明白吗”

    老管事急忙点头,鬓边染霜,脸上都是皱纹和老年斑,他动作都不及年轻人利索了,再摆出这样卑微的姿态,很难不令人心酸。

    茶不算什么,顶多是兄长的关爱,但钗崔舒若却是怎么都不会让步的。

    见老管事面白如纸,崔舒若提醒他,“你只管说我收下了茶,但此物,怕是四哥送错了,若真有意,下回同时送我与阿姐便是。四哥不会责怪与你,你一路从并州而来,怕也是辛苦了。行雪”

    崔舒若一声唤,行雪走到她面前恭敬一福,低着头听凭吩咐。

    崔舒若让行雪把老管事带去将茶分给其他人,然后带下去休息,那一整个木箱的瓶瓶罐罐,她只留下了最开始说的岭南茶叶。

    她行事一贯小心,很少留下话柄。

    目前为止,唯一有点麻烦的,是原主的身份。她决意是不认回崔家人的,但崔成德私底下找到了她,将来也会有更多的人发现她是崔家的女儿崔神佑。

    与其等着别人揭示,让窦夫人她们清楚她还曾见过崔成德却不说,倒不如自己主动坦白。

    若是一开始,她或许还没有把握。但相处了这么长的时日,她很清楚窦夫人真的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对她有时甚至比赵平娘还好。

    莫说她们,就连一直以来对她心怀戒备,说不上多真心的齐国公,也会一脸骄傲的在部下面前夸她。

    他说,“诸君不及吾家二娘”

    齐国公渐渐也将她视如己出,夸赞她维护她。

    其他人自不必提。

    哪怕此刻有人冒出来说崔舒若从前是犯下命案的贼首,只怕齐国公也能毫不犹豫的命人将其杀了灭口。

    有这样的家人,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想去原主家里的虎狼窝。

    所以赵知光并不懂,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对他动半点心,哪怕他再好也不会。因为崔舒若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男人,而放弃疼爱她的齐国公府的其他家人。

    认下的女儿竟然同儿子在一起了

    不

    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

    至少不会在崔舒若身上发生。

    她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容貌,顺手将先前涂的嫩粉桃色口脂擦了,让自己看着不那么有气色。她又试着垂下眼,果然,依托于她过度使用乌鸦嘴却没能加体力值的原因,崔舒若体态消瘦,眉间天生自带一股病弱。

    不过是蹙眉,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开口说话,就已经能轻易俘获旁人的怜惜。

    崔舒若满意的准备离去,却注意到铜镜背面。

    她想起被崔成德送给她,却被她命人弄坏的双鸾衔花枝铜镜,目光不由停留了几许,属于原主的情绪影响了崔舒若,她眼里竟浮起泪,甚至心里莫名哀伤。

    崔舒若知道原主已经不在了,这些是残留在身体里的强烈情绪和不甘。

    她像是安抚幼儿一般,安抚心中情绪。

    她不需要旁人给的双鸾衔花枝铜镜,窦夫人为她准备过许多铜镜,眼前这个甚至是窦夫人出嫁时陪的,是古物,而且是瑞兽葡萄纹铜镜,说是能辟邪。当初崔舒若夜里做噩梦,总要喝安神汤才能入睡,窦夫人不仅半夜里会来哄她、守着她,还把这个铜镜给换上了。

    论起来,窦夫人送的这个瑞兽葡萄纹铜镜,要价绝不输崔成德送的。

    过去的就过去吧,齐国公府的人,才是真正的家人。

    经过崔舒若的自我安抚,残存的怨念不甘才算渐渐消去。崔舒若并不受影响,她还能去寻窦夫人,可她不清楚,刚刚的眼泪让她眼里残存血丝,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

    见这副模样的崔舒若出现在眼前,窦夫人院里伺候的下人都惊了惊。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今日出去叫人给冲撞了可明明回来的时候似乎还好啊,府里可没有哪个胆大包天敢欺负二娘子的。要晓得二娘子可是夫人的心头肉

    原本安坐看账本的窦夫人听见崔舒若来寻她,先是一高兴,等真瞧见人的时候,一贯沉稳的窦夫人都不由得站起身,她上前几步,扶住崔舒若,神情担忧,“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不成

    怎么不说呀,你得同阿娘说,阿娘才能为你想法子。

    好孩子,你是阿娘的心肝肉,快别难过了,瞧你这样,阿娘心也不好受。”

    窦夫人何止是真心拿崔舒若当女儿,她甚至将崔舒若当成和阿宝一样的稚童,哄起来没了分寸,予取予求。

    崔舒若本只是想让自己瞧着憔悴些,可当抱住窦夫人柔软泛着体香的身体时,她像母亲一样的温柔气息包裹住崔舒若,叫崔舒若真心流露,竟控制不住地落泪。

    崔舒若哭起来还特别惹人心疼,她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任由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地上,明明是无声的,却像正正好砸中人心,叫人无端心焦疼痛。

    窦夫人看的心都在疼,她甚至想好了,真要是有人敢欺负崔舒若,定要那些人好看,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崔舒若哽咽的开口,“阿娘,我今日在外头遇着了崔家的崔成德,他说我是崔家走丢的女儿。”

    窦夫人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下意识将崔舒若抱紧,像是怕人要抢走自己的女儿一样。可就如崔成德对崔家的家世自信,窦夫人潜意识里也是推崇五姓七望的世家的,她强忍心中苦涩不舍,“那你

    是想要回去,认祖归宗了吗”

    天晓得窦夫人说这话时多么心如刀绞,但她必须要说,若是崔舒若更愿意出自有数百年清誉的博陵崔氏的亲人,她也不能阻拦。

    即便是再承受一次失去女儿的痛苦。

    崔舒若的眼泪却像不要钱似的落下,“阿娘,你也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窦夫人脱口而出,她小心的用柔软细嫩的手指帮崔舒若轻轻擦拭泪珠,望着崔舒若的眼神满是慈爱,“我的孩子,你在我眼里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自然想留下你,可你若想要认回你的家人,我也不会阻拦。只是你要记得齐国公府也永远是你的家,阿娘永远都爱你。”

    崔舒若眼睛鼻子都哭得通红,惹人怜爱,头摇的像拨浪鼓,“他们不是我的家人,只有您是我的阿娘,齐国公府的人才是我真正的亲人。我不会认回他们的,我只做崔舒若,不做崔神佑。”

    窦夫人听到崔舒若的话自然是一喜,她欣慰的看着近一年来被自己养得愈发美丽出众,脱去了当初瘦骨嶙峋模样的女儿。

    她的眼里是快要溢满的慈爱,动作轻柔的摩挲崔舒若柔嫩的脸颊,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可他们总归是你的生身亲人,你切莫顾及我们就疏远了他们。不论你是不是认回崔家的人,你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崔舒若依旧摇头,她哭得鼻子嫣红,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不,阿娘,他们不配做我的家人。您知道永嘉公主吗”

    窦夫人这回倒是笑了,眼里流露怀念,“我怎会不知,说起来,我还是她表姐。我的母亲是武帝的姐姐,永嘉公主是武帝的女儿”

    说着,窦夫人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永嘉公主出降博陵崔氏,所以你是她的女儿”

    窦夫人不可置信,因为永嘉公主同她的这一层关系,所以她虽远在并州,也犹记得当初永嘉公主生下女儿后就撒手人寰。她当时还偷偷命人打了又重又大的长命锁,希望能挂在崔神佑的小摇床上,压住这个可怜孩子的命。

    后来,崔神佑活了下来,可一岁多的小女娘竟被狠心送回崔氏本家老宅。

    要知道路途颠簸,即便是大人也未必能受得了,何况是小小孩童,多的是路上夭折的。当时窦夫人就气到锤塌扼腕,心想若是武帝还在,有谁敢轻慢永嘉公主和崔神佑,这群小人啊

    但当时窦氏一族受皇帝猜忌,她在府里的处境也不好,不得不缩起尾巴做人。别说是表姐妹,就连窦氏的人她都不敢多见,免得亦被怀疑。

    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竟是叫她重新遇见了。

    窦夫人既是惊喜又是愤怒,因为她清楚那段过往,更明白崔家人是怎样无情对待她的。

    她怜惜的轻抚崔舒若的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慰刚出生的婴孩,“你都知道了”

    崔舒若哭着点头,抽噎一声,“嗯,崔成德来寻我时都说了,我、我绝不回去。阿娘,这不是气话,他们本就对我不好,而我如今半点也记不得他们了,我记住的亲人只有你和阿姐们。

    若是您执意要我回崔家,我只能孤身离开。”

    窦夫人一只手紧紧环住崔舒若,她的神情已开始同仇敌忾了,“好孩子,我们不认,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崔守业何等狠心的人,他续弦的柳容也不是好东西。

    这般的阿耶和继母,我们可无福消受。

    你放心,阿娘必定护着你。你是我和你阿耶认下的女儿,连圣人也封你位郡主,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抢。若是你愿意,今日我就同你阿耶商量,等衡儿的婚事了了,带你回并州入族谱。”

    崔舒若泪眼汪汪,感动的喊了声,“阿娘。”

    然后依偎在窦夫人的肩上。

    “我听阿娘的”

    窦夫人慈爱的用手帮崔舒若一点一点拨正头发,“若按你亲生阿娘的关系来喊,我是你的表姨,我们原就是一家人。而今更是有母女缘分,想来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你阖该做我的女儿,我会替你阿娘照顾好你的。”

    其实窦夫人还有话没说完,武帝子女众多,但后来死的死疯的疯,如今活在世上的血脉只剩下永嘉公主生的一双儿女,兴许永嘉公主的胞兄周宁王当初还遗留血脉在人世,毕竟他当初兵败自杀,除了受降的一些人,还有不少部曲家将都销声匿迹,王妃更是不见踪迹。

    也正是因此,叫圣人一直怀有疑虑,对她们这些前朝旧人很是防备。

    崔成德有崔家庇护,仿佛全然忘记了他生母是永嘉公主,忘了自己身上留有一半武帝血脉。他跟她们这些前朝旧人更是从不见面叙旧,因而过得风生水起,还能受皇帝夸赞。

    那是一个看着光风霁月、疏朗无双的君子,实则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能在波诡云谲的局势里顶着前朝血脉活的如此之好,他比任何人都聪明。

    这也给窦夫人提了个醒。

    曾经的崔舒若只是她和齐国公半路认下的女儿,所以不管是仙人青睐,还是能祈雨看未来之事,对晋帝而言都是好事。可若让人发觉她是有前朝血脉的后裔,只怕事情

    就麻烦了。

    当年永嘉公主的胞兄周宁王造反,闹出的动静可一度都叫人以为圣人的江山怕是要还回去了。以至于圣人夜不能寐,周宁王众多部曲的莫名消失更是成了他的心头大患。虽说周宁王世子的尸首在大火里被寻到,可面目全非,未免令人忧心。

    听说时至今日,尚且有晋帝偷偷派出去的人在寻周宁王世子的下落。

    窦夫人已从气愤到了忧心,崔舒若还不了解当初造反平息后,原本优待前朝旧贵的晋帝杀起人来是多么可怕。乱葬岗的尸首堆叠成山,那些人生前都是锦衣玉食,可死后连卷草席也没有。

    想至此,身上同样流着前朝血脉的窦夫人就觉得气血逆行,浑身战栗,但随之而来的,更是深深的恨。

    这一回,不管是为了母女情分,还是为了护住舅氏血脉,窦夫人都势必要保住崔舒若。

    她一脸郑重的问崔舒若,“你的身世,如今有几人知晓”

    崔舒若回想,“除了崔成德单独来寻我,我之前宴席上还见过崔七娘,虽不知她当时为什么不认我,可细细想来当时神情有异。至于今日,跟着我听见一切的还有行雪。”

    窦夫人沉吟片刻,她最先肯定的竟然是行雪

    “行雪是不会背叛你的。”她肯定的说。

    但崔舒若却觉得惊奇,即便行雪是家生子,而且可靠,可这样的大事,不需要多寻思寻思就能轻易论断吗

    窦夫人也许是怕崔舒若不安心,又多解释了句,“行雪对晋朝的仇恨之心,绝不比你少,你大可放心,她来日或许是你最忠诚的人。”

    崔舒若便在脑海里询问系统,让它查一查行雪对自己的好感值和忠心值。

    好的呢,亲亲

    系统查过了哦,廖行雪对您的好感值为70点,忠心值为30点。

    亲亲,虽然对方对您很有好感,但貌似不太把您认为主人呢,处于随时都能抛弃您另寻主公的程度

    听着系统的话,崔舒若感到不解,但窦夫人没有理由骗她,那这里头一定有自己不清楚的缘故。

    而窦夫人也继续道“崔成德,他既然能来找你,已经说明心中对你是极为重视的。否则,凭他对前朝旧人的漠视,为了他的仕途前程,就此当作没有你这个妹妹,反而更有利。只要找人和他说清楚利弊,想来无妨。”

    “崔七娘嘛”窦夫人脸上是安抚崔舒若的慈爱笑容,可眼睛里的狠心一闪而过,她笃定的对崔舒若说,“我来想办法。”

    她摸了摸崔舒若的额角,温柔疼爱,“你这几日莫要出府了,很快,一切都能解决。”

    崔舒若知道窦夫人能坐稳齐国公夫人的位置,一定不会是寻常困囿于内宅的贵妇人,但她没想到窦夫人会如此果决。

    若是崔舒若没猜错的话,崔七娘恐怕活不成了。

    但崔舒若没有反驳,她信任窦夫人,更不可能白眼狼似的指责窦夫人狠心。

    一位母亲若是狠下心肠,多是为了庇佑儿女。

    她重新靠在窦夫人的肩上,嗅着窦夫人身上仿佛能让人不自觉宁静的、似乎只有母亲身上才有的像午后阳光照耀后的干燥白桦树的味道,静谧得让人心安。

    崔舒若貌似有些明白赵知光为何会嫉恨她了,如果她有这样一位温柔内敛甘愿用一切手段护住孩子,却独独不爱自己的母亲,她也会恨上被母亲偏爱的人。

    可此时此刻,享受这一切的是崔舒若。

    她难得的对赵知光怀有歉意,但若是想要她让出去,不可能的

    崔舒若在窦夫人面前哭够了以后,被窦夫人亲自带着送回了她自己的院子,窦夫人还陪了崔舒若好一会儿。

    离开的窦夫人一边心不在焉的翻着账本,一边思索究竟要不要告诉齐国公。但思来想去,她还是没有这么做。尽管做夫妻多年,可在窦夫人眼里,齐国公更像是亲人和同一个阵营的战友。

    情谊定是有的,爱意只存于少年,也曾有过怨恨,但最终归于平静。

    倒也说不上谁对不起谁,窦夫人对齐国公一开始也怀有利用,只是这么多年后,许多事早已说不清。

    她将账本合上,心中有了成算,唤来在她身边伺候几十年的周嬷嬷。

    崔舒若在府里待了许多天,赵平娘来找她出去逛一逛她都不愿意,直到博陵崔氏似乎死了一个小郎君,听说还是崔家家主的嫡幼子,不少人家都设了路祭。

    虽说幼子早夭不孝,按理不该大办,但相熟的人家祭奠一二,也算心意。

    而像齐国公府这样同崔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只是送了些丧仪。

    崔舒若知道事情恐怕是出了差错,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原本应该死的是崔七娘。

    崔家家主嫡幼子的死,让日渐寒冷的建康显得愈发萧瑟,朝堂上的官员们也都如履薄冰,因为皇后的病愈发重,圣人喜怒无常,脾气愈发不好,前不久还有一个言官竟被圣人拖出去活活打死。

    凡是圣明君主,都不会因为言官的劝谏而杀人。

    建康的这位圣人,只怕有些无所顾忌了。

    直到前线的捷报传来,定北王率领大军,竟一路杀到了羯族王城大军铁蹄虽还未踏上洛阳,可只要羯族被灭,就能夺回中原大片失地。

    七胡之乱里,独独以羯族占据的地盘最大,实力最强。

    这个消息像是一颗火种,烧得冰寒的建康瞬间沸腾起来。圣人欣喜,百姓更是个个披红挂彩,还有人冒着即将冬日的严寒,对着江水高歌,在长街上若无旁人的跳舞、吟啸,百姓们出门相见的第一句话,都是互问。

    “胡人亡了吗”

    “不远啦”

    “洛阳回来了吗”

    “等王师杀破羯族就能祭告先祖啦”

    人人都满含期盼,回洛阳,更加牵挂出征在外的好儿郎们。

    但在一片和乐的氛围里,也有不大应景的时,譬如御医断言皇后的身子骨愈发差了,尤其是在被太子气倒以后。若是能挨过这个冬日,兴许还能有点盼头。

    皇帝听了,立即想起被喊进建康就是为了给皇后冲冲喜气的赵巍衡跟孙宛娘。

    他也等不了过几个月了,下旨提前,命宗正寺挑选最近的吉日。

    于是

    赵巍衡跟孙宛娘的婚事,只能匆促举行,好在既然是皇帝下令,那么一切都由宗正寺来操办,窦夫人能稍微松口气,而且宗正寺的手笔绝不比齐国公府差。

    别看皇帝如今就剩下半壁江山了,但他占据的可是富庶的建康,若非为了供应大军粮草辎重,只怕国库里富得流油。

    所以一切都快得令人乍舌,毕竟宗正寺可是养了八百多名仆役,别说是留一个月,就是只留三日给他们,为了能让圣人高兴,他们也能办得热热闹闹。

    不过,新妇的亲人都不在建康,虽然有一个弟弟,可女眷却是一个也没来。

    并非她的亲眷不愿来,孙宛娘的叔父叔母巴不得能攀上这门亲,可孙宛娘并不愿意。她清楚的知道那些人如附骨之疽,若是这回攀上了,往后定然变着法儿的要好处,这倒也罢了,怕就怕将来仗着国公府的名字在外头欺男霸女,招摇撞骗。

    所以早在跟来建康之前,孙宛娘就顶着戳脊梁骨的骂声,以柔弱女子之身,请来族老,果决的同叔父叔母断绝来往。

    但她做的太绝,以至于孙氏族中人对她颇有微词。

    还有人眼巴巴的传到窦夫人耳朵里,本以为窦夫人会对孙宛娘生出嫌隙,毕竟她出身卑微,而窦夫人世家大族出身,世家最在乎的便是血缘宗族。

    令人讶异的是窦夫人非但没有嫌弃,她甚至对孙宛娘刮目相看,顿生好感。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尚在闺中就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来日再大风浪也不必怕她乱了分寸。

    窦夫人对孙宛娘着实满意。

    所以在宗正寺提出新妇没有娘家人时,窦夫人大手一挥,把崔舒若和赵平娘推了出去,称孙宛娘既然早晚是我家妇,那么自己的两个女儿自然同孙宛娘是亲姐妹无差,让她们俩充当娘家人,手持棍棒“弄女婿”,一边劈头盖脸打新郎,一边还要笑嘻嘻的说,“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头次充当这种角色,赵平娘兴奋的紧,完全没有赵巍衡是自己亲弟弟应该放水的念头。

    她甚至连夜拉着崔舒若说要怎么怎么打,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可万万不能叫傧相都给挡下了。

    弄得崔舒若哭笑不得。

    赵巍衡兴许也听闻了赵平娘有多么摩拳擦掌,一连几日都着人送东西讨好她们。尤其是对崔舒若,他私底下偷偷找到崔舒若,求她到成昏那日,可千万手下留情,拉着点赵平娘。

    崔舒若笑吟吟地把东西都收下,然后无情拒绝了赵巍衡的请求。

    害得赵巍衡走之前都还一脸怨念。

    回去崔舒若就把这话同赵平娘说了,赵平娘直到用饭时都时不时喷笑,她吐槽崔舒若只是看着稳重贴心,其实崔舒若才是真正的促狭鬼

    因为孙宛娘在建康没有闺中密友,到了晚间,还是崔舒若、赵平娘突然夜半叩门,抱着被褥来找孙宛娘的。当时可把孙宛娘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人。

    然后三个女娘挤在一块,原意是想陪着孙宛娘,开解她,免得叫她觉得在建康孤寂。结果到了最后,谈天说北,就没对上过正题。

    孙宛娘说她婚后要做个贤德妻子,襄助丈夫做出一番功业,说不准将来能似汉代的曹大家一般,著书立世,虽是女子之身,亦能被后人铭记。

    而赵平娘提起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则是眉飞色舞,说她将来要做妇好一般的女将军,驱逐胡虏,纵马山河至于夫婿嘛,就不要求能打得过自己了,毕竟她那么厉害,军营里的大老粗们都没几个是她的对手。她就简单要求将来的夫婿不能是建康城里空谈误国的文弱书生,怎么也得会些武艺,最最要紧的是得对她言听计从

    等轮到崔舒若的时候,两个人齐齐看向她。

    崔舒若憋了半天,只道了寥寥几个字,说自己将来想要做到令天下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自然,能活的恣意潇洒也是首要的事。至于男女嘛,她还小,不考虑这个。

    前面都说的正正经经,唯独事崔舒若许下的宏愿太笼统,赵平娘和孙宛娘都以为她是故意说的托辞,于是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动手,齐刷刷去挠崔舒若的咯吱窝。

    崔舒若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不停地发出笑声。

    屋子里全是女娘们的欢声笑语。

    廊下挨冻守夜的老嬷嬷摇摇头,她身边还跟着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她们一边烤着火,老嬷嬷一边感叹,“也就是未出嫁还能如此,出嫁后,可没有做女娘时的松快。”

    说完,老嬷嬷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天,不知怎得竟说道“要变天喽”

    小婢女们懵懵懂懂,不知道老嬷嬷时怎么从夜色里看出来的,她们更不懂老嬷嬷为何会如此感叹,涉世未深的她们,只知道乖乖烤火,要不然生了冻疮,她们微薄的月前还要交给老子娘,可没钱买药。

    然而,等到第二日,天空真的落下薄薄雪花。

    这可是初雪

    廊下的木板也被雪浸了,略有些滑。

    为孙宛娘梳妆的全福夫人早早就来了,孙宛娘起来的时候,可连五更天都没有。

    虽说实际上真等赵巍衡来迎亲时,都已是黄昏,而等到两人青庐撒帐时,天都快亮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新嫁娘要早起梳妆。

    虽然崔舒若也不晓得缘故,但只好跟着起来。

    她眼睁睁的看着孙宛娘换上了厚重蓝衣、深青色的大袖外袍头上的发髻也被金银钿钗插满,看着就头皮发疼。

    而趁着时辰还早,崔舒若要带着赵平娘把院子打扫干净,下人也都换上干净衣裳。

    是的,这个院子。这里并非齐国公府。想想孙宛娘虽然要嫁进齐国公府,但也不好在国公府里迎亲吧

    好在窦夫人有主见,早就买下这座宅院,恰好如今可以给孙宛娘住,也好从这迎亲,把人接回齐国公府,这样一来才算热闹。

    崔舒若和赵平娘可真的是充当孙宛娘娘家人的角色了,指挥起下人来,那叫一个卖力。

    等到真的都准备好时,太阳已经渐渐落下,云边洒满金色光辉。

    赵巍衡也带着他的傧相,还有浩浩荡荡一百多人,跑来迎亲了。此时天色已晚,赵平娘却下令把门严丝合缝的关上 ,一点都不放水,十足的娘家人刁难做派。

    可把陪赵巍衡的傧相们给逗坏了,一个个都嘲讽起赵巍衡。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