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结束,下午的课程开始了。
被他反向警告了的稻川表现的很安静。课间都坐在座位上没有起来过。降谷零对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不感兴趣,他一向都是不会主动找麻烦的人,但也不怕麻烦。
麻烦主动找上来了,他当然不会往后缩。
稻川在班上风评不算太好。降谷零不止一次听路过的同学聊天说起看到过或者是亲身经历过稻川欺负人的事。
诸伏景光也很看不惯他,不管是作为班长还是作为他自己,他都阻止过好多次。但在这种事上,坏孩子总是要比乖孩子有恃无恐一些,前者仗着后者不会对他怎么样,越来越大胆,诸伏景光管得了一次两次,却不能保证每次都能及时制止。
好几次放学回家的路上,黑发蓝眼的男孩都会一边叹气,一边愤愤不平的对降谷零说他一定要好好教育一顿稻川。
降谷零记下了,并决定下次连同景光的份一起还回去。
他也早就看稻川那小子不顺眼了。因为当初那顿单方面殴打结下的梁子,稻川平时就很喜欢找降谷零的麻烦。
路过的时候故意撞他一下、在他坐下前把椅子往后勾想让他摔一跤,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虽然都是恶作剧,但就像苍蝇一样在耳朵边嗡嗡嗡个不停,很是烦人。
但让降谷零最不能忍受的是,因为每次稻川故意撞他的时候,两人会产生肢体接触,他身上的那东西就会“唰”的一下出现在眼前。
他僵硬的肢体和反常的表情有几次没控制住,让稻川发现了端倪,小孩肯定想不到多深,但他只要知道这样做会让降谷零不舒服,那么他就爽了。
由此总结,小兔崽子就是欠揍了。
降谷零心想他完全不介意让这倒霉玩意亲身感受一下打脸的舒爽。
对付这种不听人话不干人事的熊孩子,揍他们一顿完全不够解气,最好是能让他当众丢大脸。
有的人也许会觉得这种惩罚实在太轻,但丢脸后的那种羞耻感是会长存于当事人内心,并且在未来数不清的时间里时不时就会跳出来反复折磨他。
对那些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是一戳一个准。
如果稻川接下来还不知收敛,降谷零也准备了二三四五套方案等着,继续鞭打他的心灵。
在这方面,他自认还是很有心得体会的。
一堂课结束,降谷零手肘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隐晦的揉了揉肚子。
胃又饿又难受,灼烧般的痛感在侵蚀着胃壁。
降谷零忍了一会,还是举起手和讲台上的老师说自己想要去卫生间。老师没说什么痛快的点头同意,降谷零就起身往教室后门走。
诸伏景光应该是唯一注意到他脸色不对的人,男孩在他起身后对他投来担忧的眼神。降谷零心里一暖,对他笑了笑,小幅度摇了下头。
安抚住了诸伏景光后,降谷零走出了教室。他当然不是真的要去上厕所,他只是想找个理由躲出来,再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那么目标就很明确了,非逃课首选bhi保健室莫属。
保健室在二楼,现在是上课时间,降谷零一路往下走没有碰见老师,路过班级教室的时候还能听到里面老师讲课和学生回答的声音。
拉开保健室的门,老师不在。靠窗的床位被占了,降谷零也不在意,隔着一层布帘躺到了另一张床上。
他平躺在被子里,右手手掌按在肚子上,冰凉的手心与温热的肚皮贴在一起,有效缓解了胃里的难受。他的表情才微微放松了一点,舒了一口气。
他中午吃的不多,和周末在诸伏家吃的份量肯定不能比。所以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恶心的直接吐出来。
闷闷的咳嗽声隔着一道拉帘传来,有点昏昏欲睡的降谷零睁开眼,转头看向布帘。当然,除了模糊的人影什么都没看见。
脑子里还在无意识的思考,从声音有点耳熟到那边的人是谁,作为背景音的咳嗽声却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急,最后发展成了非常明显的倒吸气。
床铺的“吱呀”声和被褥的摩擦声多了起来,降谷零这下不可能躺的住了。
他弹坐起来,没顾得上穿鞋,一把拉开布帘,床铺上的小女孩没对他的突然动作有什么反应,或者说她是没什么精力去管他了也对。
扎着两个辫子的女孩单手握着好不容易找到的气雾剂,半个身体歪靠在床头,枕头也一半都在外面,眼看整个人下一秒就要摔到地上了。
降谷零不作他想,上前一步,一手按着女孩的肩膀,一手揽住她另一边的手臂,将她扶正了回来。
有了近距离接触后,那股味道就更加明显了。
掩藏在清新绿草下的腐臭味扑鼻而来,降谷零反射性的皱眉。
在他按住女生肩膀的那一刻,墨色的阴影从她的身体里升起,扭曲的枝节冲天而出,盘根缠绕着怼到了他的脸前,灰烟状的花朵随之绽放,花蕊却是一张正在哭泣的笑脸。
“”
降谷零飞快收手,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外守有里没有发现他的异状,用了药的女孩状态得以缓和,脸色也逐渐恢复了一些。
“谢谢你,降谷同学。”她稍微喘息了一下,才继续说“打扰到你休息了吧”
“没关系。”降谷零眼神飘忽了一下,最后定格在女生脸旁边的辫子上的粉红缎带上。
“你还好吗”
外守有里轻声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降谷零往后退了一步,顺手把布帘拉了回来,坐回了床上,还悄悄动了动有点软的小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过接触了,外守有里身上的味道对他而言更加的明显了。
同样是隔着一道布帘,他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就没有闻到过,否则他也不会没意识到另一个在这里的人是谁。
而现在,同一个距离,他却觉得那股味道始终都萦绕在他的鼻尖。
“降谷同学,你回去了吗”
他正出神想着这件事情,外守有里的声音就从布帘那一头传来。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又细又小了,听起来有点气力不足了。
“还没有。”降谷零回答。
“我想拜托降谷同学一件事。”外守有里犹豫的说道。
降谷零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淡然开口“我不会把刚才的事告诉别人的。”
外守有里一愣,感激之余还小小开了个玩笑,“连景光君都不可以告诉,可以吗”
降谷零反问“他不知道吗”
外守有里苦笑“只知道我身体不好。但没见过我发作的样子。”
病痛带给人的折磨不仅是身体上的,也有心理上的。降谷零不想揭人伤疤,刨根问底,遂干脆道“包括景光。我谁都不会说的。放心。”
两人隔着一道布帘轻声交谈,外守有里靠在降谷零帮她扶正的枕头上,苍白的脸上满是难过。
从上次出院以来,家里的氛围就不是很好,爸爸白天外出工作,家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房间里有时安静的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所以她求着爸爸放她回来上学,哪怕她不能上体育课,不能和朋友们尽情玩耍,但起码在热闹的学校里,她可以知道自己不是独自一人。
外守有里没有和人说过这些话,能和她随意聊天的对象本来就没有几个,还随着搬家和她的住院渐渐疏远了。
在医院的时候,医生叔叔和爸爸在病房外说的话她都偷听到了。
每每想到那个从医生嘴里吐出的字眼,外守有里都害怕到呼吸都在发抖。
一帘之隔的降谷零没有再躺回被子里,而是坐在床上,安静的听女生说话。
金发男孩微仰着头,盯着拉好的布帘。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让薄薄的帘子上印出来的影子更加显眼。
不规则的影子从女孩的身上飘出,随着女孩每多说一个字,就胀大一分,直到完全将她的身影遮蔽。
那朵盘根错节又扭曲的“花”这次以影子的形态出现在了降谷零眼前,个头要比刚才怼到他鼻尖时要大的多。
腐败的味道充斥着鼻腔。阴森的冷意弥漫了整个保健室。
古怪的哭泣声混着“啪嗒啪嗒”水滴落地的声音响个不停,中间还夹杂着女孩温和平静的嗓音。形成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氛围。
降谷零坐在床边,手指不动声色的绞紧衣角。下颌线绷的死紧,拼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在表情上露出端倪。
那朵“花”隔着一道帘子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大。它轻微的摇晃着,下面扭曲的根节像是一根输送管一样,有什么东西在通过它滋养着那朵“花”,好让它逐渐壮大。
花盘在外守有里苦涩的言语中晃动,慢慢的,慢慢的,隔着一道布帘,转了过来,正对降谷零所在的方向。
就像魔术表演一样,明明只能看见影子的屏幕上,一张五官明晰的笑脸渐渐显现。
和降谷零刚才在帮外守有里时看到的一样,花蕊处,长着一张和外守有里一模一样的脸。
她在微笑,眼睛里却不断有泪水在往下滴。
降谷零正对那张脸,心跳差点停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