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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窗子被雪粒敲打,风吹开了半扇,咣当咣当地摇晃着。

    周瑞家的被风声惊醒,正要说什么,发现身侧空荡荡的,才想起自家男人被太太派去了庄子上查账,还要有三四天才能回来。周瑞家的摸索着起身,迷糊着眼睛走到桌前。

    忽地,一阵脚步声响起,周瑞家的点亮烛台“谁在哪儿”

    没有人

    周瑞家的转过身,骤然浑身僵硬,瑟瑟发抖,惊恐地瞪了双眼

    雪白的人影飘荡在窗外,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身上,衣裙湿透了。

    人影“咯咯”笑了起来,抬头露出一张惨白泛着青紫的脸,眼珠一动不动,如同黑夜里最为狰狞的鬼魅。

    “当”的一声闷响,周瑞家的手中烛台滚落,她浑身痉挛着后退,跌跌撞撞瘫坐在地。

    北风呼呼作响,烛火扑哧熄灭,荣国府北面的一处小院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叫喊。

    薄雾冥冥的清晨,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珠玑院里,林惜昭坐在黄花梨梳妆台前,膝盖上盖着薄薄的绒毯,三扇楠木樱草色缂丝琉璃屏风外点着几个火盆,炙烤得屋内宛若春日。

    她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昨天睡得晚了些,整个人都还是晕乎乎的。

    “替姑娘将那支玉兰飞蝶步摇拿来。”

    说完,林惜昭便感觉有人在梳理着脑后发丝,那人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王嬷嬷,您怎么又来做这种事儿了我自己来就好。”林惜昭拿过黄杨木梳,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发梢。

    “这是老奴该做的。”王嬷嬷温和道。

    知道拗不过这位老人家,林惜昭又问“姐姐醒了吗”

    “大姑娘还睡着,不过紫鹃已经把药温好了,再过一刻钟,晨起便可用。”

    林惜昭点点头,接过阿雪递来的步摇,斜斜插入垂鬓分肖髻,对着铜镜侧脸细看。

    确认妥了,她装作不经意问道“昨夜远远听见有人在叫,也不知道是出了何事,府中有没有什么妨碍”

    王嬷嬷脸上表情黑了几度,似乎不太愿意叫林惜昭知道。

    还是候在屏风后的一个小丫鬟开口“是太太的配房周瑞家的昨夜出了事,被吓得如今都直说胡话,都说是撞见了昨儿死了的马道婆的魂。“

    “哦”林惜昭故作疑惑,“怎么偏偏就找上她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嬷嬷语气略有不满,她忍了贾府下人稀疏的规矩多时,“一堆事情全都撞在一起,弄得太太娘家上下是人心惶惶,连老奴都瞧见新来的几个婢子私下偷偷换着符纸这些东西,着实有些不成体统。”

    “这种事儿,我日常见得多了,你们跟着我和姐姐也见怪不怪。可一般人害怕也是难免的,嬷嬷且包容些,只要不出大的差错便可。对了,”林惜昭顿了顿,“如今都遣了谁去看”

    小丫鬟刚来珠玑院没几天,正是要好好表现站稳脚跟都时候,姑娘问了,自然是知无不言“三姑娘姑娘并着梨香院的薛姑娘都遣了人去看,琏二奶奶那里也有平儿过去,到底是太太身边的得意人,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按照荣国府的老规矩,长辈身边伺候得脸的老人,比年轻主子都还要尊贵些,出现如此情况也不算奇怪。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小红。”

    原来这就是那个一段话里能够分清四个少奶奶的小红,凤姐以后的臂膀之一,不知是否是自己的蝴蝶效应,原本最开始去了怡红院的她竟然来了珠玑院。

    “是个伶俐的丫头,”林惜昭打量着小红,“怎么都珠玑院来的”

    小红低头回话“我妈送我来的,说表姑娘们都是极好相处、处事公正的主子。”

    “你妈”林惜昭明知故问。

    “就是林之孝家的。”

    “原来是家生子,应当与府中相熟。我这里有几丸道家香丸,你且帮忙送去。”

    小红有意表现一二,连忙接过阿雪手里的匣子,退出门往北边院子去了。

    又问过几句宋妤柏的起居,林惜昭用话支了王嬷嬷出门去找林管家,和晨起的黛玉一块儿用了碗青菜小米粥和几碟爽口的小菜,便去荣庆堂陪贾母说笑了一会儿,仿佛不曾参与进昨日的事情里分毫,司妖衙门更与她没有丝毫关系。不论贾母或是其他什么人提起这个话头,她们姐妹均只做不懂状,绝不接话。

    另一边,周瑞家的被吓病了,最着急上火的却是王夫人。不知是不是过于自信,王夫人派了金钏儿的妹妹玉钏儿去瞧周瑞家的,都说小鬼难缠,金钏儿如今生死不知,也不怕她妹妹记恨。

    小红记性极好,回来后一五一十地把在周瑞家的那里的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还特别提了句“奴婢将香丸的作用说给了周嫂子听,定然会叫她记着珠玑院的这份情。”

    林惜昭只是笑笑,没有吭声,鬓间的蝴蝶步摇蝉翼轻颤,熠熠生辉。

    算算时间,有个地方,她也是时候去一趟了。

    都说京城是天下一等一的热闹之地,果然不假。

    自高楼俯瞰而下,金乌西坠后,街市之间车马粼粼,游人如织,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火树银花。

    檐下的熏黄荧灯与飘洒的冬雪交相辉映,仿佛沉浸在一个迷幻的梦里。

    在这片花天锦地之中,唯有二人与之格格不入。

    林惜昭一身披织锦镶毛斗篷,身后跟着阿雪,静静隐匿在灯火阴影中。

    她们是瞒了所有人,偷偷出来的。

    林惜昭低垂视线,整张脸隐没在兜帽里,只能看到行人穿梭而过的衣摆。

    一个、两个、三个

    她在心底默默数着。

    视野里飘过的衣摆越来越少,倾颓旧墙后,鸣叫的寒鸦扑哧着翅膀飞过。

    地方到了。

    光与暗总是对应,京城繁华街市的背后藏着一条鬼巷,此地魑魅魍魉横行,所交易之物大约皆与神灵异怪有关。

    瑟瑟阴风中,林惜昭和阿雪冒雪深入,恍然未觉巷边不时传来的窥探目光。

    阴瘆瘆的,阿雪侧目环顾四周,心里一阵紧张。

    林惜昭拍了拍阿雪的肩,瞧着她的眼神,阿雪只觉得有些嘲讽的意味。

    阿雪顿时不服气了起来,“哼”了一声,跨步朝前走去。

    谁怕呀老娘可是修炼了多年的兔子大仙,岂会害怕这小小鬼巷

    巷口处似乎又喧闹起来,林惜昭不敢有丝毫停留,顺着石板路快步走到了一座楼前。

    毫无意外的没有找到门。

    不知是何时,雪又大了起来,融化的雪水滑落在身上,将一身衣裙沾湿,鸦青的发紧紧贴在耳前。

    雪毫无预兆地停了。

    林惜昭抬头,一把天青雨伞罩在头顶,她一伸手,伞柄便落在了手心,牵引着她往一处店铺走去。

    店门紧闭,了无人声。

    “就是这儿”阿雪揣着手,不以为意。

    她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找此地的老板拿一样东西。

    昔日在扬州时,她曾出了百两银子,请扬州分店的店主寻觅些东西。有了消息,便来取了。

    林惜昭上前,敲门声响了三下,雕花格门轰然打开,穿堂风吹过,推着林惜昭和阿雪二人入内。

    二楼北角靠窗的阁楼是个看雪的好地方,一张白玉棋盘,两个人坐而对弈,一旁的铜炉香雾袅袅。

    莹白棋子落下,第一眼让人移不动眼的却是执棋人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

    “该你了。”

    黑子落下,另一人开口问道“今日有空溜出来陪我下棋,也就你摊上了那般难和奇怪的任务。”

    “尽职尽责而已。”

    “进展如何”那人依旧追问。

    “一半一半。”

    “一半是哪一半”

    喋喋不休的追问似是让人有些恼了,沉吟了几息“与你无关,毋须多问。”

    还要再问,回廊深处传来阵阵清脆铃响

    有客至。

    与他们之间隔着三扇岁寒三友插屏,林惜昭推开了房门。

    “扬州之人,前来赴约,万望老板允诺,将东西给我。”林惜昭选了榻椅落座。

    屏风上的影子垂头对着棋盘,并不言语。

    林惜昭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一声脆响,似乎是棋子落入棋篓,一道男声传来“姓林”

    “是。”

    接话的却是另一个人“楼下柜台的第三列的第四格,有个包袱,东西就在里面。”

    林惜昭拱手,正准备道谢离去,却听见那人有说“所涉之物可谓难得,若要带走,请姑娘再留一物来做交换。”

    话入耳中,林惜昭一愣,她也没料到之前所付的资款竟会不足,那可是足足的二百两银子,难不成是因为京城的物价较之扬州,要贵上一些,故而老板要收个差价还是窥见了自己的重视,才坐地起价

    但里面有样物件她已寻了许久,或可解黛玉之困,绝不容放弃。

    林惜昭毫不犹豫问“那老板还要什么”

    她不自主地搓着手,等待着回答。

    那人站起身来,正好将窗外透入的雪光挡住,这一刻,林惜昭张大了眼睛,企图在逆光的模糊阴影里,探寻他究竟是何模样。

    “我要荣国府的那只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