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意,可想去跑一跑”
薛玄视线放在贾环身上,听到皇帝问话才慢悠悠收回目光,“今日场上佼佼者众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承湛帝笑了笑,“你总是太过自谦。”
他看着场中英姿飒爽驰马飞扬的少年,不禁感叹,“到底是年轻,我是比不上了,以后就指望你们了。”
旁边坐着的三皇子水钧看着场中驰马的众人,轻笑了下,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没一会儿便站起身来,“父皇,儿臣也想去试试,方不辜负今日庆典之兴。”
“好,你去吧。”
等三皇子走了后,皇帝又问还坐在原地的五皇子,“宴川,你这孩子还是闷得很,不和你三哥一道去”
水铮虽年岁不大,却十分沉稳,又生了一副清冷皮相,眉目间透出疏离之意,看着很是薄情。
“回父皇,儿臣无意参与其中。”
好在承湛帝似乎习惯了他如此回话,并未在意,只是又念叨了几句。
场内的第一场马球已经接近了尾声,不论输赢各方品性如何,在圣上面前都保持着该有的风度,倒也十分融洽。
贾环眼见贾蓉贾蔷一行人都领了赏赐,遂放下心来。
他二人虽无畏,但那几个年轻武将也不是善的,好在没有吃亏。
“快看,那是三殿下,他怎么也上了,这可不好打了。”
身边细细碎碎讨论的声音传来,宝玉也定睛看了看,“方才御驾来的时候咱们离得远,陛下的两位皇子,日常咱们如何能见,也不知是何等人物。”
春日旭暖,只有细微的风卷着青草的香气,连带着众人身上香囊香袋子的味道,淡淡拂面而来。
“两位殿下尊贵至极,必定是龙章凤姿,与旁人不同的。”贾环嘴里含着一颗甜杏,目光看着场上骑着汗血宝马的水钧。
他一身白蟒箭袖,神采飞扬,只是少年心性之上又添有两分戾气,可见生来是争强好胜之人。
果然令旗一发,水钧便驾马前行冲在队首,抢占了先机。
他骑射俱佳,本领在身,且场中其余人也顾忌着他皇子的身份,不敢过于冲撞,
贾环觉得胜负已定,正好这一场正当兴时,便借口更衣想出去透透风,“宝哥哥,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去去就来。”
宝玉正看着入神,连连点头应下了。
庆典之外不远处的一处静湖十分清澈明亮,水荇青青,映照着日头波光粼粼,幽谧非常。
“这大草原上的湖泊,真是别样美丽。”贾环在湖边盘腿坐下,想着午后来此垂钓。
从前他到哪儿去都不方便,如今也是沾了圣上的光才能到此皇家禁地一睹阔原风光。
薛玄跟过来的时候就见贾环坐在湖边,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双眼微微垂着,远看去倒像是临水自照一般。
“湖边水气重,怎么在这儿坐着”
贾环听到脚步声时便在心里猜会是谁来,这声音果然是他,便笑道,“今日天气甚好,只是里面过于热闹,所以出来走走。”
“他们的热闹是他们的,你若不喜欢,不看就是了。”薛玄缓步走上前,屈膝蹲下身来问,“想不想学着骑马”
“骑马”贾环眨眨眼睛,有些心动,像他这样曾双腿残疾的人,幼时总是会有些幻想在身上的。
比如等哪一日腿好了骑马驰骋在大草原上,纵情享受风刮过面颊,无拘无束的感觉。
可如今身在草原,双腿也是好的,他却一直没有尝试过,或者说压根没有想过去尝试。
他总以为自己事事皆由自己做主,想方设法要过得更好一些,但在有些事情上,还是缺乏想做便做的豁达,也难怪王太医总说自己心思重。
薛玄等了一会儿,便听到贾环说,“好啊。”
他笑了笑,伸手将人一把拉了起来,“走,我们去选马。”
贾环愣了愣,“庆典上陛下与大臣们还在看马球呢,冒然离场恐不合礼法。”
“不碍事,有我呢。”
追风馆的马监和马丞大多都被调往庆典去了,薛玄带着贾环一路过来就只有零星几位马夫在照看剩余的御马和野马。
见到二人来了,一位马屯官赶忙上前行礼,“卑职参见侯爷。”
薛玄摆手让他起身,“前几日我送来一匹性格温顺的骆马,去牵出来。”
“听说骆马温驯,色白如雪,尾鬣毛发却泛着墨色,十分英俊。”这马贾环也只在书中描述见过,不知是否名副其实。
那马屯官满面笑意,奉承道,“正是呢,即便是卑职,也少见这样好的品相。侯爷一早吩咐,咱们哪有不尽心的,这就去牵出来。”
不一会儿贾环就见到了马屯官口中品相极好的骆马,确如书上所言,字字真切。
那马犹如画上的神驹,俊武非常。
薛玄把缰绳握在手中,“走,我们找个清净的地方。”
贾环走在薛玄身边,好奇地看着另一边的马儿,它看上去很没有脾气,依顺地跟着薛玄慢慢走着,一点儿也没有浮躁之气。
二人牵着马往追风馆北边去了,这边驻守的禁军不多,少有人来。
“来,我扶你上马。”薛玄松了缰绳,把手递了过去。
贾环难得有些局促,“就这么上马万一它给我蹶下来呢。”
薛玄拉着他的手去摸骆马的鬃毛和侧颈,马儿十分温顺,它似乎很喜欢贾环身上的味道,用鼻子轻轻在他发间嗅了嗅。
“你看,它很喜欢你,定然不会叫你摔了。”
那大大的马脑袋往自己身上凑的时候,贾环忍不住趔了一下,“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好像它跟你说了似的。停,别往我这儿蹭了。”
他话音刚落,白马就把脑袋移开了,乖乖站着任由贾环的手在自己侧颈轻抚。
薛玄轻笑了下,“就说它能明白吧,这下放心了”
贾环哼了一声,然后踩着马蹬被薛玄托上了马背。
一下子视野变得高了许多,他都能看到薛玄的头顶了,就是腿岔得太开让人不适应,“真高。”
“难怪他们出门都爱骑马。”
原来骑在马上的感觉这么好,就算只是被薛玄牵着走一走,心里也变得高兴起来。
毕竟上一世他去哪儿都是坐轮椅的,处处矮旁人一大截,他看人要抬眼看,人看他却是低眼看,实在憋屈。
广阔的青野一望无际,天空碧蓝如洗,不远处竖立着白篷圆顶营帐,日光暖融融的照在脸上十分惬意。
三场马球已完,驰逐要用到的木桩被一一安插在场中,只要是马术精湛的都已经骑在御马上跃跃欲试。
只等令旗一发,众人便会犹如出弓之箭策马而出。
承湛帝到后面帐内歇息片刻,换了身衣裳回来,左右看看没见到薛玄。
“谨意呢”
旁边立着的近侍德禄答道,“回圣上的话,侯爷方才带着荣国府的小公子往追风馆去了,现下正在驭马。”
“荣国府那就是贾政的儿子,是那个衔玉而诞的”
德禄垂着的头摇了摇,“是幼时痴痴呆呆的那个,如今他病好了。听说品格端方,又生得极好,在家中很得老太君喜欢。”
“之前太上皇给的两只小东西,便也是送给他了”
德禄看了一眼场中赛马的众人,“正是呢,追风馆的人说,侯爷亲自替他牵马,十分亲近。”
“想必是个好孩子。”
水钧在一旁听了这话,面色有些古怪,“他那样的,这世间还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皇帝伸手点了点他,笑道,“你啊总是觉得谨意年少封侯,恩赏过重,必定目下无尘,骄狂自大。但你若是与他深交,便知他虽有些淡漠,但性子却是极好的。”
还不等水钧反驳,他又话风一转,“只一点不好,就像你说得,往后不好议亲罢了。”
“他如今不忙着做生意了,指不定哪天薛老夫人就给他相看亲事了,到时候皇祖父可要高兴了。”水钧说完又冷哼一声,“也难说,万一明年就成家了呢。”
承湛帝看他这样,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元烨如今也十六了,改明儿我让你皇祖母也给你相看相看”
水钧一下急了,“父皇,您别故意拿我取笑。”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大笑两声,又见他涨红了脸,便没再继续逗他,“好了好了,父皇不说了,不说了。”
被薛玄护着在原上绕了许久,贾环总算是能自己执着缰绳慢慢跑上一圈儿了。
“这马儿果然温顺,半点儿气性也无。”他被扶着下了马,还喘着气,面上看着却极高兴,好像从未这么畅快过。
薛玄用袖子给他擦了擦额间的薄汗,“今日可高兴了”
贾环笑着点头,“嗯”他又回身去摸那驮了他许久的白马,“乖乖,你今日可辛苦了。”
“以后它就归你了,得空取个名字,也好叫它知道根底。”
估摸着庆典快要完了,二人便慢慢牵着马往回走,贾环心情大好,“它这模样,合该叫汤圆才是。白中一点黑,正是芝麻糖馅儿的,甜得很。”
薛玄轻笑一声,又拍了拍马背,“你得了个好名字,今后可要记住了。”
汤圆仰着头打了两个响鼻,就像是在说自己知道了。
“过两日,我要去一趟佛山,归期未定,恐来不及给你过生辰。”薛玄从腰间卸下一个织金麒麟香囊递给贾环,“这既是生辰礼,也是今日你学会骑马的奖励。”
贾环迟疑着接过来,“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呢。”他从外摸了摸里面物件的形状,“什么东西”
扯开束口的银绳,里面竟是那件胭脂碧玺含翠嵌宝十八子手串,底下依然坠着那颗冰翠欲滴的满绿福瓜,小小巧巧,惹人怜爱。
“这、怎么把这个送给我了”
薛玄把手串接过来戴在他手腕上,胭脂碧玺衬着雪白皓腕,极是般配,“之前因为盖园子的事,你大伯请我去吃酒那次,我瞧你多看了两眼,难道不是喜欢”
抬起手臂迎着日光看那手串,实在是光华玲珑,莹润璀璨,“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
“这东西我送到相国寺让主持奉了一个月,是开过光的物件,正好你戴着保平安。”
贾环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像是被一股细细的温流熨着,有些酸涩又有些喜欢,只愣着点了点头。
二人牵着马慢慢到了追风馆外头,他摸了摸汤圆的马脸,“你先在这住着,等春狩完了跟我一起家去。”
“侯爷,侯爷,庆典要散席了,陛下请您过去看看。”追风馆门口有一位内侍正等着二人。
薛玄嗯了一声,“我这就去。”
“我也一道去吧,出来这么久了,免得二哥哥找我。”贾环把汤圆交给之前那位马屯官,并嘱咐他好生照看。
三场马球和一局驰逐胜负已分,方才还热火朝天的围场此刻响起了礼乐和敬旗舞。
贾环猫着腰回到原位坐下,又没忍住朝皇帝坐的高台看过去,见薛玄正和身旁人说话,便收回了目光。
“怎么去了这么久差点要出去寻你了。”宝玉见贾环回来了,总算放下心来,“方才那局驰逐才叫精彩,北静王夺了头彩,可惜你没见着。”
“是我没眼福方才出去见了美景便忘了时辰,走得远了些,也有些累着了。”
骑马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坐下了大腿间却着实酸痛,眼看午后垂钓也是不能了。
他端起茶杯才喝了两口,周围猛然安静下来,只见最上头皇帝的近身内侍匆匆下来一位,又弯弯绕绕走到贾环面前,“小公子,圣上请您上去说话呢。”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