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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6 章
    第116章

    伴随着二月猝然响起的第一道惊雷声,春风便化作一道利刃,迅速在九州之地由南而北,对寒冬发起了猛烈攻击,咸阳的雪早已化了,秦国农人们怀着喜悦的希望,开始在秦吏的指导下为今岁的春耕做准备。

    而在燕国各地,无论是燕北一带飘飘扬扬下了整个冬日的厚雪,还是燕南一带凝结了半个冬日的冻雨,皆在与春风的顽强对抗中,在数个寂静无声的日夜里,随着山涧间细微的雪解冰融嘀嗒声,纷纷无可奈何地悄悄败下阵来。

    当裹着厚实棉袍的秦国探子,第一时间将通往燕国的道路、凝冻已融化的好消息传回邯郸时,三十多万秦军立刻整装兵分两路,踩着残雪踏上了前往涞水与易水之路。

    越往北走,天空越灰暗,大地越白茫,连吹来的风也夹杂着寒咧的消融碎冰渣,道路上凝冻虽已化成水渍,但举目四望,到处仍布满了半融半化的冰雪,这般北国风光,是生活在中原腹地的秦国士卒鲜少见识的燕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是列国阻挡寒潮的天然屏障。

    好在,秦军有暖和的棉袍,有热气腾腾的自热米饭与方便面,更有一颗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复仇之心,士气非但未被燕境严寒冲散,反倒越往燕国城池方向走,将士们愈发斗志激昂这块土地,很快就是秦国的了

    蓟城王宫之中,鞠武抖索着身子,按压着快跳出胸膛的心脏,一脸惊惶地看向突然冲下殿的君王。

    他虽已追随王上数十年,但王上多疑又多变的面孔,总让他有些难以看清,从前那个温和无主意的君王,与后来毫不犹豫命人割下太子首级的王上,还有如今这个愈发喜怒难料的王上,哪一个才更真实

    燕王已上前,一把揪住报信之人的衣襟,眸色黑沉沉打量着哆嗦的探子,片刻后,厉声道,

    “好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竟敢收受秦人贿赂,前来欺瞒挑拨寡人”

    说着,他便猛地放开对方衣襟,飞快往探子脖子扼去,在探子骤然因呼吸困难而变红的面色中,重重收拢了掌上力度。

    燕王姬喜虽贪婪无能,但他自持为周王室正统后人,为继承祖宗之荣耀,倒颇费苦心练了一番骑射之术,凡精通箭术者,臂力自是不差的。

    更遑论,在君王骤然而至的怒火面前,探子纵便有天生神力,亦不敢反抗半分,以免殃及家人。

    宫人们急忙垂下头屏住呼吸,生怕被他们的王上迁怒,一时,伴随着殿中漏刻嘀嗒水声的,唯有火墙中煤石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被燕王紧紧扼住脖子的探子,面色已渐从通红转为青紫,但残留的理智让他不敢发出痛苦的呻吟。终于,在彻底失去空气的窒息感重重来袭时,理智全无的他开始胡乱挣扎着,试图掰开燕王的手

    很快,在鞠武愈发惊恐的浑浊目光中,探子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再也没有动静,燕王这才冷哼一声,嫌恶地将对方丢在地上,吩咐道,“来人,将这狗贼拖出去烧了”

    侍卫急忙应声进殿,将探子的尸体搬去殿外。

    鞠武自从时常梦到无头的姬丹后,最是忌讳见着死人,此刻已面色已愈发灰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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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转身抬首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爱卿对寡人忠心耿耿,何须这般惊慌莫非,你是信了这狗贼之胡言乱语,抑或对他有几分怜惜”

    鞠武心中一凛,急忙强压下心头的惶恐不安,恭声道,“王上,此贼传递假情报,妄图以燕齐两军皆已覆灭之言,离间王上对考粟之信任,动摇我燕国君臣之心,实乃居心不良死有余辜之徒啊臣并非为他之死而惊慌,而是有些担忧攻秦之战况进展呐王上可要再派人手,前去邯郸打探一番”

    燕王紧蹙着眉头回到殿上,跪坐于厚实的毛毡上,端起温过的秦酒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道,“不必,如今国中道路已畅通,想来考粟派出的探子,不日便可抵达蓟城,秦人总不能将我燕国探子全收买了”

    他虽不信方才那探子之言,但正值联军与秦国交战之际,这等自家军队覆灭之言,总归令人心头愤恼万分。

    燕国今冬的雪,比往常数十年间下得更大更久,除却四处有被压垮的民屋马厩,山上许多竹木亦遭受冻雨侵袭而死,这场罕见的雪灾冰灾,让燕王愈发对攻秦一事寄予了殷殷厚望。

    他盼着考粟大胜而归,早日迁都于咸阳气候适宜的中原富庶之地,本就是他姬氏先祖建都之地,燕国早该换个都城了

    燕王话音未落,侍卫又跑进殿大声禀道,“王上,有急报”

    燕王忙命他召探子进来,这回,三个浑身冒着寒气的斥候同时进了殿中,鞠武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

    第一个斥候从邯郸一路奔驰而来,他一见到君王,便哭丧着脸跪下嚎道,

    “王上,考将军早已战死,我燕齐联军已全军覆没,秦军秦军已朝燕齐两国杀来了,还请王上早日做好迎敌准备啊”

    第二个斥候来自涿郡,他带来的郡守所书密信中写道,一大队秦军正在往易水方向靠拢,请君王尽快派兵御敌。

    第三个斥候来自安葛,他带来的密信则写道,一大队秦军正在往涞水方向靠拢,请君王尽快派兵御敌。

    燕王听完第一个斥候与方才那人毫无差别之言,面上再次浮起腾腾怒气,恨不得将对方也变成一具尸体。

    但当鞠武战战巍巍念完两封密报后,燕王手中金光闪闪的青铜酒爵,便咣当一声滚到了地上。

    随着这声音而来的,是燕王急促下殿的脚步,他大步上前一把从鞠武手中夺过绢帛,细细辨认着印玺与花纹,看着看着,胸膛间喷涌的悲愤怒火便烧得愈发旺盛印玺确是两地郡守之印玺,花纹亦是燕国官吏专用之花纹

    他将两张绢帛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神色阴鸷地打量着三个斥候。

    鞠武担心又要目睹骇人的君王杀人场面,忙上前劝道,

    “王上,此事恐需派人再核实一番啊燕齐此番调兵乃是

    暗中行事,忙于修路之秦国,一时之间仓皇迎战,恐最多能筹集二三十万士卒而秦军纵便再快,赶到邯郸之时也绝不会早于上月”

    “如今,秦军寡而我军众,秦军士气受挫而我军士气大振,秦军被动发兵而我军占据先机臣以为,我燕齐联军处处占据先机,秦军绝无可能在短短时日,便轻易灭掉我五十万大军啊,此事定然有诈”

    他见燕王仍面色沉沉,急忙又劝道,“王上啊,就以当年长平一战而论,虽赵国损失四十多万兵力,秦国亦损失半数士卒,但这伤亡人数,乃是秦赵两国足足打了三年打出来的秦军仅凭一个月功夫便灭光五十万人,实在令人生疑”1

    燕王听了这话,急忙又将皱巴巴的绢帛打开,再次细细核对起来,可待他再次看清印玺与花纹,不由得举着绢帛盯着鞠武道,

    “爱卿之言虽有几分道理,但此书信确是我燕国官吏所书,秦人总不能连我燕国境内之官吏,亦已尽数收买”

    此刻,渐渐冷静下来的燕王已信了密信所言,但他信的,只有秦军已往燕国靠拢一事,至于燕齐五十万大军覆灭一事,他并不相信。

    他的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恨恨道,“但爱卿有一点说对了,秦军,绝不可能凭借比燕齐联军更少的人数,在短时间内灭掉五十万大军”

    鞠武一喜,忙想再劝燕王派人前去邯郸查探,却听对方饱含怒气道,“若我燕军果真已在邯郸全军覆没,唯一的缘由,便是齐军在战场背叛了我燕国全军覆灭的,唯有我燕军罢了,齐人,乃无耻庶子”

    鞠武心头猛地一跳,是啊,若是齐军与秦军联手,人数便远远超过燕军了

    他急忙跪下请罪道,“王上,若早知齐人如此歹毒,臣当初,便不该劝王上与齐王结盟的臣罪该万死啊”

    这时,从邯郸来的那个斥候,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瞬,终究并未将考粟下令以强弩偷袭齐军、再趁齐军慌乱逃窜之时将对方追杀殆尽一事说出来。

    因为,考粟派出传递“齐军与秦军勾结”一事的探子,前些日子死在了归燕的路上,这斥候并不知晓此事,若他贸然将“燕军乃被齐军所灭”之事说出来,恐怕王上定要追问他缘由,但他说不出缘由。

    如此一来,他担心自己好不容易躲躲藏藏保下的一条命,会被疑心极重的王上收走

    燕齐大军已覆灭一事,不管王上信与不信,他能逃回来如实禀告,已是尽责尽职了。

    正在暗自庆幸的斥候,却怎么也没料到,燕王扭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唤来侍卫将他与另外两个斥候一道,押出去活活烧死。

    高高在上的燕王,认为这等为燕国带来不吉之兆的斥候,便该统统去死,且他们并无资格保留全尸,以享受后人之祭祀哼,不吉之人

    他看也不看一眼战战兢兢跪地请罪的鞠武,只蹙眉沉思一番后,吩咐道,

    “即刻拟诏命各地马上征召士卒

    迎敌再加征两成税赋以筹备军粮命宗室各族,皆献上一万士卒与五万石粮食胆敢不从寡人令者,格杀勿论”

    鞠武忙惊慌抬头劝道,aaadquo王上不可自乱阵脚啊先前大军出征之时,朝廷刚加征十五万士卒,国中青壮大半已征入军中而今冬国中多地遭受雪灾冰灾,死伤者不计其数,若此时再征召青壮劳力,春耕该如何是好啊再者,若加征两成税赋,国中恐要生乱啊至于宗室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话音未落,燕王便斥道,“闭嘴,当务之急,乃是抗秦寡人不但要加征士卒,还要召回边关大军,绝不让秦军活着离开我燕境”

    说着,他就在鞠武欲言又止的焦灼中,又接连下了两道诏令,命人即刻送往燕国东北边境。

    送往边境的诏令与虎符,是为召回十五万边军。当年燕昭王命秦开平定夷狄后,便设置了十八万重兵把守东北处国门,以防北边的肃慎、扶余等游牧部落再次南下侵扰。

    这支神秘的边军地位超然,唯有在燕国面临存亡危机时,方能出示燕王印玺诏令与虎符调动,在燕国“禅位”内乱引发的亡国危机之时,由于燕王姬哙的荒唐操作,导致国中并无同时持有虎符与印玺的君王,是以,并未能成功召回边军。

    至于剩下的三万边军,则是燕王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若此番燕秦决战到了万不得已之地步,他还需借助对方的保护逃往辽东

    但眼下,在局势并不明朗之时,他绝不肯抛下国中基业,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率先逃窜,他想豪赌一把,赌秦军无法适应燕国天寒地冻的天气,赌有半数秦军会在征战前死于冻伤。

    而另一道送往燕国边境的诏令,则要求边境郡守以“秦军在邯郸大败”之流言为饵,稳住陈兵边境的数十万匈奴、东胡大军,让他们继续牵制李牧蒙恬的秦国北地边军。

    在安排好前去迎战秦军的先锋队伍后,燕王才俯身看向趴在地上的鞠武,一字一句道,

    “相国啊,当日是你力劝寡人与齐王结盟的,我燕国近三十万大军若命丧邯郸,亦是因你而起但当年,全力扶持寡人登上这王位的,亦是寡人的相国你说,寡人该拿你如何是好”

    鞠武心头虽慌,但君王不直接杀他,事情便有转圜之地,他忙俯首贴地道,

    “王上,臣虽对您一片赤胆忠心,但臣确实有罪,是臣识人不明啊臣原以为,齐王与后胜是个好的,哪知他们竟无耻至此为将功折罪,臣愿捐出全部家资,以黄金十万斤、粮食五万石,以襄助我燕军旗开得胜王上,臣罪该万死啊”

    能随意敛财的列国显贵,比起如履薄冰不敢违律的秦国官员而言,着实要阔绰得多。

    燕王见对方如此识趣,面色总算和缓了几分,便伸手扶起鞠武,拍了拍他的肩膀,扬声道,

    “爱卿待寡人与燕国,果有一片真心呐”

    看在巨额钱粮的份上,他又安慰道,“爱卿且放心,我燕国有八十步强弩,有辽东边军与数十万守军

    ,此番定能痛击秦军八百年来,我燕国遭遇数回亡国危机,可又有哪一国,真能灭我姬氏燕国赵国想灭燕,赵国如今却先于燕国被灭;齐国想灭燕,齐国却被五国打得险些灭国”

    他抬头看向殿外,目光阴冷道,aaadquo天道寡人即位数十年来,对秦国一忍再忍,百般避其锋芒秦王此番,竟敢与齐国联手灭我邯郸大军,寡人忍无可忍寡人定要让他好生看看,天道庇佑的,究竟是我高贵的姬氏一族,还是卑贱的养马家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鞠武虽仍有些担忧战事,却不敢再扫兴劝谏,只得拱手附和道,“王上英明有文王武王与周公诸位神灵庇佑,燕国定能成功赶走秦国贼子臣以为,国难当前,朝中公卿大臣亦当与宗室一道,为朝廷献上几分力量”

    哼,总不能让他一人破财吧

    燕王这才满意地露出一丝笑意,“爱卿,果然一片赤诚之心”

    可对燕国百姓来说,他们对燕王的赤诚之心,在收到征兵征粮诏令那一刻,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个在燕国仍未结束的漫长冬日,对所有贫寒庶民而言,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一月,大雪压塌了他们的茅屋,压垮了他们的羊圈,冻雨凝结的长长冰块,冻死了他们省吃俭用养的一两只鸡鸭。

    很多郡县都有受灾的百姓,但朝廷并未派人前来救援他们,只有少数郡县的百姓,才遇到了心善的长官,主动冒着风雪组织人手,为他们搭建新的保暖大棚。

    大部分失去了屋顶庇护的百姓,只能扛着剩下的口粮,沿着湿滑的道路慢慢挪动,渴望有人能为他们,暂时一处避寒之地。

    纵便处境到了如此艰难的地步,他们亦顽强地想熬过这个冬日,想活着等待来年春暖花开,到那时,天是蓝的,地是黄的,田间地头又会布满一大片绿汪汪的色泽。

    绿色,是所有燕国百姓最喜欢的色彩,因为它意味着,隆冬时节终于过去了世间,约摸没有一个穷人是喜欢冬日的,对失去房屋的燕人而言,更是如此。

    但努力想熬过这个冬天的许多人,都死在了凝结着坚硬冻雨的路上,他们的尸体,迅速被冻雨一视同仁地包裹起来,被留在道路上,充当后来的路人摸索着行路的拐杖。

    燕王早就知晓灾情了,但他并不肯耗费人手管这些贱民。

    在燕国,哪个冬日不会冻死些非要出门捡柴的卑贱小民对他来说,这些不知死活的愚蠢贱民,死便死了,谁让他们命贱呢

    而更多未受灾的燕人,这个冬日也过得很难,虽然苦寒的地势环境,让他们无比勤劳,早早便趁着忙完秋收的农闲时节,悄悄上山砍了许多柴火囤积在小院之中。

    但今年着实太过寒冷,任是格外抗冻的他们,亦不得不每日多烧两根木头取暖,如此一来,囤积的柴火自然消耗得极快,而屋外又有冻雨,这样的天气,根本无法出门捡拾被大雪压倒的树枝。

    如今已是二月,每一百姓都在盼着春天早日

    到来,那一抹充满希望的嫩绿早日降临,哪知在他们的翘首以盼中,等来的却是燕王还要征兵的诏令,等来的却是燕王临时加征两成税赋的诏令

    再次加征士卒,意味着他们将失去春耕的劳力;加征两成税赋,意味着他们的口粮,无法维持到来年秋收。

    这沉重的噩耗,如同一桶冰水迎头浇下,让百姓们再也看不到半分希望。

    可他们除了默默服从,并无旁的法子,忍耐苦难与不公,是底层庶民唯一的命运。

    正在百姓们心如死灰地按照命令,开始在家中麻木倒口粮时,两支秦军已悄然无声地,一支沿着涞水来到安葛城外,一支沿着易水来到涿郡城外。

    当数番亲自上城楼督战的安葛郡守,在发现攻城的秦军人人皆穿着鼓鼓囊囊的厚重衣袍,而他们吃的军粮、亦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热食时,心头那几分盼着秦军因不适应燕境严寒而士气萎靡的侥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甚至,他还为燕国将士涌起了几分悲哀燕国守城士卒,穿得远不如秦军暖,吃得远不如秦军好,王上还在加征税赋折腾他们的家人,如此一来,燕军士气如何能比得过对方

    而恰好,他前些日子,也在主动组织人手为灾民搭棚、掩埋道旁冻死的灾民,是一个真正将底层士卒庶民当人看的官员。

    是以,坚守城池三日后,在秦军拖出驰车装上巨弩,准备以箭弩强攻之时,他便干脆利落下达了开门投降的命令。

    世人皆称秦王乃虎狼之君,可他却从秦军全员厚装的军资装备看出,秦王,是把卑微士卒的命,也当成人命的仁善君王。

    两相对比之下,前几月加征士卒、却不肯拨款加做冬袍的燕王,在灾年对百姓加征税赋的燕王,哪里值得燕军白白丢掉性命总归,秦国有一箭连发三弓之巨弩,这安葛郡迟早也是守不住的。

    于是,刚摆出攻城架势的李信,莫名其妙赢得了首战大捷,不损一兵一卒便打开了燕国大门。

    而桓猗,虽未遇到这般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却也凭借射程一百五十步的巨弩,狠狠打击了燕军士气,不到半月,秦军便占领了涿郡。

    秦军如今的作战攻略,乃是“先礼后兵”,顾名思义,在摆出架势威慑后,他们并不会马上发起攻击,而是试图如攻韩攻魏那般先以“仁义”劝降。

    在尽量减少自身损失的前提下,设法攻下更多城池,是秦王嬴政对他们攻城的首要要求但凡涉及救助民生之事,将领皆可直接允诺,待胜仗后朝廷自会派出官员核实兑现。

    于是这一遭,李信与桓猗便抓住燕国雪灾冰灾之机,大肆派人四处宣传

    一则,凡主动投降之城池,秦国朝廷负责为城中受灾百姓,修建新的茅屋;

    二则,秦王仁善,如今秦国土地之上,无论老秦人还是韩赵魏之新秦人,如今田地税赋皆按四成征收,若在秦国傅籍二十年之家,税赋只需三成。

    很快,这流言便顺着春风的步伐,飞快传遍燕国各地。

    若说第一条流言,只有部分受灾的燕国民众眼馋,那么第二条流言,则成功调动了燕国境内,所有百姓渴盼归秦的念头。

    只要成为秦人,他们便只需缴纳四成税赋,简直令人喜不自胜

    要知道,燕国如今之税赋跟韩赵魏诸国一样,明面上只需“十之税一”,实际上算上各种杂税,要缴纳六成之数,加上燕王刚下令加征的两成,他们这一年上交朝廷的税赋,竟有八成之高,早已让百姓愤慨万分。

    诚然,若没有秦军出现,百姓们再愤怒,也只能忍气吞声上交粮食,但现在燕国境内的三十万秦军,给了他们反抗的勇气

    如今的形势,明晃晃摆在众人面前

    燕国若是不亡,他们今岁便要取出家中余粮,多交两成加征的税赋,然后在秋收前数月,过着青黄不接的饥荒日子

    燕国若亡了,他们便能顺利成为秦人,过上只需缴四成税赋的轻快日子,甚至,燕国亡得越早,他们便能越早在秦国傅籍,早日成为只需缴纳三成税赋的秦人

    这样一目了然的形势,纵便百姓们不识字,亦能快速得出结论他们要当秦人

    大伙要当秦人,燕国便必须灭亡

    趁着冰雪已渐渐融化,百姓们开始频繁悄悄出门走动,越来越多百姓在寒风中匆匆走数十里路,就为了借着家中有急事的借口,劝被征入军营的亲人见到秦军便投降,千万不能为燕国坚守

    一个百姓这般叮嘱亲人不可怕,一百个百姓这般叮嘱亲人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拿出干农活的毅力,想方设法托乡邻熟人,将“不要为燕国坚守,我等想当只交四成税赋之秦人”的嘱托,传达给了他们军中的儿孙兄弟。

    而风声,是会在士卒间悄悄蔓延的,很快,越来越多的士卒知晓燕王已下令,要找他们的家人加征两成税赋,但秦王,却会为他们的家人减征两成税赋

    在没有军功爵位制的燕国,上阵杀敌的士卒们,表面是为了守护燕王,实质却是为了守护家园不被敌人占领可现在,他们的家人却说,燕王,才是阻碍他们过上好日子的敌人

    当日不肯听鞠武劝谏的燕王,哪里能想得到自己寄予重望的抗秦燕军,却来自于他无比藐视的卑贱庶民。

    如此一来,除了少数守将主动开门投降的城池,大多数燕国城池仍在奋力抵抗,但无论燕国将领如何鼓励士气,各处燕军士卒皆如同中了毒蛊一般,蔓延着一股消极颓废的气息,哪怕将领连杀了数人立威,士气依然萎靡不振,甚至,许多士卒一上战场便倒戈投敌

    在这种令燕将无比恐慌的氛围中,农历三月,秦军已以披荆斩棘之势,接连夺取燕国近三十座城池。

    危机正一步步朝蓟城逼近,燕王的面色一日比一日阴沉,他寻由头杀的大臣与侍卫也越来越多。

    在王宫黑云压城的窒息气氛中,燕国镇守东北的十五万边军,终于赶到了蓟城。

    正

    因为这支边军会赶来驰援,燕王才在大臣的苦苦劝谏下1616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直蓟城坚守。

    他相信,这支当年被燕国名将秦开亲手训练出来的边军,定能成为燕国最坚固的防线

    但燕王没想到的是,边军一到蓟城,主将谷代便大大咧咧来到王宫求见,要求君王亲临军营,设宴为将士们接风洗尘,并要在晚宴上先犒赏一番军士

    莫说燕王闻言怒不可遏,便是鞠武等人亦万分不满如今秦军势如破竹,燕国岌岌可危,这边军主将不思抗敌护国,竟要先设宴赏功何其荒谬

    但为了稳住边军士气,大臣宗室们只能捏着鼻子劝燕王,不如先耽误几日设宴,再发些赏钱激励一番士气,有了勇猛的边军出手,定能一举击破秦军。

    得了台阶下的燕王,实则也是这般想的,不管谷代如何狂妄,至少对方眼下能助他守住燕国基业。

    至于往后嘛,待灭了秦军,他头一个要斩杀的,便是这狗贼谷代

    于是,燕王亲自下诏设宴,并命人运了多车青铜所铸之银钱,大赏十五万边军。

    与此同时,两支秦军已快速于易水北岸会师,率军朝蓟城袭来。

    三月中旬,燕将谷代率十五万被燕王赞为“国中精锐之师”的边军,在蓟城与三十万秦军展开对决。

    然而,令燕国君臣大失所望的是,燕国这支地位与众不同的边军,竟在短短十日之间,便被秦军打得只剩五万人

    主将谷代,却认为此乃朝廷之责任,在丢下一句“燕国八十步之弩,如何比得上秦国一百五十步之弩”后,便趁着夜色命人悄悄大开城门,带着剩下五万边军想潜逃,哪知秦军早在沿途设下埋伏,将其全部歼灭。

    这般一来,燕都蓟城便成了一座无人防守之城,秦军顺利进城后,得到了百姓们热烈的欢迎,还有百姓壮着胆子问,秦国是否真的只收四成税赋

    在秦将李信与桓猗,当着众人的面在大街上承认此事、并允诺秦王一定会派人为受灾百姓重修茅屋后,人群中,带着一群游侠趁乱混入的剑客盖聂,便露出一丝释然的苦笑,挥手带着游侠们往王宫奔去。

    在听闻秦军伐燕后,他便决意趁机刺杀掉秦军主将,以慰好友荆轲在天之灵,顺道再为燕国多争取些时日,这才召集一帮朋友来蓟城守株待兔。

    可来了蓟城后,他却发现城中百姓,皆悄悄盼着秦军早日到来,一问之下才知晓,他们竟信了秦军派人散播的四成税赋之流言

    无论他们如何解释,百姓皆不肯信此流言是假的,盖聂便趁着今日秦军入城之时,派人伪装成城中百姓,想当众让秦将露出马脚。

    要知晓,在这无比注重个人信誉的时代,流言是一回事,秦将敢当众应允又是另一回事,若他们撒谎敷衍蓟城民众,纵便秦国能得到燕国土地,亦绝不会得到燕国人心

    可李信与桓猗,皆坦然承认了四成税赋之事,看着愈发神采飞扬的瘦弱百姓们,盖聂突然便觉得,荆轲为刺秦而死,死得何其不值。

    正因如此,他便将为荆轲复仇的目标,改成了燕王若非燕王当日借田光之人情,对荆轲步步紧逼,他又何至于命丧咸阳

    待秦军冲进燕国王宫之时,盖聂早带着游侠们将准备逃亡的燕王与鞠武等人捉住,用麻绳将他们团团捆在殿柱之上。

    秦王政十九年,春,燕国灭。

    三月,意图偷袭咸阳的二十万楚军,刚来到咸阳郊外,就被守在此处的刘季带着两万士卒假运粮草,以调虎离山之计,分散了楚军一部分兵力前去截粮抢功;

    而文质彬彬的章邯,则伪装成独身办差的小吏,在“偶遇”的楚军威逼利诱下,“被迫”带着他们来到大名鼎鼎的敖仓粮仓河畔,正在楚军大喜此趟灭秦之战竟如此顺利,商议着稍后要冲进去火烧秦国粮仓之时,钟离昧带着早早埋伏在此的三十万秦军,冲出来将楚军团团包围

    在楚军好不容易杀出包围圈准备潜逃时,又被章邯早早布置在河边的伏兵截杀,遭受三头伏击的楚军,这趟几乎全军覆没。

    来时不可一世的楚将景初,走时屁滚尿流带着不到一万残军跑得比兔子还快。

    通过这场咸阳保卫战,秦王嬴政惊喜地发现,大秦又多得了三位将才,吾儿所言果然不差

    由于王翦灭齐归国后,与君王商议出即刻南下灭楚的作战方针,众人便一致决定,庆功宴与军功皆先缓一缓,待大秦一统四海之时,再好生庆祝一番数喜临门。

    在留下桓猗带二十五万大军驻守蓟城后,李信带五万人马,押着燕国君臣回到咸阳之时,已是阳春四月。

    沦为俘虏的燕王,正在秦王面前百般做小伏低认罪之时,却又喜又怒地发现,齐王也来到了章台宫中

    燕王坚持认为,定是齐军背叛了燕军,才会导致攻伐邯郸一战失利,是以,他将满腔亡国仇恨皆算在了齐王身上,喜的是对方也亡国了,怒的却是,秦王竟留了这狗贼一命

    殊不知,齐王见到燕王之时,眼中登时也迸射出仇恨的火花齐国灭国,正源于燕军之背刺

    而他无奈出城受降,乃是因为邯郸一战已灭光齐国所有精锐,秦军攻伐临淄之时,城中将士加起来尚不足五万人,何以抗秦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互相仇恨对方言而无信的齐王与燕王,便当场在殿中厮打起来,而鞠武与后胜,亦打得不可开交。

    嬴政见自家小崽看得津津有味,便含笑制止了蒙毅准备厉声喝止的举动,难得有君王亲身参与肉搏战事,他边看还边轻声指点明赫,

    “似这般揪发扯冠之举,着实有伤风化,吾儿往后若要与人切磋,切不可行此鲁莽之举”

    明赫看得十分舒畅,抱着父王的手臂咯咯笑着,叫你们欺负我父王,活该

    君王淡淡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幕,眸中闪过一丝嘲讽的冷意,君不似君,臣不似臣,不亡何为

    下一瞬,他听见小崽惊讶的心声响起,“奇怪哦,我怎么觉得,这人和那个诬告水家的奸诈小人,长得竟然有几分相像”

    嬴政倏地抬眼,灼灼目光朝殿中诸人一一扫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