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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第65章

    在刘季坚持不懈的攻势下,樊哙烦躁得一阵头疼,只得认命地取出钱袋递给他。

    刘季接过掂了掂分量,砸吧着嘴不满道,“这就不够义气了吧,兄弟就拿这点打发我乃翁若饿死在半道,谁能带你到秦国谋富贵”

    樊哙没好气地伸手去抢,“前几日卢绾大父病重,找我借了200钱请巫师,这106钱已是我全副身家,你既嫌少便还来”

    刘季忙飞快将钱袋揣入怀中,口中学着乡间夫子的口吻,嬉笑着振振有词道,“106钱多乎哉不多也少乎哉不少也但我要前往大梁,这点钱着实不够,看来还得找他们借点”

    说着便急急要走,樊哙忙一把拉住他,提醒道,“周勃替人操持红白喜事那几个钱,也被卢绾借去了,你若真想早些凑盘缠去大梁,不如去找王陵借,反正你也拿他当兄弟”

    王陵乃乡间豪族巨富子弟,手头比他们这些屠猪贩狗的宽裕多了,纵便素来玩世不恭的刘季,平日见了他亦要恭敬喊一声“兄长”。

    哪知刘季一听这话,面上的笑意立时一扫而空,扭头恼羞成怒道,“谁拿他当兄弟了他与雍齿那狗东西最为交好,整日聚在一处嘲讽乃翁游手好闲,以为我不知晓此事且等着,看我此番出人头地再如何奚落他们,我刘季可是向来恩怨分明的”

    说着,他猛地推开樊哙,气咻咻大步离去。

    若非对方财粗势大,他何至于见面就要装孙子憋屈

    有了这个插曲,刘季愈发坚定了抓住时机出人头地的决心,那日为他占出吉卦之赵国人,面上虽有跋涉之疲态,但谈吐十分不俗,一看便不是寻常江湖骗子,想来所卜之卦甚灵。

    再者,反正是拿别人的钱去大梁碰运气,他是半点不心疼的。

    次日,他前往沛县找萧何和曹参借钱,这俩人皆在县衙担任小吏,比起樊哙几人来,手头总归宽松许多。

    在县衙外小酒馆里,刘季口若悬河描述着他憧憬的美好未来,仿佛今日抵达大梁,明日便可为秦国立下大功,后日便能为他的朋友们带来滔天富贵

    最后,碍于情面的曹参数出100钱、萧何取出200钱,皆直言不必归还,权当援助对方前往大梁“寻梦”的馈赠。

    怀揣400钱的刘季再三许诺发达后会提携他们,当即便雇了辆牛车朝大梁奔去。

    望着他的背影,腰佩长剑的沛县掾吏曹参不解道,“说甚前往大梁捡福运,此言简直荒诞不经刘季此人向来不着调,你既知此钱绝无可能收回来,为何要多赠他100钱”

    此时还很年轻的萧何笑了笑,目送牛车消失在拐角处,慢慢举起陶杯,“我始终相信,刘季总有出人头地之日,他的造化,比之你我皆强上数倍。”

    曹参想了想,摇首道,“嗐,信你这话,我宁肯信猪会爬树你看看,他刚从我等手上要走300钱,转身便花60钱雇车

    ”

    萧何哈哈大笑起来,“非也此正是刘季魄力所在,丈夫一身落拓气,方能成大事不拘小节”

    自然,基于面子考虑,刘季对他们扯了个小小的谎,那卦象,实则是他“逼”着对方免费卜来的。

    原来,那日来讨水之人,正是逃亡到魏地的赵国天师,他走进刘家院落时,出于职业敏感度,无意间惊叹了一句“此地有龙生之象”,便被惊喜万分的刘季缠着百般闲谈试探,天师敷衍了快一个时辰竟无法脱身,只得无奈为他占了一卦谁让刘季“贴心”地唤出一条黄狗蹲守在院门呢。

    以天师昔日在龙台宫呼风唤雨的排面,如何能忍受一个乡间无赖的强行戏耍是以,当日为刘季卜出的大利方位分明在邯郸,他猜出此卦恐要应在秦国灭赵一事上,为封死对方前往邯郸偶遇秦军的机会,他故意将福运之地说成了大梁。

    但命运的阴差阳错又岂是人力能阻拦的,在刘季兴冲冲奔向大梁之时,秦国的大军也开始动身了。

    为彻底麻痹赵魏两国,在张良的建议下,秦军兵分三路而行

    主将王翦率二十万大军从太原郡出发,登太行山之道缓慢绕行,制造欲攻打赵国中部城池之假象;

    李信领五万兵马佯装前往北部代郡,制造出阻拦赵国边境骑兵、奔赴中原施援之错觉;

    桓猗率五万人马直奔邯郸,正在李牧摆出迎敌架势之时,他却高呼一声“李牧在此,攻不得”,便匆匆弃城转向邯郸南面之邺城,彻底坐实“桓猗畏李牧”的名声,令赵军自得哄笑不已。

    如此一来,邯郸威胁顿解,赵王即刻让李牧率主力前去中牟一带迎战王翦,由副将司马错镇守邯郸。

    哪知,待李牧带大军抄近道赶往殷城,打算反包围秦军之时,却接到急马来报数日间缓慢移动的王翦大军,突然转向一路疾速南下,往邯郸奔去

    向来因准确预判对手用兵之法、而快人一步的李牧,眼下却被秦军毫无章法的行军路线彻底绕晕,他压下心中强烈的疑虑,再次率大军调头奔驰解邯郸之危。

    待他抄密道日夜奔袭赶回邯郸营救,却再次扑了个空王翦大军已绕过邯郸南下

    到了这一刻,李牧总算悟出秦军的意图声东击西,假攻赵而实灭魏

    然则,赵魏如今唇寒齿亡,若魏国被秦军成功攻下,赵国危矣。

    思及此,李牧当机立断进宫,面见赵王陈述利弊,陈提出赵国应即刻发兵,前去援助魏国抗秦。

    郭开冷笑一声,厉声连番质问道,“此番因李将军的再三预判失误,导致我赵国大军三番奔袭,耗费粮草无数、人马疲惫不堪,王上不治你之罪已是君恩浩荡,你何来的胆量,敢要王上出兵襄助魏国你莫非不知,有魏国挡在前面承受秦军之打击,我赵国方能安然无恙还是说,李将军暗中收了魏王的好处,此番想拿我赵国之安危,让你替他做个救人于水火的人情”

    赵王这些日子被秦军的神出鬼没吓得

    惶惶不安,对李牧也不免升起了几分依赖,方才眼看就快被对方说服了,此刻听完郭开之言,不由猛地惊醒过来,对啊,秦国既然要灭魏国,我赵国自然已脱离危险,还巴巴蹭上去搅合做甚

    如此一来,他心头对李牧那点敬畏再次烟消云散,怒斥道,“李牧,你莫忘了当日冯亭假意献城与我赵国,便让秦国寻得借口,发动了长平之战,今日赵国若再去襄助魏国,必将迎来灭顶之灾你若有相国一半之忠诚,寡人何至于戚戚不安”

    李牧握紧拳头,恨不得一拳将郭开当场打死,有此奸贼在朝堂蹦跶,昏君只会愈发昏聩偏偏,他不能如此

    他深吸几口气,再次朗声道,“王上此言谬矣世人常言,鸟为食死,我赵国长平之危亦来自贪婪之故但如今之势与当日大不相同,三晋之地已无韩国,若连魏国亦被秦所吞,我赵国则必成下一个被灭之目标,因为唯有解决腹背受敌之患,秦国才可放心南下攻打楚国”

    “但魏国若能继续存在,便可与赵国互为犄角牵制防护,秦国攻赵,则魏军支援,秦国攻魏,则赵军支援,秦国狼吃羊之步伐必将慢下来此外,臣恳请王上尽快与楚国结盟,如此一来,秦国夹于三国之间受掣,牵一发而动全身,形势对我赵国愈发有利,列国困局亦可迎刃而解”

    若诸国能齐心抗秦,对秦国形成夹击施压,他判断至少十年间,再不会发生如韩国那般被吞噬之事。

    可他话音未落,便被赵王怒气冲冲打断,“李牧啊,寡人从不知,你一个鲁莽武夫,竟会这般周全替魏国打算寡人上回才告诫你,要带兵,便好好听寡人之令带兵,休要沾手我朝堂之事怎么,一个大将军之位,已装不下你的满腹才华,你想坐到寡人这位置来发号施令了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竟想耗费我赵国之精锐去援救魏国,你莫非忘了当年我赵国危急之时,若非信陵君慷慨仗义,魏王也是见死不救的呵,休想劝寡人当个以德报怨的迂腐愚夫”

    说着,赵王忍着“担心秦军再次杀回、还需李牧上阵”的窝囊气,没敢让侍卫上前来押他出殿,而是“客气”地将砚台砸他腿上,大吼道,“滚出去”

    数日的接连疾驰之间,李牧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秦军的下一步动作,早已心力交瘁,此刻这个砸他身上的砚台,不痛,却似挟裹着万钧之力,击碎了他心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行礼道,“臣遵命,臣告退。”

    说着便欲转身离去,郭开却上前一步道,“且慢本相听探子来报,便是李信那五万大军,亦早已南下赶往魏国,如今邯郸之危已解,为防我赵国也出来个急人之危的信陵君,还请李将军驻守邯郸期间,暂且交出调兵虎符,以表忠心”

    赵王闻言眼睛一亮,正要开口,李牧却猛地顿下脚步,目光锐利看向这肥头大耳的奸贼,抢先反问道,

    “秦军此番行军空前诡诈,已多番戏耍我赵军,如今虽在我赵国之侧攻魏,相国安能确保它不调头重

    来围攻邯郸若我李牧今日交出虎符导致来日应战不及,相国可愿在王上面前立下军令状,以全族之性命承担邯郸失守之职若相国答应,李牧便即刻交出虎符”

    郭开气得满脸通红,“放肆管打仗的是你李牧,你何来胆量让本相担责”

    李牧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既然相国自知不懂打仗,还请不要胡乱指挥”

    说着,他恭敬朝赵王拱了拱手,“不然,若邯郸失守,秦国第一个要抓走的便是王上,为了王上之安危,请恕在下无法接受相国之建议。”

    他特意将“王上之安危”加重了语气,便是猜到以赵王那怂样,必会因此而否定郭开的提议。

    果然,赵王闻言,待李牧立刻和蔼了几分,他此刻看也不看郭开,反倒变脸对李牧笑道,“爱卿一番拳拳忠君之心,令寡人十分感动,请爱卿安心率兵守城,寡人既任你为主将,便绝不会怀疑爱卿之心”

    赵王有心为方才之事找补,又柔声劝道,“至于秦国攻魏之事,爱卿不必过于担心,秦国百年来攻魏十余回,哪一回不是悻悻而返的这大梁城啊,除了水攻再无他法,想必秦国此番亦下不了狠心”

    李牧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感激涕零道,“臣能遇明君,实乃万分荣幸,请王上勿忧,即便秦军再次来袭,臣亦定能为王上守住邯郸城”

    这样的话自来很得赵王受用,他甚至下令赏了李牧五百金,这才笑着让对方离去。

    李牧一走出殿门,面上的笑意便骤然褪去,面无表情朝阶下走去。

    当年赵悼襄王即位不信廉颇,改任乐乘为主将,廉颇怒而引私兵逼走乐乘,自己也逃往大梁。

    魏国能得如此名将本是天降之幸事,却因郭开之谗言,廉颇在此郁郁不得重用,后来赵国屡屡被秦攻打而无力还收,赵王有意让廉颇回国重用,再次因郭开买通使者,传回“廉颇老矣”之传言,导致廉颇彻底被赵国抛弃,最后老死楚国寿春城中。1

    李牧同为当世顶尖将领,如今处境与当年的廉颇何其相似岂能不与他感同身受,而万分愤恨郭开这陷害忠良的奸臣

    一个于国无用之废物耳

    想到这里,他脑中竟胡乱掠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两万赵人宁肯称死,也要抛离故土投奔的秦国,王翦桓猗等众将,也会被他们的君王这般再三侮辱与猜忌吗

    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我乃赵国之臣,岂可生出此等非分之猜测

    然而,大脑却已比理智更诚实地给了他答案不会,一个连百姓都肯好生善待的明君,又岂会肆意朝堂股肱之臣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骤然一痛,明君啊,当年我赵国也是有过的,若王族后继有人,何至于沦落到今日地步

    他努力将纷乱的心思收拢,揣测起秦军此番的战术来。

    但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杂乱打法,既不是桓猗惯用的长驱直入猛攻之法,亦非王翦擅长的稳扎稳打以静制动之法

    将秦将战术琢磨得炉火纯青的李牧,实在找不出半分头绪来,一时眉头锁得更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秦军之中,想必另有高人

    如此一来,他心中担忧愈胜原本,世人皆知大梁坚固无比,唯有水攻之法可破之,但秦国若行水攻之计,城中百姓性命危矣,此计一出,秦国在天下人心中恐会彻底坐实暴虐之名但值得庆幸的是,此任秦王如今似有仁君之志,时有传出爱民之举,想必他对水攻一事定会犹豫再三,魏国倒能侥幸得几分生机。

    可若秦国此番另有高人助阵,想出水攻以外的法子不伤民而破城,则魏国危矣

    李牧没猜到的“高人”张良,此刻正随王翦带的队伍行军至榆关,眼看离大梁越来越近了。

    因天气愈发寒凉而张良体弱,嬴政便下令让他乘坐马车随军,王翦老当益壮,原本是要骑马的,此番倒是每日与他待在马车之中,商谈破魏之策。

    这位老将最大的优点,是永不居功自傲,永远肯跟厉害的人学习,这趟灭魏既然不用水攻之法,便意味着怎么打要听张良指挥,他并未如寻常将领般生出骄矜不满之气,反倒对张良的法子充满了求知的好奇心。

    譬如这一回,张良一通完全打破常理的行军之法,不但将赵军折腾得人仰马翻,再无精力第一时间赶来救援魏国,还成功麻痹了隔岸观火的魏国,让秦军顺利往紧邻大梁的新郑城中,暗中运送了大量粮草。

    王翦看向这彻底归顺秦国的年轻人,开怀抚须笑道,“亏得军师神机妙算,方为我大军争取到足够宽裕的时间。”

    张良笑着谦虚了几句,其实以他的性子,行事自是滴水不漏,先前派探子收买张天师之时,他特意教对方将话说成了“若秦国欲在六年后攻魏,天师可愿助秦国一臂之力”,便是为了掩饰攻魏时间。

    既然秦军此番南下一路畅通,所攻城池之魏卒大多惊惶无措,可见那张天师确未生出警觉之心,故而魏王并未下令让各地及早做防御准备。

    王翦又问道,“待我军行至大梁扎营,不知军师欲用何法打开大梁城门”

    张良笑着说了句“不过是雕虫小技耳”,便将他的计划细细说来,直听得王翦震惊不已,虽说他行军数十年深知兵不厌诈之道,但这般荒唐的法子若真能成功,那魏国朝堂究竟得乱成个什么鬼样子

    王翦犹豫道,“这人选老夫着实不懂甄别,届时还请军师在我秦军之中自行挑选。”

    张良苦笑道,“王老将军有所不知,此事若要成功,必一击而打动对方,最难的正是人选,出发前我已在咸阳寻了一番,并未寻得合适人选,只得从长计议”

    王翦忙道,“你且说说看,要怎样的人选”

    多日行军让张良胸口有些闷,他边致歉拉开车窗透气,边正色道,“首先,此人需机敏善辩,有舌灿莲花引人欣然信任之功;再者,此人需相貌堂堂而应变自如,若换上天师之服,则望之灿然若得

    道高人;若为保险起见,此人需是无名小卒1,大梁城中无一人认识他;再有,听闻张天师颇以其美髯自傲,大梁城中流传着天师独爱美髯公之传言,故而,此人若能有再有一把美髯,事情便可再顺利几分”

    话音未落,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窗外传来侍卫的声音,“禀王将军、张军师,抓住一个一路跟踪而来的魏国探子,该当如何处置”

    王翦急忙跳下马车,张良探头朝车窗外看去,登时一愣。

    只见那男子在二十万秦军的铁戟刀剑包围之中,仍是毫无惧色,满脸笑容用蹩脚的关中话解释道,“军爷您误会了,小人刘季并非魏国探子,小人仰慕秦王为百姓盘火炕、发石磨之仁德已久,此番是特地从沛县赶来投靠秦军的”

    说着,他还越国侍卫的兵器,一脸喜色看向刚下车的王翦,“老将军一站出来,大军的气势便陡然增添了八分嘿嘿,不知小人可否到秦军之中,当个与魏军谈判的传话人,我大梁官话说得极好,还请老将军亲而听听”

    他高兴啊当日行至半途就听闻秦军攻赵了,他正骂骂咧咧加钱命车夫赶往邯郸之时,又听见秦军转而攻魏的消息,顿时喜不自胜,一路打听秦军行踪跟来,堪称使出毕生之勤奋在拼前程。那高人为他占卜的大福运,真乃神机妙算

    说着,他便自顾自叽里呱啦说了起来,按王翦的性子,行军突遇此等来历不明之人,皆会派人捆起来丢出去,但眼前这人口口夸赞秦王,且还言之确凿,倒让他犹豫了片刻。

    正是这犹豫的片刻之间,默默观察半晌的张良轻轻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巧了,此人不但能言善辩、应变自如,还相貌堂堂,蓄了一把美髯

    他行事谨慎,此计策在今日之前,除了秦王以外再无任何人知晓,便是王翦也是刚刚才知晓,此刻天降此人于途中,绝不可能是任何人特意为他“量身定制”的人选。

    可见冥冥之中,连天意亦在出其不意助秦

    他带着几分愉悦开口道,“王老将军,他便是我要寻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