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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第41章

    他目送着秦军的队伍在尘土飞扬中离去, 心间不免涌起些许伤感。

    当年,自己这支张氏先祖由赵国迁居韩国之时,前路一片渺茫, 是韩国五代先王之赏识, 才让祖辈在韩国站稳了脚跟, 堪称于张氏一族有伯乐之恩

    可当他转头,看向满脸期待目送秦军的百姓时, 那些伤感, 又渐渐化为了释怀。

    当今韩王昏聩至此, 如今失去的,又仅仅是梁城一城之民心

    罢了, 君贤则民少祸,若让承了秦王大恩的百姓来选, 他们自然更愿做秦人吧。

    只可怜,如今战事一起, 不知有多少韩国士卒,将丧生于秦军刀剑之下

    但他不知晓的是,蒙武带着军队一离开梁城, 便按照君王的吩咐,便寻了妥善之处安营扎寨,静待宁腾的消息传来。

    而另一边,韩王其实早就接到了五万秦军前往梁城的消息,他还特意派出心腹姬槐亲自去打探消息,哪知,姬槐并未亲自前往。

    他担心,万一地动再次来袭,若是撤退不及, 便要同那些贱民一道葬身梁城,索性在离开新郑后,乔装躲在城外别苑饮酒作乐,又派出自己的心腹换上他的衣袍,前往梁城打探。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也没料到,自己派出的心腹其实也在城外躲了几日,待估摸往返时日差不多之时,才来到别苑向他胡乱禀告

    不但梁城人全死在了地动之中,城中断壁颓垣处也四散着秦军的尸体,想必亦是赶上了第二趟地动啦

    他粗略数了数,秦军至少死了好几万。

    翘首等到姬槐喜滋滋传回消息的韩王,顿时高兴地歇了让韩军整队迎战的消息这自投罗网的秦军,实在来得妙极啊。

    届时,他们的死亡,反而更可让韩国向天下人证明梁城百姓遭此噩运,皆因秦王豪夺此城而导致;而秦军罔顾人命趁乱攻韩、却葬身于梁城地动之事,愈发能证明秦王无德,触怒天颜

    是以,当他如今再次听到秦军前往阳翟的消息后,甚至都懒得搭理了,暗道,就秦军剩下那几千散兵游勇,我新郑有几万兵卒,一人一口唾沫亦能将之淹死,寡人又何惧之有

    再者,秦人若要攻打新郑,便要先过南阳郡那关,宁腾性子虽较真了些,才能却是有的,新郑可高枕无忧矣。

    韩国如今只需以逸待劳,等着风波过后,垂手笑看秦国迎来六国汹涌之仇视民意即可。

    正如昌平君所言,如此一来,秦亡之日,便是嬴氏一族永无翻身之时。

    这样一想,韩王不由得生出许多从前不敢有的妄念。

    眼下,除了赵国以外,韩国是为灭秦做出最大功劳之国,那么待六国重分天下之时,韩国岂能再做赵国之藩国

    以韩国之功劳,理应分到秦国一半之土地,届时再迁都咸阳,函谷关便成为庇护韩国王宫之天险。

    他越想越激动,还特意下了一道诏书近日寡人有疾,早朝暂免,任何人不得进宫,亦不得往宫中传递消息,违者杀无赦。

    这下,他只留下姬槐宿于宫中,二人绞尽脑汁密谋,到时该如何才能从赵王手中,多瓜分些秦国之城池

    也正因如此,当两日后南阳郡传出那则令人颤栗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一般迅速飞遍韩国之时,却未能飞进新郑的王宫之中。

    朝廷百官也实在无计可施,他们数趟去求见君王询问真相,都被拦在了宫门之外,而侍卫宫人亦无人愿冒险,为他们将消息传给君王。

    而从南阳郡所传让韩国众人惶恐难安的消息是他们的君王发到郡中春耕的菽种,乃是熟豆

    为表坦荡,南阳郡假守宁腾还下令,将郡中粮种立即分发至各县,县尉们则开仓将菽种摆于县衙门口,任由百姓们亲自查看究竟是生种还是熟豆。

    一时之间,豪强和郡中各地百姓,亦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各地郡衙询问,恐慌的情绪在持续往各处蔓延。

    各地郡守难免有些疑心,眼下并未到开仓发粮种之时,那南郡宁腾为何会早早开仓这般诡异之举,恐是宁腾本有反韩之心,才故意将菽种煮熟来引发民众恐慌。

    因而,面对郡中百姓愤怒的质疑和殷切的眼神,郡守们一边派人往都城传信,一边派守备军将百姓驱逐回去。

    然则,粮种一事,关乎百姓一年之生计,对家无余粮的庶民来说,更关系到一家人生死存亡,在没得到明确的答复之前,他们岂是能被武力驱赶得尽的一时,各地民众与军卒冲突不断。

    这般在寒风中僵持了两日,终有一位正直的陈姓郡守于心不忍,擅自下令提前打开本郡之粮仓,当众取出菽种亲自查验,并命士卒挨个传给民众观看。

    当众人看到色泽并无异常的菽豆之时,终于放下心来,纷纷跪下笑郡守致谢。

    然而,陈郡守为彻底打消南郡流言之隐患,顺势揭发宁腾之居心叵测,他并没有在展示结束后命人将菽豆收起来,而是含笑让百姓起身,接着拣出一颗放进口中。

    可待他嚼碎之后,面上的笑容开始渐渐消失了,百姓们的心也再次跟着提起来。

    待他面上笑容褪尽,阴沉着脸命士卒接连打开第九袋菽种,随机取出第九颗菽豆嚼碎咽下之时,百姓们的脸上已再无半分血色郡守这般做派,分明意味着,这菽豆真是熟的

    陈郡守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得呼吸都有几分艰难,他抬眼望向面前乌压压一片紧张期待的百姓们,心中大恸不已。

    转眼便是春耕之时,若非宁腾突然捅出此事,待吾郡之民,将这熟种辛劳种下再发现,悔之晚矣。

    若换成良田千亩之秦赵,即便长到抽苗之际才发现种子有问题,亦有法子补种其他晚些收获的主粮,可我韩国本就位于贫瘠之山地,若错过二三月菽豆与小麦播种之时令,便再也种不活旁的主粮了

    可话说回来,眼下提前发现粮种有问题,就有办法免除百姓饥荒之苦了吗

    也没有

    按今王改革的收粮之法,每岁各郡收来的税粮,除留下足够供养郡县官吏与士卒一旬之口粮外,其余皆要悉数运往新郑上交。待下旬将至,君王才会将各地所需之口粮,下发至各郡粮仓,而粮种则在十二月腊祭过后发放。

    而列国为了尽量提高粮食产量,每岁所备之粮种,皆是百姓从一粒粒种子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颗粒最饱满的上品,连晾晒与保管之法亦与口粮大不相同。

    眼下,即便郡中粮仓有足够多的口粮来替换这熟种,那些被挑拣剩下的口粮,种下去亦至少减产过半。

    更何况,郡中只剩一月之口粮,离数万石粮种之数相去甚远,他与这城中万民,又能从何处寻得足够的粮种

    苍天呐,又有哪国的君王,会昏聩到以熟种自灭一国之民的地步

    思及此,陈郡守顿觉头痛欲裂,大呼一声“昏君误国矣”后,便一边安抚百姓,一边下令将本郡粮种也是熟种之事传至各郡,以让同僚尽早做好准备。

    如此一来,两个大郡同时出现熟种一事迅速传遍各地,其他郡守这才慌慌张张开仓验粮果然,都是熟菽

    这下,熟种一事在韩国传得沸沸扬扬,农人们大哭一场后,纷纷丢下耘田耕地的活计,回家扛起木棒与扁担朝郡县衙门冲去,既然发熟种,我们还准备春耕做甚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随着快马加鞭赶往新郑、恳求君王发放新种的官吏无功而返,各郡县官员为安抚汹涌的民意,只好发文号召各乡县豪强,将家中粮食捐出来应急春耕,如此一来,到时哪怕只能收获三四成,亦能平息民众之怨气。

    但地头蛇豪强,从来不是这般好说话的冤大头。再者,韩国土地肥力不足,粮食收成乃列国之中最低的,一个乡里,能拿出千石之粮的豪强亦屈指可数,还想让他们补出数万石粮食来播种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长官们的再三催促下,豪强们索性心一横,昏君,你要害我倾家荡产,我便让你坐不成王位

    于是,他们反过来为乡民每户一两石粮食后,便出资锄头镰刀等铁具,怂恿乡民朝新郑王宫冲去王宫里肯定有大批粮种1

    如此一来,一些农人留下跟郡县官吏硬抗,另一些则义愤填膺往新郑冲去。

    至此,春秋战国五百年乱世间,韩国竟成为史上第一个爆发民众起义的国家。

    各地郡县长官,均对仿若人间消失了的韩王恼恨至极无耻昏君,分明是你发的熟种,竟要吾等来背负万民之怒火,简直可恶至极。

    正在一团乱哄哄之时,对韩国王室彻底死心的张良,早暗中派出家臣奔赴各地,将韩王假意献城、与秦军义薄云天、拯救梁城灾民之事宣扬了出去。

    事到如今,他对韩国王室那点剩余的情义早已灰飞烟灭,当此之时,他认为,应该让韩民主动归附秦国,以此减少韩民士卒之伤亡。

    正在韩民对韩王愈发恨得咬牙切齿、对秦军印象骤然改观之际,南阳郡又适时传出了另一个消息

    假守宁腾为给百姓寻一条生路,不惜背负叛君之骂名,亲自前去拦截前往阳翟的秦将蒙武,在得到秦国不杀一降民和赠数万石粮种的承诺后,带着南郡数万之民,反韩投秦了

    这消息一出,登时让原本万念俱灰的韩国众人,生出了无限希望是啊,秦王既如此仁善,秦国亦如此富庶,我们为何不学南阳郡之人主动投靠秦国如此一来,秦王定也会赠我们粮种的。

    亡国叛君众人如今根本无暇在意这微不足道的问题,只要投降了,秦军就不会杀他们,算什么亡国至于他们的君王,究竟是韩王还是秦王,姓赵还是姓嬴,又有什么干系

    百姓只在意能不能顺利春耕,能不能顺利活下去。

    于是,待蒙武的军队“终于”抵达阳翟之时,郡守早已欢天喜地、守在大开的城门迎接,城中站满了捧着箪食壶浆热情迎接秦军的百姓,他们的喜气洋洋的表情,如同在迎接凯旋归来的王师,满脸的振奋和仰慕。

    当阳翟也得到蒙武许诺的赠粮消息传来,各地郡守总算松了一口气,我们有粮种了毕竟,众人往日纵是再惧怕秦国,亦不能否认其强大的实力,眼下,它解决韩国举国之粮种根本不成问题。

    郡守们开始日日与满城百姓一起,眼巴巴站在城门口候着,盼着,只盼秦军快快来“攻打”自己这座城池。

    而冲往新郑的农人半路听到消息后,亦快速把他们此行的目标,从“抢粮种”转变为“活捉韩王献与秦王”。

    民愤民愤。

    世人皆言,匹夫之怒,不过血溅五步,可当成千上万的匹夫似这般含怒而发之时,便是一支再不容任何人忽视的破城利刃

    二月二十一,韩王终于跟姬槐商量出几条可以瓜分到更多秦国城池的妙计,待他神清气爽命人打开宫门,准备在百官面前显摆一通之时,宫外骤然冲进乌泱泱的农人

    他们举着铁锄镰刀,将宫中侍卫扑倒在地后,高喊着“活捉昏君”往宫中冲去。

    乍然听侍卫奏禀此事的韩王怒不可遏,“大胆宫外数万守卫,竟拦不住一群贱民”

    侍卫忙嗫嚅道,“王上,宫外守卫全全去投奔秦军了”

    韩王猛地一抖身子,什么他怒道,“为何不来禀报寡人速去传众臣与宗亲前来王宫护驾”

    侍卫又一言难尽地看向他,禀道,“王上,您当日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宫,亦不许递信,所以小人不敢进殿禀告还有,大人们也投奔秦军了宗亲们早跑光了”

    说完,侍卫竟也麻利地一溜烟跑了,仿佛面前暴跳如雷的,根本不是他的君王。

    韩王登时吓得面白如纸,寡人不过数日未早朝,这韩国究竟是怎么了

    姬槐见状,忙主动请缨道,“王上,臣愿携剑,前往宫门为王上驱赶贱民。”

    韩王感动不已,忙哆嗦着手,取下随身配剑赠与他,许诺此事平息后,定会赏他韩相之位。

    说完,他则在殿中四处奔跑,急急寻找着藏身之处。

    姬槐一出殿门,便见宫人侍卫四处乱窜,急忙拖一名落单的侍卫到隐蔽处,挥剑杀了对方,脱下他的衣物换上,急急往宫门逃去,韩相之位再好,也不及命宝贵。

    韩王想来想去,最后寻来他特意命人打造的黄金大恭桶,将它费力提到寝宫帷帐之后,便抖抖索索躲了进去,得亏他身材瘦小,倒是刚刚装得下,他想着,此藏身处足够出乎意料,料想那些贱民定找不到。

    他边盼着姬槐带回好消息,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寡人的守卫和大臣们,这是疯了吗好好的,怎会被几千秦军吓破了胆

    还没等他想明白,很快,闯进寝宫的农人便直扑金光闪闪的恭桶,顺手将他拎了出来笑话,虽然他们不敢在秦军眼皮子底下胡乱哄抢,但金灿灿的恭桶近在眼前,谁不想抢回去换钱

    接着,农人们掏出带着牛粪味的绳索,将韩王五花大绑起来,拎着恭桶,推着他往殿外走去。

    韩王浑身抖个不停,边走边哀声恳求道,“寡人是汝等之君父啊,安敢如此虐待寡人”

    身后一个暴脾气的农人闻言,顿时怒从心生,狠狠一脚踢在他臀上,

    “昏君害死梁城万人之时,你怎不说你是君父为我等发放熟种之时,你怎不说你是君父呸,我等即刻便能当上秦人,秦人的君父自然是秦王,与你有何干系”

    另一堆农人忙上前将他扶起,齐声朝他责怪道,“小心些,你怎的这般莽撞若将这昏君摔死了,我等拿甚向蒙将军交差昏君是秦王之战利品,岂能任由我等将他摔死若秦王一怒之下不肯收你做秦人,莫要连累我等”

    说着,众人絮絮叨叨拉着韩王朝宫外走去,行至宫门时,韩王惊恐地看见姬槐毫无生机躺在地上,身上正插着自己赠他那把配剑。

    如此一来,秦军未费一兵一卒,而尽得韩国之城池与人心,蒙武带着张良、押着韩王离开新郑那日,韩国民众带着对粮种的期盼,纷纷上街夹道欢送他们离去,韩国亡。

    接着,秦王发下诏令设韩国旧地为颍川郡,韩国旧民仍居其间,任命内史宁腾为颍川郡守,今岁颍川郡粮种皆由秦国朝廷供与。

    秦王果然言出必行,与印玺一道送来的,还有数十万石优质的菽种与麦种,颍川众人怀着对秦王的无上感激,终于安心地开始了春耕。

    同一时间,被押送往咸阳的韩王安,一路上听着秦军绵绵不绝的嘲讽,终于想明白了一事赵王赠与他的高产菽种,果真是煮熟了的

    他心头顿时涌起无尽的仇恨当日,若无昌平君在一旁推波助澜,寡人又岂会以十万石韩国之菽种,与赵王换那六十万石赵国之熟种尔等贼子竟敢害我

    在咸阳游街结束后,韩王便被蒙武押进了章台宫,当他看向殿中威仪不凡的秦王时,便知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他要用那贼子的性命,换取一个蛰伏的机会,待秦灭之时,再重振旗鼓报仇雪恨。

    思及此,他再也顾不上曾是一国之君的体面,噗通跪趴于地,以臣服的姿态俯首,哭喊道,“臣安拜见秦王,请秦王饶臣一命呐臣臣要告发昌平君之阴谋,以助秦王清除逆臣”

    嬴政眸中飞快闪过一道异色,抱着明赫缓缓走向韩王,高大的身躯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声音清冷而自信,“哦不知寡人的昌平君何处得罪韩王了”

    明赫拍着肉乎乎的小短手,看向地上如丧家之犬的韩王,暗道,“嚯,真不巧,我父王早就知道昌平君是叛徒了,韩王,别耽误我们秦国开庆功大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