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护士小姐这句话响起的瞬间,林惜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明明在之前刑秀一直状态很好,而且按照陶医生的说法,她换药后的身体状态也更稳定了,怎么会突然这样。
林惜不明白。
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在这里弄明白。
她努力镇定下情绪,用整个暑假的历练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重新回到观众席的时候,她的脚步异常飞快。
“阿惜,你去上厕所了啊”钟笙看林惜走来的方向,远远的就跟她招手,“婷咱班任把照片调好了,拍的可好看”
钟笙热情的喊林惜来看照片。
却看到林惜径直去到了汪婷秀的方向。
钟笙不明所以,甚至以为林惜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阿惜,照片班任已经发到我这里了”
呼唤一声接一声,林惜却并没有理会。
顾念因被声音吸引,抬眸朝少女身影移动的方向看去。
人来人往的草坪上,少女高挑的身影挡住了汪婷秀脸侧的阳光。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吵嚷太过,她跟汪婷秀凑得很近,唇瓣轻拨,同她说着什么。
汪婷秀起先还对林惜跑来找自己没放在心上,但慢慢的脸色就变得认真起来。
她在林惜看向她的视线中点头,从口型来看,应该是说“那你快去吧。”
汪婷秀答应的利落,林惜对她微微鞠躬,接着她便转身就走了。
午后的太阳带着夏日余烬,直落落的打在少女的背影上。
马尾随着她跑起来的步伐晃得凌乱,比赛的跑道离她越来越远,她争分夺秒的并不是为了比赛成绩。
顾念因单身直坐在她的座位上,目光追着林惜的背影看了很久。
直到这人彻底消失在来人影交织的操场,她才将视线转了回来。
下午的观众席逐渐走向失序凌乱,不少人串座换位。
而就在这混乱的边缘,孤零零的放着把椅子。
林惜走的焦急,椅子上还放着她的书包。
挂在拉链上的长毛玩偶被风吹得一晃一晃,一张笑脸对着顾念因。
从学校出来,林惜没有骑自行车,她出了校门就打辆出租车朝医院赶。
她从上车就是脸色紧绷,向来话痨的司机师傅看着她这样子也安静了,安慰了她几句“一定没事的”,“小姑娘放心哈”,踩足了油门往医院赶。
从学校到医院原本开车也要十五分钟的路程,硬是被这位热心司机师傅缩短到了八分钟。
林惜提前付了车钱,下车就往门诊大楼后面的住院部赶,那速度比她跑4x100还要拼命。
这个时间人不多,电梯载着林惜直上二十三楼。
护士站的护士小姐眼尖,一眼就看到从电梯出来的她,立刻喊她“林惜”
林惜跑过去,不等平息气息就开口问道“姐,姐姐我妈妈”
“阿姨刚刚已经出来了。”护士小姐知道林惜想知道什么,不等她说完就告诉了她。
“阿姨现在生命体征平稳,陶医生说她没什么大事,一会就能醒过来,你不要太急,稳一稳。”
这么说着,护士小姐就给一路跑来的林惜递了一杯水。
林惜听到这话,一路揪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了。
她跑了一场4x100,刚才又是没有停歇的往这边赶,先下口渴难耐,接过水便一饮而尽。
清水浇筑了干涸的土壤,划过喉咙的声音不再沙哑。
林惜思绪逐渐清晰起来,她先是道谢,接着表示道“谢谢姐姐,我去找一趟陶医生,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妈妈。”
“应该的。”护士小姐点头。
走廊的灯光将少女的背影长长的投影在地上,有一片轻盈的影子随着浮动。
那是林惜还没来得及摘下来的号码牌,学校的夏季运动服简单利落,露出她修长匀称的腿,就跟真的运动员似的。
护士小姐在这个护士站看过太多无奈,却还是无法控制的要替林惜叹一声命运不公。
今天是她们学校的运动会,刑秀今早还和她说过去年林惜拿第一的事情。
她本应该在今天单纯的享受荣誉带来的骄傲,她这个年龄本不用肩负这些的。
林惜并不知道护士小姐的惋惜,她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惋惜的。
没有什么的事情能比她妈妈重要。
为了刑秀,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从护士站走到医生办公室,林惜刚才一路过来的慌乱已经彻底平息了。
她先是礼貌的敲了敲门,接着推门问道“陶医生,现在有空吗”
“进来吧。”陶医生见是林惜,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笔。
林惜没有那么多的迂回弯绕,开口问道“我妈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进抢救室”
“阿姨突然咯血,接着就昏过去了。”陶医生跟林惜讲着,将电脑屏幕转向了两人中间,“我初步推测应该是阿姨体内那处不太稳定的病灶出现了扩散趋势,而且扩散速度要比我当初跟你说的要快。”
林惜看着电脑上的报告,心猛地一坠,强作镇静“那可控吗”
“可控。”
不幸中的万幸,陶医生给了林惜一个正面的回答。
他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什么都能抗下的小姑娘,对她表示道“而且现在发现得早,进行手术切除是完全可以遏制的,就是”
陶医生说着,声音就有些停顿。
林惜明白,径直道“需要准备多少钱,您说就是。”
“保守三十万。”陶医生道。
刚才林惜来之前,他就在算这个东西。
减减划划,怎么算都还是巨大的数字。
而且
“这次手术后,阿姨的一些用药需要重新调整,新开的药品会比过去消费更大。”
比起刚才的巨款,长期服用药物更像是一个无底洞。
头顶的灯光直落落的刺进林惜的眼中,明晃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透出的绝望比黑洞更甚。
林惜放在膝上的手紧了又紧,接着又毫不迟疑的表示道“都听您的,您看什么时间合适,给我妈妈排手术就可以,我这就往卡里充钱。”
林惜的决定一如既往的利落果断,陶医生本应该是松一口气的,可挑着的心又迟迟放不下来。
他心中有万语千言,可在看到林惜那双眼睛的时候,又明白她的骄傲是不会喜欢人这样的。
顿了顿,陶医生才精简好了自己的语言“不要有太大压力。我会再给你去催催院方审批的,应该快下来了。”
这么说着,陶医生就拍了拍林惜的肩膀。
少女身形高挑却削瘦,拍拍就能碰到骨头,硌的人手疼。
却永远不会让人担心会将她拍碎。
林惜点头,对陶医生表示了感谢。
接着就把手术需要的三十万充了进去。
办公室门被推开,寂静的走廊上响起一道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消毒水的气味游荡着,长灯幽昧,斜落在墙上的影子跟少女重叠。
冰凉的温度穿过单薄的肩膀,轻透的运动校服做不了任何抵挡,任凭凉意朝四肢百骸蔓延去。
跑的有点散的马尾靠在墙上,林惜昂起下巴,浓而密的眼睫落满了灯光,算不上明亮,遮住了她的瞳子。
就在这个时候,她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银行发来的即时通知短信。
她存下的钱被划走了一部分。
接着这条新收到的短信一行行向上拨去,每一条都是扣款。
等了这些日,林惜的手机一直都没等到林得缘的打钱短信。
即使是再庞大的钱数,按照这两月的扣钱速度,也支撑不了多长久。
比起医院的审批报销,林得缘的钱才是刑秀应得的。
“”
林惜目光沉沉,紧咬住了牙齿,垂下的拳头狠敲着身后的墙。
该死。
该死
林惜狠狠的咬着这个名字,恨意愈发浓郁。
可接着理智又出来拉了她一下,提醒她自来医院还没去看刑秀,紧着便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快步朝病房走去。
日光落进寂静的单人病房,在画面里铺满了干净平整的白色。
监护仪器正有规律地响着,点滴落下,脱离生命危险的刑秀还在睡着。
那浅灰色的针织帽温柔的包裹着她沉睡的面容,看起来平静而美好。
可往日里圆润的下颚线条此刻支撑不起她的皮骨,舒缓的眉眼间下是凹陷的双瞳,跟过去相比起来,她的精气神不止是差了那么一点。
林惜坐在床边心疼不已,轻握住刑秀的手。
而少女柔软的掌心被干燥粗糙的指腹划过,心上又是一阵抽疼。
病痛将刑秀折磨的不成人形,她应该要她过的更舒服一些。
她需要钱。
少女眼神愈发沉沉,平整的眉间蹙起一道明显的沟壑。
恨意分两头,哪边都浓郁。
她恨自己没有应付这样消费的能力,恨自己没有照顾好刑秀。
更恨林得缘,抛弃糟糠,忘恩负义,恶拖着三个月的赡养费不给。
林惜拿出手机深深的看了一眼,接着起身出门,走到了护士台“姐姐,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妈妈。我们班主任找我有事,我回去应付一下,一会就回来了。”
护士小姐立刻点头“你放心就好,阿姨是我负责的病人,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说完这些,林惜就走了。
护士小姐不知道怎么了,又多看了林惜的背影两眼,忍不住啰嗦的对她嘱咐道“小惜,你路上小心啊,遇事不要急啊。”
林惜没有回头,听着这句话抬起手臂,高高的给护士小姐比了个“ok”。
少女手臂修长而白皙,青筋盘桓在她的手骨直直而下,就像是造物主的雕塑。
可造物主诡谲。
就像是萨莫特拉斯的胜利女神雕像。
南城寸土寸金,拥挤的城市很难想象哪里可以安得静谧。
风推过绿意尚存的某片空域,整个别墅区里都是安静的,加厚的落地窗隔绝这一切声音,停在窗外的麻雀歪着脑袋看着玻璃后的大尺寸电视。
麻雀听不到,客厅里震耳欲聋的放着的足球比赛的转播画面。
而在沙发上,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颇具意气风发之感的看着这场比赛。
他将头顶的发丝被他打理的一丝不苟,瞧上去一副成功人士的慵懒放松样子。
除了时不时来一句“臭啊。”、“草,这都不传”、“垃圾。”
全然不是他皮囊呈现出来的样子。
斯文不足,全是败类。
“嗡嗡”
屋外院子的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突然在吵嚷的客厅里响起,佣人闻声要过去开门。
男人起身飞快,立刻对赶过来的佣人制止“别,我去。”
关掉电视,好好规整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男人步伐款款的走向了玄关,对门后的人满面堆笑“念念回来了,今天运动会开的怎么是你”
男人话跳转的快,笑容接着就凝固在脸上。
他诧异的看着站在门外的人,眼里全是出乎意料。
林惜不紧不慢,顺着男人,不对应该说林得缘的方向抬头,冷眼反问“是我,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