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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抵达丰州后,三人暂且找了个地方住下,魏怀章继续之前做的事,以掩齐人耳目。

    而傅缘悲同孔思鹊,则借着出诊的机会,同当地汉人联系,制定逃回南方的策略。

    同与齐人死战相比,所有人更愿借起战逃回故国。

    在冬天来临之际,当地汉人,秘密先将老弱妇孺,尽皆转移至离边境最近的荒山里。

    待齐人攻打之际,魏怀章会同青壮年在前线抵抗齐兵,而傅缘悲同孔思鹊,则负责兵分两路,将老弱妇孺带至边境。

    孔思鹊和傅缘悲,趁行医的机会,丈量过荒山至边境的脚程,需要三个时辰。

    也就是说,魏怀章需要带人抵挡齐兵三个时辰,方可回撤。而他们,已寻好了下前线后逃跑的路线,共分三条,每一条都在荒山之中,车马难进之处。

    这日酉时,魏怀章同傅缘悲一道吃饭,冬日天黑得早,外头此时已伸手不见五指。

    魏怀章已收到齐兵集结的消息,待吃完这顿饭,傅缘悲和孔思鹊便要前往荒山,而魏怀章,则要上前线。

    傅缘悲一直低头吃着饭,但却总感觉自己心里有些不对劲,时不时便抬头偷瞄魏怀章。

    就在她不知道第几次抬头时,周遭的一切却复又慢了下来,就像她小时候,初见魏怀章那次时一样。

    傅缘悲愣住,无论是魏怀章正夹菜的动作,还是饭菜上氤氲蒸腾的热气,都变得格外之慢,一切都似停滞了一般。

    许是知道师父不会发觉,她忽地便开始大胆地直视他。

    相伴八年,他如今二十六岁,同初见那日相比,他成熟了许多,面上五官轮廓更为凌厉,肤色也不似当年那般白皙,而是多了些风霜。

    也不知为何,瞧着瞧着,傅缘悲的心忽地怦然而起,在胸膛中猛烈跳动起来。她眼中忽地氤氲起一层水雾,酸涩同时袭来。

    怎知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却恢复如常,刚夹了菜进碗的魏怀章忽地抬头,对上傅缘悲的目光,傅缘悲双眼即刻闪烁起来,想挤回快要落下的泪水。

    魏怀章见此放下筷子,笑问道“担心我”

    傅缘悲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边伸手擦去,边重重点头。

    不知为何,魏怀章心头忽地漫上一层喜悦,笑着玩笑道“今日到现在,半句叮嘱没有,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故国与百姓,并不在意我。”

    “怎会不在意”傅缘悲忙抬头反驳,猝不及防撞上魏怀章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似是触碰到什么密辛,两人的目光又以极快的速度挪开。

    傅缘悲强稳着气息,对他道“你一定要小心。”

    “嗯你也是。”魏怀章应下。

    傅缘悲似是在掩饰什么般,忙几口扒拉完眼前的饭,起身拿起厚皮袄穿在身上,对魏怀章道“我走了,三个时辰后见。”

    说着,傅缘悲往门外走去,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魏怀章的声音“我若

    是回不来,你回到临安,便去魏家,我母亲尚在,她会安置你,也请你替我照顾她。”

    傅缘悲的背影一颤,片刻之后,傅缘悲忽地转身,几步跑至魏怀章面前,未及他反应,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紧窄的腰。

    怀中传来小姑娘似命令般地叮嘱,她道“师父,你一定要回来我们边境见。”

    说罢,傅缘悲头也不回的离开,拉开门,消失在门外飞扬的风雪中。

    魏怀章怔愣许久,他望着门外空洞的黑暗,轻声道“边境见。”

    夜幕初临时,傅缘悲便已顺利同荒山中藏着的百姓汇合,他们早已修整妥当。

    不敢点灯举火把,借着月色,傅缘悲带着他们,在早已走过几遍的熟悉路线上,往边境而去。

    傅缘悲这边没出任何问题,甚至提前半个时辰抵达边境约定之地,她带众百姓藏好,便焦急地看着来路,等着孔思鹊和魏怀章前来。

    两刻钟后,傅缘悲忽见夜色中有一队人,朝约定之地而来,不多时,傅缘悲便见孔思鹊带着人前来,不由松了口气。

    两方人马汇合,傅缘悲和孔思鹊,便开始专心等候魏怀章一行人。

    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还没有到,傅缘悲忽地有些焦急。

    过了约定时间快一刻钟,这才见一队人抵达。

    三方汇合,人人面上皆是喜色,忙同各自亲人相见。

    傅缘悲则慌忙在人群里找魏怀章,可找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见魏怀章的身影,有几个青年也同样未到,他们的亲人同她一样着急。

    傅缘悲忙抓住一名前线下来的青年询问“魏大人呢我师父呢”

    孔思鹊也连忙迎上前来,静候答案。

    那名青年唇微抿,对傅缘悲道“齐人本是以骑兵为主,但这次却忽然来了一队训练有素的步兵。我们钻进山里,他们便跟了进来,魏大人带人去引开他们。魏大人说,若是超过两刻钟他们还未回来,就叫我们先走。”

    傅缘悲的心骤然一沉,蓦然抬头看向来路。

    孔思鹊亦是心焦不已。

    两刻钟很快过去,其余人等准备上路,强拉着那些未赶来的青年的家人,往边境而去。

    孔思鹊痛心不已,亦伸手抓住了傅缘悲的手臂,将她往边境的方向拉“阿瑾,走来不及了”

    傅缘悲一把甩开孔思鹊的手,转身去问本与魏怀章同行的人,详细问清了魏怀章带人引开敌人的路线,随后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来路。

    孔思鹊急忙追了上去,在她身后,厉声斥道“阿瑾傅缘悲你给我回来”

    先生出事他固然难过,可不能再多一个人去送死。

    到底是男人,跑得比傅缘悲快些,终是抓住了傅缘悲的手臂,呵斥道“站住”

    傅缘悲被阻拦,心下气恼不已,转头便对孔思鹊吼道“我便是死也要同他死在一处”

    望着傅缘悲眼里灼烧的光芒,孔思鹊愣住

    ,他这才发觉,傅缘悲对魏怀章竟是有这般深的感情。

    且这感情,恐怕早已不是师徒之情,而是男女之爱。

    傅缘悲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同样相伴八年的孔思鹊,亦是她的朋友,亲人,授业恩师,她不该冲他吼。

    傅缘悲眼里流下泪水,语气间隐带恳求,亦包含坚决,缓声对他道

    “我一定要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穿过那条河,便是大梁,百姓们便交给你了。授业之恩没齿难忘,有朝一日,临安再见。思鹊哥,保重”

    说罢,傅缘悲再次推开孔思鹊的手,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跑回了风雪中。

    孔思鹊望着她的背影,终是难忍心间酸涩,泪落满面,他强自转身,带着一众百姓,往边境而去。

    傅缘悲独自一人按照原路返回,天色愈晚,风雪愈大。

    傅缘悲顶着寒风,在中途改变方向,前往之前那名青年所指之路的方向。

    一路上,她遇到好几次齐兵,但天黑,再兼只有她一个人,她都顺利躲了过去。

    傅缘悲就这般边躲藏边寻找,终于在快天亮时,找到了之前那青年口中,魏怀章带人引开齐兵的那条路。

    齐兵已经离开,到处都是尚未被风雪完全掩盖的凌乱的脚印。

    傅缘悲找了许久,边低声喊着魏怀章的名字,边四下寻找,忽然间,傅缘悲见不远处的雪地上趴着一个人,身体已被风雪掩盖了大半。

    她忙跑过去,一把将那人从雪地里翻了过来,此人身着汉人服饰,身上有刀伤,已经断气,身子已经彻底僵硬。

    想来是同师父一起引开齐兵的汉人,傅缘悲顾不得悲伤,深知希望就在眼前,她忙继续顺着路寻找。

    她一面担心找不到,一面又怕找到他时,他已经

    一路上,她陆续又见着几具尸身,但好在,都不是他。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刻,她借着微弱的光,在雪地里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师父师父”傅缘悲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了上去一把将魏怀章拉起抱在了怀里“师父”

    他身体冷得厉害,身上好几处伤口,但都不致命,血已凝固。傅缘悲忙探他脉息,发觉他还活着

    傅缘悲大喜,连忙将他拉起来,她咬牙,用力,以自己瘦弱的身躯,终是将他背在了背上。

    傅缘悲自己便是大夫,心下焦急不已。她方才探他脉息,已是很微弱,受伤再兼冻了一夜,他已是强弩之末,必须赶快保暖救治。

    天虽亮,但风雪未停,傅缘悲就这般背着他,行走在暴风雪中。

    她四下寻找能暂且安身之所,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一个暂且能躲避风雪的山洞。

    山洞很小,魏怀章躺进去,头顶正好快到洞口边缘。傅缘悲身上备着打火石,她即刻便想生火给他取暖,可外头捡来的柴火皆沾着雪,根本点不着。

    看着气息越来越弱的魏怀章,傅缘

    悲心下愈发焦急。

    傅缘悲望着他的面庞,终是心一横,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皮袄

    天已大亮,但洞外的暴风雪仍如野兽咆哮,二人的所有衣物尽皆褪下。魏怀章最厚的那件铺在身下,其余的,全都厚厚压在他们身上。

    衣物之下,傅缘悲紧紧搂着他,手指时不时便去搭他手腕上的脉搏,时刻关注他身体的状况。

    随着他身体逐渐回暖,他的脉息也跟着慢慢强健起来,傅缘悲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魏怀章眼皮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傅缘悲大喜,忙侧抬起头,唤道“师父师父”

    可是他的眼睛似是格外沉重,目光凝在她的面上,强撑着眨动几下,他双唇开合,轻声唤道“阿瑾”

    只唤了她一声,他便又昏沉过去。

    迷迷糊糊间,傅缘悲听见他要水。可现在哪里有水又哪里有热水

    傅缘悲抬头看向洞外,从衣服里伸出一段光洁如玉的手臂,抓了一捧雪,尽皆含进了自己口中。

    待雪含化,含热,她捏住魏怀章下巴,拉开他的下唇,贴上他的双唇,将口中含热的雪水送到了他的口中。

    就这般喂水喂了好几回,魏怀章的脉搏,才逐渐平稳下来,可傅缘悲摸得出来,他这脉息,分明已是重病,要不了多久便会发起高热。

    趁着他尚未发起高热,夜幕来临之际,傅缘悲重新起身给他穿好衣服,便背起他,准备回到丰州现在的住处。

    回丰州一个多时辰,去边境将近四个时辰,念及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傅缘悲果断选择了前者。

    连续两日的暴风雪,路上的积雪早已到膝盖,傅缘悲就这般背着他,咬牙走在崎岖的山路中,片刻未休。

    终是在两个时辰后,将他背回了他们在丰州的住处。

    回到住所,齐兵的将领早已等在院中,来者正是当年见过的拓跋宏誉。

    傅缘悲什么也没说,只盯着拓跋宏誉,而拓跋宏誉看了眼她身后的魏怀章,让开路,只道“先救人。”

    傅缘悲没再理他,背着魏怀章进屋,将他放在榻上,脱下他身上沾了雪的衣物,压上两床被褥,连忙点燃炭火,放在他的塌边,又灌了好几个汤婆子,塞进他的被褥里。

    果然如她摸到的脉象,魏怀章很快发起了高热,傅缘悲便连忙给他熬药扎针,又熬了些热米粥,喂他喝下。

    傅缘悲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就这般两日之后,魏怀章方才退烧,逐渐好转,但却是咳嗽不断。

    傅缘悲给他把脉后,心下一沉,他到底是肺寒侵体,怕是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而且情况不太乐观。

    魏怀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回到丰州的住处。他微一低眉,便见傅缘悲坐在小马扎上,趴在他床边小憩。

    魏怀章的心蓦然揪起,这些时日他虽病得迷糊,但意识时不时还是会清醒过来,他断断续续地记得发生的所有事。

    是她找到了自己,是她将自己救下,也是她,冒着暴风雪,将自己背回了丰州。

    同样,他也清晰地记得,山洞中,他清醒的那片刻,看到的一切

    心间强烈的波动,终是在此刻,冲破曾经刻意的回避,冲破曾经朦胧的认知,清晰地撕开他心里早已萌芽的感情。

    手比意识先动,轻轻落在她的鬓发,魏怀章唇边挂上深切的笑意。为了救他,她做到了那等地步,他又怎能视而不见

    或许,她不该再唤自己师父,而是夫君。

    左右在北境的这八年,魏哥哥也好,先生也好,师父也好,都是权宜之计。

    唯有夫君,是现在,是此刻,是未来漫长一生无数的时光中,他唯一想在她身边存在的身份。

    傅缘悲忽地惊醒,睁眼的瞬间便急切地望向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傅缘悲大喜“师父你醒了”

    说话的同时,她顺势一把抓住原本魏怀章抚摸她鬓发的手,紧紧握住。

    魏怀章心兀自一紧,但这次,他没再有任何回避之举,而是顺势也握住了她的手,缓声笑道是啊,醒了。”

    傅缘悲大喜过望,心间已是百感交集,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不住地望着他,恨不能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念头落,周围的一切,再复如之前那两次古怪经历般,再次慢了下来,这一瞬间,当真如她所期盼的那般,定格在了她的面前。

    可心间强烈波动的情感,叫她无暇去探究缘故,只是因着这时间的凝滞,她终于有时间去发现喜悦之外的一切。

    她看到魏怀章凝望她时的目光,温柔且又深邃,其间蕴藏的无限情意,叫她心间某处空缺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喜欢他这样凝望自己的目光。

    还有傅缘悲轻轻转头,正见他也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手上清晰传来他掌心的温度,以及他反握的力度,象征着她心间一切的悸动,得到了最强而有力的回应。

    这一刻,她心间愈发满足,逸散着难以言喻的幸福。

    傅缘悲再次看向他的面庞,眼底忽地出现一丝困惑,她为何这般喜欢此刻他所表现出的一切

    为何呢

    就在她不解之际,周遭的一切忽地恢复如常,傅缘悲恍然见到他眼睛眨动,一下收回自己的目光,忙慌慌张张地找补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说话的同时,傅缘悲的脸,不受控制地烧红起来,好似树上熟透的柿子。

    她这模样,自是落进了魏怀章眼中。

    他不由失笑,但心下却是开心,行,她同样心思就好。

    魏怀章耳尖泛起异样的红,他强自平复着紊乱的气息,满心里琢磨着求娶的话该如何说,该如何捅破这层关系。

    可就在此时,门忽地被推开,拓跋宏誉不请自来,师徒二人之间此刻涌动的一切皆被打断。

    二人同时看向门口处,几乎是同时冷下脸来。

    傅缘悲扶着魏怀章坐起身,待他盘腿坐好,傅缘悲给他肩上披上大氅,二人这才再次看向拓跋宏誉。

    拓跋宏誉目光落在魏怀章面上,方才听到屋里有说话声,便想是他醒了。

    拓跋宏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扶膝,面上看不出神色,对魏怀章道“魏大人,你当真,是个很有能耐的人。”

    这八年来,即便身陷囹圄,他依旧能成为齐汉两边百姓都敬服称赞之人,依旧能在前线玩那么多障眼的把戏,让丰州五千多汉人逃回南边。

    他敬佩魏怀章,他有一条打不断的脊梁,有一身剐不去的气节。可这个人,却不能为他们所用,还处处跟他们作对。

    魏怀章和傅缘悲都没有说话,拓跋宏誉接着道陛下有令,自今日起,魏大人迁至城外,不得再离开住宅半步,而你aheiahei”

    拓跋宏誉看向傅缘悲,道“他处囚禁。”

    师徒二人皆是心下一沉,握紧了彼此相扣的手。

    念及齐兵对待汉人女子的那些非人行径,魏怀章面上怒意尽显,他沉声道“阿瑾若有丝毫损伤,大魏使臣必会埋骨北境。”

    齐人野心昭昭,迟早会向南边出兵,但现在北境一团乱,他们还不敢,自是也不敢叫他死。

    拓跋宏誉望着魏怀章片刻,神色终是有了些许松动,轻叹一声,对他道“我负责看守二位,放心,会礼遇。”

    这些年关注着魏怀章,傅缘悲的事迹他自是也有耳闻,她在齐人百姓中颇有名望,是位同样值得敬佩的女子。若她有损伤,别说魏怀章,被她救助过的齐人百姓也会不答应。

    师徒二人这才看向彼此,傅缘悲冲他笑笑,眼眶已是不自觉地泛红,对他道“师父你说的,只要有人坚持,终会看到希望。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

    一向安慰的话都是他说,但此刻,魏怀章望着她的眼睛,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叮嘱她万事小心。

    傅缘悲看向拓跋宏誉,对他道“师父重病未愈,容我写个方子。”

    拓跋宏誉点头,傅缘悲看向魏怀章,冲他一点头,这才松开他的手,去一旁桌上写方子。

    待方子写好,傅缘悲搁下笔,再次看向魏怀章,眼中满是不舍。一旁的拓跋宏誉朝门外摊手做请,对傅缘悲道“傅姑娘,请。”

    傅缘悲望着魏怀章咬唇,眸中神色愈发担忧不舍。魏怀章冲她点了下,示意她安心,傅缘悲这才狠下心,转身出门。

    拓跋宏誉已在门外备好马车,傅缘悲一出去,便被请上了马车。

    她一路被带出丰州城外,被安置在一个庄子边缘处的一处小院中,送她抵达小院的齐兵,待她进去后,就从外头锁上了门,在门外对她道

    “都尉吩咐礼遇姑娘。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换季的衣服也会有人送,如有其他所需,喊人便是。我等不会亏待姑娘,但姑娘不可离开此院半步,若离开,我等便只能按规矩行事。”

    傅缘悲轻叹,自进了屋。

    这一分

    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师父。师父身体状况很差,若她摸得脉息没错,恐怕也就几年时间。

    念及此,傅缘悲坐在椅子上,再次红了眼眶,如今她不能在他身边亲自照顾,齐人不敢叫他出事,想来会用心为他寻医问药,囚禁期间他也不能外出,不会劳累,他一定能将身体养好。

    拓跋宏誉送傅缘悲离开后,便又进了魏怀章的房间,取了傅缘悲留下的药方递给底下的人,叫他们去抓药,自己则坐在了房中的椅子上。

    魏怀章没有再躺下,盘腿坐在榻上,肩上披着当年那件从临安穿来,如今毛色光泽已暗的氅衣,他伸手在塌边的炭盆上烤着火,时不时便会咳嗽。

    拓跋宏誉对他道“魏大人,这么些年了,陛下惜才之心想来您心里明白,这次你们二人犯下这等大罪,陛下也只是将你们禁足,这份心意,你何不珍惜”

    魏怀章只道“是你们私扣使臣在先。”

    先有私扣使臣,才有今日之祸,难不成他还要感谢齐国皇帝的恩德不成

    拓跋宏誉轻叹一声,对他道“待魏大人身体好些,便迁去城外吧。”

    说着,拓跋宏誉起身,转头看向榻上的魏怀章,眉眼微垂,语气不再那么公事公办,对魏怀章道“魏大人,当年的鹿头庄,有我亲族。”

    拓跋宏誉忽然这么一句,魏怀章有些不解,抬头看他。

    拓跋宏誉接着道“囚禁期间,若有任何所需,找我便是,我定竭尽全力满足。”

    说罢,拓跋宏誉转身离去。

    魏怀章复又一阵急咳。

    待咳嗽好些,他这才轻吁一气,继续伸手烤火,神色间若有所思。

    同阿瑾这一分别,再见不知何期。

    待再见之日,他必先求娶。她为自己做到了那种程度,即便身在北境,这个承诺也拖不得。

    只是这些年,阿瑾在他身边,没过过一天像样的日子。她如今已有十八岁,但长久以来,甚至不曾穿过临安那些姑娘们那样好看的衣裙,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首饰。

    到底是他亏欠她。

    所以求娶之时,礼可以简,但绝不能薄。

    魏怀章垂眸,仔细思量该以何礼求娶。

    囚禁的日子并不好过,傅缘悲每日闷在院中,手边只有几本书看,她也只能靠那几本书排遣寂寞。

    约莫五六日后,来给她送饭齐兵,状似无意地对她道“魏大人已能起身,今日被迁出城外。”

    说着,那齐兵看了看不远处,还看了好几眼。傅缘悲本是没反应过来,可当她发觉那齐兵频繁往院外看时,她似是意识到什么,忙转头看去。

    顺着那齐兵的视线,傅缘悲的目光落定在连山缓坡处的一座小院上,旁边似是还连着一座茅草小亭,可惜也只能看见亭顶,亭边隐可见雪中红梅点点。

    傅缘悲的心一下收紧,一时竟红了眼眶,原来师父被囚之处离她不远

    只是前头还有房子挡着,她只能看见那小院的

    屋顶,并不能看见他。但这样也好,也好至少知道他在哪里。

    傅缘悲喜极,她在院中踟躇片刻,转身便回房取出了琴箫。回到院中,她平复心绪,待气息稳后,便持箫而奏,一曲惜安令,霎时悠扬于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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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看不见他,但她知道,这个距离,他一定听得见。

    自此之后,她每日都会出来院中奏箫。五日之后,就在她再次吹响琴箫之时,忽见一只没有任何色彩的纸鸢,自师父所在的那处小院中飞起,纸鸢上隐可见一个字,安。

    傅缘悲奏箫未停,可依旧红了眼眶。

    自那只纸鸢做好后,只要有风,他便会出来将其放飞。

    但如今天气还没暖,傅缘悲极是担心他的身子,怕他冻着,每日只敢在下午日头最大的时候吹一会儿,若遇天气不好,她便不出门。久而久之,倒也形成了默契。

    冬去春来,她一直记挂着师父的身体情况,有机会便会问问前来送饭的齐兵。

    那齐兵说,拓跋都尉一直有好生照料魏大人的身体,只是魏大人的咳疾总不见好,如今已入春,但他还穿着冬日里的衣裳,还咳过一回血,拓跋都尉也请了医师前来诊脉。

    听着这些话,傅缘悲心间的重石越压越沉,便求着那齐兵,叫他帮自己找来许多的医书。

    余下的日子,她除了每日下午去院中奏箫,剩下的时候,她便在屋里研读那些医书,她便是读遍天下医书,也要找出救治师父的法子来。

    许是拓跋宏誉也想医好师父,并未阻拦她索要医书,甚至还会叫人主动送来各类医书,以及一些大夫诊脉的脉案供她参考,这其中,甚至还有师父的脉案。

    看着魏怀章的脉案,傅缘悲的心愈沉,如一座巨山压在心上。

    青山绿了又黄,秋尽冬又来,一年的时间眨眼而过,傅缘悲房中看过的医书和脉案,几乎占满她屋里那张本就不大的桌子。

    可她依旧没有找出能弥补师父身体亏损的法子。

    又是半年的时间过去,傅缘悲已满二十,而她与师父,已有一年半未曾相见。

    虽然她没有亲自给师父诊脉,但是拓跋宏誉每隔一月,便会将师父的脉案送来。

    只从脉案上来看,他的身体,根本没有见好,反而寒症愈发厉害。

    如今盛夏的天气,他都见不得风,见风必会重咳。

    她真的很怕,很怕哪一日拓跋宏誉送来的不是脉案,而是另一个可怕的消息

    这日清晨,院外再次传来开锁的声音。

    傅缘悲以为是齐兵送饭,便没有过多在意,怎知待门打开,来的却是拓跋宏誉。

    他很少亲自来,多数时候,都是遣人来送东西,今日为何这么早就亲自过来

    傅缘悲心兀自一沉,唇色都有些泛白,手心里捏着汗,走出屋去。

    拓跋宏誉对她道“姑娘去收拾东西吧,陛下已恩准,放你们回朝。”

    傅缘悲闻言愣住,好半晌,她方才反应过来

    ,随即喜极而泣。

    傅缘悲转身回去▇,拿起桌上的琴箫,别的东西毫不留恋,一刻不停地便朝门外跑去,出门后,她即刻便朝那处她望了整整一年半的山坡处跑去。

    拓跋宏誉站在院门口,目送她远去,到底是轻叹一声。

    魏怀章的身体自丰州那夜之后,便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年多,为了救治他着实费了不少心力,但终归是药石难医。

    按大夫的说法,最多一两年的功夫。他是大梁使臣,不能病死在大齐的国土上,陛下纵然惜才,如今也只能放他回朝。

    傅缘悲从没觉得日日望着的地方会这么远,她像是跑不到一般,恨不能一步就到他的身边。

    她终于跑上了山坡,终于看见了那座小院的门,傅缘悲的泪水决堤而下,迫不及待地朗声喊道“师父”

    这一声,声嘶力竭。

    门应声而开,那抹朝思夜想的熟悉身影,终于出现在傅缘悲眼前。

    他已是形销骨立,如今盛夏,他却还披着一件青布斗篷。他手扶着门框,凝眸在她面上,眼眶亦是泛红。

    魏怀章冲她展颜一笑,跟着朝她抬臂。

    傅缘悲面上亦露出喜色,再次朝他跑去,跑至近前,亦如丰州那夜分别前,紧紧抱住了他。

    许是知晓他的身体状况,这一次,她没有撞进他的怀里,而是垫脚抬手,直接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抱中。

    魏怀章下意识便想去紧抱她,可手臂刚抬,他似是想起什么,双臂微微凝滞,只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傅缘悲在他耳畔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魏怀章点头“对,我们可以回去了。”

    话音刚落,魏怀章复又忍不住咳嗽,他忙松开傅缘悲,侧身,抬臂避开。傅缘悲面色一慌,一把拉起他的手,上手搭脉。

    脉象结果清晰,傅缘悲几乎听不见自己心跳。魏怀章咳嗽已停,但气息尚且不稳,他转头看向傅缘悲,问道“怎样”

    傅缘悲回过神来,冲他一笑,对他道“无碍,当初冻那一夜的后遗症罢了。我这一年半,看了好多医书,等我们回到临安后,我再去找更多医书,到时候还有思鹊哥一起,我和他两个人,一定能叫你好起来。”

    魏怀章冲她一笑,便是连眼底都是暖意,只道“好。”

    傅缘悲没有松开他的手腕,对他道“师父,我们何时启程”

    魏怀章道“今日便走。”

    傅缘悲点头“好。”

    两个人只带了几样紧要的东西,对其余物品,毫无半分留恋,便上了拓跋宏誉送来的马车,一路往南而去。

    丰州离边境不远,若是马车够快,傍晚时分,他们便能进入大梁的边境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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