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鸣声不断响起,惊扰了泥地里耕作的老黄牛。
黄牛抬起了头,惊魂未定的一双眼陡然放大了数倍,两行清泪被惊了下来。
那是它从未见过的异象。
半空中不再见云彩,半透明的一片银镜越来越宽,也越来越长,渐渐覆盖住了整片天空,其中还有人影闪动,竟是副人修大战八头怪物的场面。
那怪物实在是凶恶,血盆大口不断吞噬着道道灵光。
随着它的皮肤裂开,道道黑红色的血人从其中爬了起来,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黄牛便是这样被硬生生吓出的眼泪,它眸光越发惊恐,前足疯狂不断蹬动,似是要挣脱绳索逃离此处一样。
他身后的农夫也早已被吓傻,他牵着绳子,看着半空中血淋淋的打斗画面,喟然长叹一声“仙人降临,仙人降临啊”
黄牛通灵性,竟像是听明白了农夫的话一样。
不再乱动了。
越来越多的城池上面被银镜覆盖,
街边的小贩停下了叫卖的声音,目光呆滞地望向了天空。
茶楼里的客人只觉得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不再惊心动魄,纷纷探出了茶楼,朝着半空中望去,想要窥探一段更为惊异的故事。
“哟,那仙人怎么回事竟是躲在了女人身后”
不知谁喊了嗓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画面上的俊朗青年将同行女修推在前面的行为吸引了过去。
忽然,半空中的画面更乱了,故事也跟着更精彩了。
不再只有打斗,还有越来越复杂的仙人。
往日里她们可是没机会接触求仙问道之人。
市井乡民平日里的争闹都能成为俗世百姓津津乐道的闲谈,更何况是群对于他们而言高高在上的仙人,自是看得目不转睛。
临仙山,
翟诗入临仙山已有五百多年,可依旧还是个外门弟子。
她天资不够,临仙山内门弟子要求极为严苛,没有一等一的高阶灵根也就成了空谈。
不过翟诗很喜欢临仙山。
临仙山内虽然也强者为尊,但临仙山有门规会善待门内所有弟子。
临仙山历任大师姐、大师兄那些有望继承临仙山下一任宗主的人,皆是心慈好善之人。
哪怕是如今恶名在外的江蕊平也从未苛待过门内弟子,甚至就连外门弟子去请教她修炼上的问题,她也会知无不言。
翟诗五百年来都待在外门,不过可她接触的人不少。
上上代的沈吟雪、江蕊平,上代的卫南漪、江谙、盛清凝,这一代临仙山重点培养的白箬衣和余暮寒,她都是有幸见过的,她们人都很好,对于同门十分仁厚,不过相较而言她还是最喜卫南漪。
倒不是旁的什么缘故,不过受卫南漪恩惠最多。
临仙山的内门
弟子会跟着宗主换代,但外门弟子是不会的。
外门弟子甚至不会论资排辈,她们入不了内门就一直是师弟师妹,四十年前她还是喊卫南漪师姐的,而今也轮到了喊白箬衣师姐。
卫师姐活得年岁比白师姐长,阅历也更丰厚,所以她教了她们许多生存之道,包括如何将妖血制成简单的护身灵器。
虽是威力有限,还用不了几次,但对于没有灵器傍身的外门弟子而言,那是十分珍贵的手段。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卫南漪几十年来杳无音讯,生死不知。
近日里不知怎了,常常会想到当年的卫仙子是何等风姿。
她刚升起些哀思来,宗门里倒是闹起来了。
耳边忽然多了一道惊呼“翟师姐,你快看上面”
翟诗听了什么声音,慌忙抬起脑袋,还没弄明白什么状况呢,倒是先瞧清楚了熟悉的人影。
“江长老余师兄”
很快,翟诗又看清楚了两人。
年长些的女修庇护着那年轻女修在身后,身上印着临仙山长老标识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她肩骨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液从中涌了出来,翟诗喉咙微哽“冯长老,楚师姐。”
翟诗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
早就听说雁碧山出了个上古秘境,临仙山元婴以下排得上号的弟子都去了雁碧山,翟诗是实力太差才被落下了,可不代表她不知道这件事。
只是这瞧着也不太像雁碧山,难不成她们在秘境里
她看见冯银越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只觉得一阵胆战,瞥见江谙的时候又觉安心些。
江谙是临仙山明面上的最强长老,有他在,冯银越必定是不会出意外的。
只是翟诗没有想到,江谙看着没有搭救冯银越的想法。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雁碧山,
悯仙镜已经成了她们的囊中之物,江蕊平坐在灵阵最中心的位置,浑身皮肤,连同发丝在内都被火焰包裹,不过火焰并没有伤她分毫,而是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她的灵力而颤动,她的身边是盛清凝,邬绣一众人。
她们分别朝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在江蕊平的主导下将身上的灵力不断灌入阵法当中。
刚刚守着入口的阵法现在早已大变,浑然变成了一座祭祀台,台中的人在用自身灵力充盈悯仙镜的力量,而不愿意配合的人已经被踢下去了祭祀台。
古云宗宗主宋谨就是那个被踢下来的人。
他是眼睁睁看着悯仙镜越变越大,渐渐到了他看不见的位置后,还在扩大的。
银色的光点不断在悯仙镜上浮动,渐渐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去。
随着悯仙镜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妖修出现在了灵阵外,浩浩荡荡上千只大妖都加入了其中,似乎整个雁碧山的妖都在她们族长的带领下贡献出了自己的灵力,而最中心的江蕊平面色也渐渐凝重。
宋谨心中忽然升起了个想法。
虽然不明白这些妖和人要做什么,但这样下去,她们一定会力竭,到时候岂不是
他正浮想联翩,忽然发现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了。
宋谨朝下瞥了眼,这才发现他身上缠绕着一条条火蛇,火蛇死死地束缚着他的身体,没有伤他也限制了他的行动。
该死的江蕊平
他至今也不知江蕊平到底有多强。
祭祀台上的狐三白见悯仙镜上浮起一抹金光,笑着冲江蕊平道“江长老,我们成了。”
江蕊平也瞧见了,她慢慢收回了双手,身上的火焰慢慢淡去,只剩下少许灵力在运转,维持着悯仙镜的稳定。
她面色一下苍白了不少,那迫人的气息却仍在。
实在是没人敢质疑她,沉寂了许久,年岁最长的散修领头人箬黎忍不住开口问她“江蕊平,你到底要做什么”
江蕊平淡淡地睨了眼箬黎,没有因为箬黎是大前辈而收敛半分戾气,她冷声道“我说过了,我的储物戒指丢了,我现在怀疑秘境里有人偷了我的东西,想请大家帮我找找,将悯仙镜放大也是为了让诸位看清楚些,好帮我找找储物戒指。”
江蕊平必定是在信口胡诌的。
这悯仙镜刚刚还是一面,现在隐隐约约融为了一面,就像是面巨大的光幕。
只要是抬头,无论是在何处,他们所看到的画面都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画面上能看到的就只有江谙和余暮寒他们。
江蕊平找小偷,从她们临仙山人身上找吗
宋谨暗自想着,只觉得身上的火蛇将他捆得越来越紧,呼吸都愈发困难。
现在这地方还有不少他们古云宗的弟子,他被只火蛇捆得毫无挣脱实在是有些丢人,他涨红了一张脸,忽然听到刚刚问话的箬黎高喊一声“老身愿意帮这个忙。”
箬黎喊过这声话,江蕊平眼睛一斜,那火蛇竟是瞬间就松开了箬黎。
箬黎笑着重新踏上了祭祀台,拉开了和他们这些被踢下祭祀台人修的距离,她撩了撩衣袍,走过去坐在了江蕊平的身边。
江蕊平原是不高兴的,可下一刻箬黎就抬起了手,合体境的灵力在瞬间冲向了光幕。
看在她灵力深厚的份上,江蕊平没有跟她计较。
刚刚被拎起来,踢下祭祀台的颜面倒是被箬黎捡回去了。
老狐狸
散修里面能够混到合体境的人,果然是心眼子多。
宋谨倒是想复刻下箬黎的行动,但是他跟江蕊平是同辈人,年轻时候就在江蕊平手上遭过殃,实在是抹不开面朝着江蕊平示好,他沉下声,故作大方“江蕊平,不过一个储物戒指而已,大不了我赔你,你又何必为难这些上雁碧山的宗门弟子”
江蕊平还没有回答他,离得宋谨最近的魔宗宗主水峰笑出了声“赔,她的东西你可赔不起,我们魔宗的镇宗之宝幽冥链可是还在她手中呢”
他提到幽冥链,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怨气。
幽怨的语调让盛清凝看了过来,盛清凝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水峰宗主,你想不想要回幽冥链”
江蕊平斜了眼盛清凝,并不明白盛清凝张口意欲何为。
盛清凝冲着她笑了笑,继续跟水峰说“这样,若是你们魔宗替我找到了偷我师叔宝贝的贼人,我就让师叔将幽冥链还给你们。”
“此话当真”
水峰一喜,既是镇宗之宝,他又怎会不想拿回来。
只是盛清凝必定不是江蕊平,她不见得能做得了江蕊平的主。
江蕊平没弄明白盛清凝的意思,也懒得去想,横竖那些灵宝对她的意义早已不大,她点点头“可以。”
江蕊平都说行了。
水峰兴奋了起来“我也愿意帮忙。”
水峰也带着魔宗其余长老踏上了祭祀台,成了江蕊平的帮手,他甚至叮嘱着那些还在外面的魔宗长老弟子“都给我好好看”
在水峰踏上了祭祀台以后,这被丢下台的正道长老都忍不住了。
哪有魔宗体体面面站着,她们被捆着的道理。
盛涟门大长老盛嫦杞立刻道“江长老,盛宗主,我们也是要结姻亲的了,这个忙我盛涟门也是愿意帮的”
江蕊平斜了眼盛嫦杞,她松开了盛嫦杞,只是等着盛嫦杞上了台以后,忽然说“这个亲要结,得你们宗主嫁过来。”
盛嫦杞笑了笑,没有接话。
自古以来修仙宗门各不相干,纵然有弟子相好,但哪有嫁宗主的道理。
她边上跟着她一同上来祭祀台的长老倒是讨好地笑着“这还是得看宗主怎么想。”
江蕊平威名赫赫,被瞪上一眼都觉得心惊。
只是能出现在这里的长老宗主都是要颜面的人,在修仙界也颇有名声,一直被江蕊平困着也不像话,在盛嫦杞出声以后,纷纷表示愿意帮忙,转眼间就连辟幽谷和井中林过来的大妖都站上了祭祀台。
唯独宋谨他们古云宗被忽视了。
宋谨终于是拉下脸,冲着江蕊平服软“我古云宗也愿意帮忙。”
江蕊平刚想松开她,那双手忽然被盛清凝拽了下来,她笑盈盈地瞧着宋谨“我听说你们古云宗少宗主阙蒙亲手打死了未婚妻可是真的”
台下知情的,不知情的,唏嘘一片。
宋谨沉下了脸“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了,盛宗主再提是不是不太好。”
盛清凝点点头“不太好,毕竟我现在怀疑你古云宗少宗主阙蒙是盗宝人。”
“盛清凝你别含血喷人”
她不仅要含血喷人,她还要仗势欺人。
同为灵根局中的人,盛清凝是有些同情这位宁程姑娘的。
阙蒙平日里就对她十分不好,对她非打即骂,却又不肯放过她。
余暮寒口口声声说爱她,不顾场合地纠缠她。
原是余暮寒的错,结果以她被阙蒙活活打死而告终,无非是因为一个是天骄子,一个是少宗主,他们的命比宁程金贵。
其实但凡宋谨露出一星半点的愧疚,盛清凝会考虑让他上来祭祀台的。
很可惜,愧疚没有出现。
她记得阙蒙好像还杀了归一宗的半妖,那沈素她们应该是不会放过阙蒙的,这样也好,也算是给那无辜死去的姑娘报仇了,既然他们这样作践女子的生命,那也该去死才对。
只可惜现在悯仙镜的画面连在竺仙儿身上的分镜上,她倒是看不到沈素和卫南漪身在何处了。
秘境里,
滚烫的热息再次侵袭而来,沈素朝着掌心瞧了眼,那上面写着竺仙儿的名姓。
这是江蕊平她们传来的消息,看来她们的计划成功了。
江谙入局了,现在悯仙镜所连接的画面是竺仙儿的那面分镜。
沈素的心脏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
“夫人”
她用力攥住了卫南漪的手,双眸中渐渐有了水雾。
沈素从初相识卫南漪就决定了帮她报仇,而现在她好像真的要做到了。
很难不激动。
卫南漪摸上了沈素的脸,指腹擦拭掉沈素眼角滚落的热泪“小素,你真的很好。”
她知道沈素在开心什么。
沈素将她的仇恨视为了心结,卫南漪还记得她们曾经被一只修为不高的螳螂妖逼入绝境的场面,转眼间竟是大仇都要得报。
恍若隔世。
这么多年的苦难,都是沈素带着她一路挣脱出来的。
竭尽全力,倾尽所有。
她想她应该不会再忐忑这样的距离是短暂的了。
少女的爱恋炙热真诚,勇敢还坚定,她一直都在将她的所有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细细谋算,滚烫的心脏几乎是摆在了她眼前,她没有理由再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沈素好像所有的欣喜都跟她息息相关。
她好,她又怎么会不好呢。
面对卫南漪的夸赞,沈素悄然红了脸,唯有湿漉漉的眸子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卫南漪“夫人更好。”
“都好都好,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
狐柔早已是摩拳擦掌,她早就做好了杀死余暮寒的准备。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
她杀死余暮寒的念头太重了。
杀意越演越烈,而胸口也越来越疼,肝肠寸断的痛苦也莫过于此。
狐狸面微微一沉,一口薄薄的血雾就溢了出来,身躯都跟着晃了晃。
沈素忙伸手扶住她,看着她瞬间染红的唇,皱了眉“狐柔,你还撑得住吗”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我还没跟余暮寒算账呢,当然撑得住。”狐柔推开了沈素,朝着通往壁落黄沙谷的光门看了眼,擦了擦嘴角的血“我还得活
着出去见碧娘呢,又怎么会撑不住,我还得用日后的时光好好对她呢。”
平心而论,狐柔这话不太有可信度。
自从知道狐柔之前对狐碧娘做过什么,沈素和卫南漪都不太能直视狐柔对狐碧娘的感情。
她幽幽地叹了声“你不欺负她就已经很好了。”
狐柔捂住了狐狸耳朵,用力晃了晃“不听不听。”
沈素是哭笑不得,狐柔倒是突然又正经了起来,她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一脸正色道“沈道友,碧娘可以怕我,可以怨我,但唯独不能没有我。”
狐碧娘是只貌美的杂毛狐狸,族内地位最低下的狐狸,也是只任人欺辱的狐狸,所以她一生都在寻求依靠,无论是她亡夫,还是狐坪暗都是她找到的依靠,可他们谁都比不过狐柔,血脉纯正的高贵狐狸。
这也算是句实话。
沈素也不想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她只是让狐柔施展开了天赋能力。
当层层黑雾升腾而起,狐柔在眼前消失身形的时候,曾瑜讶异地瞪大了眼眸“你是狐族的圣女”
妖族能够施展藏匿的手段实在是特殊,也较为受人修重视,曾瑜也不是孤陋寡闻之辈,她知道雁碧山现在只有两只狐狸拥有这样的能力,一个是狐晋金,而另一个就是圣女狐柔。
曾瑜喊完就后悔了。
她忽然想起还有一面分镜跟着她们,她回过头便看见了同样惊讶的霍馨。
霍馨眉头紧锁,分镜冒着奇异的光。
像是盯上她们了。
正当曾瑜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带着她朝前走了一步。
她的身体也被接纳进了黑雾中,随之没入黑雾中的还有沈素卫南漪和阿绫。
曾瑜再次见到了狐柔,只是这次是真正的狐柔。
千娇百媚的狐狸面让曾瑜眸光有短暂的呆滞。
她失了神,呆呆地瞧着狐柔,惊叹于狐柔的美貌,可沈素很快就唤醒了她“曾姑娘,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危险,你”
“不,我要去”
曾瑜打断了沈素,语气坚决“我不会拖后腿的”
在这里见到了狐族圣女,曾瑜当然明白其中必定还另有隐情,可她听得出来她们是要杀余暮寒的。
既然都是要杀余暮寒的,那她们就是盟友。
她实力有限,依附着沈素她们才有可能复仇。
沈素拿了曾瑜那样多的灵宝,也不好意思放着曾瑜不管,她叮嘱着阿绫稍稍照看些曾瑜,这才让狐柔带着她们进壁落黄沙谷。
她是不担心霍馨识破狐柔真面目的,毕竟现在外面的悯仙镜都被她们掌握在了手中,现在是她想让外面的人看到哪面分镜连接的画面,她们就只能看什么,霍馨手中的分镜意义不大。
狐柔的力量远远比不过狐晋金。
要是换在平时,她们逃不过江谙他们的感知,只是现在江谙他们都自身难保。
刚刚踏进壁落黄沙谷,漫天的黄沙裹挟着颗颗晶莹的白珍珠砸了过来,还在狐柔的黑雾还有一定的防御力,白珍珠都被弹开了。
倒是有几颗白珍珠滚到了脚边,阿绫弯下腰就要去捡“好漂亮”
“别碰,那是骨头。”
沈素叫住了阿绫,阿绫僵硬地直起身子,胆战心惊地往卫南漪边上靠了靠。
她还是这样,哪怕手中握着极致的力量,却还是会胆怯。
卫南漪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阿绫,现在的你足以保护你自己,所以不必害怕。”
阿绫刚想点头,却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她惊讶地叫出了声“师父,你的手好凉”
阿绫拥有着最极致的,属于冰霜的力量,她的身上的体温较之一般人会低上些,可她居然在卫南漪掌心感受到了寒凉,这便不太对劲了。
沈素听到阿绫的声音,连忙伸出手牵住了卫南漪的手腕。
果然入手一片寒冰。
沈素紧张地望着卫南漪“夫人。”
卫南漪没有像狐柔那样显露真容,她还是顶着金茹的躯壳,微微绷紧唇线,轻轻摇了摇头“小素,我没事的。”
她只是梦里设想过的场景忽然出现在眼前,心情有些复杂而已。
卫南漪是幻想过的,幻想过江谙的狼狈。
她是硬生生地被江谙拽入深渊的,当然不止一次想过要让他也摔进泥潭里,而现在已经很近了。
不远处的江谙跟别莹毕酆姐妹俩周旋的很辛苦。
他最是在意颜面风度,而此时身上的白衣已经被撕开了一道道裂口,手臂更是被撕下来了一块血肉,看着狼狈极了。
别莹毕酆姐妹俩可是上古秘境中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怪物,自是凶恶异常,而且手段也很特殊。
别莹是邪魂,并无肉身。
不过在融入毕酆身体的时候,她的灵魂能够唤醒被逼疯吞噬的所有亡魂,让那些亡魂幻化成她们手中的利剑攻向敌人,而毕酆拥有着最强的生命力,她几乎是杀不死的存在。
冯银越和江谙都是一等一的强者,在刚开始还能占据上风,只是很快她们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在别莹融入毕酆身体后,毕酆身上每落下一道伤口,伤口处就会有血人从里面钻出来。
那些血人虽然动作并不灵敏,但都跟毕酆一样拥有很强的生命力,极其难杀死。
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被血人包围。
而且在秘境中她们的修为受限,只能依靠着灵宝来克制妖物,渐渐地落了下风。
在他们到此以后,余暮寒和楚遇晗就摆脱了狼狈逃窜的处境,他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身上的伤势并不算太严重。
哪怕是刚刚,他身上的伤也大都是楚遇晗帮着他挡的。
楚遇晗伤得倒是很重,她胸口肋骨都被怪物踩断了,靠着树躺着,靠着丹药恢复着精神。
她很是担心地瞧着冯银越的方向,呢喃自语“师父,你要小心啊。”
余暮寒听了她的话,适当地劝慰着楚遇晗“师妹放心,有我师父在呢,不会有事的。”
“嗯”
楚遇晗乖巧地点点头,看着信任极了余暮寒。
沈素听到楚遇晗担心冯银越的时候,还是有些欣慰的,只是她实在是太听余暮寒的了。
场上的局势并不太妙,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一看就明白。
难道还真能因为余暮寒两句话就扭转局势
这未免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遇晗还是盯着冯银越的方向,她忽然叹了口气“说来都怪沈素她们,要不是她们,我们也不会招惹这个怪物了。”
余暮寒无比认同,他忍着身上的疼道“我迟早会杀了她们的还有还有那个林青绮”
他必定是记恨上了林青绮的,毕竟林青绮拐走了白箬衣。
“阿绫。”
沈素唤了声阿绫,阿绫立刻心领神会。
她伸手摸了摸储物袋,从里面拽出来一个冰雕人,正是慕灵。
慕灵的灵魂已经被江蕊平从那副丑陋的身体上分离了出来,露出了她灵魂最本来的样貌。
柔媚娇软的面庞,皮肤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鳞粉,眼尾落着一颗红痣。
狐柔瞥了眼慕灵,心中明白她的身份,嗤笑一声“长得倒是不错,就是眼睛瞎了些。”
沈素瞪了眼她。
她骂慕灵,岂不是将卫南漪一并骂了。
狐柔也反应了过来,她刚想道歉,卫南漪倒是先张了口“我从前的确识人不清。”
哪怕是现在,卫南漪都是没有想明白的。
她不懂世间上怎么会有江谙那样虚伪的人,披着温和善良的皮囊,一披就是一千多年。
如果江谙还愿意装下去,她可能依旧被骗着。
这太可怕了。
沈素牵着卫南漪的手紧了紧,想要以这种方式给予卫南漪力量,而空着的手搭上了封住慕灵灵魂的冰层,掌心落下碧蓝色的灵水,灵水融化了冰层,被封印的灵魂慢慢复苏。
慕灵双眼原是紧闭的,在冰层融化的瞬间,猛地睁开“江谙”
她的声音钻不出黑雾。
江谙听不到,但沈素她们都听见了其中蕴含的愤怒。
慕灵无疑是恨着江谙的,她跟卫南漪不同,她是一颗真心都给了江谙的,可最后被江谙扒了皮,亲手断了生机,看着江谙将她最重要的神器占为己有。
一眼,只需一眼,慕灵就找到了江谙所在的位置。
慕灵双眸猩红地盯着江谙,灵魂在黑雾中晃荡,似是下一刻就要化作碎片冲出去跟江谙同归于尽。
见慕灵还是这样痛恨江谙,沈素稍稍放心“慕灵,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听到沈素的声音,慕灵一瞬间回过神。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沈素和卫南漪,咧嘴冷笑一声“我才不会帮你们。”
慕灵并不知道沈素她们的计划,她只是觉得不仅江谙是她的仇人,沈素和卫南漪也是。
沈素不慌不忙,轻轻摇摇头“你不是在帮我们,而是在帮你自己,难道说你不想报仇了你必定是没有机会杀死夫人的,但你还有机会找江谙报仇,你瞧啊,江谙就在那里。”
慕灵顺着沈素所指,再次瞧见了江谙那张一如当年的斯文面容,脑海中忽然浮起来了许多画面,或喜或悲,只是最后都变成了无尽的仇恨。
沈素说得很对,可她不甘心被人牵着鼻子走。
慕灵没有动,沈素也不急。
她知道慕灵会动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冯银越和江谙迟迟拿不下别莹和毕酆,还被血人围了起来,毕酆趁机扑向了喝了驭风蜜的余暮寒。
楚遇晗连忙坐了起来,她强撑着一口气就要替余暮寒挡下怪物,余暮寒看着到了跟前的余暮寒,他伸出手连忙推开了楚遇晗,而后起身朝着树后躲避,可他这一推,恰恰是将楚遇晗推向了怪物。
毕酆的利爪抓断了楚遇晗的胳膊,楚遇晗微微愕然,只是很快就回过了眸子,关怀地瞧着余暮寒“余师兄,你没事吧。”
余暮寒是感受到了怪物是冲着他来,这才推开的楚遇晗,倒是没有想到直接将楚遇晗推到了怪物跟前。
看着楚遇晗的断臂,余暮寒只觉得脸上难堪极了。
他这会儿终于是在意起来了悯仙镜,他瞥了眼竺仙儿的方向,忽然冲向了怪物“该死的畜生”
余暮寒还没有靠近怪物,忽然一个人影踹飞了他“余暮寒,你该死”
冯银越身上早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只是她依旧面不改色,在生死面前无所畏惧。
她踹开了余暮寒,一把抓住了楚遇晗,带着她离开了怪物跟前,看着她的断臂,心中怒意升腾“你没脑子吗”
冯银越小心翼翼地将楚遇晗护在身后,手中的长剑挽出一道道剑光,剑光震碎了冲到跟前的血人,只是很快她的身体就出现了问题,她很是突然地捂着了胸口,一股血雾喷了出来。
感受到胸口的剧痛,冯银越失了神。
她从未信过盛清凝的话。
实在是因为盛清凝跟卫南漪不同,她不太正经,说话也怪声怪调,眼里都是灵宝,可现在她有些信了。
余暮寒好像真的克她。
不过是踹了他一脚而已,竟是比她在怪物手下受的伤都还要疼。
她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血过多而亡吧
可是她还没有送楚遇晗出去。
她们这一脉都是疼徒儿的,她自己就是在师父的庇护下成长起来的,自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徒儿葬身在怪物口中。
江谙扶起来了余暮寒,没好气地瞪了眼他。
余暮寒自知理亏,不敢搭话,感受着身边越聚越多的血
人,有些忌惮地朝后退了退。
他活过一次,知道别莹毕酆姐妹俩有多恐怖。
江谙倒是在这几次交锋中看出了些门道“冯师妹,我们得先杀那个邪魂”
邪魂不灭,这样的血人就会源源不断。
数量太多了,她们迟早会耗死。
冯银越撇撇嘴“我知道,但我找不到那个魂。”
她还在吐血,人倒是不退缩半步。
“小素,你看得见吗”
卫南漪有些紧张地问了声沈素,她不是担心江谙死活,她是有些担心冯银越了。
她们都看见了,冯银越在咳血。
这个节骨眼上被命运拖累,冯银越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身上落下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了。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沈素知道卫南漪和冯银越的感情,自是不敢怠慢,她运转妖力,灵眼在瞬间睁开,她很快就在毕酆心口找到了那绿色的光点。
“夫人,邪魂在怪物心口”
“好,那就先杀了怪物,再找她们算账”
狐柔倒是真聪明了不少,她看穿了卫南漪对冯银越的担心,立刻决定帮忙。
慕灵失控地扯住了狐柔,瞪着卫南漪“你疯了吗分明能够放任他死在怪物口中的”
“我要救我师妹。”卫南漪甩开了慕灵的手,忽然问了她一句“你就甘心让他死在别人手里”
自是不甘心的。
慕灵咬了咬牙,跟上了卫南漪沈素和狐柔。
她们在冯银越和江谙吸引了怪物全部注意力的时候,依靠着狐柔藏匿的能力,悄无声息地冲向了怪物。
阿绫带着曾瑜留在原地不同,也就在余暮寒他们眼前显露了身形,余暮寒指了指她们“师父,你看”
江谙自是也看到了两人,只是他现在无暇顾及两人。
他踹开了到跟前的血人,跟冯银越一起到了怪物跟前,他在找别莹的踪影。
只是忽的,那怪物的心口破开了一道血口子,别莹的身影从里面显露,灵魂竟是只剩下半截。
她脸色很是难看“妹妹快跑,有东西暗算我们”
毕酆很是听话,她捂住残破的胸口,护着别莹落荒而逃。
冯银越有些意外“是哪位道友相帮,可否出来一见”
她并没有得到回应,其实依着冯银越的修为,她全力勘察是能找到狐柔的,只是她现在没有太多气力了,她只能是朝着阿绫和曾瑜的方向走过去,还没有等她走过去,那两人忽然消失了。
“灵器”冯银越低喃一声。
江谙心中也是堆积着不少疑惑,他刚想一探究竟,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他快速朝后退开数步。
在他退开以后,暗处竟是突然冲出来一蛇女“江谙,拿命来”
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容让江谙有瞬间的恍惚。
只是他很快就反应了
过来“姑娘是谁难道我与姑娘结过仇怨”
他一边跟慕灵说着话,余光一边瞧着竺仙儿,他竟是在悄无声息地朝着竺仙儿的方向靠近。
刺啦”
长剑划破衣裳的声音十分刺耳,江谙下意识地瞧了眼手中的剑,这才顺着声音源头看过去。
竟是冯银越划破了余暮寒的衣裳,甚至在他胸口落下一道血口子。
别说是他,所有人都愣住了。
余暮寒不可置信地盯着冯银越“冯长老,你做什么”
冯银越的脸色更难看了,唇上沾满了鲜血,胸口还在不断起伏,剧烈的疼痛磨灭了她的意识。
她眸光有瞬间的呆滞,更有深深的执着“清凝说说你克我,我得杀了你。”
其实命中相克也没什么要紧的,可她好像快被余暮寒克死了。
大口大口的鲜血比被怪物拍碎骨头流出的血还要多。
冯银越当然不可能真杀了余暮寒,可她好疼啊再看看楚遇晗断了手臂,余暮寒却还只受了一点轻伤,更是气恼不已,她刚刚可是都在外面看过了,看到了他是何等花心滥情,左勾右搭的,心中微弱的好感被为楚遇晗不平的心压制。
她想让余暮寒长长教训,只是
另有一柄剑,在她毫无防备下刺穿了她的腹部,剑尖落着个银字,字迹有些熟悉,好像是她亲手刻的。
怪不得感知力量一点反应都没有,怪不得分明久经危机还是没来得及防备。
这这原本就是她的剑。
虽然现在拿剑的人不是她了,但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是的,最信任的人。
冯银越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果然是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小脸。
她张口,吐出的血更多了。
冯银越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到底是没有朝着楚遇晗挥出去,她只是有些失望“晗儿,师父不过划他一刀,你就要杀师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