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蛟驾风穿过大黎山北麓,脚底的山川云雾掠过,玄纹瓶中的玄纹灵雾喷涌而出,他负手驾雾而行,面上的表情沉静如水。
曦峻应能安排好老头虽然固执,可终究年纪大了,精神劲不好,委婉些也能骗出去。
李渊蛟沉着脸,他一向对李玄宣这般不保重身体的举动略有些不满。
硬是要拖着
李渊蛟突然想起年幼之时,母亲木芽鹿与他孤零零地坐在院子之中,木芽鹿尚年轻,披散着秀发,柔声道
“你父亲很无趣这辈子唯独爱一物便是这李家,后来勉强添个修儿。”
“连带着他自己李玄宣也不甚喜爱,乃至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从不爱惜羽毛,把自己看得很贱,甚至比不上几颗灵石。”
李渊蛟当时尚不懂此言之意,如今见了父亲李玄宣这幅模样,心中明白过来
“李家上下众人,他唯独看扁自己,老祖身死,他早就没有活着的兴头了。”
“一个劲日夜不息画符,是有了寻死之心,只是又不敢死。”
李渊蛟心头敞亮,却说不出口,母亲木芽鹿死前不曾看李玄宣一眼,李玄宣也不曾掉一滴泪,李渊蛟夹在中间,又悲又怒。
“罢了。”
李渊蛟不愿想太多,将思绪撇开,在山峦中前行一阵,便见上头飞上来两只棕色的妖鹿,皮毛光滑细腻,一左一右,齐齐憨声道
“小妖见过上仙”
这两只妖鹿都是练气后期,鹿首都快埋到云里去,不敢看他,只把目光在青尺剑上一瞟,惊恐不已。
李渊蛟微微点头,左边的鹿妖急忙道
“小的是妖将大人手下小妖,大人特地备了酒宴,只恭请上仙过去了”
李渊蛟见它这样客气,点头之余起了疑心,不动声色按在剑上,虽然有白榕狐作保,却不晓得这鹿妖实力如何,若是起了歹意,很难善了。
此行并没有带出法鉴,好在青尺剑中还有剑意封存,杀一只鹿妖不成问题。
既然找了白榕狐介绍,应该不至于设伏害我,若是如此不智,只能动用剑意了。
当下只驾风过去,两头竟然都是妖物低头垂首,齐刷刷一片恭恭敬敬地排开迎接他,大多是獐麇马鹿,左右两边都是毛色相近,很是对称,把人族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李渊蛟有些怪异地一路驾风过来,巨大的白色榕树下摆了三个案台,最上首是白榕狐,翘着脚躺在案台上,口中叼着灵桃,看起来很是舒适。
一旁站着一中年人,棕发乌眼,长发披散,身后背着大盾,筑基中期修为,应是那鹿妖了。
案上灵桃灵杏、果酒鲜花,摆得整整齐齐,李渊蛟刚落下,这鹿妖化作的中年人立刻迎上来,客客气气地道
“在下大黎山路垦,见过道友。”
这中年人脸庞很小,眼睛圆润的,发色是少见的褐黄,应是化形之时遗留下来,眼中清明,没有什么血腥残忍之色。
“青杜李渊蛟。”
李渊蛟上下打量一眼,见他眉宇之间清气翻涌,与那猪妖截然不同,多了些好感,先是向着白榕狐一拜,恭声道
“渊蛟见过前辈。”
不说李渊蛟已经见识过白榕狐在洞中的手段,光光是白榕狐与李通崖的交情就足够让他恭敬的了,突破了筑基也不拿大,客客气气。
狐狸朝着他点点头,一翻身,提溜地窜到案后,答道
“上次那猪妖之事已经打点好了,猪妖的家底不够,我还补了几块灵石,请了这位道友过来。”
白榕狐指了指鹿妖,介绍道
“这位是路垦,我洞中好友,是个和善的妖类,今后你家大可在周边活动。”
李渊蛟道了一句谢,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十枚灵石补给白榕狐,白榕狐取了六枚收起,捏着个灵桃,边吃边道
“两位聊着,我还有要事。”
于是驾风而起,避开远去,鹿妖路垦这才回过头,开口道
“小妖先时在南麓修行,也早早听闻贵族威名,如今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李渊蛟只略略点头,路垦引他人入座,这才取出一玉盒,捧上前来,笑道
“此乃乾岩明果,乃是一味宝药,算是小妖见面礼,今后要在北麓修行,劳烦贵族多多指点”
李渊蛟掀开玉盒一看,里头躺着一枚橘红色的石珠,没有气味,光芒也很淡,路垦连忙道
“道友莫要看它不起眼,此果对修行土石一道的修士大有裨益,能辅助修行,辅助突破,用来铸造法器有许多神妙,空口服下,也能止血镇伤,吊住性命。”
李渊蛟微微摇头,答道
“道友能修成筑基,想必年岁也不小,越国少有土石一道,唯独一门玄岳,这宝药我家还有一味宛陵花,如今也算得上出名,一样能吊住性命,却不是很用得上。”
路垦微微低头,有些失望,在袖中摸索一阵,取出两只如同小树般的巨大鹿角来,温声道
“是我欠考虑了,这两只角是我筑基时褪下,分量十足,可以拆解成兵器,打造出数十炼气法器”
路垦本打算把这两样打造成自己的法器,一直收藏着,如今拿出来,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李渊蛟却不打算为难他,白榕狐话说得明白,这妖物是白榕狐自己人,面子还是要给,只问道
“道友可晓得血暾果”
“血暾果这名字倒是很陌生。”
路垦听他有所求,顿时放松不少,喜道
“我虽然从未听过这宝药的名称,可道友算是问对人了,我年纪大些,在众妖中还有些份量,让我替道友在群妖之中问一问,自然没有问题”
李渊蛟点点头,把李曦治寄回来的信中描写的血暾果的外貌和特质一一描述了,让路垦记下来,这才问道
“道友多少年岁了”
路垦得了他的吩咐,悬着的心已经放下来大半,轻松许多,答道
“如今已经五百多岁,若从有灵智起算,也有四百余岁。”
“当真不容易”
李渊蛟答了一句,路垦虽然五百多岁,却还是一副中年模样,正当年富力强,显然寿命高达千年,羡绝旁人,路垦叹道
“道友说得不错,我等妖物寿命虽然长,却有几个能活得久的,没有背景的早早被抓去杀了吃了,我等算是有背景,也不过是明码标价的货物罢了。”
李渊蛟暗自点头,忖道
看来这些妖将大都明白得很只是无能为力。
路垦笑了笑,客气地道
“我还未开化之时,随蕈林原上的鹿群修行,那时青池才刚刚立宗,袁氏不过立足蕈林原几十年后来蕈林妖洞被袁氏所破,我便来了大黎山。”
“大黎妖洞中本有一位是我的至交,故而几百年来托他保全,后来他突破紫府失败,身死道消,我便被放下来为妖将,也当了几十年了。”
这鹿妖虽然活得久,却大都在林中修行,看起来没有太多心计,健谈得很,李渊蛟拱拱手,答道
“原来道友在洞中还有背景。”
“哪里的事”
路垦摇头,开口道
“道友在下说句不好听的,贵族的剑仙也曾效力青池,如今能得青池庇护否洞中也是这般,更要残酷得多,若非我自请出洞,恐怕迟早要被分食。”
李渊蛟点点头,听闻他足足有五百岁,顿时起了心思,连忙问道
“道友也晓得四百年前的大战”
“震动这样大,我自然是晓得的,故友一个个凋零,如今知道这事情的也不多了。”
路垦点头,看着李渊蛟期盼的眼神,答道
“金羽宗、青迟门围杀那李江群,打得日月无光,筑基修士围得水泄不通,结阵封锁太虚青迟魔门成立五百年,唯独此战竭尽了全力,动摇了根本。”
李渊蛟皱眉道
“不是三宗七门”
“三宗七门”
路垦愣了愣,道
“怎么可能自然不是修越与雪冀应不曾出手玄岳与长宵更是后来才成立,除却站在李江群这一侧的陵峪门,只有金羽宗与青迟魔门联合鸿雪、离炽、戊竹三门罢了。”
“道友请详述”
李渊蛟连忙追问,路垦点头道
“当时打得日月无光,金羽、魔门还好些,鸿雪、离炽、戊竹三门的真人被洞骅真人杀得所剩无几那戊竹门真人足足逃出万里,遁到了东海之上,同样吐血暴毙,便宜了东海修士。”
“鸿雪门幸存下来的真人得了洞骅真人的仙剑,却同样在半路身亡,仙剑自此不知所终,一度让江南江北的修士四处寻找,浮想联翩。”
路垦心有余悸,低声道
“洞骅真人虽死,却让三门道统灭绝,青池与金羽恐惧百年,当真算得上天骄了。”
李渊蛟消化了这消息,低声道
“只是为何要杀李江群”
“谁能想得到呢”
路垦摇头,面上满是疑惑,答道
“明明李江群是自顾自在湖上修行,金羽与魔门时不时还求到他头上,洞骅真人都很是客气地帮了一时传为美谈,一夜之间就翻了脸非要他死不可”
这鹿妖叹了口气,答道
“紫府、金丹修士的心思,又哪里是旁人能读懂的就像这魔灾一众江南紫府眼睁睁看着谁知道打什么主意。”
李渊蛟暗暗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道
“洞骅真人用的什么法器”
“还能是什么”
路垦笑道
“当然是剑”
“仅有一剑”
“仅此一剑。”
路垦点头回答道
“一剑斩得紫府暴毙,神通消弭,斩得大黎山落叶如雨、望月湖水升三尺。”
“我那时不过练气,印象极深。”
路垦顿了顿,面露难忘之色
“洞骅真人已经是紫府巅峰,一夕身死,海内三夜不见明月,天空乌黑如墨,我足足三夜不得修行,躲在洞中,唯惊恐而已。”
不见明月
李渊蛟心中一松,惋惜道
“这等天地异象,恐怕离金丹不远了。”
他嘴上附和着路垦,心中疑惑
仅此一剑仙鉴当真不是洞骅真人李江群的法器如若是月华元府之物除却李江群难道还有别人
又与路垦聊了几句,李渊蛟心不在焉,嘱咐道
“我那血暾果道友帮着寻一寻,若是能找到一枚,我家必有酬谢”
“放心放心”
路垦满口答应,李渊蛟点头道
“道友尽管尽力去找,我家不只需要一枚,不必担忧。”
路垦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连连点头,李渊蛟这才驾风离去。
李渊蛟腾云驾雾离去,路垦松了一口气,坐回位上,看了看面面相觑的手下,摆手道
“都散了吧”
一众小妖拜别,路垦看着李渊蛟不曾动过的果酒,添回自己的玉杯中,啜饮一阵,狐狸便驾着妖风自远而近,停在跟前。
“见过公子”
路垦连忙下拜,白榕狐则无趣地摇头,答道
“还有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义父一死,你我都没了靠山不过是在此地苟延残喘罢了”
路垦低声,答道
“公子只要突破筑基,便可以得狐族白姓,重回妖洞,莫要妄自菲薄”
白榕狐不接他话茬,往树下一躺,两腿搭在案上,转了话题问道
“那李渊蛟如何”
路垦思量一阵,答道
“我见过的妖类不少,却很少跟人打交道,只觉得此人与蛟蛇相类,不好得罪被惦记上更是难受最好与之为善。”
白榕狐甩了甩尾巴,答道
“好在你不吃人,又有我的情面在,他不会动你等我闭关,你好自为之,多多配合着。”
路垦点点头,白榕狐打了个哈欠,喃喃道
“这十几年我修行飞快,已经可以选个日子闭关,突破成功便最好,若是失败,你性灵完好,便投入李家门墙罢”
话音刚落,他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路垦坐回案上,抿起果酒来,沉思良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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