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又回头看林霄函一眼。
两人目光对视一下,谁也没再开口往下说这个。
毕竟也确实算不上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
他们也不了解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单靠眼前看到的这一幕,什么都判断不了,说什么也都是乱嚼舌根子的揣测。
当然不管真实情况是什么样,也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于是两人也都很快就收回了注意力,没再把路边看到的这一幕放在心上,坐车回到学校,继续沉下心来忙毕业的事。
这最后一个学期还剩下的三个来月时间,大家全都埋头在成堆的资料和书籍中,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便到了学期末。
时至大学生涯里的最后一个学期末,大家在各自被分配到的导师的指导之下,完成了各自的毕业论文,参加了毕业典礼,同时也都确定了各自毕业后的去向。
有人去国外深造,有人留校继续读研。
直接分配工作的,有的进了报社,有的进了政府部门,还有的进了政策研究部门。
四年前的春天大家背着行李从天南地北聚集到这里。
四年后的冬天,又带着各自的行李,跟彼此挥一挥手,离开这个相处了四年的校园,分散到自己将要去往的每一个地方。
太阳最后一点边尖落入地平线以下。
地面上的光线迅速收拢,深长的胡同很快陷入傍晚的昏暗之中。
窗户里亮着暖橘色的灯光,夹杂着嘈杂人声的烟火气飘散在胡同里。
绑满了行李还载着一个人的自行车拐进胡同。
这会儿正是晚上的饭点时间,初夏坐在车后座上,经过一号院的时候,特意伸头仔细往里多看了一会。
到了八号院,正阳饭店里满满都是客人。
除了坐在桌子边吃饭的,也有长板凳上坐着聊天儿,排队等吃饭的。
初夏和林霄函从自行车上下来。
林霄函推着自行车,和初夏一起进院子大门,然后又帮初夏把行李都给拿到后面正屋里去。
行李全都放完了,初夏没急着收拾。
她和林霄函又往前院来,从前院里的门进饭馆。
刚一进去过了屏风,吴雪梅刚好在柜台边往这边看了过来。
看到初夏和林霄函从屏风后出来,且目光刚好碰上,吴雪梅眼睛一亮,忙笑起来道“呀,回来啦,这是毕业了吧”
两人往吴雪梅那边走过去。
初夏笑着应“是的,这是最后一次放寒假了。”
饭馆里已经坐满了客人,满屋子都是闹闹嚷嚷的声音。
顾客里有附近的人,也有老顾客,见了初夏和林霄函都认识,便也不生分地直接笑着打招呼问“那这是已经分配了吧”
他们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之前毕竟没有过,所以大家对于他们的毕业后的分配情况,还是非常感兴
趣的。
初夏笑着应声道“对,大爷,去向都定了,国家分配的。”
又有人接着问“那初夏你被分到了哪个单位”
本来饭馆里还有人说别的话题的。
这会儿没人说别的话,都被这话题吸引了,看着初夏和林霄函。
吴雪梅也不知道他们分了什么工作,自然也等着听。
初夏笑着道“我分的单位是国家物价局。”
大爷哟一声又问“这可是最高级的公家机关,入职后是什么级别”
初夏又回答道“也就是个正科。”
大爷轻拍两下桌子,语气夸张,“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名牌大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毕业直接就是当领导干部。”
初夏笑着又说“这正科放到地方上是能算个领导干部,在咱们这里可就算不上了,好歹也得是个副处,才好意思叫领导呢。”
说完她直接把话题转移到林霄函身上,“小林他是副处。”
林霄函“”
话题这么一转,大家果然也全都盯着林霄函去了。
初夏这便在旁边默默笑着,看林霄函和他们继续往下聊这个。
林霄函分配的单位部门是zy政法委研究室。
他能毕业直接副处,大约是因为,在校学生会里工作干得不错。
当然他们这一届学生很复杂,也有考上大学前就在地方当过领导干部的,在学校里各方面表现也都更为出色,毕业分配便更好。
有的毕业直接正厅级。
大爷叔叔们是最爱聊这些话题的。
于是这一聊起来,那是想停都停不下来。
而他们也聊也赞叹,时不时就说吴雪梅和唐海宽“你俩有福啊”
唐海宽在厨房里炒着菜,没看到说话人的脸,光听着他们赞叹又羡慕的语气,都觉得自己脸上红光冒了三丈
吴雪梅自然也是笑得完全落不下嘴角的状态。
她心里是很想表现得很淡定,想沉稳些,但根本控制不住。
招待完了最后一桌客人,夜色也深了。
唐海宽和吴雪梅领着三个年轻人打扫卫生,初夏送林霄函出胡同。
说了再见,初夏跟林霄函挥挥手看着他骑车消失在夜色中。
然后她还没转身往胡同里走,夜色中又走出来一个人。
借着一号院的光,看清楚是苏韵。
在一院儿里住了三年。
初夏和苏韵之间说的话怕是十句都没有。
她俩向来是见了面也不打招呼的,所以自然都只当没有看见彼此。
苏韵直接从初夏旁边走过去,而初夏也正常回过身,往胡同里面去。
两人之间隔了一小段距离,一前一后进大门又进二门。
初夏进二门时,苏韵刚好进东屋,紧接着东屋便响起王翠英的声音。
王翠英扯着嗓子问“又这么晚回来,你到底出去干嘛去了
苏韵声音低冷回话道你少管我的事,你有这精神管你亲儿子去,常常一两个月不见回来一次,你怎么不问他每天在外面干什么”
王翠英道“你说他在外面干什么他除了辛辛苦苦挣钱,他还能干什么要不是他在外面挣钱养着你,你能过现在这样的日子”
苏韵冷笑,“你怎么不当面问问,他每次回来都给我多少钱靠他养着,我怕不是喝西北风都凉透了。”
王翠英气壮得很“不是他养着你,你这身上这些穿的戴的,脸上抹的,还有烫的这鸡窝头,都是哪来的钱难不成还是你自己赚的”
苏韵懒得再理她。
她进房间关门,拿卫生纸擦掉嘴唇上的口红。
王翠英继续在外面骂“你没话说了是吗就你这种人,嫌苦怕累一点活都干不了,你靠自己能挣到个什么钱要不是我家三儿眼瞎要了你,这些年养着你,你早该饿死了你这种人就是放在娘家,过不了几天,亲娘都得骂着把你往外撵谁家娶了你谁家倒霉”
苏韵现在都懒得跟王翠英吵,浪费力气。
王翠英自己骂累了,出了心里的气,也就回屋睡觉去了。
王翠英骂来骂去也就那些话。
苏韵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也无所谓了。
等王翠英骂累了回自己屋里去,她也就洗洗睡觉了。
初夏回屋后先把自己的行李收拾了一番。
差不多收拾好的时候,唐海宽和吴雪梅也锁了前面饭馆的门,拿着这一天收的账,到他们的房间里坐下来数钱做账去了。
初夏趁着这时间又洗漱了一番。
洗漱好了她没直接睡觉,去了唐海宽和吴雪梅的房间里。
唐海宽和吴雪梅现在看到她就忍不住满心欢喜。
吴雪梅把这欢喜全都表现在表情和语气里,拉着初夏的手开心地说“等过了年夏夏你去单位正式一报到,咱家以后也有干部了。”
初夏还是跟她说“什么干部啊,就是分到了一个部门去干活。”
吴雪梅还是语气开心道“那端的也是国家给的金饭碗,你没看今晚来吃饭的那些客人,对咱家的态度那又不一样了。”
初夏笑笑,没再说什么了。
她现在的待遇,确实是这年头上最体面最光荣最有面子的了。
考大学得公家机关编制,就是现在大家最大的追求。
初夏和唐海宽吴雪梅又具体说了会分配上的事。
然后初夏想起刚才回来的时候,在一号院外面看到的情况。
于是她换了话题又说“对了,我傍晚回来的时候,特意往一号院里看了一下,我看他家好像都没什么人去吃饭了。”
说到这个,唐海宽和吴雪梅自是有话说。
唐海宽道“刚开张的第一个月还行,第二个月
就不太可以了,到了第三个月,就开始冷清起来了。我猜想着,他们是看咱家的客人多,平时来咱胡同里吃饭的人多,所以就想跟咱家一样开个饭馆,客人随便分点过去也够赚了。那谁成想,这些客人不买账。”
初夏道“所以还是那句话,不管别人怎么弄,我们把自己该做好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其他的交给顾客。”
唐海宽和吴雪梅忙一天也很累了。
吴雪梅只管收账倒还好,唐海宽负责掌勺要累上一些。
所以初夏也没拉着他们多聊,聊上这几句也就让他们洗漱睡觉了。
初夏回到自己房间躺下来。
闭上眼翻个身,很快也就睡着了。
因为是放假第一天,所以次日早晨初夏就多睡了一会。
睡到自然醒起来,唐海宽和吴雪梅正带着三个年轻人在院子里择菜洗菜,这会儿天冷,洗菜自然都是兑的温水。
初夏洗漱完出来。
吴雪梅跟她说“前头厨房里热着包子。”
初夏应一声往前院里头去。
然刚走到院子里,又恰好碰上换了一身时髦打扮的苏韵从东屋里出来了。
苏韵和谁也不打招呼,戴上墨镜直接往二门上去。
而伴随着她往二门上去的,还有王翠英的在东屋里的嚷骂声。
初夏看到苏韵出门,自然便想起了三个多月前,在公共汽车上看到她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走在路边,她还挽了那个男人胳膊的一幕。
和苏韵先后出二门。
初夏去前头厨房吃了个热乎的大肉包子,喝了碗稀饭。
吃完饭刚洗了碗,唐海宽和吴雪梅把洗好的菜都拿进了厨房来。
初夏把碗放好,没忍住好奇凑到吴雪梅身边,出声问她“苏韵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什么工作啊”
这个还真没人知道。
吴雪梅道“没听说这个,她平时跟胡同的人都不说话,也没跟王翠英说过她工作了。只知道她每天都出去,每次出去和回来,王翠英都要把她骂上一通出气。韩霆成天在外面不回来,王翠英张嘴就骂她,她呆在家里干嘛跟王翠英吵架啊”
初夏听完点点头,也就没再问了。
而吴雪梅这刚说完韩霆成天在外面不回来,结果时间快要到中午的时候,韩霆从外面回来了。
他每次回来在家呆的时间都不长,今天也是一样。
中午只有王翠英一个人在家,他便和王翠英吃了顿午饭,跟她说了说他最近又在外面捣腾了什么东西,又见识了什么新鲜玩意,现在这社会说是一天一个样子都不为过。
吃完饭他就又要出去忙去了。
因为苏韵不在,他便掏了点钱扔在房间里的桌子上。
而他刚走了不多一会,王翠英就进了房间,把他扔在桌子上的钱给拿走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韩霆最近又赚了点小钱
,正是得意的时候。
下午他和超子锅盖找地方玩了半天,晚上又集结起一帮兄弟,打算找地方好好吃上一顿喝上一顿。
距离过年不剩多少天了。
年前这段时间,他们也不打算再折腾了。
这顿饭是他们兄弟今年的最后一聚,所以决定吃顿好的。
那最好的也就是去西餐厅了。
十来个人晚上聚到一块,派头满满地一起往西餐厅去。
进西餐厅要个长桌,韩霆坐首座,其他人坐两边依次排开。
大家点了菜,在一起喝啤酒喝红酒,一起回望这过去了的一年。
酒喝了大半好,菜吃得大半饱。
韩霆和超子从餐桌边起来,打算去趟洗手间再回来。
两人心情愉悦满足地去往洗手间。
然刚走一半的路程,还没有到洗手间,超子忽顿一下停住了步子。
韩霆看他突然停步怔住,便往他目光落的方向看了过去。
而他目光看过去以后,脸色也在瞬间怔住了。
因为他顺着超子的目光,在不远处的一张两人餐桌上,看到了打扮时髦前卫、笑靥如花的苏韵。
苏韵那满脸的灿烂明亮的笑意,给的都是她对面坐着的一个男人。
韩霆很久没有看过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甜蜜的苏韵了。
所以在看到的瞬间,他下意识恍惚了一下。
然后苏韵的目光恰巧投了过来,与他隔空碰上了。
目光碰上的瞬间,苏韵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但她很快就把目光收回去了,好像不认识韩霆一样,顶着自然的笑意和对面的男人一起起身,转身离开了餐厅。
韩霆和超子站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然后还是超子先回过神,看向韩霆气虚地叫了句“霆哥”
韩霆回过了神,脸上已经挂不住任何的表情了。
但他没有再表现其他的,更没有暴躁失态,低眉默声片刻以后,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继续和超子去上洗手间。
上完洗手间回来,他更是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继续和其他人一起喝酒吃菜,笑着回应每一个人跟他说的话。
说上一会话后,他又端起酒杯喝一大口酒。
这次放下酒杯在桌子上后,他忽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手指握着杯子越捏越紧,然后他忽然猛地把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玻璃杯重重摔向地面。
“嘭”的一声脆响,杯体炸开,碎片四溅。
原本热闹欢乐的餐桌上,瞬间安静得没了一丝声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