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初夏在敲门声中猛地惊醒。
惊醒的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信息今天回家。
也因为这个信息,身体上连半秒的犹豫和拖延都没有。
她立马从床上坐起来穿衣服,并朝门外应了一声“起啦。”
也就到了这会儿,才真正理解“归心似箭”是什么样的心情。
初夏快速穿好衣服扎好头发,又抓紧洗漱一番。
等她洗漱完,敲门叫她起床的林霄函已经热好了简单的早饭,于是她便直接在厨房里坐下来吃饭了。
因为要赶时间去县城坐火车,今天初夏吃饭的速度也比平时快。
嘴上没时间闲着,自然也没跟林霄函说什么闲话。
快速吃完饭收拾了碗筷。
初夏又立马回宿舍拿昨天晚上收拾好的行李。
他们回去以后把户口迁落回城里,以后基本就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初夏又认真查看一番,是不是把该带的都带上了。
确认没有落什么东西,初夏拎上旅行袋出宿舍。
林霄函又比她快一步,已经拎着旅行袋在外面等着了,于是初夏忙小跑到他旁边,掩不住兴奋地笑着着跟他说“走吧。”
林霄函倒还是看起来波澜不惊的。
他应上一声,转身和初夏一起并肩往村头去。
离开宿舍和学校走出一小段距离,初夏又没忍住回头看了几眼。
看着这呆了那么就的地方,想起最开始的时候,学校里荒芜得满是杂草,旁边也只是块荒芜的空地。
学校是她和林霄函一起一点点打扫出来的,学生们是他们磨破嘴皮子招来的,里面的铁板铃也是他们重新敲响的,还有旁边的宿舍,是他们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并且也在里面住了有一年了。
这会天还没亮,天上满天繁星。
回头看上几眼后,学校和宿舍也就完全隐没在了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到了。初夏收回目光,也把眼底的不舍融进这村庄的夜色中。
县城路远,大队安排了驴车送他们过去。
初夏和林霄函走到村头,打眼看到的不是驴车,而是密挨挨的人影。
因为夜色黑,也看不清谁是谁,但能肯定都是村里老乡。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过来,初夏和林霄函都意外地愣了愣。
然后他们两人还没走到人群面前,便听人群里有人出声叫了一句“林老师和唐老师来啦”
初夏和林霄函走到了他们面前。
看到大队干部都来了,林霄函出声道“刘书记、梁队长、武队长、秦会计、陈主任,你们怎么都来啦,天都还没有亮呢。”
刘书记笑着说“你们两位小同志,虽然到我们村里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但是贡献却实在不小,我们怎么着也得来送送你们。但这些老乡可都不是我们叫来的,他们都是自己自发来的。”
老乡里有人出声附和道“林老师唐老师,我们是自己来送你们的”
说完没等初夏和林霄函再出声说话,便又有人直接来了他们面前,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他们手里说“咱们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别的怕你们不好带,所以给你们煮了鸡蛋,拿着路上吃。”
鸡蛋算是他们家里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林霄函和初夏自然是客气推辞,嘴里说着不用。
但老乡们的热情是推不掉的,于是初夏和林霄函便在客气中收了很多的煮鸡蛋,收到最后,两个人的书包被煮鸡蛋塞得满满的。
而来送初夏和林霄函的,除了大队干部和老乡,也有学校的学生。
虽然他们昨天已经在学校做了正式的告别,但很多学生还是舍不得他们,知道他们这时候离开村子,便都自发过来送他们。
初夏和林霄函又和他们再次告别。
孩子们对他们的感情不一样,而且年龄都小,告别的话一说,情绪瞬间就上来了,有的嘴一扁哇一声直接哭起来,有的则默声抹眼泪。
本来大人们是没有眼泪的,但看这些孩子哭得厉害,有些嘴里还哇哇喊着舍不得唐老师和林老师,不想他们走,有些人眼眶子浅,看着看着也抹起眼泪来了。
初夏也没忍住,眼眶湿了左一遍右一遍。
眼看着难舍难分场面有些失控,刘书记忙叫各家家长把自家的孩子都拉过来,并跟这些孩子说,两位老师赶着去县城坐火车。
孩子们都被拉回来了,又有汪小燕和李喜生出来送他们。
汪小燕对初夏的感情更不一般,但她没有哭哭啼啼,忍住了情绪问初夏说“唐老师,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初夏笑着抱抱她,“当然可以,回去我先给你寄信。”
汪小燕声音里有了些哽咽“您送给我的字典,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初夏和林霄函要去县城赶火车,自然不能没完没了地告别。
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刘书记没让别人再拉着初夏和林霄函说话,并出声叫初夏和林霄函“快快,快上车吧。”
初夏和林霄函这便没再站着了。
他们带着眼前所有人的心意上驴车上坐下来,在毛驴迈开蹄子走起来的时候,又挥着手跟他们说再见。
因为夜色深,不过挥几下手就互相看不见了。
初夏和林霄函一起放下手,初夏顺势落手到眼边,擦了擦眼睛。
林霄函当然没有湿眼眶流眼泪。
他状态转换得也非常快,刚才告别的时候声声都是不舍,这会儿已经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了。
他跟初夏说“还得有阵子才能天亮,你再睡会吧。”
驴车是由村里老乡赶的。
因为时间太早,驴车上铺了稻草和被褥,可以躺着睡觉。
听到林霄函这么说,赶车的老乡也出声附和道“是啊唐老师,你再睡会吧,到县城得要不短时间呢。”
看他们两个都这么说,初夏也就没客气。
她收起了情绪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便脱了鞋,爬上驴车,躺下来盖好被子。
因为老乡和林霄函都坐在前面,背对着她,她睡起来也没压力。
驴车摇摇晃晃的很催眠,她又没有睡饱,所以不一会便睡着了过去。
天空中亮起了启明星。
东方既白,知青点的院子被晨光一点点照亮。
忽而一阵急促的闹铃声响起,安静的院子很快有了各种声响。
早上时间少,十个人没有闲余心情多说什么话。
三拨人错开时间,赶紧洗漱吃饭喂猪喂鸡,然后赶着时间去上工。
韩霆他们先做饭吃饭,后喂猪喂鸡。
知道今天是初夏和林霄函回城的日子,苏韵半夜的时候就醒过来没再睡着,早上起来以后更是没精打采的,吃饭时胃口也很差。
嚼着这每天都吃的粗粮馒头,每咽一口都想吐。
吃不下她便没有勉强自己多吃,吃几口就算了。
看她这样,韩霆自然带着关心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行今天就别去上工了,请假留在宿舍里休息。”
苏韵压了压心里的恶心感说“可能是有点受凉了,没大碍。”
她自己知道是因为心里难受罢了,不得不接受现实以后,她便完全提不起劲了,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都被抽走了。
她并没有回宿舍里躺着去。
因为一个人呆着,冷冷清清的心里会更难受。
她不想一个人呆着,所以也不打算请假。
吃完饭韩霆拎了猪食去喂猪,她也蔫耷耷地跟着一起去了。
苏韵身体状态差,韩霆自然没让她动手做什么。
他自己拎了猪食桶到猪圈前,把猪食倒进猪食槽里。
苏韵跟在他旁边。
本来她心里的恶心感还能压得住。
但在韩霆倒猪食的时候,她闻到了猪食的味道,胃里瞬间翻江倒海往上翻涌。
她立马抬起手捂住嘴,想要把翻上来的恶心感给压下去。
结果压了两秒后恶心感变得更重更汹涌了。
苏韵没能再忍住,于是捂着嘴转身往旁边跑了跑,弯下腰直接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而她胃里东西并不多,就是刚才吃的那一点。
看苏韵这样,韩霆忙放下猪食桶去到她旁边给她拍背。
苏韵吐完了胃里的东西还继续在干呕。
韩霆皱着眉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一下子这么严重昨天夜里被子没有盖好吗”
苏韵吐得难受,眼泪都吐下来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好一会她才感觉好了那么一些,然后她捂着嘴直起腰,声音又闷又虚跟韩霆说“我先回去漱个口。”
说完便转身往宿舍
去了。
韩霆没有立马跟着她一起去,他连忙去把猪放出来吃食。
等猪吃完食,他又立马把猪关回猪圈里,然后拎上桶跑回宿舍。
进了知青点的院子,苏韵已经漱完了口。
她没有回宿舍去休息,而是捂着心口在厨房前的板凳上坐着。
她弓着腰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比刚才看起来更没精打采。
韩霆随手扔下猪食桶,径直走去她面前。
他在苏韵面前蹲下身子来,神色担心地又关心了她几句,然后让她留在宿舍里休息,他和超子锅盖赶着时间去上工。
没吐之前苏韵觉得还行,吐完只觉得更是虚软得没有力气,所以她也没再坚持要去上工。
听韩霆的,自己一个人留在了知青点休息。
她感觉浑身难受,心里也压抑得厉害。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就回宿舍躺着去了。
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身上很累精神也很差,她在床上躺一会也便就睡着了。
但感觉刚睡着没一会,忽又被人推门说话的声音给吵醒了。
推门进宿舍的是李乔和陈思思。
李乔说陈思思“你自己什么时候来事你不知道啊要来的时候就该时刻注意着啊。”
陈思思声音里满是不好意思道“我不喜欢记时间,每次要是来的话,都是早上起床的时候就知道了,谁知道这次推迟了,真是丢死人了。”
李乔道“没事的,你的裤子颜色深,应该没有人看见。赶紧换衣服垫卫生纸吧,休息时间就那么点,赶不回去搞不好要被扣工分。”
陈思思嗯一声没再说别的。
她赶紧找了卫生带和干净的衣服,又拿了卫生纸,急急忙忙去到破麻布帘子后头,换了干净的裤子的裤子出来。
脏了的裤子暂时没时间立即洗,她放到盆里泡上水,先放在宿舍里搁着,又急急忙忙和李乔出宿舍,跑着去地里。
苏韵在她们推门进屋的时候就醒了,但是她没睁眼也没出声。
她和李乔她们平时都是非必要绝不说话,她对陈思思来月事脏了裤子的事自然也没什么兴趣,在宿舍里再次安静下来以后,她翻个身又准备继续睡觉。
然后睡着睡着,她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陈思思不记月事时间,她也是不记的。
她的月事有多久没来了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蜿蜒而行,车轮一圈一圈碾过铁轨。
初夏坐在靠窗的位置,没什么事,便转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回去和来时的心情不一样,感觉风景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目光由远而近落到窗户玻璃上,也能看到些火车里的倒影。
从玻璃上的淡淡虚影中可以看到,林霄函正坐在她旁边闭着眼睛睡觉。
看了会玻璃上林霄函的倒影,初夏又转过头直接看向他。
因为昨晚睡的时间短,所以上了火车以后,林霄函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初夏这样看他一会。
不自觉用目光在他脸上写了四个大字铁石心肠
她不知道林霄函对于乡下的一切是不是半分不舍之情都没有,反正从她的视角来看,他离别时的不舍是演的,演完之后就再看不出半点了。
对老乡和学生们没有,对她自然也没有。
初夏看着他想,现在也总算是如他所愿了,等到了北京下火车,她就会和他保持很远很远的距离,不会再每天在他身边粘着他了。
即便还需要厚着脸皮找他蹭能量,频率也不会高的。
初夏这样看着林霄函出神。
因为想得入神,林霄函睁开眼睛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与林霄函对视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然后她眨眨眼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默默收回目光转过头,又看向窗外看风景去了。
林霄函“”
他也没说话,脸又换个方向,继续闭着眼睛休息。
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初夏跟在林霄函身后下火车,落脚站到月台上以后她没急着走,而是左右看了看,深深吸口气说了句“终于回来了”
说完她追上林霄函的步伐和他一起出火车站。
而每往火车站外面走一步,她心里的雀跃就多几分,心跳的速度也就快上几分,连走路的脚步都异常轻盈,像是慢慢走到了云朵上。
快要到火车站出站口的时候,初夏转过头问林霄函“你出站以后怎么回去啊我爸妈应该会来接我,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她在确定了返程日期的时候,就给她爸爸妈妈发了电报。
然后她也收到了她爸爸妈妈的电报,他们说今晚会来火车站接她。
林霄函并不喜欢这样的麻烦。
所以他直接拒绝了道“不用了,不顺路。”
他这么说,初夏自然也就不多管他了。
她和林霄函一起出火车站,出站后刚走上几步,便听到外面接站的人群里传来两句“初夏夏夏”
初夏循着声音看过去,很快便看到了她爸妈。
看到的时候兴奋瞬间满格,初夏立马朝他们跑过去,并笑着大声喊了两声“爸妈”
唐海宽和吴雪梅也往前迎了几步。
看着初夏跑到面前,唐海宽伸手接下初夏手里的旅行袋,初夏直接张开胳膊一把把吴雪梅抱进怀里,撒娇道“妈妈,我终于回来了,终于看到你们了。”
平时靠书信联系,根本解不了多少思念之苦。
吴雪梅眼眶全都湿了。
她反手抱紧初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爸爸妈妈都快想死你了。”
初夏把脸埋在她肩膀里“我也快想死你们了。”
说着她放开吴雪梅,又看看唐海宽,说“当时你们不同意我下乡,我非要报名去,是我不好,害你们担心了。”
这事都过去多久了。
现在人回来了,就不翻这旧账了。
唐海宽说“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咱们现在回家”
初夏冲他点点头,笑起来应“嗯,回家”
说完这话,她和唐海宽吴雪梅笑着一起往前走。
走几步忽又想起林霄函,她转回头去看,林霄函早就已经不在这附近了。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
刚才好像没有跟他说声再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