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 162 章 出息
    第162章

    娴月的回门宴,也是京中又一场盛事。

    做了夫人自然又更不同,娴月向来张扬,这次也是兑现了她的诺言,果然三朝回门,就戴上了那顶花树礼冠,翠色宝石衬着金丝,宝石攒成的花朵反而成了点缀,华贵又不失雅致,娴月又穿红绿配色的吉服,三品诰命,八抬大轿送去,又是八抬大轿抬回来,贺大人骑马陪同,进门行礼,称呼娄二奶奶为阿母,自然更显荣耀。

    夫人们都来道贺,熙熙攘攘满门,娴月还对娄二奶奶嗔道“就说这院子小了,我正好让云章在找呢,说是兰渚园要卖呢。”

    “兰渚园不是李尚书大人家的吗”娄二奶奶问。

    “是呀,李大人要告老还乡了,准备割爱呢,我让黄妈妈去看了看,屋舍还是其次,两样风景难得,一个是李尚书种的几百株兰花,都在假山林子里,幽静极了。还有一个小湖是活水,直接连着护城河的,可以划船一路出去,两岸都种的垂丝海棠,书房也好,正适合爹和凌霜放他们那些书呢。”

    夫人们都在,娄二奶奶自然没问什么价格,倒是凌霜,等人都出去入席了,逮住娴月,笑道“好啊,叫你收敛点,你反而抖起来了。兰渚园比咱们老宅还大一倍呢,得贵成什么样子,娘哪买得起”

    “谁说让娘买了”娴月玩着簪子,懒洋洋地道。

    凌霜顿时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也等两天吧,生怕她们不编排你呢。”她笑嘻嘻地道“我昨天还听见说呢,说夫人们正算你的嫁妆呢,你还生怕她们没把柄呢到时候传到娘耳朵里,她又要出去跟人吵架了。”

    “那就让她找人吵呗。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如今京中的夫人里,势力格局要变一变了,娘要上去,自然就有人下去,我们夹着尾巴做人人家就不说了要我说,正好趁这时候把恨咱们的人揪出来呢。我不干点不讲道理的事,她们怎么有机会表忠心”娴月淡淡道。

    她和娄二奶奶这点像极了,都是衣锦夜行的性格,落魄时候尚且要强撑场面,何况如今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时候,自然不会收敛了。

    娴月还嫌弃凌霜,道“你是不懂这些的,帮不上忙,我还是跟娘说吧。兰渚园是真适合咱们家,别的不说,兰渚园旁边还有个小园知道吗,跟后院是通的,叫取梅园,有五间上房,院子也大,正适合你,你不是整天嚷着要建自己的家吗就住在那园里不好你和秦翊说是不娶不嫁,但女孩子家家,有点自己的产业还是好的。其实我倒觉得你还是该成个婚,秦家那么大的产业,你拿在手里,能做多少事”

    凌霜立刻笑了起来。

    “我就说她是管了贺家的家,食髓知味了。怎么,当家主母这么好当吗怎么还上瘾了”

    当时蔡婳和卿云都在厅里,蔡婳和卿云都话少,各自做着针线听她们俩说话,听到这,顿时都笑了。

    娴月立刻瞪她。

    “少造我的谣,这才三天,我账本都没交割齐呢,哪有空管

    家。”

    “那你怎么还有空给贺大人立规矩呢”凌霜笑道。

    “谁立规矩了”娴月一看桃染,就知道是她泄露的消息,辩解道“这几天我累死了都,前两天都没下床呢,要不是三朝回门,我连头都没怎么梳呢”

    “嚯”凌霜立刻起哄,娴月还没反应过来,见蔡婳的脸刷地红了,这才明白过来,追着凌霜打。

    “我看你真是皮痒了,我是夫人,你是小姐,我没开你的玩笑,你反说我了。这是闺中小姐该说的话娘知道,不把你吊起来打才怪呢”

    娴月打凌霜,凌霜就绕着桌子跑,还笑嘻嘻“我就嚯了一声,你自己想歪了,还打我,这就叫做贼心虚呢,嘿嘿嘿”

    娴月说她不过,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到,只得在桌边坐下来,道“你别气我,我昨天刚生了气呢。”

    “瞧,还不承认给贺大人立规矩呢。怪不得贺大人陪你回门,一进门直奔书房,原来是找爹告状去了,估计一肚子的委屈呢。”凌霜道。

    取笑小夫妻实在好玩,蔡婳和卿云都忍不住笑了,只有娴月道“你别造我的谣,我立什么规矩了”

    她对着凌霜言之凿凿,其实也心虚,她确实成婚第三天就对着贺大人发脾气来着。也怪官家,说是准了三天假,其实第三天还没到,就把贺大人叫进了宫,也不知道什么要紧政事,连着来催。当时娴月还没起床,她做夫人是有一套的,娇得很,照例是日上三竿也不起来,更别说去文郡主那请安了,反正文郡主病,她也病,都有借口。

    她早上从来不施粉黛,也不挽头发,只涂着珍珠粉并几种药和花瓣制成的茯苓霜,抹得整张脸润润的,香腮如雪,散着头发,趴在床上玩她的那些宝贝首饰。要是贺大人这时候过来忽然把她抱起来,立刻就能得到她又拧又掐的待遇。

    其实贺大人多半是担心她着凉,也有玩心起来的时候,用被子裹住她,让她动弹不得,然后自己也枕着手躺在她旁边,侧过脸看她,眉眼都带笑,像是个孩子在看攒了好久钱才买回家的心爱玩具,时不时还凑过来亲她一口。

    娴月立刻骂他“贺云章,再不放开我,我把你书全烧了。”

    她也有脾气特别好的时候,早上刚醒来的时候,她总是要很久才彻底清醒,在那之前,总有点迷迷糊糊的,连声音也软得很,带着鼻音叫“云章”,眼弯弯的,看人都带笑。贺大人立马学会善加利用,连公文也拿到床上来看,娴月懒洋洋蜷在他怀里,还能睡个回笼觉。

    可惜官家立刻就不知道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公事了,凌晨直接就把贺大人召进了宫,娴月人还没醒来,贺大人就已经辜负香衾事早朝了。

    那时候其实娴月还没发脾气,她也积了不少事要干,贺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把她看得太金贵了,她又不是纸糊的,当初在家自己还管几个铺子呢,贺家家业虽大,等熟了也就那么回事。她有心培养桃染做第二个黄娘子,用早膳的时候,就让她在旁边读账本,越听越皱眉头,道“

    文郡主这个家当的,连个库房都点不清楚了。

    她上午盘库房,下午把府里几个管家媳妇叫过来,问了几句,转眼就天都快黑了,贺大人还是音讯全无。

    宫中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听宣处把今年放到各地水师衙门的名单弄出来了,交给官家过一遍,说是给官家过,其实就是给捕雀处过一遍。这事交给秉文也能办,但官家还是召了他,贺云章也没说什么,只是对了一遍,赵擎做事还是稳当,一个隐患都没有,其中一个叫黄九林的似乎有过贪污枉法的事,贺云章仔细问了下贺浚,原来是另外一个黄九林,已经被贬到蜀地去了。

    过完名单,又陆续有些公事来,官家赐了宴,贺云章陪着官家用了午膳,他们这对君臣有时候也确实像师徒,连一起用午膳也都习惯了,席上还说了两句公事。

    下午则是帮官家拟了点圣旨,一个是追封皇后娘家已故的伯父为安平侯,但子孙不袭爵,只是为了皇后娘家重新修家谱,有个爵位好听点。一个是斥责荆州刺史庞文曜,几个御史都在参他骄横,说是整日鞭打收粮的小吏,险些闹出人命案了,收受的贿赂也不少,还有卖官的传闻。

    贺云章知道官家的意思是等夏汛过去再杀他,省得临阵换将,人心惶惶。所以辞句拟得极宽厚,倒像是嘉奖包庇似的,官家在旁边看着他写,满意得很。

    做完这些,天也黑得差不多了。官家今晚还是宿在丽妃那里,所以才有机会让丽妃劝道“圣上也是,人家新婚燕尔的,把人家探花郎召进宫来,拘了一天,人家心里不定怎么骂咱们呢。”

    “臣不敢。”贺云章道。

    官家这才笑了起来。

    “算你没有娶了媳妇忘了师父。”他笑道“行了,快回去吧,再不回去,新娘子真要骂朕了。”

    贺云章替娴月也说了句不敢,这才匆匆出宫。这下天都黑透了,披星戴月回来的,回到家里,果然娴月就发了脾气。

    “说了要早点回来,原来都是骗人的。准备那么多菜,全都白做了,鲥鱼都不新鲜了,这荇菜等着你,都热了几次,最气人是还让人骑你的马回来传信,门房看见,欢天喜地回来传话,都说是你回来了,害得我浪费我的菜。下次再这样,就睡马圈去吧”

    贺云章挨着骂,也仍然是笑微微的,态度也好得很,虚心认错道“是我的错,只知道让人回来带话,疏忽了这点。也是我从来没有试过,回家的时候有人留着灯在等我。”

    一句话说得娴月心都软了,其实她抱怨归抱怨,一面已经示意桃染去叫小厨房了,娄二奶奶教出来的女孩子,不管性格如何,管家的能力都是一流的,娴月嫁过来三天,府中已经大为不同,单是这一顿晚饭的精致,就像是江南书香人家的格调,高几上天青色瓷罐插着蔷薇花,是野地里的蔷薇藤,暗绿色叶片,白色的单瓣花,花蕊鹅黄,一簇一簇,错落有致,从高几上一直迤逦着垂下来,风吹帘动,像一幅画。

    也许是贺大人不该多看了两眼,娴月立刻说他,道“哼,这下

    真是开到荼蘼花事了了。”

    贺云章顿时笑了起来。

    他将娴月一拉,娴月虽然在说他,但到底身娇体弱,顺势就坐在了他腿上,自己也觉得太狎昵了些,骂了句“干什么当着人呢。”贺云章圈着她的腰,懒洋洋地把脸凑在她颈边,轻声笑道“登徒浪子是这样的。”

    娴月也忍不住笑了,轻轻在他脸上拍了下,贺大人倦怠的时候其实更好看,因为素日冷漠太过,一旦流露出些许情绪来,像神像上出现了裂痕,衬着娴月这样娇花软玉的美貌,有种渎神的美。

    娴月拍了他两下,又摸了摸他的脸,把他当成个刚到手的漂亮玩具。贺大人在她面前向来好脾气,只随便她玩。

    “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他抬眼看着娴月,轻声道“要念蔷薇诗,也该念这个。”

    “为什么念这个”娴月不解。

    “因为如今我心绪安稳,似鸟归巢,这才知道过去二十一年,心绪为何乱纵横。”他认真跟娴月表白“多谢夫人,我今日才知道,有家是什么感觉。”

    贺大人一番夸奖,被凌霜说出来,反成了娴月给贺云章立规矩了,娴月也知道凌霜这家伙没几句正经话,懒得和她多说,姐妹坐着喝了一会茶,才道“其实我还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来着,我想赶在端午之前,办个宴会来着。”

    “好好的又办什么宴会,花信宴都结束了,就你不消停,回春丸吃了没有,不是说要静养吗,这么又折腾上了。”凌霜立刻笑她。

    娴月懒得理她。

    “跟你说不了,你懂什么。”娴月道“咱们倒是有着落了,卿云呢,蔡姐姐呢,你不是还跑去威胁赵擎吗光威胁管什么用,要就动真格的,正好今年春闱结束了大半个月了,新进士们到处赴宴,也都闲下来了,趁着三甲都在京中,榜下捉婿,正是好时候呢。不然被人分光了。”

    “你又当上了媒婆了”凌霜笑她。

    但她笑归笑,正事还是上心的,知道这关乎蔡婳和卿云的终身,她们又和她不一样,对外面的世界没什么兴趣,还是认真想嫁人的。所以也认真筹谋道“依我的意思,竟不用马球那些,新进士们有几个会骑马的都难说呢偏偏花信宴都是世家在办,穷文富武,每次都弄一堆人在那打马球,打来打去都是赵景那些老面孔,烦死了。”

    娴月也认真听了进去。

    “那不如就联诗我家的园子也大,有湖有水榭,认真逛也能逛一天,用曲水流觞”

    “联诗也没意思,都是他们自己玩,那堆书呆子,联上诗了哪里还管别的,比写卷子还认真呢。依我看,不如就看书论经,正好,贺令书的藏书不是多嘛搬些出来,一处放一些,让他们走走停停,一边议论一边赏景,倒还热闹些。晚上就弄些灯谜,跟元宵节似的,横竖你家扎灯楼的匠人还没走呢,夜游猜谜,也好玩。而且男子女子都可以玩,一人一条路,又有长辈看着,应该也没人说什么。”

    两人在这议论,旁边的卿云笑了。

    要论办宴会,掌中馈,交际往来,别说娄家的女孩子了,就是京中所有女孩子数一遍,都没有比她厉害的。娴月和凌霜,一个体弱一个爱玩,都不是正经筹谋的,卿云就建议道“这些游戏听着好玩,但人一多,就乱,一边是新科举子,一边是闺阁小姐,要是一个没弄好,哪边的名声受影响都不好。要想稳当又热闹,还是游湖的好,多弄几艘船,男子坐几艘,女子坐几艘,彼此远远看着,既不失礼,又能互相看见。船不要太大的,大了笨重,也遮挡人,不容易看见,上次在王夫人看见的那种停在湾里的小画舫就很好。多带些婆子丫鬟去,正好这几日都晴,准备小泥炉,可以在船上煮茶,到了湖心亭也可上岸歇息。午饭就摆在你家的春坞水榭里,那里光花厅就有三个,曲曲折折,隔水相望,也不失礼。再派一艘船,让长辈跟着,就不怕人说闲话了。你觉得怎么样呢”

    她问的是娴月,毕竟娴月是女主人,其实她一番话说下来,又妥帖,又周到,娴月早听了进去,凌霜也没话说了。

    本作者明月倾提醒您小楼一夜听春雨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还是姐姐厉害,样样周到。”娴月由衷称赞道。

    卿云只是谦虚地笑笑,道“不过是跟着你们俩的话说罢了。”

    “你也别太谦虚了,今年的花信宴,论相貌人才,你才是魁首,要不是赵景那混蛋,何至于耽误到如今你放心,我如今身体也好了,把家里的事也理得差不多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慢慢安排。听说今年的状元郎不错呢,虽不是世家,家学渊源却好,官家喜欢得很,就是不知道相貌如何,等这次我们看了再做计较。”娴月道。

    “状元多半不成,都圆头圆脑的,要看还是看探花。”凌霜笑嘻嘻道“但我前些天在宴席上看了一眼,也一般吧,不如你家贺云章好看。充其量只能算清秀而已”

    “今科探花的文章不好,心性也一般,能中探花,还是世家互相勾兑的结果。”蔡婳淡淡道。

    “那也没事,进士数百人呢,未必一个好的都没有,咱们只慢慢看吧。”娴月宽慰道。

    卿云知道她是安自己的心,顿时笑了。

    “没事的,就是等一年也没什么,正好多陪陪爹娘呢,娘从你走了之后就有些不开心”

    “她还不开心,我昨晚还听见她和景夫人打牌呢,说是一个通宵赢了几百,人人有赏,连轿夫都有红封,阔气得很呢。”凌霜立刻揭穿道。

    众人顿时都笑了。娴月道“你不懂,打牌也是夫人们交际的手段,牌桌上也有消息,夫人们天天管家,累了一天了,聚在一起不打牌干什么,做针线么”

    “行了行了,又开始助纣为虐了你,从小就这样,娘说什么是什么,她这样通宵达旦地打,还算交际呢”凌霜笑道。

    她们几个商量了一阵,最终还是按卿云提的方法来,娴月向来说做就做,回去就把贺家的婆子丫鬟召了过来,内内外外站了一屋子,她自己坐在当中,笑道“我刚嫁过来,原该好好招待各位姨娘姐姐们,彼此认识的,不巧正赶上时令,都说梅雨前要

    晒书,先贺令书大人藏了一府的书,多年未晒过,刚好今年春闱,才子辈出,我就想着,正好办个宴席,邀今年的新进士们来家中看看藏书,为了不厚此薄彼,也邀了当日花信宴上的姐妹们一起来游湖。这是我嫁过来第一件大事,少不得要麻烦各位姨娘姐姐们了,这事情办好了,大家体面,传扬出去,也让人知道我们贺家的家风。要是出了岔子,说不得,大家一起丢脸,到时候我也顾不得做新媳妇的腼腆了,总不能郡主娘娘把个交到我手上三天,我就闹出笑话来了。所以请各位体谅我年轻,多多帮衬帮衬,有我没想到的,各位提点着我,就把事情做成了,诸位听着,是不是这道理。”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服服帖帖,只有称是的道理,娴月见开门见山立下了规矩,这才叫上黄娘子和黄妈妈,姐妹俩领着众人,把明日的布置,谁负责哪里,如何招待如何称呼应对,一样样交给众人,黄娘子原是娄二奶奶担心娴月,新娘子腼腆,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也不好做得,所以三朝回门那天,就把自己的得力干将给了她,让她带在身边一段日子。有些恶人就让黄娘子来做,横竖黄娘子过几个月走了,又是亲家太太的人,贺家的底下人也不好说什么。

    想看明月倾写的小楼一夜听春雨第 162 章 出息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但依娴月的意思,竟不用黄娘子出面做恶人,用她的话说“做恶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初来乍到,正是立威的时候,文郡主这些年人老糊涂,府里原也有些散漫,正该收拾一下呢。”

    果然这晒书宴准备了几天,娴月厉害的名声就传出来了,用下人的话说,花一样的长相,行出事来却格外刚硬,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谁知道这么厉害,什么都逃不过她一双眼睛。不过也有一样好处,行事大气,罚得虽重,赏的也多,而且格外有路数,像临水的一处水榭,叫做水仙榭的,因为离内府远,许久没人管的,所以里面的幛幔陈设全部要换过,时间又紧,东西又多,按着以前她们是一定偷懒耍滑的,这次在黄娘子的监视下弄完了,本来怨声载道的,没想到娴月大手一挥让赏,赏的都不是真金白银,而是今年江南上来的上好新绸,一问才知道,原是她铺子里进货,想着反正要用,花信宴结束了,丝绸价格也就下来了,论船买更好说价,索性买了一船,半船留着铺子里卖,半船留待府里赏人。绸缎铺子里的价格昂贵,贺家虽是大家,府里的婆子和丫鬟们想要攒身绸缎衣裳也是要几个月月银的,娴月这一赏,又贵重又体面,顿时人人称颂,下人们也干劲十足,巴不得再来一次这样的大活。况且这绸子贵重,也有自己舍不得穿,又拿着去转赠他人的,送来送去,满京城都知道了,也为贺家长了面子。满京城的下人们都十分艳慕。

    果然晒书宴那天,娴月请了几家年长的夫人过来当长辈,姚夫人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到底娴月大气,赏下人也这样大手笔,把京中物价都弄贵了,弄得我家吴娘子她们也整天想问我要茧绸了,娴月快说怎么赔我”

    娴月只淡淡笑道“吴娘子素日辛苦,也该得一匹新绸的,正好我铺子里现在上了新绸,姚夫人只管买去,我按成本给你,这也就是咱们的交情

    了,换了别人还没有呢。”

    顿时众夫人都笑了,姚夫人只当娴月是新娘子,脸皮薄,当着众人不好意思拒绝,有意要她拿几匹新绸出来的意思,没想到她这样厉害,开个玩笑就过去了。其实姚夫人的暴发户做派,有一半也是装疯卖傻,仗着姚大人如今的权势,有时候故意得寸进尺,遇上脾气软点的夫人,又不好得罪她的,也就只好吃了哑巴亏了。

    但娴月可不吃她这套,用她前些天跟凌霜的话来说,京中夫人的格局,是要变一变了。

    这个晒书宴,她其实只当试试水,也没指望一鸣惊人,但挡不住贺大人,娴月办宴席,他还特地问官家告一天假,留在家里陪她,被娴月嫌弃道“留在家里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给我撑腰的。”

    贺大人只是笑,道“怕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留下来了。”

    其实他留下来,娴月也是开心的,一直以来,花信宴二十四宴,他们每每错过,最后一次芍药宴贺大人剖白心迹,也是匆匆过去,打仗一样。想想总是遗憾,那些眉梢眼底的心思,花月,都没来得及细细思忖,一个春天就过去了。多年后说起,也要觉得遗憾的。

    好在还有这一场晒书宴,来让他们像花信宴上一对寻常小儿女一样,能够游园赏景,慢悠悠过一个午后。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贺大人一来,满宴的新科进士们,立刻就显得有些局促起来。娴月开始还以为是捕雀处的缘故,嫌弃道“都是你,成日里到处抄家,瞧把他们吓得,一个个跟鹌鹑似的,这还相看什么要是到时候误了我的大事,都怪你。”

    贺大人在她面前向来脾气好,只是笑笑不说话,倒是秉文看不下去了,秉文秉武都是正经世家子弟,不然也不能做御前侍卫,两兄弟都对贺大人有点崇拜,尤其秉文,听了这话,就忍不住辩解道“夫人,他们倒不是为这个,是因为爷当年的文章好,新科举子都会找以前三甲的文章来看,自然知道爷的文章有多好,当初董太师都亲自说过可惜呢。”

    读书这事,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娴月也没想到是这缘故,看了贺云章一眼,贺大人仍然是笑眯眯的,一点看不出遗憾。

    好在等到船下了水,新科进士们渐渐就恢复了。

    娴月的美貌,向来在小姐们都是鹤立鸡群的,又特别投书生的缘,因为鲜妍妩媚,又体态风流,对于这些常年在书斋里待着,遇到小姐都非礼勿视的书生们,实在太过惊艳了。船一下水,她是主人家,自然坐在画舫船头,穿着身杏红衫子,依偎着栏杆,上午阳光明亮得很,她举着扇子挡着阳光,回头和桃染说着笑话,笑靥如花,顿时几个进士都看愣了。

    也有呆的,不知道她就是名满京城的贺夫人,旁敲侧击问了一路她是谁,贺大人面沉如水,娴月也看出来了,只当不知道,等过柳叶渡,是个小小的渡头,廊道一直铺到水里来,垂柳也正茂盛,娴月让桃染折了一把下来,编东西玩。等过揽月桥的时候,水道变窄了,画舫停在那,一艘艘从桥下过,两人的画舫

    离得近,她瞅准机会,把编的东西朝着贺大人一扔,故意砸了他一下。贺大人捡起来一看,原来编了个小鲤鱼。

    到湖心亭,大家上岸游玩,娴月懒洋洋摇着扇子走在后面,果然贺大人就过来了,道怎么贺家的宴会这样危险,贺夫人还扔东西打人的

    明月倾的作品小楼一夜听春雨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娴月瞥他一眼,就像花信宴上骄矜的小姐们一样,一面往前走,一面道“贺大人不知道,这东西原有个典故来着”

    “什么典故”贺云章也耐心陪她玩,认真请教道“请贺夫人告诉我。”

    “这东西在我们这不出奇,在杭州可有个名头来着,叫做西湖醋鱼,和贺大人不是绝配么”娴月一本正经地道。

    贺云章都忍不住笑了,想拉住她,娴月已经笑着跑开了,一路躲到女孩子里去了。

    “瞧瞧娴月那没出息的样子。”凌霜朝蔡婳道,她向来眼尖,早看见这小夫妻俩的把戏了,嫌弃道“桃染说得她那么厉害,整日收拾贺大人,还不是被人家追着跑”

    她实在不懂这些趣味,蔡婳笑着教她“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诗上写的情景都到眼前了,你还不懂欣赏呢。”

    凌霜嫌弃地撇撇嘴,道“肉麻兮兮的,喜欢谁就直说好了,非要猜个半天,眉来眼去,没劲。”

    蔡婳被她逗笑了“都像你这样,半部诗经就没了。你看他们笑闹,不是也很有趣吗”

    凌霜只顾着看娴月,没注意到蔡婳的语气,有点老气横秋的,不像是在参加宴会,倒像是看着别人玩一样,仿佛她并不是其中的一员,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的。

    午宴时蔡婳还感慨道“其实你家卿云是真的正派人,娴月这样漂亮,人人都看她,同样的境遇,换了别人只怕早就走起了歪心思了,她却始终这样正。像三房里玉珠碧珠,因为碧珠漂亮些,姐妹一起长大,碧珠常常抢了玉珠风头,所以玉珠的心性现在歪得不成样子了。”

    她说得没错,卿云是真的极好,本来这样的场合,正适合力争上游,娴月也是为了她和蔡婳办的这个宴会,结果她反而替娴月操起心来,一路帮忙照看,怕出什么意外,或是露了怯,伤了娴月的名声,所以一路描补。

    午宴摆在水仙榭,男子那边管不着,女孩子这边卿云就一直帮忙照看着,因为小厨房设在了船上,所以菜肴都是经过舢板送来,卿云几乎没入座,一直在看着,等菜都上齐了,她才落座,落座也不忙着吃,找个机会单独告诉娴月“那个姓郑的娘子和花婆子,两个都有点故意憋着坏呢,等忙完了得好好训诫一下。”

    “我知道的。郑娘子应该是荀文绮跟她许诺了什么,花婆子是文郡主的人。”娴月了然于心。

    卿云这才略略放心下来,用过午宴,女孩子先上船,她亲自清点了人数,又让娴月叫人点男子那边,从来临水最容易出意外,万分小心都不为过。

    这样一天下来,卿云都没怎么玩过,虽然端庄大气,但过于守礼,男子几乎也没机会看清她长相,倒是玉珠碧

    珠姐妹大出风头,晚上的时候娴月就颇有意见,道“这下好了,成了给她们办的了。”

    “不至于白办。蔡婳今天还和人论经来着呢。”凌霜说道。

    “什么论经,不过是对了两句话罢了。”蔡婳无奈地纠正道。

    凌霜说的是在杨花阁的时候,杨花阁里放了一些贺令书的藏书,蔡婳避开了人群,在里面找书看,听见对面有人道“怎么贺令书大人也犯这错误,孟子谤杨朱谤得极狠,怎么也拿来和列子里的杨朱篇放在一起了。”

    蔡婳听得好笑,一听既知是喜欢读杨朱的人,于是笑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先秦所去甚远,听听孟轲口中的杨朱,也未为不可。”

    那人听声音似乎是新科进士中的一位,十分年轻,大概名次不低,不然不会这么傲气,他这时候还没听出蔡婳声音,只是回道“杨朱反儒,怎么阁下反而用王符的话去解他。”

    “杨朱反儒,儒却未必反杨朱,即使是阁下说的谤杨朱谤得极狠的孟子,也说过杨近墨远,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儒家其实是接纳杨朱的,儒家评杨朱,是友。孟子谤杨朱,是敌,想了解一个东西,自然要从它的朋友和敌人口中去了解,这才是做学问的道理呀。”蔡婳回道。

    她这番见解实在不俗,对方这次直接走了出来,看见蔡婳,先是一愣,还往她身后找人,大概以为这番话不是一个女孩子能说出来的。

    蔡婳倒也不觉得冒犯,只是打量了一下他的样貌,正是新科探花郎卢鸿,一般三甲选人,都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状元多半敦厚,榜眼常是书呆子,而探花郎一般都聪明外露,卢鸿也不例外,感觉整个人傲气得很。

    “失礼了。”蔡婳还主动跟他行了礼,横竖杨花阁四通八达,绕过就不见了。看他样子,也不知道蔡婳是谁,等于吃了个哑巴亏。

    蔡婳预备要走,却听见卢鸿道“孟子当时,曾有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的说法,如今儒家得了天下,墨家仍在,杨朱却消弭无踪,不知阁下何解”

    这一句阁下,就听出他和那些守礼的书生不同了,换了别人,是断不肯称她小姐之后的称呼的,更不可能请教学问了。虽然也带着点诘问的意思的,但到底也是请教了。

    蔡婳笑了。

    她原本是极清秀的长相,初看并不起眼,但细看之下,只觉得处处精巧雅致,如同一盆玉石雕的兰花。笑起来也有林下风气,十分淡然。

    “这题目极大,不过既然阁下问了,我也只好试着答一答吧,儒家为何得天下,想必阁下与我心中都已有答案了,至于杨朱去了哪里,我却有个猜想。”她笑道“道家言,全生避害,杨朱讲的是全生,老庄讲的是避害,逍遥游中的许由,恰应了杨朱的不以天下大利而易其胫一毛,如果真要问杨朱去哪了,我想,不是从杨朱中找老庄,而是从道家中找杨朱吧,探花郎。”

    卢鸿还在惊讶道“你知道我是谁”蔡婳已经淡淡一笑,朝他行了个礼,就翩然而去了。卢鸿还要去找,

    杨花阁水榭曲曲折折,哪里还找得到。

    卢鸿到底是探花郎,聪明些,不跟船上那个士子一样,到处找人问,人没问到不说,名声先传出去了。他倒耐得住,只等到晚上宴席散,告辞的时候,娴月作为女主人,站在云夫人身侧,笑着问各位士子道“都说榜下捉婿,各位贵客要是起了先齐家的心思,可要跟我说呀,我好收谢媒礼呀。”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云夫人故意道“你这样直剌剌的,诸位都是新科进士,腼腆书生,怎么好意思说得就问也是白问呀。”

    娴月立刻笑道“是我失算了,这样吧,横竖端午节后,我再办一宴,诸位客居京中,不如来赏赏端午,要有什么要紧的话,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言下之意,是如果有看中的,或是想娶亲的,就那时候来赴宴,要是另有人拉拢定亲,被榜下捉婿捉走的,或是没有看中的,就不必来了,到时候人也少了,目标也定了,就好说话了。

    娴月和云夫人两人一唱一和,就把事情给定了,本来是做得极妥帖的,探花郎卢鸿却忽然道“婚姻是人生大事,哪能匆匆一瞥就定下呢,就定,也要父母之命才行。若依我的意思,若有个名门淑女,能与我共谈杨朱就好了。”

    众人都当他是傲气,好好的相看,哪家小姐不是深居闺阁,读的是圣贤书,谁去读先秦诸子,还是那么偏的杨朱。娴月也不懂,转过身,等四下无人了,骂道“偏他另色,是来定亲的还是求学的,去哪找个小姐,能和他谈杨朱的。可见三甲里最磨人的就是探花郎。”

    凌霜当时在旁边,听了便看着蔡婳笑。道“卢鸿倒是聪明,知道他去找是没用的,茫茫人海,况且小姐深居闺阁,哪里问得到呢,不如他抛出话来,传扬得天下人知道,小姐在暗,他在明,要是中意了,自然会找他去。倒也有几分聪明。”

    蔡婳听了,只微微笑,不言语。等到两下私下独处了,才道“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和他论的杨朱”

    “你别逗我笑了,满京的小姐,除了你,谁会那么刁钻,圣贤书读了不算,还能论杨朱。”凌霜立刻就点破她的筹谋“我既然知道,赵擎也会知道,春闱进士如今炙手可热,一句话就能传得满京知道,何况探花郎,咱们只等赵擎的反应罢了。不过你也厉害,怎么就知道探花郎会和你谈杨朱三甲卷子我都看过,也看不出来呢。”

    “你天天和秦翊骑马,不读书,荒废了也正常。”蔡婳笑道。

    凌霜立刻不干了,道“好啊,就这样讽刺同学的你要是学堂里读书,一定被大家围起来打。”

    蔡婳这才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他卷子里露出了杨朱的影子,贺家的藏书又多,你没发现,贺令书大人打了个字谜的,杏子林放的是儒家的书,取的是孔子杏坛讲学的典故,燕子梁放的是道家,那地方又有桥,正是庄周论鱼的典故。那杨花阁自然放的是杨朱了,道家儒家书都多,只有杨朱难得,探花郎一定想看看贺令书藏了哪些杨朱的书,有没有他没见过的,我在那守株待兔,

    他哪有不来的”

    凌霜立刻感慨道“唉,可惜这世道就是不让女子考学呀,不然以你的学问,跟他们正面厮杀就是,哪用得着这样处心积虑只为了吸引他们注意力呢真气死我了。”

    蔡婳顿时笑了。

    “你呀,有时候也不能这么想事情,我固然是不能科举,失去了许多机会,但男子中也有许多人因为命运捉弄不能发挥才能的,比如秦翊和贺南祯,不是照样有志不能伸”

    “但他们不是所有人都不能科举啊,女子却是所有人都不能考,无论才学高低,贫富贵贱”

    “那女子也有自己的上升方式啊,比如娴月,她不必刻苦读书,就可以拥有许多人考中状元也没有的权势和财富,虽然是假贺大人之手,但男子就没有这条路。”蔡婳笑着劝她“万物负阴而抱阳,盛极则衰,阳尽阴生,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坏呢”

    “我就不信这个,照这样说,这世上的人都没有在干事了”凌霜不买账道“京城几十万人,就建成这宏伟的都城,我不信男子掌握天下的权力和财富,没有建成一个偏向他们的世界。当然,我相信用道家的说法,天道循环,阳尽阴生,迟早世道会轮转回来,女子也会和男子一样拥有权力和财富,不必假手任何人。”

    “只可惜那天可能我们都看不到了”蔡婳笑道。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想想也不错嘛。”凌霜也笑道。

    两人向来聊得来,晚宴后住在娴月这里,也是一直说个不停,把娴月都看醋了,道“当初出嫁时那样舍不得,我还以为真是一刻都离不开我呢,现在住在我家,还整天黏着蔡婳呢”

    凌霜也故意气她,道“你不是有探花郎了吗,还记得我们啊”

    娴月吵架没输过,立刻道“你放心,蔡婳也迟早有探花郎,看你怎么办,到时候可别又回来找姐姐了。”

    她到底不懂蔡婳,不明白,蔡婳等的哪里是探花郎呢。

    其实依凌霜的意思,这时候就算赵擎回头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见机行事罢了,还不如一意孤行走下去,这天下男人多得是,谁不能谈杨朱呢

    但蔡婳只是笑着不辩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