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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夏油杰无法再与任何人倾诉自己的心声。

    前不久,少年刚度过自己的十六岁生日,忙碌归忙碌,高专众人也没忘记给他庆生。生日蛋糕、派对、礼物,其他人有的夏油杰一样也不缺,只有夜蛾当天又实在没能来,之后另外抽了个时间将他约出来,拍着他的肩膀送了他一支钢笔。

    一般是学生毕业时才会送的纪念之物,夜蛾正道却早早替这几个小孩都备好了。夏油杰收了礼物,看向恩师,一时有些错愕地张大了眼睛。

    夜蛾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蒲扇一样粗大的手掌拍在肩头十分沉重。

    “你们几个都有,本来想等你们毕业的时候再送。”

    夜蛾说着,沉默了片刻后才叹气,“现在提前给你也是一样的。杰,收着吧。”

    从前,总是怕学生等不到毕业的时候便离去。

    现在没有了这层顾虑,“毕业”一词本身却好似也失去了原本年复一年在时间中沉淀出的那种韵味,从稚嫩到成熟之间漫长的跨度被接一连三的事端缩短,“成长”从抽象到现实,变得近在眼前。

    于是在那个令人难忘的圣诞节后,夜蛾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提前将这份礼物交出去。

    这代表认可,同时也略带感伤。

    “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夜蛾正道说。他最后按了一下夏油杰的肩。

    “但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还是我的学生。”

    夏油杰握紧这份礼物,沉默无言。

    他思绪纷杂,一时想起一年前入学时的情景。

    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自命不凡,当身份还是学生时,他迫不及待地向周遭展示自己的强大,自认已经成熟,自信不论什么困难都有办法跨越,再棘手的难题都能够依靠实力解决。

    现在呢

    他比一年前要更强了。

    他确实获得了自己想要的那份认可。

    可与此同时,夏油杰又难以遏制地生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怅然与恐慌,似乎手中的钢笔忽然变成某种烫手的东西,那代表自己将要失去某种身份,失去某种再不会有的,能被所有人理解的肆意妄为、甚至狠狠失败的权利。

    他在这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或许这就意味着,他确实长大了。

    孩子极少真的正视自己的成长,在他们眼里,自己本就成熟无比。

    成年人则咽下所有苦痛,事后默默回首,发出夹杂着叹息的梦吟

    何必要长大呢如果永远是个孩子,世界永远单纯,那该多好呢

    是啊。那该多好呢

    怀着隐约的怅然,夏油杰平稳地迎来自己的十六岁。

    春假期间,他久违地回了一趟老家。

    本想喊上真理一起,但前一天晚上已经习惯性地走到对方宿舍门口,夏油杰才猛然想起这阵子真理正和父母团聚,连着好

    几天没回高专,也提前打过招呼,绝不许咒术界人士在她的父母面前露出马脚。

    少年想要敲门的手轻轻落在门板上,好一会才落下。

    对门的家入硝子正好出门,见他站着,便不客气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然后了悟似的笑了笑。

    “她不在。早就走了。夏油,你这个毛病很坏,总是等到最后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家入硝子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硝子。”

    夏油杰收回手,状若寻常地微笑,“她只是一时有其他事,我可以等她回来。”

    家入硝子耸了一下肩。

    “随你吧。”

    她带上房门,从夏油杰身边走过,“你不会后悔就行。万一真的后悔了也别发疯,反转术式治不了精神疾病,到时候不好过的还会是她。”

    家入硝子摆摆手离开。夏油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自喉中漏泄出自嘲般的轻笑。

    他开口既像是迟了许久的回复,也像是自言自语。

    “不用担心。”

    少年垂下视线,低声说,“不会让她为难的。”

    夏油杰最终一个人回了家。

    乘上电车,走下熟悉的站台。踏入闭著眼睛也不会走错的街道,一切都是那样熟悉。

    挂着“夏油”门牌的独栋小楼外墙整洁,车库里的老车清洗一新。门口多了一盆叫不上名字的盆栽,绿叶尖尖,在初春的暖风中结出一团团聚拢在一起小小的花苞,细长的茎干摇摇摆摆,伶仃又坚韧。

    按响门铃时,“家”带给人的感觉忽然又陌生起来。

    来开门的母亲见到他时既惊且喜,拉着他的手迭声让他快快进门。在此出生在此成长的家中气味瞬间扑鼻,熟悉又陌生。

    酱油、味增、鲣鱼花的香气与其他说不上来的生活气息混合在一起,令夏油杰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木木地走了两步,既像是打从心底里在最熟悉的环境中松下一口气,也像是一脚踏进了早已不属于他的旁人的生活,为这种难言的异常感觉心惊肉跳。

    仔细去看,家中其实什么也没有变。

    家人的合影仍然摆放在书架上,电视柜旁多了些电视购物买回来的杂物,父亲的报纸还是喜欢摊在桌上,花瓶里还插着母亲每天细选出的鲜花。

    今天是休息日,父母都没有出门,和自己五官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不掩诧异地看着他走进家门,夏油杰看着对方张口欲言,神色几番变换,最后却只闷闷地说

    “回来就好。在学校还好吗”

    “都挺好的。”

    夏油杰回答。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与记忆中似乎并无变化,又好像已经不大相同的父亲,惊奇地察觉自己与对方的许多相似之处。

    年纪大一些的夏油沉默了半晌,挪动了一下座位,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拍了一下,年轻的夏油接收到了这个无言的信号,终于卸下了些许陌生感,从善如流地走进家庭的

    核心区域,在父亲身边坐下。

    最近学业如何

    没什么问题,都能应付。”

    “老师同学都好相处吗”

    “都好。同学都是很好的人,老师也负责,很照顾我。”

    “好,那就好。过年时怎么都不回来你妈妈很想你。”

    “学校组织了社会实践,有点耽搁了。”

    夏油杰回答着父亲的问题,思绪逐渐转向别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观察起自己家中的环境没有咒灵出没,没有肮脏的东西淤积,比他去高专之前还要干净,干净得有些不可思议。

    疑惑刚刚生出,他的视线便触及挂在日历旁的一串装饰品,神社的御守、旅游的纪念物之类的,一张眼熟的符纸夹在其中,夏油杰的视线定格在上面。

    “杰是在看这个吗”

    母亲立刻注意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走过去将那张符纸摘下,递给他看,“这是小真理秋天的时候送过来的,说是从什么很灵验的神宫请来的,让我们一定要挂上。”

    母亲说完,觑了觑他的脸色,语气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杰,小真理怎么没一起来玩难道是吵架了吗”

    夏油杰扯起笑容,用比自己想象的要平稳得多的声音回答

    “没有。没有吵架。只是她最近比较忙妈妈,把这个挂起来吧,确实是很有用的东西。”

    被那个初入咒术界,沉浸在自得中的他忽略的部分,有人什么也不说地替他补上了。

    秋天。

    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他看着母亲重新将符纸挂好,忽然问

    “妈妈,外面的盆栽什么时候能开花”

    “大约要等再暖和一些吧。”

    母亲回答,“花期还很早啊。这个冬天太冷,最近才刚刚好些,花也开得很慢,不知还要等多久呢。”

    “但是花可以开很久哦。杰很喜欢那盆屈曲花吗等到开花了,要从学校抽空回来看看吗”

    夏油杰仍然保持着微笑。

    “好啊。”

    他说,“之后会多回来的。”

    这天夏油杰在家里过了夜。

    明明没有提前打过招呼,他的房间还是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被褥是新换的,带着清洗用品刻意营造的香味,并不是夏油杰喜欢的那一种,但躺在床上被棉絮包裹的感觉却很熟悉,于是连这种有点恼人的香气也变得顺心起来。

    自进门来便一直存在的陌生感终于徐徐消退,好像他曾分别身处的两个世界直到这一刻,才缓慢地开始融合。

    他闭上眼睛,身为普通少年的夏油杰和身为咒术师的夏油杰,在这时才终于完整。

    第一天夏油杰回到高专时已过晌午。

    最近难得有这样的清闲时间,咒术高专内却比前一年的这时候还要冷清。五条悟还在福冈未归,家入硝子把自己关在医务室内,说是要研究

    人体构造,怕“吓到他们”。

    一年级生前段时间简单地来报了道,但暂时还未搬入宿舍楼,夏油杰走过高专入口处长长的台阶,又穿过一片安静的主建筑群,最后在空无一人的忌库门口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香川真理。

    这不算奇怪。夏油杰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对方开始着手整理高专的忌库,并且因为里面的东西太多太杂而烦恼不已。

    他刚一靠近,正思索着什么的女孩子就敏锐地回过头。

    “杰,你回来啦。”

    真理熟稔又亲近地招呼,朝他挥了挥手,夏油杰看到她手中抓着一个不大的小木盒。

    “我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你也刚回来对了,你手上这个是”

    真理先是就他的前半句点头“嗯”了一声,随即再次摇了一下手里的木盒。

    “是两面宿傩的手指。忌库里有好几根,总不能就这样放着,我在想办法处理。”

    夏油杰闻言,也看向木盒。

    “特级咒物这样是没法损毁的吧。需要我咒灵尝试受肉吗”

    “不用。”

    真理停顿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符纸将木盒死死缠住,这才接着说,“我在想办法惹怒他,让这个里面的灵魂主动攻击我。”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绕过束缚,进行还击了。

    女孩子话说到一半,忽然闭上了嘴巴。

    她不再关注手里的特级咒物,而是略微偏了一下头,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皱起眉,目光一瞬不瞬地聚焦在夏油杰身上。

    “真理怎么了”

    夏油杰忍住想要退后的冲动,对方的目光让他难以遏制地浑身紧绷,想要躲避,却无处躲藏。

    真理无声地注视他片刻,最后脸上的神色定格在了迷惑和担忧上。

    “杰,你在难过吗”

    她看着夏油杰,眼中疑惑越盛,“太多东西遮住了,我看不清。你是在难过吗可以和我说吗”

    真理伸手试图去捕捉那些在代表咒灵的黑色挤压下不甚清晰的情绪,她的手顺着看不真切的情绪抚上夏油杰的面颊,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对方的手拢在掌心,慢慢地牵着她落下。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切情绪都逃不过香川真理的眼睛,唯有他是个例外。

    咒灵操术让他们得以在年幼时相识。

    同样也是咒灵操术,让他在明白过来后裹足不前,鼓不起勇气为自己求一个答案。

    现在,仍然是咒灵操术,让他可以不必暴露自己。

    “我没事。”

    夏油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加柔和,更加可信,“只是回了趟家,好久不见爸妈,有点感慨。真理,谢谢你替我家的事情操心。别担心,如果有什么事,我保证会告诉你。”

    这是谎言。

    夏油杰在心中默念

    唯有这件事,不能说给你听。

    之前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不能了。

    “是这样吗”

    真理不知道是否信了,表情中的疑虑减淡了些许,只是仍然注视着他,“那杰,你现在在想什么”

    夏油杰没有立刻回答。

    “我在想”

    他沉默片刻,松开拉着真理的手。又过了片刻,才轻声说,“如果不是咒灵操术如果我也可以看到真理你所看到的景象,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