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孤零零扣在阳台边缘,沉闷的水泥墙体吸收走绝大多数通话中的光亮,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沉稳的声音。
“三少爷托人送了马匹过来,话里话外想约见您,我以您公务缠身为由回绝了。”
男人听了这些话后表情并没有什么波澜,他垂着眼睛,偏过头点了支烟。
砂轮打火机发出刺啦的轻微摩擦音,火苗窜起,照亮了男人深邃的眉目。烟丝很快发出猩红的火光,烟雾缭绕,袅袅散在早夏的夜空中。
火光寂灭,他低头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打火机的盖子,嗓音低而冷淡“你和莫妮卡回来一趟。”
话题有些跳跃,但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再了解不过,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
应一声“是,先生。”
客厅阳台是露天开放的,被布置成了一个小小的休息区,角落摆放着几盆长势旺盛的观赏花卉,每盆都是青年精心挑选来的,男人叼着烟,伸手轻拨了拨吊兰盆里剑形的长叶。
通话还在继续,夜愈深愈浓。
祝眠第二天起得有些晚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半,和煦温暖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斜照进来。
他迷糊中看了眼时间,快八点了,瞌睡虫瞬间跑了大半,穿着拖鞋便下床往外走,然后在门口被男人截获。
“醒了”
祝眠额前头发乱翘着,急急忙忙的“嗯,我去洗漱,你今天别送我了,我自己打车去吧,你是不是也要迟到了我闹铃不知道为什么没响,睡过”
又是话还没说完,戎渡便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口,祝眠一个激灵,这下更清醒了。
戎渡“牙膏挤好了,去收拾一下,我送你过去,早餐带去学校吃吧。”
祝眠“可是你也”
“去吧。”
祝眠今天有早课,八点三十上课,确实是有些来不及了,也没再多说什么,赶紧进了卫生间。
出门时已经八点十分了,幸运的是他们住的公寓离安城小学并不太远,开车过去只要五六分钟。
祝眠坐在副驾上安静的检查昨天批的作业本,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忍不住又问了句“从安小这边到你公司不太顺路,送了我你再返回去应该就迟到了吧,扣多少工资啊”
青年嗓音是温吞柔和的,但只要细听就能听出话后的疏离和礼貌,并不像对自己同床共枕的爱人说话,反而像是关系一般的普通朋友。
祝眠对林跃和乔茵都不会这样客气。
戎渡靠着座椅,闭了下眼,青年性子内向腼腆,一直都是这样,很多事情需要慢慢来。
他说“不多,别担心。”
祝眠听了他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句“抱歉。”
戎渡轻蹙了下眉,但并没有将这副模样让敏感的青年瞧见,压下心头的燥意,红绿灯跳了,车子平稳的驶进早高峰的车流中。
他对祝眠说“眠眠,再买一辆车吧,关键时刻能应个急。”
祝眠立马坐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戎渡却没再说话。
去学校的路上祝眠一直很忐忑,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刚才的对话。
好不容易到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突然面前罩下一道阴影,男人拉住了他的手,欺身过来。
“眠眠。”
祝眠抬眼“嗯”
戎渡注视了他片刻,然后捧住了他的后脑,重重的吻了下来。
祝眠吓得眼睛都睁圆了,耳边能清晰的听到车外的动静,现在正是上学上班的高峰时段,家长学生老师络绎不绝。
脚步声,说话声,小孩子的笑声哭声。
有一道稚嫩的声音说“妈妈,这好像是我们祝老师家的车子。”
祝眠浑身都软了,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他颤抖着被迫接受男人索取的深吻,舌尖混乱的卷夹着炙热的温度。
“戎戎渡”
他含混着说话,快要哭了。
男人的胳膊却将他禁锢的更紧,吻得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祝眠才从这度秒如年的状况中解脱出来,他眼眶红得厉害,满面潮色。
戎渡在他饱满的唇瓣上啄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响。
“晚上见。”
祝眠已经羞得不知该作何反应了,他擦了擦嘴巴,抱着作业本匆匆下了车,头都没敢回。
他尽量调节自己狂乱的心跳,让自己看起来不会那么奇怪,谁知还没进校门就撞上了同样来晚的乔茵。
乔茵气喘吁吁抱着本教案,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顾着说话“破闹铃第三次没按时响了,差点迟到,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刷了个牙就跑来了。”
祝眠手里提着戎渡早上起来给他做的早餐,黄油吐司三明治,他伸手递给乔茵,温声说“我不太饿,你吃吧。”
乔茵这才抬头,瞧见他的样子愣了片刻,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打哈哈道“我不爱吃这些,等会下了第一节课我去超市吃关东煮,你要不要一块”
祝眠点点头“好。”
两人朝着教学楼走去。
乔茵碎碎念吐槽着“我跟你说昨晚批作业差点没给我气死,我就布置了abc三个字母,写的都快上天了。”
此时校门口那辆黑色的车子依然停着,车身沉默而低调,戎渡视线望着青年离开的方向,轻轻蹭着指腹,缓慢的。
要慢慢来,要再克制一点,才不会把人吓坏。
八点三十,安城小学上空准时响起了上课铃声,戎渡才终于收了视线,朝着公司去了。
车子进入公司地下停车场时早已过了规定的上班时间,但停车场内还是空荡安静过头了,几乎没有人气,零星停着的几辆也像是被临时拉来充当演员。
引擎渐熄,车门开合轻响。
男人迈开长腿下车,旁边立时有人恭恭敬敬的接走了车钥匙。
“潘叔来了吗”男人朝着电梯间走,同时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电梯来时他已将袖口挽到小臂上下。
接走钥匙的人回“潘管家一早就到了,在楼上等您。”
“嗯。”
他随意散漫的应了声,修长的手指勾着领带松了松。
另一边祝眠上完第一节早课后就回了办公室,而乔茵还在教室里挨个找不好好写作业的小孩谈话,估计也没时间去超市吃什么关东煮了。
他坐在办公桌前捧着杯白开水发呆,想着今天来学校路上戎渡说的话,他说再买辆车。
其实祝眠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但他从大学开始生活就捉襟见肘,兼职工资没多高,正式参加工作后工资依然没多高,银行卡比他脸都干净,一共也没多少存款,这些戎渡都是知道的,他们在结婚前祝眠就都告诉他了。
所以戎渡还说要买车,祝眠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戎渡想帮他买。
这才是让祝眠犹豫的地方。
他和戎渡每个月工资加起来也就一万出头,除去日常开销其实剩不下多少钱,买车不是小事,祝眠不想动戎渡的婚前存款,更不想因此再让戎渡和他背一笔车贷。
祝眠觉得对现在的他来说车不是必需品,他们有一辆就够了,结婚前祝眠也没有车,并不觉得生活有多不方便。
之前戎渡倒也说过把现在这辆车给他开,但祝眠拒绝了,他的驾驶本还是大学时考下来的,有本没车,闲置到现在,他也不太会开了,更何况车子本来就是戎渡的,没道理婚后就必须都给了他。
他和戎渡认识还不到半年,虽说是结了婚成了伴侣,但他总还有很多顾虑,下意识就要把自己和戎渡分得清清楚楚。
他想,还是慢慢来吧,晚上回去就和戎渡再商量一下。
祝眠在办公室把早餐吃完,喝了杯水,然后便开始琢磨昨天晚上笔记本上红色水笔重点记下的几个名字。
这种情况不止乔茵头疼,他也头疼,挑了几个一犯再犯的典型,下一节课祝眠就也去找他们谈话了。
在学校和班级里的小朋友谈话,放学时和小朋友的家长谈话,晚上回家还得和伴侣谈话。
祝眠觉得自己一整天都在和人谈话了。
戎渡今天临时加班,祝眠下班后也没硬等,自己简单吃了点,然后把擀好的细面条放到冷藏里,等戎渡回来就能直接煮了。
洗完澡后祝眠开了床头的小台灯,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顺便等人。
他上床时是九点,听到玄关处传来动静已经快十点了,祝眠放了书,轻轻打了个哈欠,穿着拖鞋出了房间。
“你回来了。”
他嗓音很低,走上前去。
其实祝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前,只是印象里隐隐觉得伴侣之间好像应该这样,所以男人朝他俯身示意的时候他还有些懵。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戎渡的意思是让他帮忙解领带。
只是解领带而已,祝眠却陡然红了脸。
他眨了几下眼睛,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来吗”
戎渡垂眼“可以吗”
男人个子比他高出很多,哪怕已经俯了身体,祝眠的视线也还是只能和他的下巴齐平。
当然是可以的。
这有什么不可以。
只是祝眠心跳如雷,平白想起今天下车前的那个深吻。
气息也有记忆。
戎渡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总要靠得很近才能闻到,很难具体说出是哪些前调后调,硬要形容的话,是一种冷厉洁净的距离感。
和林跃形容的也有几分相似。
严肃,讲究,不近人情的味道。
偏偏这种不近人情总在祝眠面前破戒,于是这个味道便多了几分燥意,勾起今天那段暧昧的深吻,祝眠自己心虚的腿软了。
他视线胡乱游走着,小声回答“可以。”
他抬起手,细白的手指落在男人领前的温莎结上,一点一点帮他解开。
祝眠太紧张了,连今天想了大半天的谈话都抛到脑后了,更遑论什么买车不买车的。
戎渡的视线一直跟着他,青年眼睫很长也很翘,浓密的像一把小刷子,现在却垂着,一颤一颤的,出卖了主人心里的真实想法。
他突然又低了低身体,祝眠便和他靠得更近了,险些直接亲上去。
祝眠吓了一跳,强装正经与冷静,实际上脚步已经不自觉的退后了好几步。
他脑子乱乱的,急中生智想起自己要说的话“戎渡,我们谈谈吧。”
“好。”戎渡摸了摸他的头发“回床上等我。”
祝眠脸更红了。
可爱过了头,像兔子。
戎渡想,比小时候还要可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