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记忆里那名少年长大后既没有变得聪慧又善良,又没有变得优雅又明亮,反而变成了一只有精神病史的哈士奇。
但这并不代表江岸就要嫌弃他,排斥他,不报答他。
经过一番激烈地思想斗争后。
江岸心情沉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仔细想想,宋池小时候一定是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才会出门流浪,才会患上精神病
说不定是和宋澜一样遭受过宋老太太“渡灵教”的荼毒。
所以他们才会用相同的一天作为自己重要物件的密码。
所以他们才会在后腰的方位刻有相同的疤痕。
江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澜密室里那张遮住了好几张脸的全家福。
被胶带遮住的脸里没有宋池。
那这是不是说明宋澜虽然不是曾经那个少年,但也是可信任的呢
他捏着手中的木筷,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宋澜。
“怎么了”
察觉到江岸的视线,宋澜放下筷子,轻声问他。
江岸慌忙移开视线,目光扫过面前的餐桌“想吃螃蟹。”
清蒸螃蟹离江岸有些远,他的本意是让宋澜夹给他,可宋澜却直接帮他剥了起来。
“哈哥你咳咳咳咳咳”
宋池看到这一幕,正准备开口说话,就忽然被饭菜呛住,激烈地咳嗽起来,他慌慌张张去拿面前的水杯,却又不小心“啪”地一声把水杯扫落到地上。
江岸“”
江岸目光怜爱地把自己的水杯塞到他手心里“没用过的。”
宋池一把抓住,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江岸轻轻叹了一口气,顺手帮他拍了拍背。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
江岸想,虽然宋池看起来没小时候那么聪明了,但至少他现在很快乐。
不聪明但是很快乐的宋池咳了很久才止住。
他放下水杯,顺了顺呼吸,很执着地对宋澜说出了自己之前没说出来的话“哥我也想吃螃蟹”
宋澜刚好剥完螃蟹,顺手就将工具搁置在一旁,并将那碟蟹肉放到了江岸面前。
从头到尾没给宋池半个眼神。
宋池叹了口气,语气悲伤道“唉,27年了,我都没吃过我哥亲手剥的螃蟹。”
“那你吃吧。”江岸积极地将面前的蟹肉递给他,甚至还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真的啊”宋池眼睛亮晶晶地就要接过来。
“啪嗒。”
宋澜的筷子被放置在玉制的筷枕上,发出很轻微的声响。
宋池“”
宋池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把手缩回去“嫂子你吃吧,我虽然没对象,但我自己有手。”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宋池最后也
没自己剥,是他妈妈亲手给他剥了两只螃蟹。
吃过午饭,宋澜被宋老太爷叫去书房谈论公务,江岸则和宋池窝在池塘边的躺椅上一起打游戏。
可宋池和江岸双排了没几局,情绪就从激动难耐变成了坐立不安。
“大大嫂”宋池颤颤巍巍地抓上江岸的胳膊。
江岸“怎么了”
宋池简直要流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江岸“”
宋池连手都是颤抖的“你已经带我飞了五局了连着几十回开车把我送到敌人面前让我补枪我点的高级陪玩都没你这么尽心尽力”
江岸“”
他这不是知道了宋池的身份,想要报答一下嘛
但宋池现在吃喝不愁,按时吃药,精神状态良好,江岸除了打游戏时多给他送几个人头,也没什么能做的。
宋池语气沉痛道“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砸”
江岸打断他“还真有一件,你能不能别叫我大嫂了”
原先他听宋池这么叫,只是觉得有点错乱和怪异,自从知道宋池就是当年那个狂拽酷霸炫冷漠又厌世的小哥哥后,再听他这么喊江岸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雷麻了。
“没问题”宋池瞬间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准备让我带你去砸祠堂呢”
江岸“祠堂祠堂怎么了”
宋池“啊,你不知道啊我哥没跟你说”
江岸“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池挠挠头“其实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我哥出差之前把家里的老管家弄进监狱了但那个管家是我奶奶当年嫁进宋家时就带在身边的,我哥做这件事没和长辈商量,所以就需要在祠堂挨罚。”
江岸“可是可是那个老管家既然进了监狱,就说明他犯法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处理他吗”
宋池耸肩“我家是这样的,家里的事要在家里解决,弄到外面就是不对,更别说我哥这样做是打我奶奶的脸你也看到了,我家就是个封建大家庭,我奶奶是最封建的一个,接下来就是我妈,再接下来就是我爷爷”
“祠堂在哪儿”江岸打断他的话。
江岸结婚那天去过宋家祠堂,但那天他晕晕乎乎的,再加上宋家这么大,庭院又多又复杂,他早就把位置忘了。
“你想过去不行不行”宋池慌忙摇头,“我们家要是有人在祠堂挨罚,别人是不能过去的,要是有人过去看,挨罚的人就会被罚得更重。”
宋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快下雨了,你还是跟我回游戏屋玩游戏吧,我哥说他出来后会过去接你,如果他明早还没出来的话,就让我送你去学校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和我哥自从成年后就没被打过了,顶多就是跪一跪,没什么。”
江岸
下午和宋池玩游戏一直有点儿提不起劲儿。
到后面他一个人坐在窗台边看雨,只留下宋池和他的那几个住在精神病院的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
六点多的时候,江岸和宋池一起去餐厅吃饭,他本想在餐桌上问问宋澜的事情,可所有人都很安静,他找不到任何开口的时机。
失去了宋澜的宋家餐桌,变得比以往更令江岸压抑。
每个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着饭,佣人在旁边服侍着,连以往很聒噪的宋池今天也不知怎么,变得十分安静。
江岸从始至终都没有伸长胳膊去夹远处的菜,哪怕放在他面前的三盘菜里,他有两盘都不喜欢吃。
宋老太爷放下筷子后,江岸终于有了开口的时机“爷爷。”
江岸坐直身子,问道“宋澜什么时候能从祠堂出来”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
宋老太爷用餐巾擦了擦嘴巴,拄着拐杖站起来,沉声道“等他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时候。”
江岸“您的意思是,如果他没有错,也要撒谎说自己有错,才能出来吗”
空气乍然静了下来,连咀嚼声和碗筷声都消失不见。
宋池在桌子下面扯了扯江岸的衣袖,悄悄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可空气大约静了有十几秒,宋老太太就开口了。
她把筷子放到筷枕上,吩咐佣人“来人,给江小先生再上碗鸡汤鸭舌羹,他似乎没吃饱。”
宋老太爷在佣人的搀扶下往前走,离开前落下一句“江小先生,等你和宋澜真正领了结婚证,再来跟我探讨宋家家规也不迟。”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哥领证啊”宋池放下游戏手柄,拿起日历开始翻,“5月20号和5月21号怎么样呀这两个日子听起来多好”
江岸偏头看了一眼表“八点了,你的朋友们都下线去吃药了,你怎么不吃药”
宋池把抱枕盖到脸上,不说话。
宋池的医药箱放在桌面上很明显的位置,江岸打开后,发现内部还贴着便利贴,很详细地说明着用药剂量。
可江岸刚拿起药盒,动作就停顿了一下药盒落灰了。
江岸看向宋池,皱眉。
他有多久没吃过药了
江岸帮宋池接了温水,倒了药,放置在他面前。
宋池歪着脑袋,从抱枕后面露出一只眼“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江岸一扬下巴“先喝药。”
宋池皱着脸把药喝完,继续问江岸“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快点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岸也捞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你跟我讲讲你和你哥小时候的事情吧。”
宋池眼睛一亮,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他说宋澜从小就很优秀,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说自己小时候很调皮,
经常惹祸被惩罚。
他说自己小时候砸碎了一只昂贵的花瓶,在祠堂被罚跪了一整晚,宋澜担心他,来看他,结果他被罚得更重了,最后还进了医院,宋澜在他病床边哭得可丑了哈哈哈。
他说他不喜欢圣诞节也不喜欢下雪天,宋澜也不喜欢
他打了几个哈欠,声音变得懒慢,似乎有点困了,眼皮也一点一点往下垂。
江岸轻声问“为什么不喜欢圣诞节是因为20年前的那个圣诞节吗”
宋池嗯heihei”
江岸“那天下雪了吗”
宋池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脑袋也一点点垂下来“嗯好大的雪。”
江岸“除了下雪,还发生了什么事”
“还还发生哥哥”
宋池忽然梦魇般挣扎起来,脸颊瞬间变得通红,眼角也洇出泪水,像是回忆到了可怕的过去,声音变得撕裂沙哑。
“妈妈不要不要哥”
江岸慌忙凑过去,有些手足无措地晃了晃他“宋池宋池”
宋池猛地睁开眼。
他神色恍惚地看着天花板,然后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怎么了我睡着了”
江岸惊魂未定,心脏怦怦直跳“嗯你好像做噩梦了,你继续睡吧,没什么事。”
宋池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声音都小了起来“那我再睡一会儿我哥来了叫我。”
“嗯嗯嗯,你快睡吧。”
看见宋池又很快睡过去,江岸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江岸拿了一条毯子给宋池盖上,然后坐到窗户前看着楼下,等着宋澜来接他。
雨越下越大,风呼呼啸啸地吹着,带来清新的,春季所特有的,万千生命萌芽绽放的气息。
有不知名的白色花瓣被风雨从远方送来,打着旋儿落在江岸的手心里。
江岸刚合上手心,抬眼就看见一个撑伞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是宋澜。
他撑着一柄墨绿色的伞,走在雨幕里,脊背笔直,身姿挺拔,像一株清幽俊雅的竹。
他一步步走近,然后抬头,隔着雨幕和楼层,和江岸的视线相遇。
宋澜轻轻地笑了起来。
“江江,下来。”
江岸心脏漏跳一拍,然后“啪”地一声关掉窗户,转身飞奔下了楼。
江岸刚跑出门就被宋澜护在了伞下,半分雨滴都没让他沾。
江岸“你有没有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一直在罚跪吗”
江岸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宋澜的膝盖。
宋澜裤子的膝盖处确实有很多褶皱,但走起来姿势正常,看不出任何不方便的地方。
宋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着说“我听说你在晚餐时,当众向爷爷问起我,给他难堪”
江岸低下头
“也没什么用,你奶奶还阴阳怪气地让我多吃鸭舌,嫌我话多。”
宋澜摸了摸江岸的头“谢谢你,在那种环境下为我发声,一定很不容易吧。”
江岸小声嘟囔“你和宋池在这种环境下能够长这么大才是不容易。”
宋澜看了他一眼,撑着伞往小院走“今天和宋池玩了一天,感觉怎么样”
江岸“什么怎么样”
宋澜沉默了一下,又说“我看你们玩得很好。”
江岸“我俩确实是比较有共同语言。”
宋澜“阿池的性格很讨人喜欢吧。”
江岸点点头“是挺讨人喜欢的等等,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们玩得很好了”
宋澜“从书房到祠堂的路上,我路过池塘,看你们在那里头挨着头玩游戏。”
江岸“啊,你看到我们了,那你怎么不叫我”
从宋池的游戏屋到宋澜的小院子也就几百米,几乎一眨眼就到了。
江岸走到屋子里的时候还愣了半晌啊,这么近的吗他明明连话都没说几句呢。
宋澜收了雨伞,拿着睡衣往浴室走“我先去洗澡,你可以去隔壁洗,要是害怕,也可以在这里等我洗完了再洗。”
江岸点点头“你不脱西服外套就进浴室吗”
宋澜脚步一顿“进去脱也是一样的。”
江岸却忽然发现,比起褶皱明显的衬衣和西裤,宋澜的外套简直熨帖平整得不像样。
江岸大步走上前,一把扯掉了宋澜的外套。
宋澜“”
宋澜生平第一次被同一个人扒掉衣服,虽然这次只是个外套
宋澜叹气“江江,你开口说我也会脱的。”
江岸声音却一瞬间就沙哑了“你骗我。”
宋澜愣了一下“我哪里骗你了”
江岸“刚刚我问你是不是一直在罚跪,你没有反驳。”
哪里只是罚跪啊。
宋澜雪白衬衣的背部,分明沾满了血污,一条,两条,三条全是被鞭打的痕迹。
什么人啊这是,这都21世纪了,怎么还让人跪祠堂抽鞭子,他能报个警把这一家人都抓起来吗
宋池也是个骗子,他不是说自从成年后,他们就不会再挨打了吗
为什么宋澜还会被打得这么惨啊
江岸鼻子酸酸的,眼角也发热,说话时声音都是颤的“他们为什么打你啊,就因为你把那个想要绑架我的管家告了吗他们有本事在家里打你,怎么没本事去法院上诉啊明明是他们的错,就应该报警,把他们全抓起来”
宋澜伸出手,摩挲着他的眼角“还有别的原因,别生气了。”
江岸“什么原因啊什么原因能这么打人”
宋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很复杂,比如说我婚礼前夕抢了弟弟结婚对象
这件事,按照家规也是该罚的,只是被秋后算账了。”
江岸“那还是因为我。”
宋澜“这怎么是因为你呢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策划的,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工作上的事,我这次出差收购了一家公司,触犯到了宝木集团的利益所以没关系,他们打我只是在借此抒发自己的无能和愤怒,我一点都不难过。”
宋澜忽然笑了“江江,你是不是已经不生我的气了”
江岸没反应过来“啊”
宋澜“看来是不生气了。”
宋澜温热的指腹从江岸的脸颊滑落下来,停在他的唇角。
“那我是不是可以要我的晚安吻了。”他轻声说。
话音刚落,他就动作很轻柔地吻了上去。
江岸愣愣地睁大眼。
宋澜撬开他的唇瓣,很温柔地给了他一个很长很长的吻,直到江岸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的时候,宋澜才停了下来。
宋澜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然后说“对了,我确实是要向你道歉,因为我今天向你撒了一个谎。”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懊恼道“回国之前,我明明已经向自己保证过,不再向你撒谎的。”
江岸“什么什么谎”
宋澜“今天在车上,我对你说,我手指上的那个疤是宋池咬的,其实不是。”
江岸大脑很艰难地处理完这段信息,然后缓缓睁大了眼睛“不不是吗”
“不是的。”宋澜说,“宋池估计是记忆错乱了,他当时在场,我不能说出真相刺激到他。”
他停顿了片刻,拇指轻轻摩挲掉江岸唇上的水渍,然后又一点点探入了。
他温热的拇指一点点摸上江岸尖尖的小虎牙,然后忽然低着头很释怀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你啊,”他轻声笑着说,“原来那只小猴子就是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