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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有那么一瞬间,江岸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打了一棒槌。

    打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站都快站不稳,而老式手机屏幕上那些重复的文字印在他眼底,在他眼前扭曲幻化,好像成了一张张吃人的符。

    江岸冰凉的指尖在屏幕上用力滑动,终于在一月二十一日看见了一条不一样的消息。

    冯宋先生,圣子的资料已经整理好给闵先生了。

    “闵”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江岸只认识一个姓闵的人。

    宋澜的司机闵智勇。

    这个手机只显示三个月以内的聊天记录,江岸不知道宋澜和冯小锣的单方面通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却能看到冯小锣最后一次发消息是在昨天晚上21点47分。

    依旧是一句宋先生,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

    昨天晚上。

    宋澜吩咐了什么

    冯小锣做了什么

    今天老管家带着开锁工人破门而入,又是受到了谁的指示

    江岸一无所知。

    他打开文件袋,盯着上面的资料,一字一句读了下去。

    资料并不多,一共就三页,有文字也有图片,粗略地介绍了江岸曾被渡灵教的人掳走,被伪装成圣子,被渡灵教众人利用着在大江南北不断敛财的全过程。

    文字旁是各种各样江岸自己都没见过的图片。

    他眉心点了红痣的,身上披着白袍的,用粗糙的s技术出了圣光的

    至于江岸后来逃离渡灵教以及江家父母历时三年,才配合警方将渡灵教一网打尽的事迹,在这则资料上只占了短短两行。

    随即,这份资料又用整整一页的篇幅详细介绍了江家公司目前所面临的危机,重点提出“稍有不慎,江家父女都会被牵扯入狱,此时是提议联姻的最好时机。”

    印着资料的三张a4纸非常干净,没有被任何笔墨沾染,也没有任何褶皱污痕,看起来十分崭新平整。

    好像查看资料的人只是拿出来随意看了两眼,就塞回原处,没经过任何纠结、犹豫、衡量。

    “叮”

    江岸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周助理江小先生您好,我是宋总的第四助理小周。我刚刚收到消息,您身边的张保镖因家中突发急事请假了,新的保镖正在前往别墅的路上,预计还有五分钟到达。以下是他的个人资料图片图片

    江岸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手机信号恢复,意味着老管家等人已经摘掉信号屏蔽仪并离开了。

    新的保镖还有五分钟就会到。

    江岸抹了把脸,用力深呼吸了几口,然后将自己碰过的文件资料和手机放到原处,转身离开密室。

    书房乍一看,还保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

    可仔细查看,却又能发现很多不对。

    书柜被移动过,窗帘被拉

    开过,沙发被挪动过,就连门把手外表看着是完好无损的,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锁舌已经坏了,完全关不住门。

    老管家离开之前让人稍微掩饰了一番,但又没有弄得很用心,好像有恃无恐。

    江岸坐回书桌前,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慢慢按下110。

    然后又删掉。

    江岸闭上眼。

    就算报警了又怎样呢他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即便警察知道宋老太太信仰邪教,也只会批评教育一番,但如果宋家因此撤了资,他的爸爸和姐姐都会进监狱。

    同理,他现在甚至不能打电话给他的父母,说出他在密室所发现的,有关宋澜的一切。

    宋澜。

    这个曾经他一想起就会感到甜蜜和温暖的名字,此刻却突然变得陌生至极,让他彻骨发寒。

    他温柔的笑容,安抚的话语,手心温暖而又干燥的触感都在此刻褪色模糊,碎成千万片。

    取而代之的,是那天他偷摸宋澜手指被发现时,宋澜不加掩饰的,冰冷陌生的眼。

    不。

    江岸想,其实并不陌生。

    同样的眼神,他明明在十二年前就见过了。

    那天。

    火车铁轨上。

    小江岸为了报复宋澜踹他,所以狠狠咬破了宋澜的手指。

    鲜血蜿蜒而下,划过他手腕腕骨的黑痣,宋澜瞬间变了脸。

    他表情变得很可怕,阴沉又冷漠。

    他动作粗鲁地把江岸拎起来,拎出铁轨的范围,然后从地上捡了一个玻璃片,抓着江岸的手,就要往他手指上划。

    可是他却没有划下去。

    因为当宋澜抓起江岸手的时候,江岸有些宽大的衣袖就滑了下去,露出手臂上的伤痕。

    小孩子新陈代谢快,只要不是很深的伤口,没隔几天就能愈合,连疤痕都看不见。可江岸白嫩嫩的手臂上,却依旧纵横交错着数十道深浅不一的伤疤。

    最新的一道,甚至因为没有经过清理和包扎,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结成血痂。

    宋澜扔掉手中的碎玻璃,松开抓着江岸的手,让他滚。

    江岸没有滚。

    因为火车来了。

    火车的鸣笛声好响啊,响得他耳朵都听不见声音了。

    火车的动静好大啊,震得他脚底的大地都是颤动的。

    这是江岸第一次看见火车。

    他惊讶地,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火车在自己面前驶过。

    然后在火车离开后。

    他在铁轨上看到了一只被压扁的鸟。

    那一刻,江岸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少年是想去寻死。

    瞧见火车已经驶离,宋澜转身就走。

    可小江岸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自裁的人要坠入阿鼻地狱”

    小江

    岸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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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呢他明明已经离开渡灵教了,不会有人再逼迫他说这些了

    “你说什么”宋澜大声喊。

    他刚刚离火车距离更近,因此出现了暂时性的耳鸣。

    小江岸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话,比如说幼儿园老师曾经告诉过他,生命只有一次,我们要爱惜生命。比如说妈妈曾经告诉过他,过马路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左顾右看,如果他受伤了,那么妈妈会很难过。

    可是他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师的话和妈妈的话开始变得模糊,相比之下,渡灵教的话却更加清晰。

    自裁的人会堕入阿鼻地狱只有有罪之人才会寻死死亡不能洗脱你的罪孽,只有渡灵教才能让你彻底解脱

    宋澜的耳鸣已经消失了,他皱皱眉不耐烦地说“你刚刚在说什么不说我走了。”

    小江岸慌慌张张开口“你为什么要寻死,你身上有罪孽吗”

    话刚说出口,空气就静了。

    小江岸低下头,眼圈有点红。

    他感觉自己变得好奇怪,他明明好讨厌渡灵教,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来自渡灵教。

    在他变正常之前,他再也不想开口说话了。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宋澜才开口。

    他声音有点冷,还有点沉,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有罪孽的是别人,我什么都没做错过。”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江岸看着宋澜的背影,这回没再追上去。

    傍晚来临的时候,小江岸本来想像前几天一样,去公园的儿童滑梯里面睡觉。

    可是今天他好像太脏了,所以就被别的小朋友赶走了。

    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想要找到一个新的地方睡。

    他走啊走啊走啊走,发现了一个桥洞。

    可等他走到桥洞下,却发现这里已经住了人。

    那个寻死的少年。

    少年靠着石壁,半屈着腿,抽着烟,散漫地看了他一眼。

    好像很不欢迎他,但又没有开口撵他走。

    于是小江岸就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歇了下来。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

    小江岸拿着一块小小的石头,朝着宋澜走了过去。

    宋澜冷眼看着他。

    江岸看了他一眼,然后拿着石头,蹲下来,在他面前的地上写下一句歪歪扭扭的话。

    那你不该寻死,应该让做错事的人去死。

    写完这句话,江岸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向宋澜。

    上面那句简简单单的话,他想了两个多小时,绝对没有一个词语来自渡灵教。

    他脸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在

    昏黑的光线下显得很亮。

    他看见宋澜表情变得愕然,甚至有几秒的空白,然后突然咳嗽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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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烟摁灭在地上,揉了揉江岸脏兮兮的头发,说“小孩儿,你这句话我很喜欢。”

    于是小江岸露出了两年来很难得的一个笑容来。

    可能是那句话真的让宋澜很喜欢,他甚至带着江岸去一个诊所里包扎了手臂伤口。

    但是没给钱就走了。

    小江岸“”

    诊所的人等到关门都没见那个大孩子回来,那个身上有着可怖伤痕的小孩儿还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连脏兮兮的脸都不让人擦。

    无法,诊所的医生只好叹了口气,让小江岸离开了。

    小江岸跑回桥洞底下的时候,宋澜正靠在石壁上抽烟,脚下甚至还放了半瓶酒。

    他的目光好像落在江岸写下的那行字上。

    但烟雾缭绕,也看不清表情。

    “回来了”宋澜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纱布,“包扎得不错。”

    小江岸默默在他身边坐下。

    宋澜一直在抽烟喝酒,没有说话。

    直到他的酒喝到只剩个瓶底,他才闭上眼睛在空中轻轻嗅了一下,说“小孩儿,你有没有闻到空气里有一种味道”

    小江岸摇头。

    宋澜“空气很湿,而且带着一股酒味儿。”

    小江岸“”

    小江岸看了看他身旁的酒杯,怀疑他是醉了。

    宋澜却忽然笑了起来“如果天空待会儿下酒就好了。”

    小江岸已经不想搭理酒鬼了。

    天上下酒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他还希望天上下爸爸妈妈呢

    宋澜却忽然把瓶中仅剩的酒倒在地上,刚好覆盖江岸之前写下的字。

    随即,他毫无征兆地按下打火机,并把打火机扔在酒渍上。

    “轰”

    一团火焰猛然从地面上燃起

    江岸被吓得面色苍白,猛然后退。

    火光跃动中,宋澜靠着石壁,仰起头,醉意朦胧地笑“那样的话,我只需要放一把火,就能把世界上所有有罪的人都烧死了。”

    “轰隆”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响起,几乎是瞬间,瓢泼大雨就倾天而下

    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水就一点点漫了上来,并弄湿了小江岸的鞋子。

    等小江岸意识到桥洞会被淹没的时候,水已经漫到他的小腿了。

    他惊慌失措地推了推宋澜的肩膀,宋澜却毫无反应。

    他想走近些碰碰宋澜的脸,想让他清醒一点。可他刚走两步,急湍的水流就直接把他小小的身子冲倒在地。

    水流瞬间淹没了他整个身子。

    “啧。”

    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下一秒,江岸整个人都被拎起来,然后被宋澜单手抱着,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桥洞。

    完全走到路边的时候,江岸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他们刚刚呆过的那个桥洞,已经完全被淹没了。

    即便是宋澜站在那里,水流都能没过他头顶。

    可宋澜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他随意把手中的小江岸一扔,在路边找了个能勉强挡雨的屋檐,就靠着墙闭着眼睡过去了。

    看起来像是个没心没肺,连自己生命都不珍惜的混账。

    小江岸在这天后,又在宋澜身后跟了三天。

    第四天,宋澜终于不耐烦了,冷着脸问他“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江岸终于递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小纸条。

    我想让你送我回家。

    宋澜嗤笑“我看着有那么像好人吗找不到家就去找警察”

    江岸却一言不发,继续跟上了他。

    次日清晨,宋澜终于无奈地答应了他“你家在哪儿”

    小江岸仰头笑了笑,再次递上提前准备好的纸条。

    海川市洪xi区百洛村xu达巷二十六号院,谢谢你。

    这张字条,小江岸写了好多遍。

    一是这上面有太多字。

    二是因为这上面有好多字都没办法写出来。其实这两年他在渡灵教也认了很多字,更偏僻的教内用语也认识,但是他离开时才四岁,虽然能背得下来家庭地址,但并不清楚家里的地址到底是哪几个字。

    三三是这句话末尾有个谢谢你,而江岸连着两次写完后,都不由自主地顺手在后面画了个表示感激和祝福的符咒。

    “海川市”

    宋澜表情突然变得奇怪,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纸条塞到衣服里,然后往前走“跟上。”

    宋澜带着小江岸来到了一个很偏僻的烂尾楼,然后从一大堆塑料布和破木板下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自行车。

    自行车上还挂了一把白色的密码锁。

    宋澜给自行车清理干净并解开密码锁,然后把江岸抱到后座上,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海川市离这个城市还是很远的。

    宋澜骑自行车骑了半个月才到达。

    这半个月以来,宋澜每天只骑四五个小时,早上两个多小时,下午两个多小时,剩余的时间就在当地闲逛。

    宋澜没有再让江岸去垃圾桶里捡东西吃,而是会掏钱给他买饭吃。

    但他的钱也不多,每次钱用完后,他都会去当地的一个网吧,和老板沟通一番,然后在电脑前操作半个多小时,就能得到百来块现金。

    江岸脸上一直涂抹着黑灰,从来不洗脸,宋澜也没有勉强过他,反而在两元店里给他买了一个孙悟空面具。

    江岸很喜欢。

    宋澜还带着他去洗过几次澡,不过每次选的都是包间,而且宋澜洗完了江岸才能进去。

    宋澜好像很不喜欢被人看到身体,第一次洗澡的时候江岸提前进去了

    ,明明雾气缭绕,他什么也没看到,却还是被宋澜狠狠骂了一顿。

    可是江岸第一次洗澡就被宋澜看光了。

    宋澜看着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问“你这些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江岸身上除了一个孙悟空面具什么都没有,没有纸,也没有笔,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现在不想告诉任何人有关渡灵教的事情。

    他甚至不想把那三个字从嘴里说出来,从笔下写出来。

    宋澜“这些伤有新有旧,看起来像是长期打的是你父母打的吗”

    江岸想了想。

    渡灵教里抚养他的那两个人,确实逼迫自己在外面叫他们爸爸妈妈。

    于是江岸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不算是在撒谎。

    宋澜“胳膊上那些划伤呢,也是他们”

    胳膊是教主划的,但是教主说他是自己的教父,所以

    江岸又点头。

    宋澜这次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又有点飘忽不定“他们打你打得这么狠,还把你丢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回家吗”

    这次江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了。

    可宋澜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他站起身子,道“穿好衣服出来吧。”

    那天的宋澜特别好,不仅给他买了冰淇淋,还给他买了一个二十多块钱的,质量更好更软更舒服的孙悟空面具。

    小江岸特别特别喜欢。

    但宋澜温和的时候其实很少,大多数时间他表情都很冷漠。

    他总是抽着烟靠着墙角,一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样子。

    他好像特别讨厌这个世界,即便再漂亮再美丽的花开在路边,他也懒得多看一眼。

    他一点爱心都没有,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摔倒,不扶就算了,有的时候还会笑,因为戴着面具,视野有限,江岸是被他嘲笑过最多次的人。

    他一点礼貌都没有,经常有十多岁的小姑娘见他长得好,鼓起勇气跑来搭讪,他都会语气特别恶劣地让人滚,甚至还会骂人家眼瞎。

    在一个黄昏,风尘仆仆的黑色单车停在江岸家门口。

    小江岸有点紧张,又有点害怕,他想牵着宋澜的手进去,宋澜却把他的手拨开了。

    “你进去吧。”宋澜说,“如果他们还打你,你就出来,我带你走。”

    江岸一步一步走到门前,往后看了一眼,宋澜真的站在原地没有走,于是江岸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小江岸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发呆的妈妈。

    他缓缓把脸上的孙悟空面具推了上去。

    妈妈愣愣地转过头看着他,却没有反应,甚至表情有些恍惚。

    反而是她旁边一个陌生的阿姨忽然尖叫起来“夫人这是您儿子吗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您儿子回来了”

    接下来是江安光着脚从屋里跑出来,噼里啪啦

    地带倒了一堆电器。

    然后她一把扑上来,抱住江岸,音调模糊地喊了他的名字,开始嚎啕大哭。

    安素榕此刻也忽然尖叫了一声,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几乎是跪在地上,用力把江岸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地喊“我的儿子”“我的宝贝”

    她滚烫的眼泪落在江岸的颈窝,她用力的手臂勒得江岸不能呼吸。

    小江岸的心脏也开始发麻了,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又很重,感觉心情变得难过又开心。

    旁边那位阿姨,一边擦眼泪一边骂骂咧咧喊道“真好欸真好终于一家团聚了那该死的人贩子哟”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江岸才终于有空隙拿起笔在本子上写字。

    “妈妈,有人在外面等着我,我去和他道别。”

    安素榕眼圈还红着,愣愣开口“小岸,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嗓子怎么了”

    江岸怕宋澜等急,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解释,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安素榕下意识想伸手拉他,却因为哭得太过,双腿发软,反而跌倒在地。

    “张姨,你快跟着他出去,把送他回来的那个好心人也请进来。”安素榕慌忙道。

    张姨点点头跟上。

    江岸出门的时候下意识摸了一下头顶的孙悟空面具。

    他有点紧张,所以还是重新戴上了。

    他刚跨出门,就看见了依旧站在原地的少年。

    不对,不是原地。

    如果之前少年离大门有10米远,现在就是20米远。

    少年站在黄昏下,用一种几乎能称得上是阴冷的眼神看着他。

    “骗子。”他说。

    小江岸心中一慌,想要辩解。

    他一边踉踉跄跄往前走,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扯脸上的孙悟空面具。

    可他刚摘下面具,少年就猛地转过了头。

    “别让我看见你的脸,我这辈子都不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说完,他就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夕阳是火红色的,少年是黑白色的。

    他拼命地蹬着自行车往前跑,好像对身后的整个世界都失望透顶,厌恶至极。

    他一直一直往前骑,直到消失都没回头。

    江岸看着那个逐渐变成一个点的身影,他张开嘴发出了一些气音,他想喊那个人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眼睛睁得很大,眼泪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少年的愤怒和孤独,他感到无穷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我知道错了。

    他想,如果有下一次的相遇。

    那么他一定不会再对少年进行任何隐瞒和任何欺骗。

    无论是渡灵教还是圣子的经历抑或是他身上那些伤口的来历,他都可以告诉这个人,不会有任何迟疑。

    他会永远相信他,信任他,不再

    欺瞒他。

    小江岸这样想。

    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江岸时常会想到那个少年。

    当他被医生诊断为心理性失声的时候。

    当他被别人骂哑巴,愤怒地想要开口回击,却一张嘴就吐出一段咒语的时候。

    当他被别人骂成怪物,恶魔,被人往他后背扔石头的时候。

    当他拿着画笔在纸上画画,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画了满满一张符咒的时候。

    当他在夜间醒来,听见父母低声的哭泣,忽然就觉得世界好像变得很无聊的时候。

    直到父母奔波三年并配合警方将渡灵教一网打尽,他的情况才好了一点,至少可以正常说话了,只是语速有点慢。

    又练习了一段时间,他甚至可以面带微笑地安慰父母,说自己曾经在渡灵教也没受什么罪,也就是帮忙装装神弄弄鬼跳跳大神啦。

    只是当父母离开后,他灿烂的笑容就像假皮一样从脸上掉下来。

    他看向窗外,忽然觉得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少年。

    他想,那个人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呢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死啊。

    江岸十三四岁的时候尝试过抽烟,但他好像真的不是很适应。

    父母很快闻出了他身上的烟味,但却胆战心惊,不敢问他。

    家里连续一周的气氛都是紧张的。

    后来他就没再尝试过了。

    父母对他管控很松,几乎有求必应,而且从不过问他的成绩,他也不喜欢学习。

    他尽情地打篮球,玩游戏,脸上也经常带着笑,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男生。

    没什么不对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里已经烂成一滩泥了。

    泥里站了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少年冷眼看着一切,说这个世界真的好没劲儿。

    直到直到他再次看见宋澜。

    那天,学校举行演讲,规定是每个人都要去听。

    江岸当然不感兴趣。

    可当他打完篮球,穿着球衣,满身臭汗,从大堂门口经过。

    只是不经意一瞥,就步子生根立在原地。

    他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少年。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最终在屏幕里看到了宋澜手指上的疤和腕骨上的痣。

    于是得到肯定答案。

    原来曾经那个孤僻冷漠又厌世的少年,真的摒弃了一切黑暗,脱胎换骨,浴火重生,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优秀到极致的人。

    江岸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奇怪的时刻。

    明明发光的是别人,明明灿烂又耀眼的是别人。

    可他的心脏却滚烫起来,觉得一束比太阳还要火热的光从头顶射下来,直直地插入他的心底,烘烤干了他内心深处那滩淤泥,还将一颗快要腐烂的种子催生成芽。

    甚至,都快要开花了。

    从那一天起,他体内忽然有了一种新生的力量,和向上的勇气。

    他觉得,他好像真的可以变成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当时那个厌世游离的少年,没有真的摒弃一切黑暗。

    他没有涅槃重生,没有脱胎换骨,没有和这个世界和解,没有变得完全善良,宽厚而温暖。

    他没有变成一个里里外外都完美无缺的“好人”。

    他只是越来越会装得像“好人”。

    他会撒谎,会欺骗,会装出关怀和心疼的模样,会用温柔做假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