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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李洵随影卫离开设宴的大厅后,到了一处隐蔽的假山石林,暗处的影子现身,呈上一封密信。

    李洵拆开,看完信中内容后,脸色大变,当即吩咐跟在身边的影卫“去唤范远来一趟。”

    温瑜回到居住,方小憩片刻,便听见昭白疾步进了房内,似有急事要禀,手碰到了隔绝里外两间的珠帘,带起一阵细微的响声,却又止住了拨开珠帘的动作,像是在踌躇会不会扰她歇息。

    温瑜掀开了眼,问“怎了”

    昭白见她醒着的,这才掀帘入内道“您先前命奴寻的雍州府卫,有消息了。”

    温瑜面上乏意减了几分。

    须臾,铜雀和岑安被带了过来,二人皆是风尘仆仆,显然这一路吃了不少苦。

    铜雀见到温瑜,已先喜极而泣,在和岑安一道半跪下拜见温瑜时,还在不住地抬手拭泪。

    经历了这般多的事,再见到他们,温瑜心中亦是百味杂陈,她上前扶二人起身“无需在乎这些虚礼,我到坪州后,一直命人寻你们,奈何一直没得到消息”

    说话间注意到他左臂空空的袖管,语气一滞“岑护卫的手”

    铜雀红着眼垂下头“岑大哥是为了保护我才断这一臂的。”

    温瑜让二人落座,问起他们当日引开追兵后的事,才知岑安面对追兵的围追堵截,也同萧厉一样,弃了马带着铜雀从小路逃,只是铜雀腿上中箭,不良于行,只得由岑安背着她跑。

    但当时情况紧急,铜雀腿上的伤也来不及处理,追兵追到单马后,意识到中计,折回去一路搜寻,根据地上的血迹,很快又追上了他们,二人寡不敌众,岑安为了护着铜雀,最终断了一臂。

    铜雀颇为自责地道“追兵在发现我不是您后,便折回了大半去追您和萧义士,我和岑大哥险险捡回一条命逃出去,只是伤势太重,已无法动身去寻您和萧义士,只得先找一村落藏身养伤。等伤好后,我们再上路,却听闻坪州和孟郡、忻州和伊州都打了起来,往南的路已彻底被截断。我们只能一边等候时机,一边试着联络旁的逃出生天的周府府卫,岂料这一等,就等到了忻、伊两州解封,才终得以进入坪州。”

    温瑜打下孟郡后不久,裴颂便弃了伊州,魏岐山为隐瞒他所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城的消息,直接封了忻、伊两州往南的通道,铜雀和岑安便也和诸多流民一起,被堵在了城内。

    温瑜道“你们受苦了。”

    铜雀连忙摇头“都是卑职等分内之事,未能平安护送翁主抵达坪州,我等才有愧,幸得萧义士义勇可嘉,护您无虞,否则我等便是死在裴颂鹰犬刀下,也无颜见周大人。”

    温瑜今日刚加封了公主的封号,铜雀还没习惯,开口还是下意识地叫她“翁主”,但此刻也无人在意这称呼上的差错。

    温瑜听她提起萧厉,微敛了眸光,却没有多说一二的意思,只道“当日若不是你二人引开追兵,我不一定能

    从鹰犬手上逃脱。你们身上的伤都不是小伤,这一路东躲西藏,想来也不曾好生将养过,落脚处暂且安置在主院吧。”

    说这话时,温瑜看向昭白“晚些时候让府医去给他们把个脉,开个调理的方子。”

    昭白颔首,以示应下了。

    “公主李垚大人要急事要禀”门外忽传来婢子的通传声。

    温瑜似乎皱了皱眉,但知道老师这个时候找自己,必是要紧事了,让婢子退下后,对昭白道“你先带他们二人下去安置。”

    昭白领命带着铜雀和岑安退了出去,走下石阶时,正巧瞧见木廊另一头,李垚朝着这边疾步疾步而来。

    岑安和铜雀对坪州当下的情况了解不多,也不认得李垚,但能猜到这须发花白的老者必是温瑜麾下的重臣,对于政务上的事,二人都知趣地没多问。

    昭白瞥过李垚的身形,却是不动声色皱起了眉。

    岑安忽问“对了,听闻萧将军在坪州屡立奇功,今日府上有宴,不知他可在我二人自通州城外同他一别后,再未见过,若是方便,还想去同他小叙一二。”

    他在周府当值多年,处事上很有一套,问起这些旁事,是真想见见萧厉,也是想找个话题,带着铜雀和那些侥幸活着到了坪州的周府府卫们,尽快融进这新地方。

    他们从被周敬安拨给温瑜,就已是温瑜的人。

    在南下的路上舍命护温瑜,温瑜虽记着他们的功,可如今坪州局势已定,温瑜身边也不缺人了。

    他们只要没有就此隐退的想法,往后继续跟随温瑜,自然少不得要同现下的这些坪州府卫打交道。

    他们都是温瑜手上的刀,但哪柄刀能让主子用得更顺手,除却刀刃锋利与否,便是看刀能不能揣摩主子的心思。

    再者,就是刀与刀之间的相处。

    没有哪个主子,愿意看到自己手中的刀自相砍杀起来,故而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言行处事里边都有门道。

    昭白正寻思着李垚来寻温瑜,是不是为萧厉卸甲而别的事,听到岑安问话,只面无表情答道“周边匪患严峻,萧将军日前进山剿匪去了,还不曾归来。”

    战乱四起后的匪患,岑安铜雀二人一路是见识过的,当下也并未对这答复有何怀疑。

    李垚步入温瑜设在主院的书房时,下人已换上了新茶。

    温瑜亲自拎着壶柄,给他斟了一盏,让他落座的话还没说,李垚已径直一揖手道“臣恳请公主下令,即刻抓捕裴贼细作萧厉”

    温瑜手腕微抬,紫砂壶中清亮的水线收了回去,她蹙眉“先生此话是何意”

    李垚把那封从莫州寄来的信件放到了矮几前,急火攻心道“太子妃来信,亲口指认萧厉乃裴颂安排过来的细作”

    温珩已被追封为承嘉太子,李垚口中的太子妃,自是江宜初。

    同江宜初那边秘密来往的书信,从前都是由温瑜亲自过目,但她嫁往南陈在即,江宜初那

    边若是有什么紧急消息,送往王庭给她过目后,再由她发号施令到坪州这边,一来一回无疑会误事。

    于是温瑜在前些日子转接政务时,将那些密信的处理权,也一并交给了李垚,由李垚这边先做紧急决策后,再快马加鞭呈去南陈递她,由她做后续部署。

    此刻听得李垚的骂言,温瑜眼尾一扬,几乎是下意识否认“这不可能。”

    李垚察觉到温瑜对萧厉的维护,脸色愈发难看了些,道“我知此子对公主有恩,又屡立奇功,解坪州之难,公主难以相信他是细作,但还是请公主看看信件后再说。”

    温瑜听出李垚话中蹊跷,已拿起桌上信件,捻开细看。

    随着眸光一行行掠过纸上笔迹,温瑜神色不变,只眸光愈渐幽沉了下来。

    李垚恨声道“那裴氏狗贼布得一手好棋先用一个杀母之仇,让他潜到您身边不会引人生疑,又召鹰犬假意追杀,叫他舍命相护换取您的信任。也怪老臣老糊涂,老臣在看到他用兵手段肖似秦彝时,便该觉出不对的他乃秦彝弟子,潜伏在您身边,是为一举图谋您手上的三州一郡啊”

    温瑜放下信件道“这信,蹊跷之处颇多,我曾受过他母亲恩惠,也于他家中借住过一段时日,不曾发现他同裴颂有过往来。反倒是因误了倒戈裴颂的雍州副将霍坤的事,引来满门杀身之祸。”

    李垚喝问“若是当时霍坤要杀他,也是做戏呢”

    温瑜道“霍坤若控制了周大人,整个雍州便已是裴颂囊中之物,萧厉若是裴颂的人,裴颂何故要他二人做这一场戏,还让霍坤身死雍州,终让周大人自缢献降”

    李垚道“裴颂此子素来乖戾,他舍霍坤这小人,兴许只是看不上霍坤急于投诚的鼠辈之态。让那二人做戏,八成是为逼您现身啊周敬安自缢委实是变数,超出了他的算计,才在他进军雍州后,短暂陷入了僵局。公主莫要因昔日恩情蒙了眼”

    他想到自己找到范远,让对方先行控制住萧厉,却得知萧厉在两日前便已突然辞官而别,心中更是着急,喝道“我命范远先行去捉拿此子,却得知此子已卸下军职离开坪州,这不是闻风后先行畏罪而逃是什么听闻公主也知此事,臣不知公主先前为何未做追究,但臣恳请公主以大局为重,即刻下令捉拿此子他知晓坪州诸多机密,若叫他逃回裴颂身边,此于大梁大不利啊”

    “他不是细作。”温瑜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静而笃定,解释道“他手足在霍坤夺取雍州的混乱中而死,母亲也险些遭逢不测,岂会有人做戏做到这份上更何况做此局若是为逼我现身,他们怀疑我了大可捉拿我严刑拷问,哪需如此大费周章在确定我身份后,也多的是机会取我性命,何须再舍命护我南行”

    李垚见温瑜仍是执迷不悟,心下且急且气,指着江宜初寄来的信件问“他不是细作,难不成公主是觉得太子妃寄来的信有假那竖子与裴贼初时所谋,是为取得您信任后,蓄机同陪贼里应外合一举夺取坪州啊,自然狠得下心演上几

    出苦肉计,公主莫要受他蒙骗了”

    信能呈上来,封皮上的暗徽及暗纹自已是底下人核验后无误的。甚至那信上的字迹,温瑜也再熟悉不过,就是嫂嫂的亲笔信没错。

    她道“先生莫怒,诚如我在处决严确前,让他给裴颂递去了假消息,我担心这也是裴颂的奸计。暗徽和笔迹都无误,可若是裴颂已知嫂嫂暗中同我有联系,故意做了这么个局,我们一头扎了进去,便是正中了裴颂下怀。”

    李垚是知道温瑜性情的,自己年近古稀之年收的这个弟子,无论是手段还是其魄力,都是让他满意的,可今日她却不止一次地偏袒起一铁证在前的叛将,还压下了对方辞逃一事。

    他先前压下的那个猜测,在此时便又冒了出来,似一把炙火烧在他心间,烧得他肺腑都阵阵裂疼。

    他决计不允许他所扶持的王女,毁在了这等魅主的低劣手段上

    李垚神色严峻地看着温瑜,喝道“单是他师从秦彝这点,便已是铁证公主屡屡替那萧姓竖子开脱,老臣敢问公主置三州一郡的臣民性命于何地又视复仇大业为何物”

    温瑜抬起眼同李垚直视,眸光如电“先生,瑜如此行事,自是有瑜的考量。明成帝晚年昏聩多疑,误杀了多少忠臣良将大梁基业,也是从那时开始一步步败坏,今瑜秉父兄遗志,历经千难万阻才走到这一步,先生是要瑜仅凭一封密信,便宁可错杀忠良,也不放过么萧厉是否师从秦彝,除却这一封书信和他所展露出的兵法,再无从考证。其母究竟是身死,还是真被扣在裴颂手上,也不得而知。诸多疑团未解,先生要瑜如何给一功臣定下叛徒之名”

    李垚盯着温瑜,没有分毫退让“公主若是要做贤主,老臣自是无话,但今萧厉有是细作的嫌疑,又突然请辞下落不明,老臣不敢以大梁基业和数十万臣民性命做赌”

    温瑜指尖捻得泛白“他请辞一事,我知情,并非是事先听到了风声潜逃,追封大典后还需同陈国和北魏商议三方结盟事宜,我才压下消息以免节外生枝。”

    李垚咄咄逼问“敢问他何故请辞”

    温瑜阖目“先生,此是萧将军的私事。”

    这话无疑加重了让李垚心中那个猜测,他怒意更增,连说了三个“好”字后,直接掀袍拄杖对着温瑜一跪,道“纵然萧历是细作一事还有待商榷,但事关大梁基业和三州一郡臣民的性命,老臣恳请公主先遣青云卫将此子带回坪州,再做定夺”

    他望着着温瑜,沧然掷地有声“若是老臣冤枉了此子,查明一切后,老臣愿同他磕头赔罪”

    这已是变相的逼迫。

    青云卫便是如今秘密替温瑜做事的那支影卫。

    穿堂而过的风吹动温瑜衣发,她看着对自己下跪的长者,在这一刻忽明白了何谓高处不胜寒。

    这条路走得越远,她便越不是她自己了,只是那个没有分毫犯错余地的大梁王女。

    那一瞬她也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是怅然还是惘然,终只清沉落下一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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