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听到这一声呼唤,陆以朝回过神来。
她望向眼前的东方令珏,抱歉笑笑“朕走神了。”
东方令珏自然不能责怪她什么,反而自我检讨道“是臣讲的事情太过无趣。”
一边说着,他暗自观察陆以朝的表情。
小皇帝心不在焉,心事都写在脸上。
东方令珏心里其实是忮忌陆以朝的,毕竟对方虽然与他有着相似的身世,境遇却大不相同,陆以朝的父君同他母妃同样出身低微,可陆以朝却能够作为皇储继承皇位,得到其母皇的认同和喜爱。而他却只能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不但要防备着嫔妃的暗害和其他兄弟的欺凌,还要忍受宫人苛待,苟延残喘地活着。
纵使陆以朝的母皇早早驾崩,可看陆以朝这模样就知道是被其他人保护着长大的,否则不会这样天真单纯。这样的对比落差让他如何能心理平衡
看着眼前的小皇帝,他心中甚至生出了某种恶毒念头。
真希望能毁掉对方。
想看到这张单纯无忧的脸,露出绝望和痛苦的表情。
不过现在的他自然还没有资格想这些,东方令珏压下心头的诸多想法,依旧在陆以朝面前扮演着温润如玉的少郎公子。
他站起身来,目光悠远地看向窗外。
“怎么了”陆以朝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心道。
东方令珏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陆以朝便好奇起来,问他是何事,而这正合东方令珏的心意,他娓娓道来。
“与昭国不同,源国冬天时常下雪。只是这样的下雪天,却是母妃和我最难捱的时候。”东方令珏回忆道,“因着不受父皇重视,宫人时常怠慢我们,甚至扣下本该送到宫中的炭料,母妃只能将我抱在怀里,用她的体温为我取暖。”
东方令珏低下头,神情落寞。他此刻提及自己的母妃自然有其用意,一则借此博得陆以朝的怜惜,二则
“臣知道,陛下同我一样。”东方令珏望向陆以朝,缓缓道,“臣相信陛下的父君一定也像臣的母妃那般,尽管出身低微,却还是极尽所能地爱着您。”
他已经探查过陆以朝的一些事情,知道对方父君与他母妃有着相似经历,而这或许有助于他引起小皇帝的共鸣,使其产生同病相怜之感,更加亲近他。
哪知陆以朝遽然神情一变。
少女嘴角勾起,却是冰冷的弧度。她冷笑道“朕怎么会和你一样”
东方令珏心中一嗡。陆以朝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自己这出本以为完美的苦肉计其实有着很大问题。
昭国与源国国情不同,昭国虽以女子为尊,但女人们生下的孩子仍由她们亲自养育,不会交由男子照顾。真正十月怀胎生下陆以朝的是她的母皇,而她亲近的也是她母皇,对于所谓的父君几乎没什么感情。可东方令珏刚才的话,无异于把她母皇放在了同他那混账父皇同等的
位置,无怪陆以朝会因此而发怒。
“崇宁公子似乎对朕的事情很是了解。”
陆以朝睨了他一眼,让东方令珏感到如芒在背。
他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看轻了陆以朝,对方这话显然带有几分深意,是在点他刻意探查她身世的事情。
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
东方令珏目光闪烁,没有露出破绽,而是怅然垂下手去,做出一副黯然模样“臣原本以为”顿了一顿又道,“是令珏僭越了。”
他如此作态,正是故意要让陆以朝看出他对她的“情愫”。以他们近日以来的接触来说,他确实可以赌这一把。
陆以朝果然不再深究,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不怪你,是朕心情不好。”
东方令珏心中知晓,小皇帝心中不快必定与国师有关系,但他并不问及对方心情不好的原因,而是适时提出“若是陛下许可,臣可以同陛下一起去外面走走,散一散心。”
落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檐上地上积着皑皑白雪。此时雪霁初晴,人们纷纷出来活动,路边有小孩子在打雪仗堆雪人,嬉闹声不绝于耳。
东方令珏长在深宫之中,从未见过这样平凡却幸福的情景。他面露微笑,感慨着这份再寻常不过的美好“这样的景象,若是能时常看到就好了。”
陆以朝道“只要你一直留在这里,自然能天天看到。”
“陛下可是希望我留在昭国”
东方令珏适时反问一句。
两人之间的氛围隐约流动着暧昧。
东方令珏看着陆以朝,眼神饱含深意。
昭国的男子不会如此主动大胆,他们被教导要柔顺含蓄,做不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这是他不同于昭国男子的地方,也是他的优势所在。而以他这些天的了解来看,生性叛逆的小皇帝应当会吃他这一套。
陆以朝望着他,犹疑着没有说话。
东方令珏便也转过视线望向别处,笑道“有陛下这样仁厚睿智的君主,这般景象自然日日得见。”
倘若陆以朝如同现在这般不接他的话,他也已经为自己留好退路,就是这样若无其事地继续方才的话题,让陆以朝自己去猜他究竟是何意思。
可惜陆以朝却没有理会他这些弯弯绕绕,不曾被他带进他的节奏之中。她的注意力被其它事情吸引了去,她笑着拍了拍东方令珏的肩,指了指河岸那头。
“那边很是热闹,可要去看看”
接着也不顾东方令珏的反应,自顾自地朝着河岸走去。甚至连半点身体接触、要牵他的意思都没有,徒留东方令珏独自发愣。
东方令珏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自己明明是按着男女暧昧那套来的,可是怎么感觉现在他跟陆以朝之间处成了朋友,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毕竟如果是朋友的话,至少走的时候会拉对方一把吧。
他满心郁闷地看着已经走远的陆以朝,只能默默跟上。
岚都中心地带的安宣河不受四季影响,即便是现在刚下过雪,周边甚至还结着冰霜的情况下,河水依然清澈见底,不曾结冻。河上画船往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崇宁公子可要上船一坐”陆以朝转头,向东方令珏邀请道。毕竟这样好的雪景在昭国并不常见,而在船上观雪又是另一番感受。
刚到河岸边上,便有一艘画船即将停岸。一位小郎自船中走出,走到船头时,脚底不慎一个打滑,险些落入水中。
陆以朝恰好在一旁,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本以为只是做了一件小事,哪知对方面含羞怯,含情脉脉看向她“多谢姑娘,敢问姑娘可曾婚娶”
大约是头一回遇上这般大胆的男子,陆以朝愕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还请郎君自重。”东方令珏挡在陆以朝身前,义正词严,“这位姑娘已经有家室了。”
那少郎表情一垮,上下打量他“你该不会要说,她的夫郎是你吧”
东方令珏深知这正是拉近与陆以朝关系的机会,便颔首假认。
“是。”
虽然陆以朝没有否认,但是对面的小郎却嗤笑一声,刻薄道“你这副模样,也配得上人家”
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相貌而遭到鄙薄,东方令珏噎了一下。像他这样身长玉立、面如冠玉的男子,在原本的国家还能得到许多女子的倾慕,可昭国崇尚男子柔美,大街上的男郎都是面施粉黛,唇点丹朱,就像他面前的这位小郎一样。
尽管东方令珏看到男人做这种打扮感到十分不自在,甚至有些嫌弃,但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在昭国人眼里,自己这样的男子恐怕是不合格,甚至寝陋的。
“这女子仪表不凡,怎么娶了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郎君”
“唉,实在叫人唏嘘啊”
旁边的路人亦是议论纷纷。正在东方令珏尴尬之际,一直沉默的陆以朝却走到他身侧,挽住了他。
少女笑盈盈道“皮囊再美,也比不过内在重要。无论别人怎么看待,在我眼里,他就是最好看的。”
说罢,她温柔地看向东方令珏,唤他的表字“对吧,节珂”
少女的眼眸澄澈透亮,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有如夜空一般浩瀚辽阔,而自己是对方眼里最特别的那一颗星辰。
原本一直认为自己对陆以朝只是算计,可此刻看着少女的眼眸,东方令珏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
桥头树下,白衣女子久久伫立。
“还走不走了一直挡在这里做什么”
旁边有人抱怨道,他走到女子身侧想赶开对方,在看清女子正脸时却愣住了。
女子脸上蒙着面纱,虽然眉目疏离冷淡,却依然难掩那绝世脱俗的气质。
那人看呆了,反应过来之后支支吾吾说了声“抱歉”,赧然羞惭地走开。
自始至终白衣女子都没有理会他,而是默然注视着河
岸边发生的一切。
看着陆以朝如何为东方令珏解围,看着陆以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东方令珏是她的夫郎。
也看着陆以朝对别人展露笑颜,对别人露出那样温柔的眼神。
单奚泽手心攥紧,直至攥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事实上这一路她一直在跟着他们。这本不应该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情,世人眼里的她光风霁月、不染尘埃,不会为任何人所牵动情绪。
可如今她变得不再像她。
仿佛不愿再去看那刺眼的画面,单奚泽阖了阖眼。
她倏然想起之前的某件事情。
陆以朝成人礼过后,太傅等人都认为是时候为小皇帝选几位合适的侍君,而陆以朝却坚决不允。
其她人大为不解,只当陆以朝还是小孩子心性。众人议论不休,最终还是单奚泽终止了这个话题。
她扫了一眼众人,波澜不惊“既然陛下不愿,此事便之后再议。”
国师都已发话,其她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且陆以朝如今确实年纪尚小,还未到绵延子嗣之时,选拔侍君一事便就此搁置了。
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国师当日的异样。
单奚泽低眸,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抚上自己嘴唇。
前一晚,陆以朝去找过她。
那时,少女认真盯着她的眼眸说道“我不要其他人,我只要国师在我身边就够了。”
未等她回应,小皇帝便强硬地吻上她的嘴唇。
那是陆以朝第一次那样直接了当地表达心意,而单奚泽说不出来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自幼看着长大的小孩,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她该作何反应震惊,愤怒,抑或是厌恶
但其实都没有。或许就连陆以朝都未曾看出,单奚泽心里其实是有几分欢喜的。
与可以勇敢不计一切后果的陆以朝不同,单奚泽需要顾虑到许多事情,所以她必须、也只能克制自己对陆以朝的情感,不曾显露分毫。
她不愿成为陆以朝的劫难。
所以
她回避小皇帝的心意,只教对方一心当一个好帝王。
即使她同样有意于对方。
而直至此刻,她才恍然发觉。
她或许自作多情了。
陆以朝真正的情劫,未必是她。
恰如此刻,少女清亮眼眸里不再有她,而装的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原来那样温柔的目光,并不是专属于她的。
陆以朝的爱意,不会永远只给她一个人。
单奚泽紧咬住嘴唇。
心脏揪紧,疼得厉害。
这一天游玩下来已是傍晚时分,陆以朝将东方令珏送回质馆,之后便声称要一个人走走,只让沁河等人远远跟着。
陆以朝走出一段路,在经过某个转角的时候,蓦然停了下来。
“别躲了,
出来吧。”
她平静开口。
片刻过后,熟悉的白色身影从旁边缓缓步出。
“国师跟了多久了”陆以朝上下打量她,语气间带着几分讥讽,“这样偷偷摸摸,可不像你会做的事情。”
对于陆以朝这明晃晃的奚落,单奚泽没有表现出愠怒或是失落。女子沉默半晌,开口说道“你以后,莫要再与他来往了。”
“这句话,国师以前已经说过了。”陆以朝冷冷道,“朕倒是想问一问国师,是否管得太宽了”
不肯回应她的感情,却又不许她同别人来往。
“待到将来朕立后之时,你是不是也要插手”
又是长久的沉默。
陆以朝脸上显出几分不耐,转身欲走。
“等等”
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单奚泽拉住陆以朝的衣袖。
望着回过头来的少女,女子抿了抿唇“若是我愿意陛下能否答应我刚才的请求”
如果陆以朝一定要在她和东方令珏之中选一个的话,那不如是她。
只是这个理由背后究竟夹杂了多少私心,就只有单奚泽自己知道了。
陆以朝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单奚泽。
女子长睫微颤,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忐忑。
看着这样的单奚泽,陆以朝的表情似乎渐渐缓和了下来。
但下一秒她说出的话,却让单奚泽心中一颤。
“国师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
没有一丝留恋,陆以朝甩开了单奚泽的手。
“朕可不是由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无论被拒绝多少次、受了多少委屈,只要你招一招手便会回到你身边。”
少女一字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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