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不多时,李得福便取来了淑妃的笔迹,与那香方比较,二者完全一致,铁证如山,就是太后也没法把黑的说成白的,她用力地握住圈椅扶手,手指微微轻颤,脸色铁青。
“淑妃犯下如此大错,确实该重重惩处,”太后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哀家还有一事不明,这香方是她从何处得来的,其中是否别有隐情”
“太后娘娘还是太心软了,”一直没说话的皇后忽然开口道“臣妾记得有一句话,叫论迹不论心,别管这香方是哪里来的,总之现在看来,淑妃确实是做了这件事,就连她自己也承认了,太后娘娘却依然在为她开脱,未免有失偏颇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目光森冷锐利,空气静得仿佛要凝固,片刻后,她才道“既如此,还请皇上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饶她性命,就罚她去寺中修行,为皇上祈福,以此谢罪吧。”
这话一出,淑妃猛地抬起头,满面不敢置信“姑母”
楚彧的语气淡淡道“有太后为她求情,朕自然不会把事情做绝了,就依太后所言,废去她的妃位,贬为庶人,罚其在水月寺苦修,遇赦不赦,此生不得离寺一步。”
太后的神情十分难看,她的面皮紧绷,两道法令纹显得愈发深刻,看向淑妃,道“还不快谢皇上的恩典”
淑妃不住摇首,哀哀求道“姑母,我”
太后只闭了闭眼,冷声道“谢恩”
淑妃红着眼眶,慢慢地俯身,磕了一个头,哽咽道“罪妾谢皇上恩典”
眼看着淑妃被宫人带下去了,太后这才站起身,看向楚彧,沉声道“皇上一直不喜欢淑妃,而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楚彧的语气十分平静“淑妃是太后一手教导的。”
太后一怔,他继续道“她能有今日,还要多亏了太后,怨不得别人。”
听了这一句,太后神色震怒,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拂袖而去。
淑妃被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后宫,燕摇春最佩服的一点就是,在古代这种没有网络和电话的情况下,消息仍然传得十分之迅速,才一会儿功夫,就连犄角旮旯里的猫猫狗狗都知道了,阮拂云更是连夜赶来摘星阁,跟燕摇春一起吃瓜。
“想不到她的胆子竟然这么大,”阮拂云忍不住惊叹“就算有太后护着,那可是皇上啊,她怎么敢的”
燕摇春已经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始末,折腾了一晚上,这会儿有点犯困,道“或许是她没想到曼陀罗会有毒吧”
“这倒有可能,”阮拂云思忖道“不过淑妃为什么要把香方留着这种东西不是应该付之一炬才最安全吗”
燕摇春一怔,是啊,哪怕淑妃再蠢,也不该犯这种错误,她总不会是打算留着香方二次利用吧
次日一早。
卯时二刻是上早朝的时间,众臣陆陆
续续入了宣政殿,等候天子圣驾,左相照例站在最前方,手持笏板,垂眉敛目,听着人群中传来喁喁私语,官员们低声交谈着,尚相一向是不参与这些的,又因为他位高权重的缘故,别人也不敢轻易来与他攀谈。
不知为何,尚相总觉得今日眼皮子一直在跳,似有不祥,又想起昨夜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他微微皱起眉,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笏板,在心中慢慢地思虑着。
直到外面传来了太监的唱喏之声,众臣齐齐止了话头,静静等候着,空气蓦然变得安静下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天子踏入宣政殿,天还未亮,廊庑下的火烛将他的身形映得格外颀长,如松如竹。
尚相与众臣皆是俯身长揖,面朝天子行礼,口呼万岁,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齐整如一。
等楚彧在御座上坐定,众臣开始依次奏事,一切都和往常无异,直到一名御史上前“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
“准奏。”
那御史姓张,名文祥,原是先帝老臣,对尚相一党颇为不满,每隔几日就要参一参,今日也不例外,一开口便是“臣要弹劾太常寺少卿尚锡鳞大不敬之罪,数日前,尚锡鳞当街纵马,惊扰行人,适逢一国子监学生路过,仗义执言,他非但不思己过,反而将其打伤,后来此事上达天听,皇上命其在府中禁足悔过。”
楚彧颔首道“确有此事。”
那张御史继续道“可臣听闻尚锡鳞昨夜出了府,不顾禁足之令,在京师最大的酒楼宴请宾客,呼朋唤友,大肆作乐,公然违抗圣旨,无视皇命,此等行径,实属大逆不道,若不加以惩戒,则朝纲不振,法纪荡然,臣请陛下明察秋毫,对尚锡鳞予以严惩,褫夺其官位,以正视听”
听完这话,楚彧看向尚相,道“尚锡鳞何在”
尚相手持笏板,缓步出列,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话,尚锡鳞如今正禁足府中,未能前来。”
张御史高声斥道“他果真在禁足那昨夜在世味楼,一掷千金,包下了整座酒楼的是何人”
他拱手作揖礼,疾言厉色地质问道“现如今国情艰难,国库空虚,皇上尚要缩减宫中开支,为天下之表率,你身为一国之相,不见贤思齐,反而纵容家人在外面胡来,挥金如土,花天酒地,此人居然还是朝廷命官,真是令人羞与为伍”
霎时间,空气安静无比,针落可闻,楚彧徐徐开口道“前几日,尚相带着尚锡鳞亲自前来请罪,言辞恳切,朕体谅他是担忧祖母心切,一番孝心,并未深究,只命他禁足思过,小惩为戒。”
尚相心中一沉,立即撩起下摆跪了下去,叩首道“老臣教导不严,罪该万死。”
“说起来,昨夜宫中发生了一件事,也是与尚相有关,”楚彧移开视线,目光扫向群臣,道“尚氏女给朕下药,意图加害于朕。”
这话一出,众臣俱惊,霎时间,所有人都骚动起来,议论纷纷,工部尚书刘琚立即出列,拱手道“不知圣躬安否”
楚彧语气淡淡道“若非太医及时赶到,想必今日大昭就该改天换地了。”
所有人齐齐跪了下去臣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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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相叩首道“臣视陛下如天,心中常存敬畏,忠诚无二,有关尚氏女谋逆犯上之事,臣实不知情,此女自幼丧母,十岁便已入宫,养在太后娘娘身边,与尚府已有多年未曾往来,如今做下这等罪大恶极之事,还请皇上依律严惩”
楚彧听罢,面上不置可否,只道“朕自登基以来,朝事有左相相助,朕心中万分信任你,然则今日,前有淑妃,后有尚锡鳞,皆为尚相亲属,实在令朕心寒。”
楚彧低头看着他,道“朕相信尚相,不知天下人是否相信尚相”
工部尚书刘琚站出来道“尚氏女所为之事,或许与尚相无关,但她毕竟是尚家的人,犯下如此大过,亲属岂能独善其身当初先帝专宠李氏女,李家权倾朝野,后来李氏女出了事,其母族也被问罪,九族被诛,何其惨烈皇上仁义,念及尚相过往之功,但尚相却不可恃其恩宠而自傲,藐视皇威。”
一时间,群臣皆静,过了片刻,尚相才道“臣自知有过,请陛下降臣职,以让有德有能者居之。”
今日散朝格外的早,待天子圣驾离去,众臣才直起身,纷纷朝左侧望去,只见尚直忠持着笏板,往宣政殿外而去。
“尚相”
一个太监走过来,拱了拱手,道“太后娘娘召见您。”
“本官现已降为吏部侍郎了,”尚直忠道“往后还请公公不要叫错了。”
那太监大惊失色“您”
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什么,恭敬道“即便如此,您依然是国舅爷,太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依然是澄明阁,尚直忠才一进去,太后便急声问道“哀家听说你自请降职了”
尚直忠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茶盏,道“是,老臣已降为二品侍郎了。”
“你”太后只觉得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了,用手扶着额,道“你是老糊涂了么”
“太后娘娘,”尚直忠慢慢地道“臣确实是老了,力不从心,管不住那么多了。”
茶盏氤氲的热气浮动着,模糊了他苍老的面容,尚直忠看着那一盏澄碧的茶水,道“前车覆而后车不诫,是以后车覆也,昔日李家位极人臣,何其风光后来被株连九族,尚家这一艘大船,又不知是否比李家的下场更好”
“父亲当年说得没错,你果然窝囊,”太后冷笑道“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若非哀家,尚家焉有今日的荣华如今你说撂手就撂手,你好,你好得很”
“只有百年的天子,何来百年的外戚”尚直忠直望着太后,道“太后是皇上的母亲,论起身份尊贵,这世间已无人比得过您了,不管您做什么,皇上总会善待您,可尚家不同,棋差一着,便要全军覆没。”
“你少和哀家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太后不耐地挥手,表情阴沉如水,盯着兄长道“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不是哀家的儿子,是你尚家的种,你当然能激流勇退,退得比谁都快,百年之后,说不定这大昭都要改名换姓了可你有没有想过,纵然你退了,未必就能顾全首尾。”
隐蔽的后门帘之下,一个小内侍猛地睁大眼睛,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半点声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