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两仪殿是圣人日常处理政务之处,又因为在禁宫内,平日里只有少许重臣才可以频繁出入其中。
谢灵瑜先前几次出入两仪殿,是以永宁王的身份,特来给圣人请安。
可是今日她乃是以鸿胪寺少卿的身份,蒙圣人召见。
两人在内侍李朝恩的带领之下,来到殿外,等待片刻之后,进去通禀的李朝恩重新返回,含笑道“两位大人,还请随我入内,觐见陛下。”
待两人入内,皆是垂着眸,面见圣人时,非得许可不得抬头。
但即便不能抬头,谢灵瑜也感觉到殿内坐了不少旁人。
两人给圣人请安之后,只听御座之后的圣人沉声说道“免礼,起身吧。”
“谢圣人,”谢灵瑜缓缓站起来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周围坐着的人。
没想到不仅几位宰辅在,就连几位皇子也坐在殿内,待她站起身时,余光居然还瞧见了最后排的大理寺卿以及少卿柳郗。
简直有种三堂会审的感觉。
“不知圣人召见,所为何事”等了半晌,谢灵瑜见周围也没人说话,只能硬着头皮,向上首的圣人福身。
嘉明帝淡声道“大理寺说说吧。”
此话一出,柳郗垂眸率先站了出来“是陛下。”
“回少卿大人,自从回鹘使者被害之后,我们大理寺便全力追查真凶,终于在前几日有了重大进展,一个人拿着一枚玉佩前往西市的典当行进行售卖。而这枚玉佩正是回鹘使者被害时,身上被盗走的那枚。”
“我们大理寺早已经将玉佩式样,画了下来,也分发给了整个长安的典当行。”
“这家典当行在收到这枚玉佩之后,假意与对方谈价格,稳住对方之后,便立马派人前往大理寺报信。于是我们便抓住了这两人,在经过审问之后,他们招认了杀害回鹘使者的事实。”
谢灵瑜听着柳郗所说的话,竟是与先前在鸿胪寺听到的闲聊一样。
看来是这件事要盖棺定论了,所以陛下这才将他们鸿胪寺的人召入宫内。
因为曹务实这几日告病不在官衙内,所以圣人这才召了她入宫,可是为何又要召见萧晏行呢
不过圣人此刻却看着萧晏行,突然问道“萧卿,朕听闻先前回复给北纥人和回鹘人的文书都是你起草,可见你是对这两国文字,颇为精通”
萧晏行似乎也没想到圣人会主动询问自己,他躬身道“回圣人,文书确实是微臣起草,只不过在微臣起草之后,也有鸿胪寺其他同僚一并帮忙修改完善。至于北纥和回鹘两国文字,微臣确实略微精通。”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谦虚了。
既然能起草文书了,又岂会只是略微精通呢。
“那好,朕这里有一封信,你正好读给在场诸卿听听。”
说着,内侍便将圣人案桌上的书信,双手捧着走过来递给了萧晏行,待萧晏行打开
之后,双眼迅速扫过信纸。
他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底却有些震惊。
这竟是回鹘国主亲自写给圣人的信。
他之所以震惊,就是因为一般来说,这样的文书是要先递交给鸿胪寺,待鸿胪寺翻译成大周文字之后,再呈现给圣人。
但是他在鸿胪寺这些日子,是绝对没有见过这封信。
萧晏行自然也不会怀疑是谢灵瑜私藏了这封信,毕竟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如今也只有一个说法。
那便是回鹘国主乃是通过秘密通道,将此信递交给了圣人。
“是,陛下,”萧晏行双手捧着信纸,点头称是。
随后他缓缓盯着信纸,脑海中迅速将这些纸上的回鹘文字翻译成了大周文字,当众宣读,他读的有些慢,但众人也不会催促。
甚至在座的众人,也对他的语言能力感到吃惊。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他便迅速能将纸上内容翻译成大周语言,从而当众诵读出来。
可见他对回鹘文字,绝非仅仅是略微精通。
至于萧晏行是谁,在场所有人自然无一不清楚。
自圣人登基以来,萧晏行是头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况且他殿试那一告状,更是惊天动地。
如今被他告了御状的人,早已经被杀头抄家。
他虽然被圣人贬为了九品官,但是又迅速被调任到鸿胪寺。
如今看来,圣人这是知人善用,发挥他的所长呢。
不过随着萧晏行诵读这封信,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封信乃是回鹘国国主所写,竟是为了自己的小舅子伸冤。
说来也是倒霉,原来这次被杀害的回鹘使者乃是国主宠妃的亲弟弟。
国主派自己的这位小舅子来大周,一来自然是为了见识繁华盛丽的长安,一来也是为了给对方铺路,出使大周归来之后,便会安排重要职位。
现在倒是好了,还没等荣耀归故里,反倒命丧大周了。
消息一传回回鹘国之后,这位宠妃是哭的死去活来,因此回鹘国主无奈,再次修书一封,务必让大周抓住真凶,让他这位可怜小舅子能够得到安息。
旁人听了,估计也只是觉得倒霉。
毕竟这个使者要是身份没这么贵重的话,大理寺如今的证据,确实是可以结案了。
但是谢灵瑜却听得眉心微蹙,因为她跟萧晏行想到一处了,这封信她从未见过。
绝不是通过鸿胪寺递交给圣人的。
可见应该是回鹘使团的人,也修书给了回鹘国主,说不准信中还指责了鸿胪寺没有恪尽职守,保护他们回鹘使团。
所以这位国主这封书信,居然通过别的秘密通道,呈现给了圣人。
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无异于是在谢灵瑜脸上狠狠掌掴了一巴掌。
自从她成了鸿胪寺少卿开始,大小事务几乎都是她一力说了算的,曹务实这个寺卿压根就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被边缘
化。
他那么怕承认责任的人,恨不得事事都要请教谢灵瑜。
如今这封密信倒了圣人手里,便如同明晃晃在说她的失责。
“回鹘国主亲自修书一封,要求大周彻查此事,如今你们大理寺调查出的这个结果,可否能服众你们觉得以如此理由回复给回鹘国,他们可会相信”
在萧晏行将信读完之后,众人沉默之际,圣人冷不丁的开口问了一句。
这话更是犹如在诘问大理寺,所以大理寺卿方谷海当即起身,跪地喊道“微臣惶恐,还请圣人降罪。”
柳郗则是跪在他身后。
这倒是让几位宰辅都面面相觑,为首的左仆射裴正严,便是裴靖安的祖父。
思虑再三,这位裴相缓缓说道“回禀陛下,若是事实当真如此,即便回鹘那边无法接受,我们也只能如实告知。总不能弄虚作假,让一条人命枉送。”
不愧是相爷说出的话啊。
谢灵瑜虽然并非是头一回跟这位裴相接触,毕竟前世她作为对方的孙媳妇,还是见过不少次的,但是每次谢灵瑜也只觉得,这是一位和蔼宽容的长辈而已。
如今在朝堂上,与对方相遇的时候,感觉便全然不同。
他看似是在主持公道,实际上却是在劝说嘉明帝,不管真相如何,便以如今大理寺所查的真相为真,让回鹘人接受。
“父皇,儿臣以为裴相所言甚是,回鹘使者初入长安,分不清财不外露的道理,被这样的小毛贼盯上,也不是没可能的,”一皇子齐王赶紧开口附和。
只是他语气里的那种,掩不住的窃喜,却让殿内的每个人都察觉。
就连谢灵瑜都在心底里,不由暗暗骂了一声。
蠢货。
倒是一旁的四皇子安王轻笑了声“一兄,臣弟怎么觉得,你是想如此草草了结呢。”
“你休得胡言,在圣人面前信口雌黄的诬陷本王,”齐王如同被踩了尾巴似的,安王不过是说了一句而已,他便这般紧张反驳。
安王见他越是如此,心底越是觉得有事。
于是他也顾不得有可能会开罪裴相,故意唱反调说道“父皇,此事乃是事关大周与回鹘之间的关系,回鹘使者本就命丧长安,我们确实是应该捉拿真正的元凶,给回鹘国主一个交代。”
他特地将真正的元凶这几个字,咬了有些重。
“父皇,此事已过去半月有余,再过几日,便是您万寿之节,北纥使团不日也将要抵达长安,这是十数年以来,北纥第一次派遣使团前往长安。儿臣以为回鹘使者被杀一事,应该低调处理。”
“至于如今这个元凶,谁又能说他们不是真正的元凶呢。”
齐王这会儿倒是跟找回了脑子般,居然把圣人的万寿节还有北纥使团拉出来扯大旗。
一旁的右仆射郑辕,倒也开口劝说道“圣人,臣以为此事确实该低调处理,如今大理寺抓人,已在整个人长安传开,又审问出了真正的结果。即便使者被两个蟊贼所杀,确实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但事实若如此,回鹘国主也只能节哀顺变。”
齐王一听,左右仆射两位宰辅居然都赞同他的话,一时间更是喜从眉梢来。
这还是他入朝以来,头一回得到两位宰辅的一致认同呢。
谢灵瑜瞧着齐王脸上露出的得意笑容,心底再次暗骂了一句蠢。
两位宰辅为何会认同他的话,无非就是觉得不过是死了个国主宠妃的弟弟而已,如今既然已经找到了凶手,不过这两人是真凶还是背锅的,反正有了交代便好。
不必再大张旗鼓,去找什么真正的元凶。
谁会在乎那个所谓真正的凶手呢。
只要有交代便好。
可是谢灵瑜却莫名想起,那个床榻上的胡姬少女,那样鲜活而年轻的生命,无人在意她,旁人所关心的也不过是这个回鹘使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