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统治者,传教“神”。
“那、那你想做什么”系统期期艾艾试探道。
稚唯不答反问。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你忘了我们现在在哪了你是觉得未来的秦始皇能容忍这三者的存在啊]
三连问扔下去,系统先是醒悟,后是庆幸“还好还好”
稚唯捧着杯盏,慢吞吞抿了口刚煮好的葱姜水,烫得吐舌头。
不想问系统脑补着什么。
反正就算没有秦始皇,她也哪个都不想做。
当个普通人就挺好的,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48〉
既然落水者救上来了,队伍自然是要尽快回营。
羊军医和麦军医在河里泡了许久,又受伤又遭冻,哪怕临时换上了夏翁的衣裳、披着厚厚的兽皮,也不能乘夜风骑马,否则他们怕是没被水淹死,反而会被高热一波带走,再加上二人身上的外伤需要进一步处理,稚唯便主动出言让他们跟自己同乘马车。
起初两个军医还试图婉拒,并有理有据,搬出了秦国的两个传统,一是以十月为元月,二是幼儿出生即视为一岁。
所以等到了秦国地界,过完年,夏稚唯对外就是个十岁的小女子啦。
这个年纪比较模糊,放在一些人家完全能被当成大女子看待,甚至可以开始考虑婚配。
羊军医和麦军医自觉衣衫不整,而夏女医不仅教导他们医术,还对他们有救命恩情,二人便不愿意让夏女医有任何名声受损的嫌疑。
可是麦军医的身体不争气,不仅脚踝扭伤无法行走,低血糖的症状刚好一些,却还是头晕眼花,最好还是躺着休息。
于是陷入自我纠结的羊和麦开始进退两难,左右踯躅。
别提蒙恬、夏翁和夏媪听到他们的顾虑是怎么想的,稚唯只觉得离谱。
羊和麦若是早早成家,怕是现在子女都比她大吧
而且这个时候“春社”之风可还没绝禁呢,适龄男女看对眼就能滚草丛;彼此大胆示爱表白心迹的场面颇为常见;寡妇再嫁更是屡见不鲜。
秦国甚至有律法专门针对“异母或异父的兄妹、姐弟乱伦”之事,可见,很多人从小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兄弟姐妹,直至找伴侣时闹出乱子。
所以在这种世情下,提什么私生活的名声名誉就有点
便是真有什么顾虑,那被束缚的也是贵族官吏之家,跟她一个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
但稚唯不在意,其他人却不约而同达成了某种共识。
一番商讨过后,最终情形就变成了蒙恬骑马,夏媪赶车,夏翁、稚唯和羊、麦四人同处马车之中。
稚唯“”
真挤啊。
她只能默默用兽皮裹住自己,缩在角落里减少占地面积,让夏翁帮两个军医上药。
期间见麦军医拿着块糙饼明明吃
不下,还硬是往嘴里塞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稚唯嘴角一抽,从暗格里翻出蜂蜜罐。
她之前做蘑菇酱的时候问过程大厨,厨子跑去跟军医上山,那大家晚上吃什么
程大厨说士卒们很好满足,给俩糙饼就行,稚唯还当他是广泛意义上的表达没想到这糙饼还真是糙饼
饼的用料半是麦面,半是脱壳后的粟米粒,加上一些切碎的苦菜、野菜霍霍而成,不仅饼不成形,一咬下去还满嘴粗糙的颗粒感,菜汁发苦,完全盖过了本就不多的麦香味。
这与其说是饼,不如说是勉强能用手拿起来吃的“粟麦饭”,真不知道是谁的创意。
救下麦军医后,稚唯判断他低血糖,先是扎针刺激他体内肾上腺素分泌,后是在人苏醒后嘱咐周围,若谁带着食物就先赶紧给麦吃两口
想来这块糙饼就是哪个卫士来救人前,顺手塞进怀里的晚饭。
“谢谢夏女医、夏翁。”
两三杯热蜂蜜水接连灌下去,身体暖和过来的麦军医脸色好转得更快,但仍然不放弃吃饼。
稚唯也没阻止。
在人们朴素的认知中,不论受伤生病的是人或是动物,只要能吃下东西就还有救,所以当初韩信的母亲在多次食不下咽后,才会自觉大限已至。
况且不浪费粮食挺好的。
“今日多亏夏女医和蒙中郎及时赶到,否则我们”
平安过后,被延迟压抑的情绪开始迅速攻占头脑,羊军医的后怕、喜悦、愤怒之色,混杂着浮上眉目面容,在短时间内一一爆发,却又因为情绪发酵得太过激烈,反而一时难以表达。
稚唯没有刻意去看羊和麦,见葱姜水已经分喝完了,便随手抓了几味安神的药物,投入到还没熄火的小药锅中,添水慢熬。
随后以平缓的声音作为指引,给羊和麦撕开倾诉的口子。
“我也很好奇,以麦军医的谨慎,怎么会摔落山沟”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羊军医冰冷说道。
倒是麦军医这个当事人没有作答,而是下意识地看向稚唯,面露犹豫。
稚唯敏锐意识到“此事跟我有关”
本在闭目养神的夏翁闻言,“刷”地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紧盯向麦军医,不发一言而暗含催促。
麦军医刚舒缓下来的神经立马紧绷起来,不由自主开口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稚唯一听,这场落水事件的起因竟然还真跟她有关系。
〈49〉
秦军驻营中。
王离站在篝火堆旁,隔着布巾手拿一株蔫巴巴的植株,翻来覆去打量,越看越觉得眼熟。
“就为了这东西”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就为了这个。”
军法吏一边汇报审讯结果,一边在同僚的帮助下,用流水仔细清洗手指。
“那两个隶臣自称,采蕈的时候,看到羊和麦在对着这根草聊天,说它很像夏女医新教给他们认识的
一味药材,想要挖回去给夏女医看,但又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怕万一挖到毒草”
王离听着听着,就回忆起夏稚唯挖玉延那日的某件事。
“确实很像。”
正洗手的军法吏抽空抬头,古怪地看了王离一眼,问“小将军知道这草这药”
王离摆弄着植株的叶子,满不在乎道“不知道,但见夏女医挖过。它有什么特别的吗除了喂兔子以外。”
“”军法吏语气微妙回问道,“夏女医可曾说过此药延年益寿”
王离嗤笑一声,摆明了不信,道“上次被夏稚唯称为延年益寿药的还是驱虫丸,不过是玩笑话她什么性情法吏看不出来这种不切实际的话,她怎么可能认真说出口。”
军法吏低头“哦”了一声,搓着手淡淡道“可是那两个隶臣就是这么说的。”
“说什么”
“说,他们亲耳听到羊和麦提及夏女医称赞此药得坤土之气,获天地之精”
这听着就让人觉得此药不同寻常。
火光映出军法吏微笑的面容,冷水从他带疤的手上流淌,掺杂着几缕暗红悄无声息落入黄土地内,弥散出一团甜腥之气。
“正因如此,两个隶臣动了贪念,想要将药草据为己有,这才在争夺间不小心将麦失手推入山沟。”
王离听完后沉默了片刻。
就在军法吏以为这通弯弯绕绕的话是不是把对方绕晕了,他要不要再复述一遍的时候,就见王小将军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药草,一扫方才的满不在乎和随意,用布巾仔细将药草包了起来,还特别注意不压到它的枝叶。
“”军法吏将双手揣进袖口里回暖,悠悠地道,“据说可供作药材的是此物的根部。”
王离顿了一下,假装若无其事,继续将药草包好,揣进怀里贴身放着。
“药草的事等夏女医回来再谈。至于那两个隶臣,”他挑眉,咬着重音问,“法吏确定他们是不小心、失手将麦推下山沟”
军法吏轻描淡写道“是与不是,等麦和羊回来一对便知。”
原告被告俱在,才好量刑定罪嘛,这也是秦律要求。
两人正说着,从营地东边的方向由远及近传来车马行路的动静。
王离远望着巡营守卫遥遥打来的旗语,确定道“蒙中郎他们回来了。”
几方会面寒暄,齐聚一间帐篷。
今夜注定难眠。
稚唯算是又一次见识到秦律,或者说法家的威严。
明明在场官职最高的是蒙恬,然而他在这场杀人未遂的案子中只能充当旁听者,真正的审理者还是军法吏。
而之所以判定此案为杀人未遂,并未增加抢劫罪名,乃是因为那株黄精是天生地长之物,两个隶臣意欲抢夺之时,羊军医和麦军医并未将其挖出,所以不算他们中谁的私人财产。
军法吏说得有条有理,无人质疑,连羊、麦二人都
没有反驳。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违法者本身就是罪人,再罪加一等,哪怕现在不死,也活不长久了,羊军医和麦军医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多费口舌,跟“法官大人”争执。
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没什么可置喙的,但大家都很认真地倾听判案,凡是案情有含糊、有嫌疑的地方,都被军法吏言语如刀,一条条逐个割开、剖析。
稚唯眼看着作为受害者的羊和麦都被问得神情紧张,额头冒汗,心道,她等下估计也会被询问吧。
希望能快一点。
稚唯借着袖子的遮挡,悄悄给自己把脉。
要命
但事与愿违,真轮到她的时候,案子已经到了审判的最后阶段,连犯人都已经被押解了下去。
“夏女医,”军法吏指了指案几上作为证物的黄精,“羊和麦对此物的谈论乃是命案的诱因,而他们自称,所说皆出自你的言论,不知夏女医怎么看你们三人的说法之间可存在什么偏差”
帐篷露着条缝隙,豆大的灯火在眼前随风摇曳,稚唯努力睁着眼,强忍着不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犯晕。
军法吏分得清轻重缓急,她这点干涉关系只能算是细枝末节,对此案的判决影响不到什么,所以询问的语气很温和。
但这不代表稚唯可以敷衍得太过分。
“敢叫法吏知道,”稚唯敛袖行礼后道,“几天前小女采摘到黄精,确实跟几位军医研讨过它的功效,但羊军医和麦军医的话,也确有一些夸大之处。”
“哦愿闻其详。”
不光军法吏,其他人也颇为好奇地看过来。
稚唯斟酌着用词,解释道“黄精性滋补,能药食两用,埋于地土的根部是主要用作药材的部分,但也可以拿来熬汤、泡酒等等,其嫩叶也可充为菜。”
“正因它全身都有用,且适量、适宜地服用,可以缓慢地调理身体,就像是汲取天地精气后补益人体一般,又因炮制后呈现姜黄色,故而被小女取名为黄精,又作以得坤土之气,获天地之精的释义。”
众人恍然“原来此名是这个意思。”
稚唯迎着他们赞叹的目光,在心里苦笑。
[得,这次可真成了医学界的文抄公了。]
系统安慰道“没事,抱朴子和食疗本草作者又不会找你算账,你都把它们的内容拆得七零八碎了。”
[也是。]
“但能延年益寿这一点,”说到这儿,稚唯扫了眼表情讪讪的羊、麦二人,摁着太阳穴道,“是夸张之语无疑。应是羊军医和麦军医对黄精功效的高度概括。”
“何为高度概括”军法吏疑惑追问道。
“黄精它只是能治疗气虚乏力、须发早白等精血不足之症,”稚唯兀自强调道,“但它不能延年益寿。”
其他人“”
对文字非常严谨的军法吏都迟疑问道“这不算吗”
羊军医和麦军医相继露出“看吧,大家都这么想aaardquo的表情。
王离也想知道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问“如果这都不能的话,那你觉得什么能延年益寿騩山之狼草字头”
此草是山海经中的仙草,传说“服之不夭”,起死回生。
稚唯已经觉得很是乏累,心头还有些事一直被她压着,令她无端烦躁,便在顷刻间失去耐心,无力吐槽道“人参倒是能,那也不能天天吃。延年益寿又不是长生不老,想要做到并没有那么难啊何必每每执着于此事”
此话一出,众人皆陷入寂静。
一口郁气随着抱怨吐出,稚唯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平复下开始急促起来的气息,想起自己放在这个时代的狂妄发言,刚准备找补几句,结果一抬眼,冷不丁对上几双充满审视、探究、热切的眼睛。
她只觉得头疼,什么也不想说了。
“法吏、两位将军,还有诸位,”稚唯直言,“小女身体不适,可否先行退下”
既然已经没有要问她的事了,赶紧放她走。
察觉到小女子的状态异样,一直没开口的蒙恬拍板道“阿唯去休息吧,我会调拨近卫过去,若有需要尽管找他们。”
稚唯多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行礼告退“多谢中郎将。”
系统低声嘀咕“蒙恬这是要保护你还是要监视你啊,阿唯”
[有长进了嘛。不过按当下情形,应是前者居多。]
只是在临走的最后时刻,稚唯又伫足询问了羊、麦几句话,得到答复后才离开。
听到的系统疑惑道“阿唯问这个做什么”
稚唯微眯眼,踏着盈盈月色和篝火之光往翘首而待的夏翁夏媪走去。
她心情不好不全是因为众人对寿命的过度追求,还因为黄精之事背后的意义。
细想一下,只是采蘑菇,军医们明明已经带上了厨子,人手足够充足,何必再带隶臣妾
如羊、麦所言,是因为她。
她在教军医们识别蘑菇时,说过希望大家可以学会这项技巧,以此增加谋生或获取食物的途径。
这里的“大家”,稚唯并没有排除掉有罪的隶臣妾,是因为秦律的特殊性。
试问在大秦的苛责律法下,隶臣妾里有多少该死的重罪者有多少只是被连坐制牵连
而军医们知道她是为了底层民众着想,这才挑选隶臣妾带上。
可那两个杀人未遂的隶臣处于军队层层监管之下,身负刑罚,每日劳作,今日得到片刻的放松时间,又能学到知识,他们却并不感激军医,反而会为了听到的一字半句,为了虚无缥缈的利益可能铤而走险。
稚唯看得出来,羊军医和麦军医的怒火单纯是因为险些被谋害一事,并无“好意得不到回报”的愤懑和心灰意冷。
就好像那些隶臣妾不会感激他人是件很寻常的事。
蒙恬、王离更是对此无动于衷。
他们或许是对的。
因为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所以在贵族眼里,在富有学识的人眼里,贱民不懂礼多正常啊。
而管子这句话出自牧民篇,商鞅提倡愚民、弱民、疲民、劳民。
他们把民当人吗
所以他们不生气不是他们宽宏大量,而是源自对底层民众的蔑视。
可蔑视的时间长了,连“民”自己也就忘了,他们并不是生来卑劣。
民尚且如此,何况是奴、犯
今日受伤的是羊和麦,稚唯却觉得宛如有一瓢冷水浇在她头上。
这是在提醒她,她为之努力的群体,或许会在哪一天就因利益向她捅刀吗
稚唯忽感脚底虚浮,像是在走一条悬在半空的路,不够踏实,没有安全感。
她理智告诉自己是信念受到了冲击,大脑却无法很好平衡情绪。
及至夏翁和夏媪跟前,他们簇拥着她夸她厉害,稚唯满腹心事,虚唤了一声“大父、大母”,未及多言,陡然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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